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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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 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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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一个王子,搞得这么寒碜,未免装得过分。这也是他不愿来这儿的原因……老弟,你也太入戏了吧?

坐下后,赵宗实拿出茶叶盒让人冲茶,赵宗晖却摆手道:“我喝不惯你的粗茶,还是让人取我的小龙团来。”

“这就是小龙团。”赵宗实道:“去岁你给我的,还放在这儿呢。”

“我说十三弟。你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儿?”赵宗晖忍了忍没忍住道:“你就是吃点喝点,外人又不见。”

“十多年清苦日子。已经习惯成自然了。”赵宗实淡淡道:“你让我锦衣玉食。反而不习惯。”

“不愧是十三啊,我俗了。”赵宗晖服气道:“说吧,找我来干啥?”

“问问,那件事你安排的怎么样了。”赵宗实沉吟了一会儿。方道:“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哪件事?”赵宗晖被问愣了,少顷才反应过来道:“你说那个姓陈的?”

“嗯。”赵宗实点点头。一旁的赵宗辅轻声道:“我是越发看清了。他是赵宗绩的主心骨,不论前仇旧恨,也不能让他考上进士。”

“那是当人!”赵宗晖面现愤恨道:“这厮让我们家人财两失。早晚要他的狗命!焉能让他加持这层护体神光?”

“原来你没忘。”赵宗实轻叹一声道:“本以为你能早动手呢。如今主考官竟是他的老师。他这个进士怕是板上钉钉了。”

“钉上去我也给他撬下来。”赵宗晖冷哼一声道:“不是我不想早动手,是老爹严令我不得再去招惹他,又跟那些和咱们家有关系的官儿们打了招呼,不让再给我们提供方便,这才让他蹦跶到现在。”

“是啊,那厮说官不是官。又算士子中的风云人物,两头都不好弄他。”赵宗辅也叹口气道:“关键还在于。我们老爹吓着了,竟连这么个小角色都不让动。实在是矫枉过正了。”

“万无一失的话,还是要动一动的。”赵宗实缓缓道,他对陈恪的恨,大都来源于赵宗绩……官家竟然听了韩琦的馊主意,真在宫里开办了一所宗学,但不是只挑几个精英教,而是皇族的青年,都可以入学听讲。并许诺,只要学有所成,会放他们实缺。这让被圈养的宗室们兴奋不已,纷纷给子弟们背上小书包,撵去上学堂。

赵宗实今年二十六岁,都好几个孩子爹了,打心眼里不想去丢这个人,可是赵宗绩那厮去了,他就不得不去。每天卯进酉出,专溜墙根走,唯恐碰上熟人问道:‘去上学啊,小王爷……’这种学,每上一天都是一种煎熬。尤其想到,本该非我莫属的东西,现在却要用这么恶心的方式去竞争,他就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杀不了赵宗绩,只好拿他的走狗陈恪出气。当然有大内侍卫保护,他连陈恪也杀不了,不过若是能使其落榜,比杀了那厮还让他高兴。

“十三,你放心,我其实已经安排好了。”赵宗晖便压低声音,向他两个弟弟交底……

“好简单的计策,”赵宗实不禁赞道:“但真是觑其弱点,致命一击啊!”

“很准的一下,打中了他肯定完蛋。”连赵宗辅这种阴谋家都称赞道:“三哥果然偶尔也能想出妙计。”

“去你的。”赵宗晖骂道:“我上次是没重视他,才犯了错误,这次重视起来,自然不会再犯错。”

“嗯。”赵宗实点点头道:“三哥这次要雪耻了。”

“呵呵……”赵宗辅笑笑,正色道:“关口是,那人可不可靠?万一败露了,会不会把你扯出来?”

“不会的。”赵宗晖摇头道:“他弟弟原先是混鬼樊楼的,后来死在那一场,就对姓陈的恨之入骨了,这次能有机会报仇,他问都不问我是谁,不就是不想牵累我么?”顿一下道:“何况,就算查出来,也是他完蛋以后了,谁还在意一个身败名裂的家伙?”

“嗯。”赵宗实看看赵宗辅,见他颔首,便也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那厢间,赵宗实兄弟正在密谋,这边,欧阳修穿戴好官服,在大内侍卫的层层保护,或者说是监视下,急匆匆跟着胡言兑出门了。

对于此行的目地,双方心照不宣,很快便到了内宫,来到垂拱殿的外殿,便见翰林学士王珪、龙图阁直学士梅挚、知制诰韩绛、集贤殿修撰范镇、国子监直讲梅尧臣等五十几名官员,已经被分别带到这里了。

众人见面后,只是略略行礼,并不多言。胡总管朝众人唱个喏道:“诸位稍候,咱家进去通禀一声。”

少顷,官家召见,众臣排班而入,只见大宋皇帝赵祯,穿着极正式的绛纱袍,项戴方心曲领,头带通天冠。这身打扮,只有年节大朝时,官家才会穿。平时常朝,官家都是戴幞头穿绯袍,跟大臣没啥区别。

现在看来,果然还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庄重打扮的赵祯,少了几分温和之态,多了几分帝王之气,令人不敢造次。

待臣子们行礼后,便有宦官宣读圣旨。果然是关于今科的抡才大典。官家任命翰林学士承旨欧阳修权知贡举;翰林学士王珪、龙图阁直学士梅挚、知制诰韩绛、集贤殿修撰范镇四人权同知贡举。

主副考之外,又命国子监直讲梅尧臣等十六人为点检试卷官。

命馆阁校勘张洞、王猎充复考官。

命张师颜、刘坦、李昌言、孙固、崔台符充诸科考试官。

命直集贤院祖无择、集贤校理钱公辅考试知贡举官亲戚举人。

又任命了封印卷首官两名;监贡院门官两名;封弥官三名;以及若干相关方面官员二十七人。

又公布了省试锁院、引试、放榜的具体日期。锁院就在今天,十日后的正月十八引试,二月中旬初奏名放榜,召以太学为贡院。

任命与日期之外,又照例宣讲了考官律条:第一,锁院以防请托。考试官从受命之日起,到放榜之日止,一直锁宿于贡院,以杜绝请托。

第二,别试以避亲嫌,就是考官的亲属应当另设考场,由‘考试知贡举官亲戚举人’考试。

还有各种考场纪律,林林总总,不一一细表。

待到主考官接旨后,官家又出言勉励了众考试官一番,道科考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关乎着人才选拔、国家兴旺和政治安定的大事。一定要公平取士,一定要立心为公,不能偏私云云。

老调重弹之后,众官员退下,由大内侍卫直接护送至太学锁院。主考官欧阳修,却被官家单独留了下来。

赵祯站起身,走到了欧阳修面前,再没有例行公事的训话,而是语重心长道:“古人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把爱卿召回来三年,就是为了用在这一场上。”

“微臣定当公正无私,为国家公平取士!”欧阳修已经从成为主考官的荣耀中清醒过来,深深一躬道:“臣以祖先的名义发誓。”

”不必如此。“官家摇头笑道:“你是天圣八年进士,那一年寡人才二十岁,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你欧阳永叔是个什么人,我还不清楚?”

欧阳修动容了,他能听出,官家这次是要跟自己掏心窝子,遂愈加屏息凝神。

“整整二十八年了,你年过半百,我也快知天命了。”赵祯望着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的欧阳修,唏嘘不已道:“永叔啊,我们都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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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三章古文

这一声‘我们都老了’,深深撼动了欧阳修,他低下头道:“官家春秋正盛……”

“不说那些套话,”赵祯在矮榻上盘腿坐下,示意欧阳修也坐下,笑道:“你不是一直反对太学体么?在寡人看来,所谓太学体,除了奇难怪、还有假大空。”说着呵呵一笑道:“你可不要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啊。”

欧阳修点点头,沉声道:“微臣明白了,今日便只说真话。”在官家的再次示意下,他才坐在了榻沿儿上。

“这就对了。”赵祯望着欧阳修的白发,悠悠问道:“爱卿,这漫漫宦途三十年,你最骄傲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微臣……”这问题太大,欧阳修不得不寻思了一会儿,才苦笑道:“惭愧,忝列君前三十年,微臣磕磕绊绊、碰得鼻青脸肿,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总不会一直苦兮兮,怎么也该有个骄傲的时候吧?”赵祯摇头笑道:“比如你欧阳永叔身为文坛盟主,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在仰望着你,把你的话视若经纶,难道不值得骄傲么?”

“也不知谁封的文坛盟主,竟让官家都见笑了。”若非在这样的环境下,欧阳修要以为这在暗示自己太过招摇了。但此刻定然不是,他苦笑道:“再说如今天下士人皆以卖弄学问为荣,唯恐文章写出来让人一目了然。这跟微臣所提倡的古文大相径庭,我又算什么盟主?”

“寡人也听不少人,议论过你的古文运动,他们说你厚古薄今的厉害,好像古人的文章哪儿都好,今人的文章就一钱不值似的。”赵祯呵呵笑道。

“古人的文章,自然也是良莠不齐,何谈都好?”欧阳修摇摇头,正色道:“但是古人的文章,是用来说话记事儿讲道理的。首要一条就得让人听得懂,这样的文章才有用,才能谈得上文以载道。”顿一下道:“在微臣看来,文章就是用笔说话,平时怎么说话,就该怎么写文章。”

“那为什么,又有文言和白话之分呢?”赵祯问道。

“原因很简单,古人的书不是纸作的。而是竹简或者帛书。”欧阳修笑起来道:“微臣年轻时试过。用刻刀在竹片上写字,没写几十个字,手就酸得不行了。何况竹简也太占地方。古人讲学富五车,其实没几本书。当初孔子筛选诗三百,竹片便装满了好几辆马车。这就逼得人。不能像说话一样啰嗦,删繁就简,用最少的字,把意思表达出来,这就是‘文言’。”

“至于帛书,倒是不占地方,写着也不费劲,可太贵。罗里吧嗦一本书写来,直接穷得家徒四壁了。所以也得用‘文言’。”

欧阳修的博学风趣,总是可以让听者入迷。赵祯恍然道:“原来说话和文章,是这么分开的。”

“所以古代的文言,既简练又易懂。例如《论语》、《孟子》、《墨子》、《史记》,这些都与白话比较接近,很好懂。越是到后来才越难懂。”欧阳修点头道。

“想想是这么回事。”官家笑道:“为什么越是到后来的就越难懂了呢?”

“无它。这是文人卖弄才学造成的。”欧阳修道。

“哈哈……”官家笑起来道:“你是说的宋子京吧?”

宋子京叫宋祁,是宋朝鼎鼎有名的文人。跟王安石一样,他原本中了状元,又被人为的落了下来。原因是他的胞兄宋庠也同科及第。当时礼部奏宋祁第一,宋庠第三,章献太后不欲以弟先兄。乃擢宋庠第一,而置宋祁第十。故有兄弟‘双状元’之称。

由此,宋庠成就了乡试,会试、殿试的大三元。宋祁则不仅丢了状元,连三鼎甲都没进去,心里岂能不芥蒂?他又不像王安石那样,视功名如粪土,之后的岁月里,便处处显摆自己的才学……当然他本就是状元之才,因此在文坛和政坛都很有建树,名声极高。也就是欧阳修能压他一头。

去岁,官家深感五代时修的《唐书》太过浅陋,下诏重修。在哪朝哪代,修史都是文学之臣最终极的荣誉,只有‘才、学、识’皆超人者才能胜任。不出所料,欧阳修被任命为总裁官,宋祁为副,又召集了一批出色的文学之士,同修《新唐书》。

欧阳修上任伊始,就召集属下宣布修史纲要,其中就有文从字顺、简明易懂的要求。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众人多年的文风,岂是说改就能改了的?

更何况,还有人以此为荣,偏要跟他对着干的。为首的那个就是副总裁宋祁,欧阳修决定敲打这厮一下。

一日,欧阳修在自己办公房的墙上,题写了八个字:‘宵寐匪祯,扎闼洪休。’一般官员近来,都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难不倒宋祁,他见后笑道:“总裁,这是在‘夜梦不祥,题门大吉’吧?何必用如此艰深的词句!”

欧阳修闻言笑道:“这是在你老兄学啊。”

“跟我学的?”

“老兄写的《李靖传》上像‘震霆不暇掩聪’之类的内容还少吗?”欧阳修笑眯眯道:“这不也知道,这样不好么,那干嘛还要用?”

宋祁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赶紧回去重新写过。

“其实宋子京的文章虽然难懂,但还是言之有物的。”欧阳修是个厚道人,不肯再说宋祁坏话,道:“但天下像他那样有才的又有几个?大多数人文章还没学好,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追求‘艰难怪涩’的文字上。写出的文章狗屁不通,人看不懂。叫朝廷如何去分辨优劣,选拔人才?说句诛心之言,写这样文章的人,多是投机取巧之辈,做了官也不会是好官!”

欧阳修还是那门人间大炮,说话一定要上纲上线的,赵祯哈哈一笑,端起茶盏呷一口道:“这就是我留下你的原因,欧阳爱卿,科举是国家的抡才大典,你可不要感情用事啊。”话虽如此,但官家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既然是抡才大典,自然要为朝廷选择真正的人才。”欧阳修沉声道:“微臣持得不是私愤,而是公义。”

“天下写太学体的多了,尤其是很多莘莘学子,把太学体当成科场文章的标杆。你焉能一帮子打死?”赵祯正色道:“寡人记得,你当年写韩愈的文章,两次下第,后来改写了时文,才中第的。永叔啊,以己度人,当怜学子不易。”

“官家之言,微臣不敢认同。”听了官家的话,欧阳修如芒在背,半晌起身施礼道:“正是怜学子不易,微臣才想抑制侥幸,让真才实学之辈有出头之路。”

“从下届开始吧,慢慢改就是。”赵祯道。

“官家此言差矣,世上的事,都是一慢就黄,再也提不起来……这样的例子还少么?”欧阳修有些激动道:“长痛不如短痛,这次快刀斩乱麻,必能立竿见影!”

“……”看着欧阳修突然激动,赵祯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你还在怨寡人。”

“微臣不敢。”欧阳修垂首道。

“有什么不敢的?”赵祯神情黯然道:“庆历新政的失败,寡人确实有错。”那么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岂是一个小小的王益柔,一句酒后狂言能毁掉的?关口还是官家怕了,怕君子党夺权,怕天下大乱,怕辽人和西夏趁乱而入。

皇帝向来是一贯正确,即使有错也不会认的。现在赵祯虽然只是含糊一句,却让欧阳修热泪盈眶:“是臣等那时少不更事,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学了两本孔孟文章,就可以治国平天下。尤其是微臣,总以为这世上非黑即白、正邪不两立,动不动就上纲上线,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引起了激烈的党争,辜负了官家的满腔豪情,也耽误了大宋朝一代人啊!”

“永叔……”赵祯的眼圈也红了,点点头道:“看来我低估了永叔的胸怀,想不到你已经全明白了。”

“臣看明白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党争万万要不得!大宋的朝堂上,需要有不同的意见,需要争论,但是这样的不同意见与争论,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欧阳修说出了他苦苦思索十余年,才想明白的话:“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大宋朝堂的风气,应该是这样的!”

“说得好!”赵祯目露激赏的神采道:“永叔这些年的磨难没有白费,爱卿终于找到了大宋朝最需要的精神!”双目深深地望着欧阳修道:“爱卿、欧阳爱卿!看来寡人没有选错人。新政失败后,大宋之病更重了,靠我们这代人,也只能勉强维持,但终究还是要改的。”说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们这代人是不成了。寡人相信你,一定能为大宋选出一批希望的种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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