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可人自为师,家自为学?要在得则相善;失则相规。俾尽所长,各言尔志。白雪阳春,人皆得句;高山流水;行遇知音。毋独擅其已能;冀相忘於下问。其来渐矣;声名盛同里之扬;以数考之,事业应吾侪之奋。自今以始;愿缔其盟。”
三家各出手段,都吸引到不少的年轻俊彦。嘉佑这边,数月来有千余名举子加入,其中出挑的十几人,名曰邓绾、章惇、林希、蒋之奇……还有一人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此人叫王韶王子纯,陈恪一见他,就瞪大了眼,这不正是那日在无忧洞,救了六郎的那位白衣侠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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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五章历史照进现实
“是你?”陈恪望着这个一身白衣,两道剑眉的高个年轻人。天已经很凉了,他仍穿着一袭单衣,手里握着一根竹杖,施施然走了进来。
这正是那无忧洞救六郎的侠士,自己让人找了很久都没找见,想不到他自己冒出来了!
“不是我。”年轻人一看是陈恪,便转身想走,却被宋端平从后头拦住,笑道:“朋友别担心,我们不会恩将仇报的。”
年轻人这才站住脚,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怎么这么巧?”
“既然是同科的举子,自然能碰上。”陈恪明朗笑道。
“想不到,你竟然也是举子。”年轻人摇头道。
“彼此彼此,我也不想到,你竟然是举子。”陈恪抱拳道:“上次的事,还没好好谢谢兄台!”
“嘘……”见不少人纷纷望过来,年轻人赶紧竖起手指,做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都到这时候了,我可不想惹麻烦。”
“好吧。”陈恪很理解他,点点头道:“那就日后再多谢兄台。”
“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年轻人摆摆手道:“我得走了,劳驾让个路。”
“怎么才来就走。”宋端平笑道。
“我就是来看热闹的,”青年呵呵一笑,上前一步道:“看完了当然就走。”
“还是留下吧,我们亲近亲近。”宋端平感觉到他的气场,却毫不畏惧的迎上去。
两人脚下不丁不八,手握在一起,看似很亲热,很快便青筋暴起,面红耳赤。
陈恪立在一旁没插手,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两人。
“子纯兄,你怎么来了?”伴着这如洪钟的一声,一个相貌英俊、豪气勃勃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听到这一声。像斗鸡一样的白衣年轻人,登时泄了气,郁闷道:“章子厚,你怎么也在这儿?”
那被叫做章子厚的,这才看见两人方才在角力,沉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宋端平揉揉手腕道:“切磋一下。”
“哈哈,这下王子纯碰到对手了。”章子厚大笑道:“看你还敢不敢自称,是书生中的第一能战!”
“唉。”王韶郁闷道:“碰上你准没好事儿!”
既然身份被人道破。自然没必要再走了,陈恪邀请他到净室一叙,宋端平和章子厚作陪。
坐下后。众人先叙了年齿,那叫王子纯的名王韶,二十五岁;叫章子厚的名章惇。二十岁,与陈恪两个同年。
说起话来才知道,王韶是江西人,章惇是福建人,两人同在南少林寺学习过武艺,是那时认识的。虽然王韶武艺强过章惇,但章惇读书比王韶强,所以谁也不服谁。当然同在他乡为异客,同门兄弟间也没那么多针锋相对。最多只是打打嘴仗而已。
看着这师兄弟俩,陈恪不禁心中苦笑,南少林怎么净培养些亡命徒出来?
王韶自不消说,那章惇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是福建浦城人,吕惠卿的同乡,因为这层关系,甫一进京。就通过吕家兄弟,加入了嘉佑学社。他相貌阳刚俊朗,举止豪气勃勃,出手阔绰大方,一进学社就和众人打成一片。
在学社一帮人里。和章惇关系最好的是苏轼,两人都是才气纵横。爽俊一时的青年,有个好动不喜静的性格,别人整天闷头读书,他们却得时不时的到处转转,先是在汴京城转,转够了又出城去郊游,有时候一去两三天不回来。让苏辙十分担心,哥哥会不会又碰上了个程之才……
但某次出游之后,苏轼说什么也不跟他出去了,弄得陈恪以为,难道未来的苏仙,被个男人要了身子还是怎着?追问之下,苏轼才一脸后怕道:“章子厚是个疯子……”
原来两人结伴爬山,到了一处万仞绝壁前,只见峭壁之上景色绝美,但只有一根横木相连。章惇便对苏轼说:‘此地甚美,你应该题个字,千百年后可能就是段佳话。’再三请他过去,苏轼却直摇头,人生美好、珍惜生命,冒那么大险作甚?
却见章惇从容举步,走上横木。到对岸之后,他攀山藤上绝壁,以漆墨在石上大书一行字:
‘章惇、苏轼到此一游!’
原路返回之后,他仍然面不改色,神采依然的望着苏轼,想等他夸自己两句。谁知苏轼盯着他半晌,竟感叹道:“你日后一定会杀人的。”章惇不解,问:‘你怎么知道?’
苏轼便道:“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别人的命怎么会放在心上?”
章惇闻言哈哈大笑。
还是在同一次,两人晚上在庙里寄宿,喝酒到一半。突然间有人说山里来了老虎,就在不远处。话说老虎这玩意儿,虽然在宋朝不稀罕,但人们大都没看见过活的……主要是因为,让老虎看见了,你还能活么?
章惇马上来了精神,叫上从人便出去看老虎,酒壮怂人胆,苏轼也跟了出去。
两人骑着马走了不远,就真遇到虎了,马吓得再也不敢往前走。这时苏轼勒马就回,章惇却叫人拿来一面铜锣,自己敲着迎了上去,结果跑的是老虎……
在苏东坡看来,章惇是个亡命之徒,跟这样的人出去不是旅游,是玩命。而且通过这两件事,他也对章惇将来为官的表现,产生了深深忧虑。
但陈恪却不以为然……要是喜欢冒险就是潜在杀人犯的话,那那些玩极限运动的家伙,统统该拉出去枪毙!相反,他十分欣赏章惇的豪气激越,认为这是一位胆气豪壮的纯爷们!
好吧,尽管他也知道,这家伙最后名列《奸臣传》。其实,又何止一个章惇呢?还有吕惠卿和曾布!得亏蔡确不在这,要不拗相公座下四大奸臣,就要让自己一锅烩了。
不过也没什么遗憾的,还有比奸臣名声更臭的邓绾呢……这厮跟陈恪还是老乡。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陈恪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也是个奸臣胚子,所以身边会聚集这么多预备奸臣?
他甚至想过,要是把这些人统统骗到一艘船上淹死,是不是华夏的历史,便可就此改变了呢?
当然他万不会这样做的,因为陈恪知道,王安石变法这段历史,已经被司马光、程颢为首的反对派,抹黑扭曲了不少。又在维新变法时,被梁启超等人粉饰一新,从坟墓里拉出来说事儿。
所以那段历史,根本就是面目全非的。而在一个谎言时代长大的家伙,早就已经不相信历史说,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谁对谁错,自己只有亲眼看了才知道……
至少在目前为止,陈恪从吕惠卿、曾布、章惇这些人身上,感到了迥异于这年代士大夫的乞丐!那是一种让人着迷的激情,一种无所畏惧的胆识,一种建功立业的决心。
今年是嘉佑元年,换成西元就是一零五六年,距离靖康元年,也就是西元一一二六年,还有正好七十年……似乎这个大宋朝目下最需要的,不是苏轼那种雍容华贵、才华横溢的大才子,而是这些如狼似虎之辈吧?
陈恪目前没有答案,他愿意与他们继续交往,直到……没法再交往下去为止。
“仲方兄,仲方兄。”
几声呼唤,才把陈恪唤回神来,他歉意的朝众人笑笑道:“不好意思,方才神游去了。”
“仲方不是俗人啊。”章惇对陈恪同样极为喜爱,他就喜欢这样敢想敢干、豪气干云的汉子,笑道:“子纯兄方才说起,他竟是从相国寺过来,他说那里讲课的是呆子,听课的是傻子,听得久了,好人也会变成木头的。”
“哦,你老侄子不就在那儿听课?”陈恪笑道:“你不担心他也变成木头?”
章惇是跟他侄子章衡一同来赶考的,但他这个当叔叔的,反要比侄儿小上十岁,尽管这在大家庭里十分普遍,可出门在外总是个笑柄。所以两人干脆分开,一个在大相国寺听二程讲《易经》,一个在这儿跟陈恪他们厮混。
“管他呢。”章惇颇腻味那老侄子,撇撇嘴道:“何况他本来就是个书呆子。”
“唉。”陈恪叹口气道:“好好个人,为什么要去受二程的毒害?”
“怎么,仲方兄也听过他们讲课?”王韶闻言问道。
“当然,而且是连听了七天。”
“那你可够厉害的,我听了三天就受不了。”王韶赞道。
“什么呀,我也是硬着头皮听的。”陈恪苦笑道:“二程和横渠先生的名气不小,总要听出些什么来着?”
“你听出些什么?”王韶追问道。
“怎么说呢。”陈恪想一想,笑道:“二程那一套,用修身养性,自我锤炼,确实很不错。但他们要‘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就纯属白日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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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六章宣战(三更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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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出此言?”王韶笑问道。
二程在后世很牛逼,但在现在还不算什么,陈恪就是把他们骂出蛋黄来,也没关系。他笑道:“这两人是道学派,也叫理学。他们的师父,也是理学的开山祖师,叫周敦实。”周敦实就是周敦颐,后来为了避英宗的名讳,才改为众所熟知的周敦颐。现在仁宗还活着呢,轮不到避赵宗实的讳,自然无需改名。
众人摇头,他们没听说过这个敦实兄,是何方神圣。
“这位敦实兄,乃合州府的一个小官儿,你们不知道也不足为奇。”陈恪解释道:“二程现在宣讲的理学,就是这位老兄捣鼓出来的,号称纯儒之学!不过说来好笑,其理论根基却来自于陈抟老祖的《无极图》。其所谓天人感应,格物致知,存天理,灭人欲等等主张的源头,都是道家的。也不知这‘儒’纯在哪里?”
“不过,他们的很多主张,好像也不错。”王韶却有不同看法:“我记得他们说“读书将以穷理,将以致用也”不可‘滞心于章句之末”为此者乃‘学者之大患’。我觉着这话就发人深省。”
“他们还说。‘人之学莫大于知本末始终’“致知在格物’则所谓本也、始也;治天下国家,则所谓末也、终也。”王韶此刻侃侃而谈,与当初那白衣杀人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这即是说,为了实现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必须从格物致知开始,才能修身以正,担当治国平天下的大任!”说着有些兴奋道:“我觉着他们说得通,至少比别家都通!”
“那你为什么只听了三天?”陈恪笑问道。
“呵呵……”王韶闻言干笑道:“暮气,两人小小年纪,就在那里大讲‘存天理、灭人欲’。孔夫子还曰‘食色性也’呢。我还年轻,不想现在就连点人欲都没了。”
“哈哈哈……”这话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不要去听理学了,那玩意儿从根子里错了。”待笑过了,陈恪对王韶正色道:“也不是他们的错,甚至不是汉儒的错,而是儒学本身就有问题。”
“这话也太狂了吧。”王韶不好意思说什么,章敦却开口道:“三郎,难道咱们学了十几年的学问,竟然是错的?”
“也不是全错,只是有缺陷。否则儒学要真是完美的话。为何那些以儒家治国的朝代。都没逃脱覆灭的命运?”陈恪心说,看来最近老子文会开多了,竟然喜欢上这些形而上了。便正色道:“我们十年学习儒学不假,但任何时候不能失去自己的判断。”
顿一下,陈恪接着道:“圣人之学。讲得是格物致知,我们不妨先格一格圣人之学本身,像寻病根一样,找到问题所在,才能让这门学问,重新焕发出光彩来。”
陈恪生活的这个时代,是儒学发展的关键时期,说关系到儒学的存亡兴衰也不夸张。
这一门由孔孟所创,汉儒所篡的学说。在两汉以后,便开始衰落了。这期间,佛道思想大行其道,而儒家却始终没有出现,像样的学者和学说,来挽救儒学面临的危机。
转机出现在本朝,朝廷将儒学定为官学。考试只取儒生,这使得儒生如过江之鲫,儒学终得复兴。但在排斥佛道之学的同时,儒生们也被儒学自身的理论缺陷所困扰,提出了‘修其本’的要求。由此。重新构建新的儒学体系,已是势在必然了。
因此。从庆历年间开始,儒者们围绕复兴儒学的主题;力图摆脱汉唐经学拘囿于家法师法、沉溺于训诂考证的治学方式,大胆发疑、标新立异,形成了一股疑经惑古的时代思潮。
在此基础上,许多学派都在萌芽之中,但其学说大都还在酝酿阶段,要想开宗立派,还得等上几年甚至十几年。
至少在目前为止,整个思想界还是一片混乱,没有任何成熟清晰的学说——但马上就会迎来,传说中的跑马圈地、抢占山头了!
生在这个节骨眼上,陈恪有一种自觉……希望在这个关键时期,为自己的民族做点什么。毕竟,理学末流,把国人害的太惨了。
他当然想过,直接把周敦颐、二程之流干掉得了,不要让他们流毒千年,贻害华夏了。可他们的理学思想已经问世,而且在他们活着的时候,理学也不是显学,直到南宋的朱熹,才把它捣鼓上去的。
更何况,陈恪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哪敢为整个民族选择未来的道路?万一走错了算谁的?
他想做的,是也占一个山头,把自己对儒学的主张表达出来,看看能不能吸引一些人,改变些什么。
他知道这样会很累,但在这个百废待兴的关键时候,为自己的民族做些事,义不容辞。
“那你说根子上错在哪里?”众人一起望向陈恪,期待他能继续的语出惊人。
“儒学是我们文明的根基,我们华夏民族凝聚在一起,离不开它的纽带作用,这一点毋庸置疑。”只听陈恪沉声道:“但有一个大缺陷困扰着它自身,也阻碍我们民族的发展——它是主张入世的,要求我们去治国平天下!”
“但治国,就得解决一国之内产生的具体问题吧?军事政治、农田水利等等各方面的问题都会出现,而且随着时代的变迁,很多问题都是新出现的……比如大宋朝的三冗问题,以前各朝就从没遇到过。以正常人的思维来分析,肯定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拿出合乎时宜的办法来。”
“但是在儒学的统治下,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而是到古人的书籍里寻注解,找答案。”陈恪一脸沉痛道:“什么事都要听古人之言、看古人老祖宗是怎么解决的,然后我们大家照搬就是。但古人遇到过三冗问题么?遇到过辽国这样的强敌么?遇到过这么频繁的黄河决堤么?没有,统统没有遇到过,那你怎么能要求他们,给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呢?”
“理学比之前儒学的进步之处,就是除了要问古人,还要问自己!”又顿一下,陈恪大声嘲讽道:“但儒者除了圣人之言,什么都不懂,却空谈什么格物致知。让他们想一辈子,他们也找不到正确答案!”
“那仲方兄说”王韶神色郑重起来,问道:“我们如何才能做到……治国平天下呢?”他说这话时,其他几个人也都屏息凝神,听他的高见。
“别无他途,格物致知。”陈恪呷一口茶水道。
“嗨……”众人一齐失望道:“这不跟二程一样么?”
“我这个格物致知,不一样。”陈恪淡淡笑道:“我这个格物,是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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