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绛蹙眉,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便也低头看着阿初。
“陛下,是不是有些困了?”耳边,女子的声音传来,“陛下脸色不好,昨晚没有休息?”
虽然三句话,他眸中蕴着一丝欣喜,道,“昨晚它闹腾的有些厉害。”一整夜的沐春风,从未间断,他早就觉得精神不济。
“那陛下休息吧,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
她的手,一直放在被褥上。
方才发生的那一幕,她发誓再也不会让莲初离开她视线,若是她再晚点来,她真不敢想象莲初会怎样。
都说孩子是身体里掉出的一块肉,可是,孩子受点伤,却是痛上加痛。
莲绛看着眼前的女子,恍惚中竟有一种如梦似幻的错觉,好似,那晚的梦再次重现。
恰此时被子里的小莲初翻了个身,将双手放在头顶,撅着屁股开始酣睡。
小小的手,又软又白,十五正要将它手放进被子里,莲绛突然伸出一个手指放在莲初的手心,睡梦中的莲初本能的抓着他手指。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莲绛忍不住露出一个满足的笑,“艳妃?”
十五抬头看着他,发现他眉眼端的是温柔缱绻,“你觉得这孩子像本宫吗?”
十五脑如雷鸣,自然不敢回答,莲绛却开心的自言自语,“你看它眉眼,我觉得像极了了。”
“它说它小名叫阿初,大名叫莲初……”他忍不住低头,轻吻孩子的面颊,“你说这世界上,还有谁姓莲啊?”
十五颔首,眼眶绯红,却紧咬着唇怕莲绛看出什么异常来。
“它看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觉得你像我爹爹。”他沉寂在昨日初见阿初的时刻,“这么慌乱的街道,十辆马车,它偏生爬进我在的那辆。”
“你说,这是缘分吗?”他顿了一会儿,声音却有些悲戚,“我觉得它就是我的孩子。可是……我却记不起它。”胸口传来一阵压抑的钝痛,他倾身,企图用这种姿势缓解这莫名其妙痛楚,“人生苦短,需经历生离死别,多少人无法承受那分离之痛,而自我束缚。可我觉得,生死离别,根本不痛!最痛的是,什么都记不起!”
“记不起,你活着的目的,记不起,你要等的人。”他笑容变得越发苦涩。
也或许,你要等的人,已经来到面前,却认不出……
他长叹一口气,看向十五,发现女子趴在床沿边,后脑面对着自己没有任何反应。他探身一看,发现她似也睡了着了,又禁不住笑了笑。
自己什么时候竟然这般啰嗦了。
看着女子的睡颜安宁,屋子里灯光昏黄,刚好落在她脸上,能照出那细小的绒毛和被光照的近乎透明的粉色耳垂……他竟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却最终收了回来,靠在床头也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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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十分安静,偶尔传来炭火爆开的细微声响,十五睁开眼睛,眼眶通红,睫毛湿润。方才莲绛那一席话,似是在自言自语,可只她听来,却是对她血淋淋了的控诉。
是啊,有什么,比记不起更痛苦呢!
行尸走肉的活着,一生一世都在寻找,可找到了,却又认不得。
她抬起头,看着莲绛闭眼而睡,那漂亮的唇角还噙着一抹餍足的笑,长发垂落,他睡得那样安静,放在床头上的手,被阿初紧紧握住。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
然而,爱他如她,怎么会没有发现刚刚他倾身缓解心痛的动作呢,尚秋水的诅咒,仍旧未破。
手指飞快掠走,点了他的穴位。
十五起身,将莲初裹在厚厚的衣服里,然而,小东西的手却紧紧的握着莲绛的手指,不愿放开。
“对不起,阿初。”十五歉意的对小莲初说道,然后掰开了它的手指。
再看莲绛,这一次离别,怕是没有再如此独处的机会,她弯腰,似贪婪,似虔诚吻了吻他的侧脸。
唇触及到他脸颊的那一刻,泪水再也忍不住滚落出来。须知终究会离别,十五咬牙,开门走了出去。
都听说夜帝宠爱艳妃,十五就着这个身份,一路往前走,竟无人拦。
为了担心再一次迷路,从西面上来时,她就一路做了记号,只需要沿着记号往回走,很快就能离开大冥宫。
走了两个行宫,风越来越大,漫天雪雾,跟着标记,十五找到了藏在树后面的黑色大披风和龙骨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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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离死别,哪里痛!最痛的是,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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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一章:何以归来 万字
艳妃全身哆嗦的看着从大明宫一路离开的那个女子,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了浓浓雪雾之中,她都没有从那无端的恐惧中反应过来。舒夹答列
她方才站的位置,十分隐秘,却有非常好的视角看清那个女人的面容。
清冷的眉眼,完美的鼻翼,如玫的唇,那张脸……她看了九百个日日夜夜,哪怕是一条纹路,她都能临摹出来。
那是一张和自己完全一模一样的脸。
更重要的是,对方抿唇,蹙眉的动作完全不像她脸上这张,因为没有完美结合而显得生硬,反而格外的生动自然栉。
好似,那张脸,天生就长在那个人身上的!
“怎么可能这样?”艳妃捂住自己的脸,“这天下不该有第二张脸啊。哪怕十五还活着,可也不是这样脸啊!”
当年的她给了十五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所以有着这么自然之脸的人,不该是十五至!
那她到底是谁?
南苑处传来阵阵哀嚎,艳妃弯腰抓了一把雪抹在脸上,那刺骨寒冷让她惊醒,方才看到的一切都不是梦。
而远处那些哭叫也不是幻觉,她飞快的朝那边跑去,一进南苑宫,就看到一群女人跪在冰池边,而白玉砌桥上还躺着一具僵硬的尸体,地上一滩结冰的雪。
死的人,正是她自己的贴身宫女!
那宫女死法极其惨烈。
“艳妃娘娘,饶命啊……”跪在地上的一群女人见艳妃过来,纷纷跪上去求饶。
艳妃扫过众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宫女,大怒,“贱人!”
艳妃用力的喘气,肺部的伤口因为呼吸了冷厉的空气,如冰针刺肺,疼得她几乎晕过去。
“不行,不能放过她。”她转身匆忙出了南苑宫,对着旁边的侍卫吩咐,“有人从西边闯入,你们速度派人去追。”侍卫一听,忙追了出去,艳妃低头看见旁边一块尖锐的石头,抓起来握在手里,狠狠的砸向了自己后脑。
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艳妃的衣服和头发,她捂住后脑,跌跌撞撞的朝正泰殿跑去。
一路上的侍卫见满身鲜血的艳妃娘娘,都吓得呆在原地。
“你们去西边,有人潜入了大冥宫。”
一路上几乎所有的侍卫都追向了西边,艳妃咬牙盯着漫天雪雾,冷笑一声,继续朝正泰殿走去,守在门口的是火舞。
火舞见艳妃周身是血,不由蹙眉,“你怎么了?”
“陛下呢!”
“在里面!”
艳妃一把推开火舞,就冲了进去,看到莲绛靠在床头上昏睡了过去。
“陛下!”艳妃跪在地上大哭,可半天莲绛都没有反应,她伸手一抹,才发觉,莲绛竟然被点穴,赶紧替他解开。
刺鼻腥味传来,莲绛睁开眼,看到艳妃跪在地上,心中顿时大惊,忙扶住她,“你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陛下。”艳妃泪水从眼眶中跟着滚落,“有人闯入了臣妾的寝宫,将臣妾打伤,又装成臣妾的样子,带走了小公子。”
莲绛回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床,握紧了拳头。
“方才在屋子里的不是你吗?”
“臣妾受伤之后就晕了过去,方才才醒了过来,才知道南苑宫内出了事故,待臣妾跑到这里,才得知,有人假扮成臣妾的样子,带走了小公子。”
莲绛踉跄的追了出去,此时天还没有黑,但是周围雪雾厚重,眯得人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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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走的这么隐蔽,竟然还是被发觉。
这些守在大冥宫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十五抱着阿初,竟一时无法冲破包围圈。
雪雾越来越大,夹着冰渣钻入脖子里,冷得刺骨,为了怕藏在风衣下的阿初被冻着,十五拉紧了帽子的带子,手里的龙骨拐杖用力一挥,企图杀出一个缺口。
然而,后背一道强劲的风直掠而来,十五龙骨拐杖回身本能一挡,精妙的截住了这一袭。
她撑着拐杖,半跪着雪地中,待抬眼看清攻击自己的人时,不由一惊。
莲绛面带杀气的立在十尺开外,一双碧色的眸子阴冷的盯着自己,瞳孔里折射出绝杀的光。
“竟然是你!”看着十五手里的龙骨拐杖,莲绛眼眸一眯,“你竟然真追到这里来了。”
十五抿唇不语,风从前方吹来,一下刮落她头顶的帽子,露出那张同艳妃一模一样的脸。
追来的艳妃先前虽然看清了十五的容貌,可此刻隔着十尺的距离看清,她眼底依然涌出不可置信的惊骇。
而旁边的莲绛目光亦微闪,旁边的侍卫更是来回看着艳妃和十五。
两个女人,根本难以辨清。
“方才,在正泰殿的人是你?”莲绛想起之前在正泰殿,他竟然望着这个女人出神,又想起昨日她明明是男人身份,内心真是五味杂陈,“你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
十五依然抿唇,目光却是盯着旁边的艳妃,漆黑的瞳孔里掠过流星般冷厉的杀意。
艳妃惊吓的躲在莲绛身后。
“陛下,就是她!”
十五冷笑,扬起龙骨拐杖,腾空一跃,整个人如夜雕展翅向后滑行,她的身后,是西边万丈悬崖。
莲绛目光阴沉,凌空踏云追了过来,双手两道掌风交错横切,拦住十五的退路,侍卫一见,纷纷拔剑而起,一同拦截十五。
“阿初在哪里?”
莲绛手抓向十五,质问。
“陛下何苦为难我!”后方剑气似墙,十五无法强冲,可刚落地,莲绛就紧逼而来。
这一次,他出手可完全不似昨日那样留情,而是招招绝杀,甚至那眼底,带着几分憎怒。
“你三番五次闯我大冥宫,还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掳走阿初,你还说本宫为难你?”
十五无力再和他口舌,莲绛越逼越近,十五脚下带着多多显然有些力不从心,对方剑她不支,竟然拂掌而来,手指切向了她耳后!
“本宫到底要看看长什么样,次次都如此这般鬼祟!”
可手指在触摸到十五耳后的瞬间,莲绛动作一顿,看着十五的眼神带着几分疑惑和惊讶。
因为,他没有摸到假脸!
那皮肤传来的冰凉触感,犹如世间最美好的胭脂玉,细腻柔滑。
“你……”莲绛声音一颤,十五抓着这个机会,拐杖朝莲绛胸口一挥。
杀气逼面而来,莲绛疾步后掠,双袖本能往前一推,两道掌风从袖中飞出,攻向十五。
龙骨拐杖凌空旋转,荡漾出一道道红光,竟瞬间将两道掌风反推,主动攻向莲绛,莲绛立定,手心里掠出一道碧色的波光,发出一声嗡鸣之后,瞬间射了出去。0
与龙骨拐杖相撞的瞬间,整个西面赤霞都晃动,波纹掠开,一道接一道,空中飞舞的雪都被像被一只大手扫开,而悬崖处的几个侍卫躲避不及,直接被那到波纹震到悬崖下方。
体力几乎开透支的十五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强大的余震,她整个人也被掀了起来。
“阿初!”
十五抱紧阿初,还未有落地,远处的莲绛慌忙又击出一道纯棉的掌风奔来,不同的是,那掌风将下方的雪一卷,似厚厚的棉絮接住了十五。
尽管如此,十五后背亦受到重击,整个人在雪地里滚了几圈,动弹不得。
莲绛只看到一个一头黑色的长发脱离那女子的身体,他浑身血液冰凉,脑子出现片刻的空白,那瞬间,他不敢上前去查看。
不敢看那尸首分离的惨景,他不愿意,也不相信会这样。
可雪雾中,那个女子的身体在雪堆的下方,而那女子的黑发在另外一处。
艳妃站在从地上爬起来,看到那个头颅,眼底涌起难掩的欣喜,“死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神秘的女人竟然会被那光削掉头颅,死得个尸首分离,她紧握成拳头,努力的不表现出激动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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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这个时候,莲绛和艳妃注意到,雪堆里的身体竟然动了动。
先是一只手攀着那厚厚的雪堆,然后是肩头,然后是弓起的身子,然后是……一头如雪般的长发。
她因为身上裹着黑色的披风,那一头白发落在上面时,就显得那样明显,丝丝缕缕,犹如三千素雪。
她虚弱且疲惫的坐在雪地里,雪风吹来,撩起她缕缕银发,露出那比雪还苍白的容颜,和那和头发一样霜白的眉睫。
“阿初……”此时的她,也顾不得周围有人包围,只是掀开披风,看着相安无事的孩子。
孩子似在刚刚那一摔中,幽幽转醒,一抬头看着那素白的面容当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阿初……”听到孩子在哭,地上的女人竟也捧着孩子的脸哭起来,“阿初,你怎么了?你哪里痛吗?”
“娘!”看到娘亲嘴角,因为落地不小心擦出有一丝血迹,莲初一下抱着十五的脸,大哭,“阿初知错了,阿初再也不离开娘了。对不起娘,阿初知错了……”
怀里的孩子一边大哭,一边小心的擦掉十五嘴角边的血,“娘,你痛不痛?都是阿初的错。”
“娘不痛。”
“娘……阿初好想你。”
夜风哭嚎,整个西面悬崖处,一对母子坐在雪地里相拥而哭,素发三千,似白了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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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降怔怔的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一头银白素发,以为自己又陷入了那个梦境,直到阿初那声悲戚的‘娘’,才让他恍然惊醒。
孩子无助的哭泣,和女子压抑的抽噎,像两把刀同时***他心口。
他踩着雪踉跄走到十五身前,神情虔诚的半跪在雪地上,然后掬起十五一缕白发,在掌心里轻拂。
这种柔滑的触感,和当日梦中一模一样。
他凝着十五,“你是谁?”
十五惊觉侧首,这才发现莲绛不知何时到了身边,忙抱紧怀里的阿初,往后挪动几步,警惕的盯着莲绛。
“我见过你!”
他碧色的眼底闪过几丝悲戚,“就在十一天前,这里……我见过你。”
阿初回头看着莲绛,正要开口,“爹……”
十五却一下捂住它的嘴,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拾起龙骨拐杖。
“为什么不说你是谁?”莲绛跟着站起来,伸手要拉十五的衣袖,却被她避开。
“夫人……”
“夫人……”
几个声音从悬崖下方传来,旋即一道巨石机关打开,一群人从里面跑了出来。
来的人正是流水和十五的几个护卫,而最后出来的则是冷。
“夫人,阿初。”看到十五和阿初相安无事,流水也忍不住一下哭了出来,将阿初抱在怀里。
其他几个护卫将十五紧密护住,同时将莲绛隔开。
“姑姑。”看到流水,小莲初扁了扁嘴。
流水心痛难耐,将它看了看,却还是忍不住呵斥,“你怎么能乱走,你知不知道你娘多担心你,这些天,你娘为了你一天都没有休息。你……”
“哇!”小莲初又大哭了起来,然后重新扑回了十五怀里,“娘,阿初错了。阿初回去让娘打屁股。”
十五疼惜的擦去小莲初的泪水,用疲惫虚弱的声音道,“回去吧。”
刚错身,就对上了冷震惊不解的目光,可很快,他见十五一头白发,又马上反应过来,恭敬的行礼大礼,“见过霜发夫人。”
周围人截是一片错愕,莲绛和艳妃盯着十五,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这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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