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犹豫再三,第二天才终于点了头。不停地嘱咐路上要小心之类的。
刘小花看着陈氏硕大的黑眼圈,知道她因为担心女儿辗转睡不着觉,也很心酸。耐心地听她叮嘱。
其实‘父母在不远行’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何况现在家里就一个陈氏呢,可如果不走的话,这个家连生存都有问题,就更没有未来可言。
三枝到还轻松一些。她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刘小花却是怎么也放心不下这个一直真心待自已的便宜娘。于是走前又反过来,叮嘱了陈氏好些话。主要是担忧陈氏的身体。叫她万一有个不舒服的,一定要快些送信叫她回来。
要走的前夜,刘小花开始收拾东西,发现好多衣裳都破了,陈氏便坐在油灯下给她缝补破了的衣裳。补着补着,时不时就会怔怔地出神。
刘小花兴奋得很,她觉得自已像是被放逐了很久,现在终于要回到文明之中似的,问陈氏“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样子呢?阿娘有没有去过城里?”
陈氏手里的针一顿。说“没有去过。”
“阿娘活了这么久都没去过?”刘小花不可置信。
陈氏淡淡一笑,说“这村子里面,许多人一辈子活完,都没出过山呢,我没去过城里有什么好奇怪。就是你,能去城里也是运气。若是寻常,长到了年纪自然在附近村子里给你寻门亲事,哪会叫你一个姑娘家,远远跑到城里去呢。除非是自已家里不想要姑娘了,送到城里去卖。”
刘小花听了,只觉得可怕。女儿家的人生就好像浮萍,任由别人主做。“成了亲也可以去城里呀。去上工。”
“成了亲便要生育,照应子女,若是家里兄弟姐妹少,还得照应老人,怎么能去城里做工。”
刘小花听得默然。村里的人并没有节育的概念,再加上孩子的死亡率高,所以已婚的妇女除了身体有问题的,不是正怀着孕,就是正在生。能生是福气,福气好的身后总跟着一群孩子要去城里做事也不现实。
“三枝也是个有后福的人。”陈氏低下头边缝补边说“阿泰有情有义。”两个人的亲事还是三枝的母亲在世的时候定的。
刘小花边把衣服住包裹里放,边说“我就不服气,为什么女人有福就只能靠男人呢。”她了想,忍不住说“阿娘,你觉得让阿二去进学是为我好。可我不觉得。别人再好再可靠,那终归是别人的,就算是关系再亲近,也不如自已靠自已腰杆硬。我就是不入族学,以后也绝对不会依附于人的。”
陈氏一针差点扎在手指上,抬头皱眉对刘小花说:“阿娘知道你想去族学。可那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都说成仙得道是好事,可这世间有几个成仙得道的?里面女子又有几何?数来数去,数千年也只得一个林阿娇,其它那些入了这门槛的女子是何下场!有多少生不如死的!你看着那些人风光,可他们脚下踩了多少枯骨,一个不慎重就是万劫不复灰飞烟灭!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越说声音越是高亢“阿娘难道会害你吗!成仙成仙,成仙有什么好的!”
刘小花完全震惊了。几个字几乎是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成仙?我,我没想过成仙这回事。”她完全不知道这世界还有修仙一说,只以为去族学是上学。
但回想起来,确实那个选人的法子有些古怪。可她当时也没住那方面想。
“不想最好!”陈氏略为缓和了一下语气:“一世平平淡淡未尝不是福气呢?”语气也慈爱起来“阿娘是不想你吃苦。只愿你平安。”
刘小花缓过了神,想到最近经历的种种说:“哪怕是在这偏僻的山村里面,阿爹也没得平安。若他有些本事,就不会葬身小饕餮之腹了。我们家这样普通的人家,过的日子足够平淡了吧,阿爹过世族里明明应该伸以援手,可却没有。可见得,人活一世想要自已过平安平淡的日子,便先得有让别人不平安的本事。”虽然是慢声细语,却语气坚定。
陈氏怔怔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刘小花心中一惊,估计着这些话真正的刘小花是不会说的,正想圆回来。
陈氏却已经生气了,猛地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气道:“我是做不了你的主的,随你高兴!”转身上炕睡了。
刘小花看着背对这边连头也不露在被子外面的陈氏,暗暗叹了口气。觉得自已是不是话讲得太过了。其实陈氏只是出于一个母亲爱护子女的心思。自已却凶巴巴地讲了这么大一串。
她坐了一会儿,见陈氏也没有理她的意思,便拿起陈氏放下的针线。试着补了几下,才知道做针线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由得暗暗后悔,自已连针线都做不好,扎得自已满指头洞,分明手眼严重不协调,可能也不是修仙的材料。实在犯不着为了这种不相干的事,把陈氏气成这样。默默地收拾好东西,便也上了炕。
可是,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一会儿幻想着自已遗世独立俯视苍生,一会儿又幻想自已走火入魔,自已把自已戳得满身血窟窿。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的也不知道。做尽了奇奇怪怪的梦,一会儿梦见自已在深宅豪门里面跟一个长得像福娃里的小娃娃手牵着手玩耍,一会儿梦见自已被人追杀,她跑啊跑啊,眼看就要追上了,她猛地一转身……
却发现不过是个梦罢了。自已还好好地在炕上。油灯下陈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正在帮她缝衣裳。被她突然坐起来吓了一跳,见她满头是汗,也顾不上再生气,拿了巾子来让她擦汗“又做噩梦了?”
刘小花默默点点头。那梦太真实了!
“别怕别怕,都假的。有阿娘在,阿娘护着你。不会有事的。”陈氏心疼。
刘小花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阿娘,你别生我的气。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陈氏让她依在自已怀里。叹了口气“其实,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一开始你们被选上了,我也是高兴啊。可是后来,我越想越害怕。做普通人,还有族法制约,不会遇到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可万一你真入了修门,你一个孤女,身后即没有得力的亲人,又没有实力雄厚的大家族,四六不靠,若遇到有本事的人要害你,你可怎么办呢?想想,我这心便如刀割一般。你想想,那些大世族为什么霸占着灵山福地几百年,难道其它的氏族就没有过天姿不凡的奇才?可为什么这些人最后都不知所踪?便是大世族与大世族之间,也是血雨腥风。几百年的世族,一夜之间便不复存在,其中的恩恩怨怨,便是说一百年都说不清……做普通人,虽然有普通人的难处与劫难,可总比入了修门之后遇到的艰险要小得多。”
刘小花十分想说“虽然我是十分怕死的。但大艰险也好,小艰难也好,不都是一个死。还不如背负大艰险能看尽人间风光划算呢,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长生不死了。再说了,我没有靠山,那阿二就有了吗?你还不是让他去了。”
但想想,还是安静闭上了嘴。做母亲过于担心儿女是常态。等自已去了城里,就是天高任鸟飞了,何必这时候硬要跟她对着讲,惹人不快呢。至于让阿二去族学,可能是有没对自已说的隐情吧。
“其实,连城里我都不愿意你去。”陈氏说道。
☆、第8章 遇险
说完,陈氏长声叹息“你老发噩梦,你去了谁人照顾你呢……”
“那阿娘也不能一世都把我挂在腰带上随身带着吧。”刘小花调皮地说。
陈氏被逗得笑起来“是啊。你长大了。也懂事了。”她伸手,把刘小花掉到外面的项链塞回衣服里去“这个东西到了外面要小心,不要被人看见。万一见财起意呢?就算是再为难,也不能卖不能当。要把它当自已的命根子一样,知不知道?”
刘小花隔着衣服摸了摸那个小珠子,从她醒来就戴着这么个东西,其实只是颗珍珠而已。郑重地说“知道了。”
母女两个说完话,天就开始蒙蒙地亮了。三枝跑过来敲门“阿花。走了。”
陈氏站起身,刘小花立刻将她按得坐下。“我看着阿娘上次送阿二,好令人心酸。我丢下阿娘离开家,已经觉得自已不孝了,阿娘不要再让我难受。就安安份份坐在家里吧。万一出去吹了风,着了寒,这次连我都不在了,谁照顾你呢?”
陈氏连忙说:“什么不孝!你也是为了家里。”但到底没有再坚持,不想让女儿挂心自已的身体。
刘小花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怀里揣着家里最三个钱,跟三枝向村外走去。走了老远,她回头看。陈氏依在家门口,迎着风雪定定地望着这边。
不知道为什么,她望着单薄的陈氏,突然想起自已还没来到这个世界时离开家去大城市打工妈妈送自已上高铁的场景,忍不住哭了起来“阿娘!”
陈氏背过身擦擦泪,挤出笑脸来对她挥挥手。
三枝红着眼眶,拉她说“走吧。等我们赚了钱,婶子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刘小花没有出过山。最远的地方不过是走到长青峰;遇出事的鸡脖子峰都还远着。不过走到长青峰的时候,站在高处的山路上,可以看到鸡脖子峰的白色石脉。
雪天的能见度很低,但还是能隐约看到石脉发出的微光。现在那边已经又再次开工了,许多像蚂蚁一样的小人,在石脉上忙碌着。可能连浸入石脉的鲜血还没有被洗净呢,但这些人被生活所迫,只能视而不见。
三枝凝望着那边,说:“都是同族人,有些人可以坐拥石脉,有些人却家破人亡”
刘小花看着三枝愤恨的侧脸,心想,要是给她知道石头是因为刘二死的,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其实不告诉她,刘小花是十分愧疚的,可她也想不到适当的解决方法。
刘小花脸上只做无事,拉了三枝一把说“走吧。”两个人顺着山路继续向山外去。各自心事重重的。
这山比刘小花想得要大得多。
三枝说阿泰在信里讲了,男人只要一天,就能走到山边的小镇上过夜,但按两个女子的脚程起码得走二天,才能出得了山。所以两个人带的东西很足,连老一辈进山狩猎时用的毛毡帐篷都带上了。
这种帐篷不只能撑在地上,还可以挂在树上的。深山老林,有时候在地上扎营很不安全。这种帐篷只要找对了承力的地方,挂一个成年男人起来不成问题。刘小花和三枝都瘦,两个人睡一个帐篷也没事。
第一天到是很顺利。走了一半的路程,眼看着天色暗了,便将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将行李绑在树下,挂好了帐篷爬进去吃东西休息。
只是两个女孩从出生就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脚上破了皮,还有很多水泡。双手也被行李带子勒出了深深的印子。
刘小花自生也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睡在帐篷里啃着硬得硌牙的饼,听着外面寒风呼啸,不由得心情非常低落。可这个时候三枝哭了起来,她梗咽着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给阿弟上香。”
刘小花一下子便强打起精神,坚强起来,轻声细语安慰她。
因为太累了,第二天两个人醒过来的时候,日头都已经老高。连忙急急收好东西上路。如果浪费太多时间,可能这一夜又要到树上过了。可昨天打出来的水泡今天已经破了,一走路就生疼的。两个人反而比前一天走得更慢。
刘小花走得恨不能就地倒下算了。
三枝的情况比她还要差,因为三枝在村里已经没有了亲人,可能是再也没有打算回村里去,所以能用的东西全都背出来了。现在已经拖都拖不太动。
刘小花只得强撑着,帮她分几件行李过来。两个人相互搀扶,在深雪的林间向前蹒跚而行,那些飘飘扬扬的雪,好像会吸走声音一样,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刘小花一下一下地数着自已的呼吸,不去想还有多少路要走,只是麻木地轮换着把腿向前迈。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她蓦地停下步子。
三枝吓了一跳,连忙向四周看了看“怎么的?”
“好像听到脚步声。”雪地里走路,是很响的。
刘小花话音刚落下,就听到一声震天的吼叫。那声音,听上去像狼,又不是狼,像虎又不是虎。
“哪儿?”三枝惊恐地四处看。
“嗷——呜——”又是一声。这声音,带着傲视苍生的杀意。
“怎么会有猛兽呢?”三枝声音又尖又细,紧紧抓住刘小花“山中有族里布的法阵。猛兽是进不来的。”所以家里人才放心让两个姑娘一起走山路。
“嘘。”刘小花掩住三枝的嘴。示意她先不要乱动。
三枝却吓坏了,完全不听她的,用力地扭头脱离了她的控制“我们快跑!不然会被吃掉的!”抗着行李就跑。
刘小花抓都没来得及抓住她。就看着她踩得雪地咯咯做响,边叫“快跑啊。”边拖着行李漫无目地向林子深处跑去。
而这个时候,那只猛兽的吼叫声又再次地响了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快速而有节奏的脚步声。这声音越来越近,分明就是向着两个人的方向过来了。
三枝已经引起了猛兽的注意。
刘小花脸色苍白。要跑是跑不掉的,人怎么能跑得过猛兽呢。
油黑的矫健的奇兽已经出现在了视野范围内。
“上树!三枝,不要跑了。上树!”刘小花大喊。
三枝回头,也看到了那只长相凶恶的动物,她完全呆掉了,怔怔地看着这边,即不跑,也不动。站在原地全身发抖。竟然是已经吓傻了。
刘小花骂了一句,大步向她跑过去,把她往最近的那颗树边推。“丢掉!”三枝一下撞在了树上回过神,连忙松开行李,笨拙地向树上爬。
那只猛兽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近。刘小花托住三枝的p股把她往上顶。等三枝爬上了第一个树杈,她立刻就向另一颗树跑过去。
猛兽见到了猎物,发出兴奋的吼叫,向这边冲了过来。
刘小花扭头不去看它,心中慌乱绝望,动作却十分稳当,学着三枝刚才爬树的动作,拼命向上。可她毕竟从来没有爬过树!虽然已经尽力了,可收效甚微。
三枝骑在树杈上哭着喊“你快点啊!你快啊!”
刘小花被她叫得心慌意乱。最后一次尝试却还是从树杆上掉下来之后,她就知道自已是不能成功了,一咬牙,索性向树林深处跑去。边跑着边把身上所有的行李都丢掉。
猛兽的注意力一直在这个没能上树的猎物身上,现在看她想逃跑,更大声地吼叫向那边追过去。
一个人,怎么可能跑得过猛兽呢。
它离刘小花已经那么近,近得刘小花已经能闻到它身上腥臭的味道了。可刘小花一点也没有放弃的念头,她想,就算是自已要死了,在没有被它真的咬到之前,都要尽全部的力量来自救,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哪怕只能多活一秒钟。她努力过了,死也死得无愧于心。
感觉到脑后又疾风扑来,她猛地向前扑倒,就地一滚,头也不回地连滚带爬继续向前跑。直到一道突兀出现的山壁挡住了去路。无路可走的时候她才不得不停下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冰冷的石头,恶狠狠地指着向她过来的猛兽,比大声似地,对着它吼叫“滚!滚开!”。
她狠狠盯着这个长得即不像狼又不像虎的恶兽,到是突然想起自已还没穿越的时候,看到的一个微博。
写的是遇到老虎后的应对策略。
那微博说:首先。千万莫慌,直起身子,不要蹲地,老虎不是狗,狗看到人蹲地以为你捡石头扔他,老虎可不行,你一蹲下,老虎认为你是软弱可欺的善类,肯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