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心理的折磨比肉体上的折磨还要让人抓狂和崩溃,但他们却只能不断忍受着。
直到这一天,他们终于迎来了转机。
大概正午时分,有人走进了苏府。
他轻轻敲开了后门,那老门子透过门洞,看了看那人的脸,却怎么都记不住那人的脸面,甚至没有询问那人的身份来历和意图,就开门放行了。
直到放行了之后,那老门子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对一个陌生人放行,甚至于对放行这件事情没有一丁点的印象,仿佛是风吹开了门,他过来关一下门而已!
那人就这么穿门过户,来到了后院。
闲庭信步,那人就像在欣赏苏牧的庭院,而后找到了关押沈青囊和元泰的房间。
当他想要走向门口之时,却停下了脚步。
虽然已经进入了冬季,但正午的阳光还是不错的,虽然天上有些乌云,时不时掩盖一下太阳,但仍旧能够照耀那人的玄色道袍。
他的长发已经银白,虽然有些稀疏,但整齐地往后笼着,并没有盘上道髻,只是随意披散在背后。
他的双手笼在宽袖之中,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院落之中。
就在这个时刻,一柄道剑从天而降!
道人微微抬起头来,并没有任何的动作,那柄道剑眼看着就要刺入他的天灵盖,却突然改变了轨迹,往道人身后的院门飞去,而后稳稳落入了一只干枯苍白的手里头。
“师弟,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呢。。。”
那道人的声音很轻柔,似乎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就像夜间梦魇之时,那些看不见的阴影,在你的耳边低语一般。
道人缓缓转身,看清楚了院门之人的脸面,多年不见,他的师弟乔道清已经苍老得像一只苟延残喘的老鬼。
乔道清的脸色很难看,他的眼中分明充满了震撼和愤怒!
“三十年了。。。师哥,所有人都说你死了,我却是不信,苦苦追索了三十年,你终究还是没死!”
乔道清的眼眸之中仿佛燃起了苍白的烈焰,虽然道人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但他仍旧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觉!
道人的脸很瘦,显得儒雅而清矍,岁月仿佛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的沧桑。
没错,他就是乔道清的师兄,只因为不姓张,才无法冠以天师之名的罗真人罗澄!
乔道清没想到师兄真的没死,早在他发现隐宗的存在之时,就发现了师兄的痕迹,只是他仍旧难以置信。
这路追查下来,他几乎将隐宗和显宗所有的秘密都弄了个一清二楚,然而师兄却像躲着他一般,成为了他最后无法碰触到的秘密。
直到最近,他收到了消息,隐宗终于要对苏牧动手了,他才隐藏在苏牧的身边。
为了麻痹隐宗的高手,他甚至连苏牧都骗了过去,迟迟不肯现身与苏牧相见。
却没想到隐宗最后派来的,竟然是他那早该死去的师哥罗澄!
罗真人的传奇事迹在幽燕和蓟州等处早已家喻户晓,当初也是受到了武林同道的排挤,罗澄才前往北方,没想到在那里闯出一片天来。
而罗澄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大名府,没想到乔道清最终还是在大名府见到了师哥。
也直到此刻他才醒悟过来,以师哥的性子,怕是这三十年来一直都躲在大名府,即便他满天下寻找师哥的踪迹!
他记得师哥曾经对他说:“乔冽,你攻于外道,不悟玄微,何时能遇德魔降?”
他确实攻于外道,但在他乔道清的心里,他已经将这些邪门歪道研究到了极致,无论什么事情,一旦到了极致,都是极其可怕的。
所以他对师哥罗真人的言论,一直都不赞同,他一直都在不断地努力,就是为了证明,师哥对他的定论,是错的!
他要找到师哥,告诉师哥,他仍旧还是以前那个钻研外道的假道士,但他却已经通悟了师兄当初的告诫。
如果说师兄罗真人是以正心入道,那他乔道清便是以魔入道,但最后他发现,无论以何入道,终究不过是殊途同归则已。
所以他很想告诉师哥,他虽然没有追随师哥的道,却找到了自己的道!
只是他没想到,三十年恍如隔世,师兄再度出现,却早已物是人非,以魔入道的他,成为了苏牧最大的帮手,不断给苏牧支持和帮助,无论他的动机是否纯洁,他都实实在在为天下百姓造下了福业与功德。
而他的师兄,那个以正心入道,自诩正派的罗真人,却沦为了隐宗的走狗和打手,真是嘲讽到了极点!
罗澄并没有想跟乔道清论道的意思,他或许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罗真人,乔道清也不再是以前的乔冽,但在他的眼里,乔道清仍旧只是那个痴心沉醉于外道的小子。
乔道清无法认识到这个世间的本质,无法看到他罗澄所能看到的未来,这一切都因为始可汗的出现,而让罗澄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为了这个新世界,为了建立新世界的秩序,他并不介意当隐宗的打手,事实上在始可汗还未登上大宗主之位时,他就已经是隐宗的大长老,因为他无法得到天师之名。
而现在,乔道清仍旧无法看到他眼中的一切,所以他并不打算跟乔道清解释太多。
因为他知道,即便过了三十年,即便再过三十年,即便乔道清下一刻就会死去,他也不会改变自己心里的想法,这就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乔道清。
事实也确实如此,乔道清或许看不到罗澄在始可汗身上看到的东西,但他却在苏牧的身上,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命运再一次嘲讽了这一对师兄弟,让自诩正派的罗澄,信奉了行事邪恶极端的始可汗,而以魔入道的乔道清,却成为了苏牧的守护者!
罗澄并不想解释太多,他朝乔道清轻声说道:“乔冽,你走吧,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乔道清握住道剑,想起他初入师门之时,满是崇拜地看着师兄的背影,发誓总有一天要像师兄一样。
而后他松开了道剑,因为他知道,自己真的打不过罗澄。
明知道打不过还要找死,就不是他乔道清,就不是江湖上谈虎色变的幻魔君。
他真的走了,对他来说,能够确定罗澄的存在,就已经成功,也没有枉费他这么久以来对隐宗的调查。
如今最后一个谜团都已经解开,他需要重新考虑一些今后的计划。
所以他果断地走了。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师兄笑着对他说,打不过就跑,勤学苦练,终有打得过的那一天的。
乔道清很快就没了影子,罗澄的目光有些失落,其实他还想跟这个师弟好好聊一聊这些年的事情。
但话要开口,他才醒悟过来,自己已经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罗澄了,所以他走进了房间。
元泰和沈青囊将头转了过来,当他们看到罗澄之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罗真人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仅仅存在于老百姓的传说之中,对于隐宗内部的高手们而言,这位罗真人,仍旧是不可仰望的神人!
见得罗真人现身,元泰和沈青囊都笑了!
是的,以罗真人的强大,他们终于要结束这种被苦苦折磨的日子,他们终于能够见到苏牧的死日,因为罗真人从来不轻易出手,唯有隐宗必杀又无法杀死之人,才会让罗真人出手。
沈青囊的年纪小,资历不如元泰,在元泰的印象之中,他加入隐宗这么多年,早已对罗真人的传说心驰神往,这也是他在成为了核心高层之后,才有资格接触的秘密。
这些年来,他却从未见过罗真人出手,哪怕一次。
而今天,他们终于有幸,在他们看来,苏牧更有幸,因为即将死在罗真人的手中,对于苏牧而言,绝对是值得荣幸的事情!
罗澄来到床边,朝二人轻轻微笑,而后很快就将他们的关节给接了回去。
“真人。。。今次下山。。。是。。。是要杀那苏牧么。。。”沈青囊比较着急一些,便脱口而出,鉴于内心激动,竟然变得有些磕巴,旁边的元泰也是激动得难以抑制。
罗澄并没有隐瞒,只是点了点头,但他很快就开口了。
“不过呢,宗主说,你们也不用回去了,落入过苏牧手里的人,一个都不准回去,免得玷污了隐宗的声誉。”
第六百五十三章 老不老又有什么关系()
天色阴沉,渐渐多起来的行人仿似在昭示着大名府的复兴,乔道清在街道上疾行,脚步越来越快,最后便开始在路人惊愕的目光之中,开始狂奔。
他很少在阳光下抛头露面,也不太乐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事,此时却不管不顾地狂奔着。
他的面容和身姿看起来都很苍老,可动作迅捷,速度惊人,仿佛那老朽的皮囊之下,是充满爆炸性力量的骨肉,是一尊热血的灵魂!
他是个不愿认输的人,即便对上自己的师兄,那个自打进入师门便视为无法超越的崇拜目标的罗真人罗澄,他也不愿认输,这也是他为何哭哭追查隐宗的原因之一。
但罗真人只说了一句,说他乔道清没有任何胜算,他便没有任何迟疑,选择后退,而后开始狂奔。
因为他很清楚师兄的力量有多么的恐怖,既然师兄选择了苏牧当目标,苏牧就会陷入此生最大的生死危机!
若是以前,他毫不介意跟师兄死战一场,即便落得个重伤乃至当场战死,为了自己的尊严,他也必须撑住这口气。
但现在,他却果断选择了退避,因为相对于自己那可笑的尊严,苏牧的小命更重要,为了苏牧,他甘愿放弃自己半生的骄傲!
他很清楚苏牧的行踪,因为他一直在暗中盯着苏牧,看到苏牧拼命想找自己,他却如何都不现身接头,只是看着有些焦躁的苏牧,觉着有趣得紧。
如若早知晓师兄已经出山,他说什么也不会跟苏牧捉迷藏,而是早早凑合在一处,好生商议对策。
他跑过长街,拐进了一处小巷,又穿过巷尾,如黑色的老鸦一般越过一道坊墙,稳稳落在墙外的草地上,又奔出半里地,才在河边见到了那袭熟悉的身影。
他很清楚苏牧的脾性,这小子肯定不会知难而退,更不会逃离大名府,所以他的脚步变快了,却又变得很轻,仿佛雪花落在河面上一般,无声无息。
疯狂加速之下,他很快就如魅影一般冲至苏牧身后三尺处,而后往袖笼里摸了一把,那是“落叶归根散”,只要吸入一星半点,便是苏牧这样的武道宗师,也要手脚绵软无力,只能瘫倒在地。
然而他还未出手,苏牧却陡然转身,大袖一挥,竟然先他一步洒出了药粉!
“浑小子!竟然连老夫都暗算!”
乔道清大骂一声,发现那只是寻常石粉,并非石灰粉和毒包,才知晓苏牧已然察觉到他的出现,只不过想要捉弄戏耍自己罢了。
若非他临了将黑色大袖遮挡住颜面口鼻,说不得真让苏牧弄得个灰头土脸。
只是这么一闹,苏牧早已察觉,他也只能将那落叶归根散的粉包,悄悄松开了。
“跟我去青州一趟。”
苏牧从未见过乔道清如此严峻的表情,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危急之事,能够让天不怕地不怕的乔道清这般如临大敌。
“青州么…去做什么?”
“去救你的媳妇和儿子,那老头子整日里自诩圣教主,今番怕也抵挡不住…”
乔道清很清楚,想要完全骗过苏牧是不太可能的,高明的谎言从来都是半真半假,如此才能够取信于人。
苏牧果然面色大变,因为乔道清知道,家人永远是苏牧的逆鳞和软肋,他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苏牧的脚步有些松动,眉头紧蹙,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来的是谁?”
“我师兄罗澄…”
“罗真人?他不是早年就已经…隐宗?”
面对乔道清的沉默,苏牧顿时心中有数了,他很清楚罗真人这样的老古董有多么的可怕,若果真是罗真人,圣教主与之谁胜谁负,还真要两说了。
他一直在调查隐宗的底蕴和实力,罗真人这等“死而复生”的超级武道宗师,如果说跟隐宗没半分干系,那才是怪事了。
看着陷入沉思的苏牧,乔道清也急了,他知道苏牧的性子,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这谎言也就被戳破了,这种情况只能用激将法。
无论一开口的谎言,还是现在的激将法,乔道清对付苏牧都只有一个对策,那就是扰乱他的心神,因为他自认为没有能力骗过清醒冷静的苏牧。
“别婆妈,赶紧上路吧!”乔道清面色阴沉地催促着,苏牧却并没有挪步的意思。
旁边的歪脖子树已经很老,寒风轻轻吹拂,一片片枯叶纷纷落下,苏牧只是伸出手去,顺着落叶的轨迹,让落叶停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落叶归根啊…”苏牧如此感慨了一句,然而乔道清却心头一紧,若说释毒的本事,那还是他教给苏牧的,他自认只要自己不乐意,苏牧绝不可能发现自己袖笼里的落叶归根散!
苏牧看似随意感叹,却一语双关,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终究没能骗过苏牧!
“你怎么知道?”乔道清这般反问了一句,但话刚脱口,他就已经后悔了。
苏牧没有半点得意,他的面色变得更加的担忧,却仍旧挤出笑容来:“刚才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果然是试探!
乔道清有些懊悔,他一直想要扰乱苏牧的心神和理智,但却忘记了,从他放弃与师兄决战,转而想要带着苏牧逃跑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智就早乱掉了。
心智凌乱的他,又怎能骗过一直冷静的苏牧?
“罗真人就在城里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罗真人的祖籍可就在大名府呢,这才叫落叶归根吧…”
苏牧摩挲着掌心里的落叶,虽然面无表情,但乔道清却知道,每当这个时刻,便是苏牧心思飞转之时,怕是这一时半刻,苏牧已经将事情推测出七八分了。
乔道清只是轻轻一声叹息,苏牧已然证实了自己内心的猜测,既然罗真人是隐宗的老古董,那么出现在大名府,绝不可能是来与自己把酒言欢的。
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能够让乔道清如此惊慌失措,甚至不惜要以谎言来骗走他苏牧,也只能说明罗真人这次是冲着自己的小命来的了。
他与乔道清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早先在杭州便暗算过乔道清,若非得了陆擒虎的帮忙,让乔道清发现自己的女儿陆青花还在人世,怕是苏牧早就死在乔道清手里,也就不会与他结下这段“孽缘”。
乔道清是个古怪之人,离经叛道,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但却非常合胃口,合苏牧的胃口。
因为在某一段时期,苏牧便像年轻时候的乔道清一般无二,为了求存,可以丢掉所有的节操,为了胜利,可以忍受常人无法理解的羞辱。
但现在,他却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苏牧。
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无论是显宗还是隐宗,无论是文斗还是死战,他都不打算再迂回,更不会虚以委蛇,因为很多人事,根本就无法躲避。
他甚至想着回到汴京,将周甫彦等一干文人才子好生羞辱一番,再坐下来静静听李师师舞一曲。
他甚至想过若能够回到江宁,便与虞白芍巧兮等人见上一面,无关情爱,只是想要正视当初那个走得有些狼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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