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那儿,他伸手分开草丛。下面便是深渊。对面,在大海之中,耸立着一块
八十多米高的巨岩,差不多与峭壁一样高。这是一座方尖碑似的石头。花岗岩的基
座宽大,微微露出水面,往上渐渐变细,好像是海怪的一颗巨牙。
它和峭壁一样是白色的,脏兮兮的灰白色。巨大的石柱上留着一道道横线,这
是一层层的石灰岩和卵石,是多少个世纪缓慢沉积的结果。石壁凹凸不平,这里那
里裂了缝。前面是光秃秃的,突然一下就现出来一点泥土,有了草,有了树叶。
整座岩柱巨大,坚实,浑然天成,不可摧毁,狂风恶浪撼它不动,毫无办法。
它傲然耸立,沉稳踏实,虽面对高它一头的千里绝壁,却不显其小,虽置身在万顷
波浪之中,却不失其大。博特莱的指甲抠进土里,就像准备扑向猎物的猛兽的爪子。
他觉得他的眼光穿透了岩柱粗糙的外壁,射进了它的皮肤,它的肌肉。他已经触摸
了它,熟悉了它,占有了它……把它同化了。
天边被落日烧得一片彤红。一条条长长的红霞浮在空中,构成一幅幅壮丽的景
象:或是虚无缥缈的环礁湖,或是燃烧的平原,金色的森林,血红的湖泊。
都是又热烈又宁谧的幻象。天空的蓝色渐渐暗下来。太白星射出明亮的光芒。
接着群星开始闪烁,仍有些羞怯。
博特莱猛地闭上眼睛,痉挛地收紧双臂,捧住额头。“那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尖顶,岩柱是一个词。空心岩柱。那个词应该是空心岩柱。”啊!他快乐得要死,
心激动得都要停止跳动了。那里,几乎就在埃特莱塔岩柱顶上,在海鸥环绕盘旋的
柱顶上,从一条石缝里,就像从一个看不见的烟囱里,飘出一缕淡淡的青烟,在黄
昏宁静的空中袅袅上升。
九、芝麻,开门!
埃特莱塔岩柱是空心的!
这是自然形成的现象吗?是内部地壳变动所致,还是海水翻腾洗刷或雨水渗漏
不知不觉造成的?是凯尔特人、高卢人、史前人实施的非凡的工程?
这个问题也许无法回答。但这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岩柱是空的。
从峭壁上端伸出一道拱廊,像一根粗大的树枝,直插海底,与暗礁结为一体,
人们称这座巨大的拱廊为“下游门”。拱廊过去四五十米,便屹立着这巨大的石灰
岩锥体。这锥体其实只是一个尖尖的空罩!
这真是惊人的发现。在亚森·罗平之后,博特莱发现了这个流传了二十多世纪
的大谜的谜底!远古时期,蛮族游牧部落在古大陆上游走,掌握这个秘密具有极大
的威力!这个神奇的秘密给整个逃脱敌人追杀的部落打开巨大洞穴的大门;这个秘
密能守住凛然不可侵犯的避难所的大门;这个奇妙的秘密能给人带来力量,保证优
势。
恺撒掌握了它,就能奴役高卢人。诺曼底人掌握了它,便能在本国称雄,以后
又以此为据点,征服了附近岛屿、西西里、东方和新大陆。
英国国王掌握了它,就能统治法国,凌辱它,分割它,甚至在法国称王,让人
在巴黎给自己加冕。一旦失去这个秘密,便大败而归。
法国国王掌握了它,便增强国力,扩张领土,把法国建成泱泱大国,变得荣耀
强盛——而一旦忘记或不善于利用这个秘密,就意味着死亡,流放或废黜。
一个被水包围,离陆地十几米远的看不见的王国!……一个不为人知的堡垒,
比巴黎圣母院的塔楼还高;作为基础的花岗岩巨石,比一个公共广场还要宽阔……
多么坚固,多么安全!从巴黎到大海,有塞纳河相通。河口有新城勒阿弗尔,这是
必不可少的城市。离该城七十里,就是这个空心的岩柱。
它难道不是无法攻克的避难所吗?它是避难所,又是极保险的藏宝处。历代国
王积聚下来的一个世纪比一个世纪扩大的宝藏,法国的所有黄金,从民间搜括,从
教会取来的财帛,从欧洲战场缴获的战利品,统统堆积在这个王家府库里。古老的
金苏,闪闪发光的埃居,多布朗,杜卡托,弗罗林,畿尼,宝石,钻石,首饰珍玩,
全收在这里。有谁能发现它呢?有谁能识破这秘密呢?没有人。
否!有一个人:亚森·罗平。
确实,亚森·罗平成了本领不凡的人。只要真相不被揭露,这个奇迹也就无法
解释。但不管他如何有本事,终究无法与社会作对。他需要其他更为具体的条件:
要有可靠的隐蔽所,要确实保证不受惩罚,要能保证他实现计划的和平。
如果没有空心岩柱,亚森·罗平就不好理解,就是神话中的人,是传奇小说里
的人物,与现实毫无关系。而他掌握了这一秘密,而且是多么惊人的秘密!他也就
成了一个普普通通,与别人一样的人,只不过善于巧妙地使用命运赋予他的非凡武
器而已。岩柱是空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剩下的事是弄清楚怎样上去。从海上显然
能过去。在背向海岸的一侧,可能有洞口,小船能在涨潮的时刻靠近它。那么,面
向海岸的一侧呢?在深渊上,博特莱一直伏到傍晚,眼睛盯着这黑幢幢的金字塔形
的影子,冥思苦想……
然后,他向埃特莱塔村走去,找了家最简陋的旅馆,吃过晚饭,上了卧室,展
开密码。
现在,对他来说,弄清它的含义,便成了一桩游戏。他很快发现埃特莱塔一词
中的三个元音字母按顺序和间隔正好能排在第一行,于是这一行就成了:
e。a。a。。 étretat。a。。“埃特莱塔”前面是什么词呢?大概是与村子有关表明
岩柱位置的词。
岩柱在村子左边,西面……他开动脑筋,想起西风在海边称作“下游”风,而
那个拱门正好叫作“下游”门,他于是便填上:
En aval d ′Etretat。a。。 第二行就是有“小姐”这个词的那行。他立刻注意
到这个词前面的元音可组成“闺房”,于是头两行便成了:
En aval d ′Etretat…La Chambre des Demoiselles。 第三行难多了,他反复
探索,又回想小姐闺房和在弗莱福塞堡垒的位置上建造的小城堡附近的地形,终于
把密码上的字几乎全部填出了:
En aval d ′Etretat —la chambre des DemoisellesSousle fort deFré
fossé— Aiguille creuse。 (埃特莱塔下游——小组闺房——弗莱福塞堡垒下面
——空心岩柱。)
这是四句要诀,总的要诀。按这几句要诀,人们先到埃特莱塔下游,进入小姐
闺房,可能从弗莱福塞堡垒下面通过,便到达空心岩柱。
怎么进入内部呢?根据第四行的指示和测定的数据:
DDF 19F +44 35F显然,这是更特殊的口诀,指示人们如何寻找入口和到达空
心岩柱的通道。
博特莱很快假设——这个假设是琢磨密码得出的必然结果:如果陆地和岩柱之
间确有一条地道,它应该始于小姐闺房,从弗莱福塞堡垒下面穿过。
笔直地下到一百多米深的峭壁底下,从一条海底隧道,到达空心岩柱。
地道的入口在哪儿?那两个醒目的字母D 和F 难道不是标明地道入口?
也许有什么灵巧的机关,一弄就露出了入口。第二天,伊齐多尔一上午都在
埃特莱塔村转悠,四处找人闲聊,想听到一点有用的情况。下午,他化装成水手模
样,穿上极短的短裤和渔民的背心,年轻得像个十二岁的孩子。他爬上峭壁。他一
进岩洞,就在两个字母前跪下来。但是等待他的却是失望:他在上面敲打,往各个
方向推、转,两个字母都纹丝不动。他立即明白它们确实不能动,它们没有连着什
么机关。然而……这两个字母确实表示什么东西!
根据从村里人那里了解来的情况,他得知没有谁解释出这两个字母为什么存在。
科舍修道院长在他那本论述埃特莱塔的宝贵着作中,也未能解开这个谜。
但是,诺曼底考古学家不知道的事情,伊齐多尔知道,这就是密码上指路那一
行里,也有两个同样的字母。是偶然的巧合吗?不可能。那么……?
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它是那样简单,那样合理,他一秒钟都没有怀疑它的正
确。这个D 和这个F 难道不是密码中最重要的两个词小姐和弗莱福塞的起首字母吗?
这两个词与岩柱一起,代表了必走之路的主要站点:小姐闺房和弗莱福塞堡垒。因
此,这两个字母必然有奇妙的联系,决非偶然凑到一起。这样,便提出了如下问题
: DF 表示小姐闺房和弗莱福塞堡垒之间的联系,这一行打头的单独一个字母D 代
表小姐闺房,即必须首先呆在岩洞。这一行中间的字母F 代表弗莱福塞堡垒,即可
能存在地道入口。
再看其他符号数字,有两个值得注意:一个不规则的长方形,左下角标了一杠
;数字19,显然是向岩洞里的人指示进入堡垒下面的方法。
这个长方形让伊齐多尔困惑。在他周围的洞壁上,至少目光所及之处,有没有
刻上长方形的标记或长方形的物体?他找了很久,正准备放弃这条线索,忽然看到
岩石上开凿的像天窗的洞眼。洞眼正好呈长方形,虽然粗糙和不规则,但终究是长
方形。博特莱立即又发现,他把两只脚踩到地上刻的D 和F 上面——这就说明了密
码中这两个字母上方加一横的原因——正好与窗户一般高!
他站在这个地方往外观望。前面说过,窗户朝向陆地。他首先看到的是连结岩
洞和陆地的那两道深渊之间的小路。接着,他又见到承载着堡垒的小山下部。为了
看到堡垒,博特莱必须向左侧过身子,这时他才明白长方形左下角那一杠的意义:
窗子的左下角有块凸起的燧石,一端弯曲像只爪子,好像这是个真正的瞄准点。眼
睛贴着这点向外望,视野便限定在对面山坡一块面积狭小的地方。那地方几乎整个
被一堵古砖墙占住了。那是古老的弗莱福塞堡垒或罗马人城堡的遗迹。
博特莱跑向这堵墙。它长约十米。墙上草木丛生,看不出任何痕迹。
可是,这数字19 是什么意思呢?
他回到岩洞,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一团线和一根软尺。他把线拴在健石上,
量出十九米,在那里系上一块石子向陆地方向抛去:石子刚刚达到小路当头。
“我真傻!”博特莱想,“当时怎么会用米来测距呢?十九表示十九古尺,或
者不表示长度。”他重新作了计算,量出三十七米,打了个结。然后摸索着,在那
堵墙上察看那三十七米处的结头正好触及在哪一点上。找了一阵,找着了。他用空
着的手把缝隙间的毛蕊花叶子拨开。他失声叫出来:他的食指正好把线结按在一块
砖上的十字浮雕中心。
而密码上数字19 以后就是十字!
他使出全部意志的力量,才克制住激动的心情,立即用痉挛的手指紧抠着十字,
使劲压着,像转车轮辐条似地转动它,那块砖摇动起来。他再加点力,那砖不动了。
于是他不转了,更加使劲压。他觉得砖退让了。突然,只听咔嗒一声,像开锁似的,
右边一米宽的一块墙壁转动了,露出地道入口。
博特莱抓住砌着砖块的铁门,像疯子似地用力拉回来关上。他又惊又喜,又怕
被人发现,脸都扭曲变了形。他仿佛见到了二十个世纪以来在这道门前出现过的一
切惊人景象,仿佛看见那些掌握了这个秘密的人:凯尔特人,高卢人,罗马人,诺
曼底人,英国人,法国人,男爵,公爵,国王走进这道门;在这些人之后;是亚森·
罗平……而在亚森·罗平之后,是他,博特莱……
他觉得头晕起来,眼皮睁不开了。接着他昏倒在地,滚到斜坡下,峭壁边。
他的工作已经完成,至少,他能独自完成的这部分已经完成。当晚,他向保安
局长写了一封长信,如实报告了调查结果,说出了空心岩柱的秘密,要求支援,给
了他自己的地址。他连续两夜守在小姐闺房,等候回音。这两夜,他是战战兢兢地
度过的,稍有响动,他就吓得毛骨悚然。他觉得时刻都会见到人影向他走来。有人
知道他待在岩洞里……会来……掐住他的脖子……但他的眼睛顽强地盯着那堵墙壁。
第一夜毫无动静。可是第二夜,借着星光和一弯新月的光亮,他看到那道门开
了,一些人影从黑暗里走出来。他数了,有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这五人似乎背着相当大的包袱,从田野抄近路,直奔通往勒阿弗尔的公路。他
还听到一辆汽车远去的声音。他循着他们的足迹,朝一个大农庄走去。
走到农庄边公路拐角处,刚来得及爬上一个斜坡,躲在几棵大树的背后,就看
见又有一些人过来了……四个……五个……每人都背着一些包袱。两分钟后,又一
辆汽车开动了。这一次,他太困了,再也没有力气去岗位上监视,只好回旅馆睡觉。
他醒来时,旅馆侍应生给他送来一封信。他拆开一看,原来是一张加尼玛尔的
名片。
“终于来了!”博特莱叫起来。经过艰苦的战斗,他确实觉得需要援助!
他伸出手快步迎上去。加尼玛尔握住他的手,端详他一会儿,说:
“您真是个能干的人,小伙子!”“咳,”他说,“靠偶然机会帮忙!”“跟
他打交道是没什么偶然机会的。”侦探断言道。他谈到亚森·罗平,总是一本正经
的样子,从不提他的名字。他坐下来。
“那么,我们捉住他的尾巴了?”“像以往二十多次那样。”博特莱笑着说。
“对。可是,今天……”“今天情况确实不同,我们知道了他的隐蔽所,他的
堡垒。亚森·罗平终究只是亚森·罗平,他能跑,埃特莱塔岩柱却是跑不了的。”
“您为什么假设他会逃跑呢?”加尼玛尔不安地问。“您又为什么假设他需要逃跑
呢?”博特莱以问作答,“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现在待在空心岩柱里。昨夜有十一
名同伙跑了。他也许就在其中。”加尼玛尔沉思起来。
“您说得对。要紧的,是空心岩柱。至于其余的,但愿我们走运。现在,我们
来谈谈。”他摆出自以为重要的神气,声音严肃地说道:“亲爱的博特莱先生,我
奉命嘱咐您,在这件事上要绝对谨慎。”“谁的命令?”博特莱笑着说,“警察总
监?”“还要高。”“内阁总理?”“还要高。”“啊呀!”加尼玛尔压低声音说
:
“博特莱,我从爱丽舍宫来。他们把这件事看作国家机密。有重要的理由不能
让外人知道这座看不见的城堡……尤其是战略上的理由……说不定可以建成一个物
资中心,一个军火库,储存新式弹药和新近发明的炮弹。”“可是,这个秘密,怎
样指望人家保守呢?过去只有一人知道,就是国王。如今不算亚森·罗平那帮家伙,
也有好几人知道了。”“只要十年、五年不说出去,就能救……”“可要占据这座
城堡,这座未来的军火库,必须发动攻击,赶走亚森·罗平。这不可能不走漏一点
消息。”“人们显然会觉察到什么,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再说又不失去什么,试
试吧。”“好吧。您有什么打算?”“就两句话。首先,您不是伊齐多尔·博特莱
了,对手也不是亚森·罗平。您是埃特莱塔的一个小伙子,四处溜达时发现有些人
从地道里出来。您不是假设峭壁顶有暗梯直通底部吗?”“对,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