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的菲耶尔先生要一直走到栅门。那里当然没有人,更不会有什么检察长
先生。于是他就会回来。这一去一来,给我们大约四分钟时间。我需要一分钟跳出
这个窗口,穿过废墟小门,骑上等在那里的一辆摩托车。还剩三分钟,足够了。”
这是一个怪人,样子畸形,两条又长又细的腿撑着巨大的,像蜘蛛身子一样圆滚滚
的上身;一双猿臂,颧骨突起,前额又矮又窄,看来有点固执。
博特莱晃了几晃,两腿发软,不得不坐下来。“说吧,您想干什么?”“那张
纸。我找了三天了。”“我没拿。”“你撒谎。我进来的时候还看到你把它放到了
皮夹里。”“给您以后呢?”“以后?你给我保证以后守规矩。你让我们烦透了,
让我们安静点。管你自己的事得了。我们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他手枪对准年轻
人,步步逼近。他声音低沉,吐音清晰,声调刚毅有力。他目光凶狠,笑容冷酷。
博特莱开始发抖了。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危险!这是什么样的危险啊!他觉得面对的
是一个残酷无情不可抵挡的敌人。
“以后呢?”他问,声音有点哽咽。
“以后?没事了……你将自由……”一阵沉默,布莱杜又说:
“只有一分钟了。该决定了。行了,小伙子,别做傻事……任何时候任何地方
我们都是最强的,……快点,那纸条……”伊齐多尔站着没动,脸色煞白,不过还
是能控制住自己。神经虽然慌乱,头脑却还清醒。眼前二十厘米远的地方,便是那
黑洞洞的枪口,手指扣在扳机上,再用一点力就……“那纸条,”布莱杜重复说,
“否则……”“在这儿!”博特莱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皮夹,递给书记员。书记员一把抓过去。“很好。我们还是通
情达理的。总之,我们今后可以联手干些事情……你虽然有些胆小,但很识时务。
我会和伙伴们说的。现在我走了。再见。”他收起手枪,扯下窗户插销。走廊上传
来了脚步声。“再见,”他又说一声,“我没时间了。”可是,他冒出一个念头,
立即停步,迅速检查皮夹。“天打雷劈的……”他咬牙切齿地骂道,“纸条不在里
面……你骗老子!”他跳进室内。这时砰砰响了两枪。原来伊齐多尔掏出手枪开了
火。
“小伙子,你打不着的。”布莱杜吼道,“你的手在发抖……你怕……”他们
两人抱作一团,在地板上打滚。外面有人急促地敲门。伊齐多尔身体瘦弱,很快被
对手占了上风。完了。一只手举起匕首,向他刺来。博特莱感到肩膀一阵剧痛,立
刻松开了手。他觉得有人搜索他的衣服内袋,拿走了那张纸片。随后,他隐隐约约
看见对手跳窗走了……
第二天早晨,各家报纸详细报道了昂布吕梅齐城堡发生的最新事件:小教堂被
人掉了包,亚森·罗平和莱蒙德的尸体被人发现,以及预审法官的书记员布莱杜谋
害博特莱。这些报纸还发布了下面两条新闻:
加尼玛尔失踪。歇洛克·福尔摩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劫持。他当时在伦敦市
中心,正准备乘火车去多佛尔。这样,一个十七岁男孩不同凡响的推测判断能力,
使亚森·罗平一伙乱了阵脚,偃旗息鼓了一阵,但现在又卷土重来,一下就全线获
胜。亚森·罗平的两大敌人福尔摩斯和加尼玛尔已被除去。博特莱也干不成事了。
再也无人可以与这样强大的敌人作斗争了。
四、正面较量
六周后,一天晚上,我让佣人去休息了。那是七月十四日国庆前夕。天气非常
闷热,像是要下雷阵雨的样子。我一点也没有出去的念头。阳台的窗子全开着,工
作灯已经扭亮。我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因为还没有看报,便把报纸拿来浏览。当然,
上面还在谈论亚森·罗平。自从可怜的伊齐多尔·博特莱遭到谋害以来,报纸没有
一天不提到昂布吕梅齐城堡案,而且专门辟出一栏。这一连串突发事件,充满了不
可逆料令人困惑的戏剧性情节,把公众舆论刺激到空前兴奋的地步。菲耶尔先生怀
着可嘉的诚意,甘愿充当配角。
他向记者谈话,说出了他的年轻顾问在那难忘的三天里作出的发现。这一来,
有可能使得公众作出种种大胆的假设。情况果然如此。刑事专家和技术人员,小说
家和戏剧家,法官和前保安局长官,已经退休的大侦探和正在成长的歇洛克·福尔
摩斯们,各抒己见,挥笔成文,都试图破译补充那份密码,不过所有文章都只是重
复一个孩子,让松—德—赛伊中学修辞班学生伊齐多尔·博特莱的那些话。
因为:必须指出,他确实掌握了全部真相。秘密……还有什么秘密?亚森·罗
平藏身和咽气的地方已经找到。这一点无可怀疑:德拉特尔大夫对职业秘密始终守
口如瓶,拒绝提供任何证词,但他私下对好友坦言,他确实被带进小教堂的地下室
;那些同伙还向他介绍过,受伤的人就叫亚森·罗平。
现在地下室内发现了艾蒂安·德·沃德莱的尸体。正如调查证实的,艾蒂安·
德·沃德莱就是亚森·罗平。亚森·罗平和受伤者是同一个人,在这里再次得到了
证实。
因此,亚森·罗平死了,德·圣韦朗小姐的尸体凭着金手链也被认出来了。这
场惨剧演完了。
可它没有完。对谁来说都没有完,因为博特莱提出了相反的看法。别人不知道
哪里没有完,但是根据年轻人的话,整个案件仍然是一团迷雾。事实的证明不如博
特莱的断言那样影响舆论。有些情况还不清楚。不过,人们毫不怀疑他能作出圆满
的解释。伯爵把博特莱送到迪耶普治疗。开头,公众焦急地等待着他的伤情公报。
头几天,听说他生命危险,公众非常揪心;当报纸在一天早上宣布他已完全脱离危
险,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一点点细节都会让公众激动。人们看到他的老父被一封
急电召来,照料他,人们非常感动,德·热斯弗尔小姐彻夜在病人床边护理,大家
都十分敬佩。
接下来是迅速而快乐的康复。人们终于可以知道秘密所在了。知道他答应告诉
菲耶尔先生的真相,知道罪犯用匕首阻止他说出的决定性的话,知道惨案之外,司
法当局怎样努力都无法窥探的秘密。
博特莱伤口痊愈,可以自由行动了。现在,对一直关在卫生检疫所监狱的哈林
顿先生将有个说法了。人们始终认为他是亚森·罗平的神秘的同谋。
人们还将得知他的另一名同谋、胆大包天的布莱杜书记员犯罪后的下落。
博特莱可以自由行动了。大家可以确切知道加尼玛尔失踪和福尔摩斯被劫持的
情况了。这两起罪行是怎么发生的?英国侦探和他们的法国同仁未掌握任何线索。
圣灵降临节那个星期天,加尼玛尔没有回家,星期一也没有见到人。以后六周一直
不见人影。在伦敦,圣灵降临节后星期一下午四点,歇洛克·福尔摩斯雇了一辆双
轮马车,准备去火车站。刚上车他就要下来,也许察觉了危险。这时有两人从左右
两边跳上马车,将他打翻,按住。车箱窄小,那两人不如说是压在他身上。有十个
路人目击了此事,但来不及干预。
马车一阵疾驶,逃之夭夭。以后的情况呢?以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还有那张纸片,布莱杜书记员那样重视,不惜动用匕首把它抢过来的那神秘的
暗语,也许也能从博特莱这儿得到完全的解释。无数拼词解谜的人把它称为“空心
尖顶难题”。他们钻在这些数字和圆点之中,尽力寻找答案。
空心尖顶!两个词让人困惑的组合,这张小纸片的内容难以理解,连纸片的来
处都是个谜!或许,这是某个小学生在一角纸上瞎涂的毫无意义的东西?
或许,亚森·罗平这个冒险家的整个冒险活动都是冲着这两个神秘的词而来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不知道。
不过大家会知道的。好几天来,报纸一直在报道博特莱来到的消息。斗争即将
重新开始。这一次,年轻人急于报仇,斗争将十分激烈。
他的名字赫然用大字印出来,吸引了我的注意。《大报》在栏头刊出如下按语
:
伊齐多尔·博特莱先生答应将披露的情况交本报首先发表。明天星期三,在司
法当局掌握情况之前,本报将公布昂布吕梅齐惨案的全部真相。
“这还了得,嗯?您有什么想法,亲爱的?”我在扶手椅上吓了一跳。我旁边
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陌生人。我站起来,用眼睛寻找武器。但看到他似乎完全没有
歹意,我便忍住了,走到他身边。
这是一位青年男子,面孔刚毅,一头金色长发,黄褐色的络腮胡尖尖地贴在两
边。一身打扮让人想起英国牧师朴素的衣着。此外,他一身上下透出庄重朴实令人
尊敬的气息。“您是谁?”我问。
他没有回答。我又问一句:
“您是谁?怎么进来的?来干什么?”他看着我,说:
“您认不出我了吗?”“认不出……认不出!”“啊!真是奇怪……好好想一
想……一位朋友……稍稍独特的朋友……”我猛地抓住他的胳膊:
“您撒谎!……您自称那个人,您不是他……这不是真的……”“那么,您为
什么想到那个人,而不想到别的人呢?”他笑着说。
啊!这笑声!这年轻而爽朗的笑声!它含有的讥讽揶揄意味,常常使我开心!
我打了个哆嗦。这可能吗?
“不,不,”我有些惊恐地反驳道,“……不可能……”“不可能是我。
因为我已经死了,嗯?因为您不信有鬼魂?”他又笑起来。
“难道我是个会死的人么?被一个年轻姑娘一枪打中后背,就这样死了么?真
的,这也把我看得太差劲了!好像我自己也同意有这样一个下场似的!”“这么说
真的是您!”我心绪激动,仍有几分怀疑,结结巴巴地说,“我认不出您了。”
“嗬,”他快活地说,“这我才放心哩。唯一见过我的真面目的人今天认不出我了,
那么,今后见到我今天这样打扮的人见到我的真面目时,也会认不出来的……如果
说我有真面目的话……”既然他不再改变声调,我便听出了他的声音。认出了他的
眼睛,他的面部表情,他的姿态,透过他的外表,认出他本来那个人。
“亚森·罗平。”我低声喊道。
“对,是亚森·罗平。”他站起身说道,“独一无二的亚森·罗平。既然我似
乎死在某个地下室了,那就算是刚从阴间回来的吧。其实亚森·罗平活得好好的,
可以随意行动,幸福、自由,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定地要在这个世界上享有幸运的独
立。迄今为止,他在这个世界上受到的只有宠爱和优遇。”我也笑了。
“嗬!真是您。您比去年我见到您的那天愉快多了……祝贺祝贺。”我指的是
他上一次来访。那是在着名的王冠事件以及离婚,与索妮亚·克里克诺芙出逃,后
来这位俄国姑娘又惨死之后。那天我见到的他与平时判若二人,恹恹无力,垂头丧
气,一双眼睛哭累了,在寻求同情和温情……
“别提了,”他说,“老八辈的事了。”“只不过一年。”我反驳说。
“十年了。”他肯定地说,“亚森·罗平一年抵别人十年。”我不再坚持,换
个话题:
“您是怎么进来的?”“上帝呵,跟别人一样,从大门进来的。我没看见什么
人,就穿过客厅,顺着阳台来到这里。”“好吧,可您没有大门钥匙呀?”“您清
楚,对我来说,不存在什么门。我需要用您的房子,我就进来了。”“听您的吩咐。
要不要我出去?”“哦!不必!您在这里毫不碍事。我甚至可以告诉您,今晚十分
有趣。”“您等人?”“是的。我约人十点钟来看我……”他掏出怀表。
“十点钟。只要电报送到,那人就不会迟到……”前厅响起了门铃。
“我说了吧!不,不劳您……我去。”见鬼!他会跟什么人约会呢?我将看到
什么样的戏剧或笑剧场面呢?既然亚森·罗平认为它值得关心,那就一定是不寻常
的。过了一会,他回来了,闪在一边,让一个高挑、清瘦、脸色十分苍白的年轻人
进来。
亚森·罗平没说一句话,开亮所有的电灯。他的动作有几分庄严,搞得我也慌
乱起来。房间通明透亮。他们两人对视着,仿佛要用自己锐利的目光把对方看透。
这种严肃认真直视对方的场面,给人印象很深。来人究竟是谁呢?
我发现他与最近刊出的一张照片相像,正要猜出他是谁的时候,亚森·罗平转
过身对我说:
“亲爱的朋友,我向您介绍,这是伊齐多尔·博特莱先生。”他旋即对年轻人
说:
“我要感谢您,博特莱先生。首先是因为您应我一封信的请求,同意今晚会见
之后,再把情况披露。其次是因为您乐意今晚来见我。”博特莱微微一笑。
“请您注意,我尤其乐意听您的吩咐。您那封信的威胁并不是针对我,而是针
对我父亲的,因而更有效,更不容我不服从。”“唉!”亚森·罗平笑着回答说,
“那是各尽所能,有什么办法就使什么办法。我凭经验知道,您把自己的安全置之
度外,因为您领受过布莱杜先生的手段。只有您父亲可以……您很敬爱父亲,……
我便使出了这一杀手锏。”“而我就来了。”博特莱附和说。
我请他俩坐下。他们同意了。亚森·罗平用他特有的稍带讥讽的口吻说:
“不管怎样,博特莱先生,如果您不接受我的感谢,至少不会拒绝我的道歉吧。”
“道歉?为什么,先生?”“为了布莱杜先生对您的粗暴。”“我承认,他的行为
让我吃惊。这不是亚森·罗平一贯的做法,用刀来……”“我也一点没有想到。布
莱杜先生是个新成员。这一段是我的朋友在指挥行动,他们认为把负责调查的预审
法官的书记员争取过来,可能对我们的事业有利。”“您的朋友没有做错。”“的
确,专门指派盯着您的布莱杜对我们非常有用。可是新手急于表现自己,把热情稍
稍用过了头。自作主张拿刀刺您,违背了我的原则。”“哦!那是件小小的不幸。”
“不,不,我已经严厉批评他。不过,我还得为他说一句话。他没想到您的调查进
展这么快,实在没办法,才来这一下的。要是您给我们留几小时,也就不会遭受这
不可饶恕的谋害了。”“我也许还能得到好处,遭受加尼玛尔先生和福尔摩斯先生
一样的命运?”“正是如此。”亚森·罗平笑得更开心了,“我呢,也不会因您受
伤而万分痛苦了。我向您发誓,有几天,我的心情极为难受。今天,看到您脸色苍
白,我仍然揪心似地内疚。您不再怨恨我了吧?”“您把自己无条件地交给我——
我本可以很方便地带加尼玛尔的几个朋友来的!这证明您对我的信任。这一来,以
前的一切,就一笔勾销了。”博特莱说。
他是说真话吗?我承认我被弄糊涂了。这两人的交锋一开始就让我莫名其妙。
我见过亚森·罗平和福尔摩斯在北站咖啡馆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我不禁回想起那两
位斗士傲慢的骨气,彬彬有礼的举止下自尊心的可怕冲突,和他们假装出来的神态,
他们高傲的举止,他们唇枪舌剑的交锋。
可这里却是另一回事。亚森·罗平没有变: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