他打开盒子,抽出几本文件夹。其内容看了令人作呕。照片展示了村庄各个地方的累累尸骨。其余照片拍的是屋里的尸体,相机闪光灯使那场面带上一层令人毛骨悚然的光。
扎克把照片放在一边,用接下去的几个小时浏览了大量的文宇档案。对这一事件的调查很全面。有对福斯滕及其手下的长篇采访录音记录。有已经发黄了的来自陆军、海军、国情局和中情局的调查官员的报告。扎克首先浏览了一些录音记录,从福斯滕的开始。
据福斯滕的讲述,他的三条巡逻艇沿特里放河的支流执行一次为期两天的巡逻。根据情报,沿特里放河的一些村庄周围有越共活动。那地区树木稠密,位置偏远,地面巡逻队无路可去,甚至直升机到那儿也很困难。福斯滕部队的任务是发现并摧毁任何敌军和他们的藏身之地。
他说他和他的巡逻艇在此之前的几个月去过细瑟。他们发现那里的。既友好,也很合作。他声称在巡逻的第二天,当船接近细瑟时,他们立刻就注意到了一种死寂的气氛。水面上没有通常的活动。岸上没有女人在洗衣服,也没有渔夫在卸下捕获的鱼。“我们马上明白出事了。”福斯滕当时说。然后他继续描述了发现被屠杀的村民的经过。“那地方简直成了屠宰场。他们连婴儿也没放过。”
照福斯滕的讲法,是越共血洗了村子,因为人们知道这个村子同情美国部队。他还指出以前已有过类似的案子。“如果他们能在过春节时把顺化①一半的人杀死,那为什么不端掉像细瑟这么屁大的地方呢?”
① 顺化:越南中部港市。
在交谈中,当面对这样的事实,即村子里到处有美制M…16冲锋枪子弹的弹壳时,福斯滕则嗤之以鼻。“哼,假如我是一支越共部队的司令,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让现场看起来是美国人干的。再说,妈的,我不用提醒你越南兵偷了多少M…16。几千支。甚至上万支。”福斯滕部队的其他人讲的也都一样。
陆军和海军的法医组的报告没有下什么结论。当小组到达那个偏远的村子时,尸体已开始腐烂,而在此期间大雨冲刷了该地区。在这些文件中,扎克唯一能找到的对“河鼠部队”的说法提出质疑的证据是一份中情局对细瑟事件写的报告。报告阐明,自六十年代初,人们就知道细瑟是同情越共的。
扎克浏览了几份由不同的调查官员写的最后报告。它们都引证了“河鼠部队”的说法中种种自相矛盾之处,但都下结论认为没有证据来确认这一怀疑,即屠杀是福斯滕的人干的。陆军的最后报告是一个名叫凯文·埃廷格的中尉写的,表示了最强烈的怀疑。它把注意的焦点集中在M…16的弹壳上,指出虽然有很多M…16在越南下落不明,但人们知道越共士兵在作战时很少持有这种武器,因为这枪的不可靠已经是臭名昭著的了。但报告也承认存在着这种可能,即用这些枪支来栽赃美国部队。最后,埃廷格下结论道,指控“河鼠部队”的证据没有说服力。
下午两点扎克离开档案文件库,精疲力竭,但也如释重负。没有证据说明福斯滕是战争罪人。他想到陈时又有些不安。但当他靠在公共汽车的椅背上闭目养神时,他从脑子里赶走了这个念头,而只想着下午和晚上即将到来的同贾丝汀的约会。
当总统的直升机“海军陆战队一号”的螺旋桨开始旋转时,联邦调查局局长霍尔斯顿环视了一下机舱。白色皮制的座位装饰着蓝色的总统印章。长毛绒棕色地毯铺在脚下,甚至还有一个小酒吧。真不赖,霍尔斯顿想。他的地位正在步步高升。不一会儿,直升机升到空中,出了华盛顿,径直飞往马里兰州的坎诺克廷山脉和戴维营①
① 戴维营:美国总统的休养别墅。
霍尔斯顿缠了白宫有两星期,要求见总统一面,而唯一可以见缝插针的又是星期六下午。这次是在戴维营,总统最常度周末的地方。乔·里佐蒂用他惯常的油腔滑调为会晤的时间和地点向他道歉。他说希望乘坐“海军陆战队一号”能减少霍尔斯顿的不便。
倒不是因为要牺牲周末而使霍尔斯顿恼怒——一年中任何一个星期六让他和总统在戴维营会晤他都可以忍受。使他不高兴的根本原因在于为了特津的事情而与总统的面谈竟一拖再拖。的确,霍尔斯顿最近见过总统不少次。他们曾面谈过萨克拉门托行动,当纽沃斯将军在佐治亚身亡后,霍尔斯顿还参加过在白宫举行的紧急会议,他报告说没有阴谋杀害将军的证据——至少没找到强有力的证据。
然而关于特津的会谈却一直搁下了,即使霍尔斯顿很早就为此做好了行动的准备。他的特工调查了特津的战斗记录,教育状况和家庭背景。他们费尽心机搞来了特津进五角大楼时所受调查的资料,并做了仔细的研究。两名特工跟踪过他几次,了解了他的日常活动。他们还实地考察过他在水晶城的住所,想打开门锁那是不在话下的。最后,霍尔斯顿为谨慎起见,假设了卡麦尔法官对行动会做多大程度的批准。他推测会被准许在电话和房间里安装窃听器。他把所有这些材料写进了一份四页的关于争取特津的可能性的备忘录里,这份备忘录现就在公文包里,他老早就想把它当面呈送给总统了。
可是虽然霍尔斯顿已准备就绪了,但总统还没有。这次私下会晤迟迟未能举行不是偶然的。总统跟往常一样又在拖延,犹豫不决,怕这怕那,没完没了含糊其辞都是他的天性。如果他去接触一个能提供消息的人都这么苦不堪言,将来他会同意提出诉状吗?这个问题霍尔斯顿想都不去想。
直升机在离一簇生锈的铁皮小屋不远处的起落点着陆了,那是在一座郁郁葱葱的山的顶峰。一名秘密特工陪霍尔斯顿上了一条修筑过的小径,走进最大的一间屋子。里佐蒂破天荒地不见了踪影。
总统亲切地和霍尔斯顿打了个招呼,他们在客厅壁炉前坐下。房间给人的感觉像座打猎小屋,房梁低垂,石砌壁炉倒很高大。这里有一种亲切的气氛,一种白宫所没有的人情味儿。两人聊了一会儿这个疗养胜地的历史,然后才转入正题。
“我要你继续监视特津,并且尽快与他接触。”总统斩钉截铁地说。
“是,先生。”霍尔斯顿吃惊地答道。他根本用不着备忘录了。
“我们离大选越近,这件事就越要抓紧,约翰。”
“是啊,总统先生。”
“而如果我们要冒些风险的话,我想迟点冒这个风险还不如早冒。特津也许是我们能取得一些进展的最后机会了,我说得对不对?”
“恐怕是的。现在其他什么也没有打探出来,至少在没有传票的情况下是这样。传票将会改变一切,先生。”
总统瞪着霍尔斯顿,就好像他建议把这次调查透露给新闻界似的。“要多久可以用电子监听?”他很干脆地问。
“到星期一,最迟星期二。我已经布置好准备工作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和他接触?”
“一旦我们掌握了更多的情报,一旦我们更全面地了解了他,并确认他还尚未转向敌对方。大概要一两个礼拜。”
“我很满意。不过约翰……”总统显得焦急不安,欲言又止。
“什么,总统先生?”
“算了。只是别弄砸了。”
22
下午四点时贾丝汀在扎克的公寓楼前把他接上了车,一辆黑色双门的梅塞德斯。
“嘿,看见你真高兴。”扎克说着钻进车,飞快地吻了她一下。他暗暗地打量着车。它要花六千块,肯定的。他没问她是怎么付得起的。他没必要问。
贾丝汀穿着紧身棕褐色的亚麻裙子,她甚至比以往还要漂亮。当她将车开出公寓楼车道时扎克把一只手放在她的大腿上。在任何时候触摸她任何部位都会产生同一个效果:完全的、不可抗拒的欲望。
“把车子停一会儿好不好?”他们还没有开出一百码远时他突然说。
贾丝汀把车停在路边。“怎么了?”
扎克倾身去吻她,手顺着肩膀和她身体的曲线向下。这种热望是他在别人身上所没有体会过的。他觉得自己深深地沉醉其问。在她身上得到的永远也不够多。有时候他简直想从醒来的一刻起就和她做爱,一直到再次入睡的时候。
“哇,”贾丝汀喘着气说,“你又来了。”
“我想你。”扎克轻声说着,一边吻着她的耳朵和脖子,然后才回到位子上坐好。他的头朝马路点了点。“好了,我们可以继续开了。”
贾丝汀把车开回到路上。“那么你的惊喜是什么,扎克?你说要给我一个惊喜的。”
“如果我告诉你了也就不叫惊喜了。走朝南的大路。”
贾丝汀照他说的做了。他们横越95号州际公路,过了桥,进入马里兰州。他叫她驶出高速公路的出口,向安德鲁斯空军基地开去。
“我知道是什么了,我知道是什么了。”当他们开到空军基地的大门口时,贾丝汀欢呼起来。在他探身出示证件时,她吻了吻他的脸。“我喜欢坐飞机。”
扎克并不说话,只是示意她穿过广阔的空军基地,向直升机库开去。从技术上说,在华盛顿地区,每个有执照的现役直升机飞行员都有在安德鲁斯的飞行特权,可是至于能确定在什么时间则是出名的困难。扎克的勋章和在五角大楼的职位保证了他可以不费什么周折。权力的好处:他鄙视这个规定,但喜欢这个现实。
扎克从办公室取来登记本,开始对一架卸掉武器装备的“黑鹰”直升机进行飞前检查。贾丝汀在那些带武器的“黑鹰”直升机间走来走去,好奇地打量着它们的战斗部件。十五分钟后他们已翱翔在切萨皮克湾上空。光秃秃的树木沿岸而列,海湾后面延绵数英里的是褐色的休耕农田。落日正在西沉,给海湾上空涂上了一层柔和的橘色。当扎克降低直升机的高度,让它在水面上一百英尺处疾飞时,贾丝汀捏了捏他的膝盖。
“真是不可思议,”她在发动机的轰鸣中高声说,“太美了。”
“怎么说都比坐普通飞机强。还能飞得更低。”扎克又往下探了十英尺。
“你什么时候学飞行的?”
“九十年代初。当时头儿们下决心,不能再让特种部队小分队在撤离敌占区时因为直升机飞行员丧了命就没了辙。我的部队有三个参加首批训练的名额。我自愿报了名,并在160飞行大队待了两个月,它是陆军特种部队的一支。他们管自己叫‘黑夜追猎者’,因为他们的专长就是在夜间飞行。我自己也在晚上做了大量的训练。”
“听起来蛮吓人的。”
“是的。飞得低低的,贴着地面。”
“有多低?”
扎克又把“黑鹰”降低了二十五英尺。在他们前面,水里一圈圈的细浪迅速向外扩散。“非常低。”他说。
“好了,我有数了。”贾丝汀紧紧地抓住扎克的膝盖。扎克重新把直升机拉回到一百英尺的高度。他瞧了她一眼,看见她愣愣地发呆,一副又害怕又高兴的表情,一缕阳光在她的发间跳动。
他们从安德鲁斯驶进马里兰州的乡野中,来到安纳波利斯①附近一座小村庄,村里有一家贾丝汀认得的古雅的饭店。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他们每周有一两个晚上在扎克的寓所见面,每次他一看到她,工作的劳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达成了默契,不能去贾丝汀的住处及华盛顿地区的餐馆。那都是些会对他们的关系产生敌意的地方。所以扎克那枯燥无味的寓所——他们戏称之为“旅馆套间”——就成了他们幽会的场所。
① 安纳波利斯:美国马里兰州首府。
贾丝汀通常要到十点钟以后才来,而且几乎总是比她答应的时间还要迟。他则会等着,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电视机开了又关,拿起一本书接着又放下,边喝啤酒边撕扯上面的标签,从地毯上揪下一点绒毛。他很不喜欢弄得这么晚。但当敲门声终于姗姗来迟时,他会蹦起来去开锁,而且在见到她的一刹那就原谅了她。可是在良宵将尽,她把自己从床上拖起来,三更半夜开车回家时,他又感到一阵愠怒。不过扎克很少强求她待到黎明。他知道她不能。他也知道为什么。
他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就一直这样了吗?他们就只是在他的寓所里见面,做爱,直到她厌倦了他?他琢磨着他处境的可笑:从根本上说,他是另一个男人的情妇的情夫——独守一间家具齐全的公寓,希望他的情人能来得更勤,待得更长。她是不是在利用他?他不知道。她爱他吗?她能吗?
他考虑要不要在她来这儿时间这些问题,但他没问。相反,当他们同床共榻,拥抱温存时,谈的经常是过去而很少是未来。他慢慢地更加了解了她,也逐渐懂得了她的出发点。它们的确很简单。贾丝汀和她看起来一样有灵气;她聪明而见多识广,这是无可怀疑的。那样的外表绝不会给人以错误的印象。可是欺人耳目的是她的信心,因为在她魅力四射的外表之下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人。贾丝汀是个没有真正相信过自己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扎克能感觉到,她把自己视为一个贯穿在她生活里的情感急流中的俘虏,这些强大的急流有时候也带给她欢乐,但过后通常留给她的则是毁灭。他越了解她,越是觉得在她的灵魂中心有着强烈的宿命思想。扎克知道她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离了婚。她父亲失踪了,而她和弟弟与母亲相依为命,在贫困的边缘挣扎。真正的朋友寥寥无几,但自打上中学后,她就从来不乏与异性认真的交往。这对扎克来说没有什么神秘莫测的。她去找男人起初是想寻求情感上的支持,然后,当她长大后,则是要得到物质上的保障。
爱上她是件蠢事,这很明显。扎克想告诉她自己是怎么想的,想开诚布公地谈谈,并用某种方式来确认他们的现状,但他仍然保持着沉默。他担心这样会使她惊慌失措。她会受惊,然后她就逃走。他想象得出她会多么轻易地从他的生活中消失,退回到谢尔曼的世界中。贾丝汀自己也并没有打开过这样的话题,以便讨论他们的关系到底如何,或是何去何从。事实上,有时候当这个话题近在咫尺时,她就极富创造性地避开它,把谈话重又推回到与之不相干的两人关系的现实中去。
自打那回去过中东餐厅后,这次他们在乡下还是第一次出来吃饭。他们都赞同这是个好主意,赞同以后还要更多地出来吃饭。但谁也没提到今后更具体的计划,也没有触及两人之间那些真正紧要的事情。他们撇开这些不谈,而是谈起了工作。扎克问了问贾丝汀谢尔曼与两大党的关系如何,他们还讨论了即将到来的初选。最后,在面包上抹了黄油,又把酒杯倒满之后,他将谈话转入正题。“贾丝汀,关于谢尔曼的背景,你知道多少,我的意思是,追溯到过去?”
“这个,我知道他在里士满①城外上的公立中学,然后去了……”
① 里士满:美国弗吉尼州首府。
“不,我的意思不是说那么远。我指的是他刚开始做进出口生意的那段时问。”
“我知道的只是他在短时间内大赚了一笔。显然,对于抓住国内的市场和捕捉海外的商机,他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眼光。他的生意经成为许多人争相效仿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