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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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 第2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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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陈恪点点头道:“你打算怎么破?”

“我也没办法。”王雱没好气道:“我来找你,是要他的手稿,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可抓。”说着看看陈恪道:“你能搞到么?”

“据说大内已经在印了,”陈恪道:“只要开印了,搞到一份没什么问题吧?”

“必须尽快,还有十天就开经筵了!”王雱断然道:“一旦开讲之后,有漏洞朝廷也得帮他堵上,咱们就彻底没招了。”

“好。”陈恪点点头道:“我尽快给你弄。”

“嗯。”王雱按下这头心思,又道:“那个用解盐消灭青盐的办法,不错。”

陈恪愕然,他还真不太适应,跟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谈这些机密之事。不过看来,王安石确实什么都不避他。愣一下才点头道:“多谢。”

“但是,”王雱冷笑道:“你想过没有,陕西的盐贱,其它路的私盐贩子,会不会蜂拥而至?”

“这是难免的,”陈恪不在意的笑道:“但私盐贩子能倒卖多少?再说,倒卖一下也没什么坏处吧?一斤解盐的成本,不过才一文钱,各地官服却要卖到三四十文一斤,剥削百姓太狠了吧!让私盐贩子冲击一下也好。”

“你还真是……”王雱仔细想了想,觉着这法子确实利大于弊。好处显而易见,除了玩死西夏之外,还能使百姓得到实惠,又可以让官府卖出堆积如山的解盐。唯一要受点苦头的,只有临近各路的盐课了,不过总比战争造成的损失,要小得多。

“那就这样吧。”谈完了事情,王雱站起身道:“尽快把他的书给我,然后你安排好人,等我的消息。”

也亏着陈恪现在养气功夫胜于往昔,不然非得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扔到门外去……

第三三二章经筵(上)

两天后,是二郎和八娘的婚礼,两人历经多年终于走到一起,自然可喜可贺,婚礼办得十分隆重,也着实让陈恪忙碌了几天

一直忙到婚礼次日,陈府才重归安静,陈恪好容易安静下来,让倭女焚一炉香,靠在杜清霜的腿上,阅看起了阿拉伯文的《政治家篇》,这本柏拉图的重要著作,陈恪上辈子只闻其名、未见其文,实在想不到,竟然在今生得以拜读,可见造化之神奇

《政治家篇》,是柏拉图晚期重要的政治学著作,与《国家篇》、《法律篇》共同阐述了雅典文明的国家、法律、政治的方方面面,尤其是其高度理性的逻辑思维,让已经习惯了‘道可道、非常道’的陈恪,感到如清风拂面,精神为之一震

这正是他需要的东西,异国智慧文明的结晶,是帮宋朝士大夫学会理性思维,从另一个角度看世界的法宝只可惜,陈恪现在的阿文功底太欠,还不能深入解读……不是他不用功,而是从广州聘来的通译,只认识日常所用的文字,稍微深一点的就抓了瞎无奈,陈恪只能一边硬着头皮自学,一边等巴盖里送来专门的学者

不过陈恪很有韧劲儿,虽然不时抓耳挠腮,但两眼始终未离数页再说有杜清霜在一旁悉心侍奉,不时的端茶奉水,又剥一瓣橘子,细心去掉白丝,送到他嘴边倒也苦不到哪儿去

不知不觉,快到晌午一片《政治家篇》也看了大半,陈恪这才搁下书伸个懒腰道:“腰酸背疼啊”

阿柔马上心领神会,便凑上来给他揉捏,陈恪享受的笑道:“这样读书,一天也不会累,早年怎没想到这法子呢?”

“要是这么念书,”杜清霜掩口笑道:“官人怕是连同进士都中不了”

“也对”陈恪指指自己的脖颈示意阿柔多揉揉那里,便见阿彩出现在门口,小步趋入禀报道:“大人,那位傲傲的王公子又来了”

【文】“什么话”陈恪啐一口道:“人家王公子那不叫傲傲的”

【人】“那叫什么?”阿彩忽闪着大眼睛问到

【书】“叫嗷嗷的”陈恪一阵大笑,便起身到前院见客

【屋】阿彩愣在那儿,不解道:“嗷嗷的是什么意思?”

“狼呗”还是阿柔聪明……元泽,”出来见王雱换了身黑色的长袍,依然是别人欠他八百吊钱似的,顶着一对黑眼圈坐在那里陈恪关切问道:“怎么,最近熬夜了?”

“这几日不眠不休”王雱满眼血丝,嘴角挂着冷笑道:“将龙老儿的那些书都看过了”

“辛苦了,”陈恪笑道:“可有什么收获?”

“有”王雱点点头道:“他作死”

“哦?”陈恪微微皱眉道:“怎么讲?”

王雱便从袖中摸出一本书,递到陈恪面前道:“你看……”

陈恪一看那书乃龙昌期所作的《礼论》,信手一翻,便翻到了夹有书签的一页,他阅读度极快,扫一眼,便将两页的内容一览无余见其颇多贬斥周公之语,且着重论述了《金縢》一篇系后人伪作

《金縢》篇是《尚书》中收录的,周公向祖宗祈祷,甘愿以身代周武王的策书简单说来是在武王战胜殷纣的次年,天下统一之业尚未成功,突然病重、群臣恐惧周公以自身为质,设坛捧璧持圭,向上天祈祷说,如果是我们姬家欠上天一个儿子,我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换回武王发,然后摆出了我会伺候神仙之类的理由,巴拉巴拉最后说,如果只是虚惊一场,请上天降下吉兆,安慰我们这些惶惑的臣子

祷告之后,开锁察看藏于柜中的占兆书,果然是吉象周公即将册文收进金丝缠束的柜中……也就是‘金縢’中密封,告诫守柜者不许泄露然后进宫祝贺武王说:‘您没有灾祸,我刚接受三位先王之命,让您只需考虑周室天下的长远之计,别无他虑此所谓上天为天子考虑周到啊’

第二天,武王霍然痊愈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历来被人们视为周公贤良仁德的证明,龙昌期却大胆声称,‘金縢’故事是周公捏造,而指控周公为大奸

“这老头可真够大胆的”陈恪不禁喟叹起来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周公的地位与孔子相当,甚至胜过孟子一头,真宗朝刚刚建了周公庙,这边老头就啪啪的打脸……

不过只是骂两句周公,算得了什么?宋朝言论自由,学术混乱,缺乏权威,书生士大夫逮着谁骂谁,把孔子骂出翔来的也比比皆是以此老今日之地位,似乎伤不到他分毫?

见陈恪眼里满是疑惑,王雱不禁轻蔑的笑了笑,轻声道:“周公最后藏册书的方式,你不觉着眼熟么?”

“藏册书的方式……”不就是‘金縢’之名的来由么,陈恪沉吟道:“有何不妥?”

见他反应如此迟钝,王雱心里的轻视盛了,耐着性子道:“本朝也有人模仿过……”

“啊,你是说……”陈恪不能再装傻了,不然过犹不及了他压低声音道:“金匮之盟?”这个翻版要比其原版有名一万倍了霸道老娘糊涂哥的故事,时隔千年后依然家喻户晓

“嗯”王雱压低声音道:“坊间传说,所谓‘金匮之盟’,其实子虚乌有,乃是赵韩王为了挽救自己的命运,捏造出来向太宗献媚的”要不怎么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这小子是真敢说

不过也确实是实话,赵大在‘烛影斧声’中不明不白死掉,皇位归于赵二当时天下哗然,都认为赵二弑兄篡位,因为彼时兄弟俩的斗争已趋白热化,且赵大的长子赵德昭已经二十五岁,次子德芳业已成年,赵大为什么会越过儿子,传位给赵二呢?

为了掩盖视听、制造自己继统的合法性,赵二想尽了办法,甚至不惜将太祖朝的起居注等官方文件统统修改,以突显他的英明神武,太祖是如何尊敬他,几次三番的暗示要传位给他云云

但当时的人都经历过太祖时代,他所作的一切,皆是欲盖弥彰,只能让人加鄙夷就在赵二接近崩溃的边缘,和他斗了一辈子的赵普,突然发声说:‘都别争了,赵二当皇帝,是合理的,因为这是他妈说的,赵大也认可的’

赵普说,杜太后临终前,就是不瞑目赵大是个孝子啊,心疼的问:‘妈,你还有啥心事没了啊?’杜太后说:‘我担心赵家重演柴家的命运’柴家啥命运?孤儿寡母被赵大夺了皇位呗

于是便命赵大,在死后将皇位传给赵二,等赵二死后,再将皇位传给赵三

赵普说,我为什么知道呢?因为我作为证人在场,太后的遗嘱也是我执笔的,写好后,收在个金盒子里,就埋在太后寝宫的某处

赵二一听,心领神会,马上命人去找,果然找到了那个金盒子,打开一看,果然如赵普所言,有太后命赵大传位给他的遗嘱当时赵二就泪流满面,握着赵普的手道:“好同志,多亏了你,不然寡人要蒙不白之冤了”于是赵二继位的合法依据找到了,赵普也咸鱼翻生,重回到政事堂大杀四方……

这就是所谓的‘金匮之盟’,但根本禁不起推敲第一,如果真有这玩意儿,赵普为何不当时就拿出来,非要等上七年,看着赵二受尽煎熬才出手?这不是玩人么?以赵二的性格,不削了他才怪,还让他当宰相第二,杜太后立遗嘱时,赵德昭已经二十岁了,而且赵大春秋正盛,看不出几年后就会挂掉的迹象,老太太再发昏,也臆想不出所谓孤儿寡母?

时人私下里都鄙夷赵普这个没节操的,妄赵大把他当成兄弟,转过头来却给赵二舔屁眼

只是金匮之盟已经成为赵二继统的根本依据,谁也不敢公开议论到了真宗朝乃至本朝,是成了不容置疑的祖宗圣谕但现在,龙昌期说‘金縢’故事是周公捏造,而指斥周为大奸,那么模仿它的金匮‘金匮之盟’又是什么呢?

龙有逆鳞、触之者亡,大宋的官家再宽仁,也不可能放过他的……看着王雱那张故作老成的青涩面庞,陈恪不寒而栗他不过只是想找出龙老儿学术上的纰漏,不要让其太得意罢了而王雱这一出手,就是要老头身败名裂啊

看着陈恪的表情,王雱知道他不忍心,不禁冷冷道:“如果龙昌期立地成圣,天下读书人便都要尊他这时候他为某人摇旗呐喊,你那位连一丁点希望都没了”他紧紧盯着陈恪,森然道:“此乃生死之际,妇人之仁要不得…………不行了,必须给自己加压了,今天至少还有三,争取四

第三三二章经筵(中)

“大体就是这样子。”赵宗绩书房中,陈恪将王雱的话转述给他。

这些天来,看着龙昌期成了汴京读书人的焦点,其所到之处必然车水马龙,摩肩接踵,赵宗绩说心里不急,那都是糊弄人的。

但听了王雱给出的法子,他的脸上却无甚喜色,而是陷入了沉思。

陈恪也不吭声,安安静静的看他的《政治家篇》,任赵宗绩心里天人交战。

“别看了。”良久,赵宗绩回过神来,骂道:“还不帮我合计合计?”

“这法子一招必杀,”陈恪搁下书淡淡道:“不过后患无穷。”

“什么后患?”赵宗绩沉声问道。

“这是文字狱,”陈恪淡淡道:“老龙已经九十高龄,众所敬仰,声名海外。若以此法构陷,会给天下士人造成怎样的印象?”

“这正是我所顾忌的。”赵宗绩颔首道:“武陵先生作此文时,怕只是就事论事,没有影射的意思。”

“嗯,显然的。”陈恪点头道:“要是他有影射之意,又岂会巴巴的献给朝廷?难道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吗?”

“是啊,王元泽的法子,是构陷。”赵宗绩深深一叹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这样做。”

“嗯。”陈恪点点头,摩挲着手中的书本道:“这本《政治家篇》等翻译成汉文,你一定要看看。上面有个观点我很赞同——正义性是政治家立身的根基,不正义的举动。必将带来不良的影响,也许是近期也许是远期。”

“我知道你的意思。”赵宗绩点点头道:“就是孔子说的,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对。”陈恪点头道:“但话说回来,一味光明。是成不了事的,这件事不妥善处理,我们会失去新学党人。没了他们的帮助,咱们必输无疑。”

“是。圣人还讲经权之道呢。”赵宗绩缓缓道:“虽是权,依旧不离经,权只是经之变。”

“这是正理。”陈恪点头赞道:“所以我们可以指责他诽谤周公,却不能拿‘金縢’构陷,这样虽然效果立竿见影,却会陷你于不义。”顿一下道:“何况谁都知道,龙武陵是赵宗实请来的,你又是他最大的对手,贸然抛出‘金縢’,只怕会被官家视为用心邪恶。得不偿失。”

“那咱们该怎么办?”

“让我想想……”陈恪缓缓起身道:“离开经筵还有七天,我再想想看,有没有更好的法子……接下来几天,汴京城中的气氛变了。到处有人散播说,龙昌期诽谤周公,以周公为大奸臣。周公是谁?那是本朝所立的圣王啊!所有士大夫崇拜的对象!你龙昌期一介寒士、偏方小民、竟然公然诋毁,自然会引起以正统自居的朝廷官员的警觉。

之前,大家虽都读过龙昌期的文章,但没人去一篇一篇的研读。现在被人一提醒,官员们马上找来散发着油墨香味的《龙氏文集》,开始仔细检索起来,一看还真有这样的文章。于是,便有大儒向龙昌期开炮,言其不但专非周公,而又指《六经》无皇道,认为其离经叛道,不足为训!

这要是一般人开炮,也不足为奇,关键是开炮的人身份太不一般,乃是文坛盟主欧阳修!在文坛,欧阳修的影响力,要更甚于龙昌期,只是他一向专注于文体改革,并不太涉及经学罢了。此刻突然发难,自然震动不小。

许多早就看不惯老龙风光的文人官员,之前担心触犯众怒,一直没敢吭声,此刻有了欧阳修打响第一炮,马上纷纷跟进,批判他离经叛道、异端害教云云!

那些支持老龙的文人,自然不会缄默,立刻呛声还击,说他们嫉贤妒能,不容异见云云。短短几日之内,汴京城内便吵成一团,争议声越来越响。

无论如何,朝廷开经筵的日子还是到了。

所谓‘经筵’,就是给皇帝进讲经书,这是国家以文教治天下的重要活动,不仅经筵讲官参加,朝中大臣也要陪侍。之所以加一个‘筵’字儿,盖因讲完书后,皇上一般都要给讲官及陪侍大臣赐一顿丰盛的赐宴。

宋代制度,每年二月至五月,八月至冬至,每逢单日举行经筵,由讲官轮流入侍讲读,名曰春讲、秋讲。八月初一,便是开秋讲的首日。

这日早朝之后,官家及众臣转到迩英阁中……迩者,近也;英者,人中之杰也,这里是大宋皇帝亲近英才,听其讲学布道的场所。

头一天晚上,内侍省已在殿内宝座地面之南,左右各设金鹤香炉一只,左香炉之东稍南,设御案讲案各一,皆西向。案上各置所讲之书稿,压以金尺一副。

此刻,一应勋臣公相、六部九卿、馆阁官员,御史谏官、给事中、序班鸣赞等官,都穿朝服在殿外列班。

辰时一到,官家升座。众官员在鸿胪寺鸣赞官的引领下,依次入殿序班行礼,然后各就各位。陈恪作为集贤殿修撰,自然有资格列席,此刻他站在班中,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行礼如仪、繁文缛节之后,鸣赞官唱道:“宣进讲官龙昌期出列——”

身穿特赐绯袍,白发苍苍的龙昌期,在学生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到御阶前,向官家行礼。

“爱卿免礼。”看到这位耄耋老者,官家和颜悦色道:“圣人云,亲亲,仁也;敬长,义也。请坐吧。”

便有侍者端来有靠背软垫的椅子。请龙昌期坐下。

龙昌期感激不尽,眼圈微红道:“草民何德何能。竟能于风烛之年,一睹天子之圣颜。心中感慨万千。有诗献于陛下,以表草民之心。”

“请讲。”赵祯颔首道。

“中天盛世曾安宁,瑞麦嘉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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