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午佳节之时,多得苏牧的那首曲儿,让她得到了施展才艺的机会,果是一鸣惊人,博得了满堂喝彩,连虞白芍都命人过来恭贺,并将那首词儿给抄录了回去,巧兮在思凡楼的地位和名声也是水涨船高,这几日来寻她的才子也是不少。
苏牧当初也不过是个浪荡纨绔子,虽然也有些名声,但都是些恶名,桃园诗会的一首《人面桃花》,加上重午的表现,终于是让文坛之中的读书人开始关注起他来。
思凡楼的姐妹们见着巧兮,也会调笑一番,俨然将苏牧当成了巧兮的入幕之宾。
虽然苏家并无太多的书香门第底蕴,如今仍旧在暴发户的行列,但作为杭州十大商户,能够嫁入苏家,也是青楼女子们不错的选择,再者,苏牧身材高挑,长相俊逸,出去游学一番之后,更是气质大变,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只是相较于杭州第一才子周甫彦等人,苏牧自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了。
这周甫彦此时也在思凡楼,却是由虞白芍陪着,席间诸多才子也都来捧场,虽然同样欢声笑语,但诸人也都看得出来,咱们的第一才子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仍旧对重午夜的事情耿耿于怀。
他时不时望着二楼东面的雅间,下人们已经将席面都措置妥当,巧兮一身盛装,正在迎接赴宴的宾客。
虽说要答谢苏牧,但也不可能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这等聚会讲究的便是优雅情调,巧兮也将平素里与自己交好的文人书生都邀请了过来,大家以文会友,相互扶持,也算是雅事一桩。
到得掌灯时分,周甫彦终于是坐不住,听得跑堂的龟奴传来“苏公子”的声音,便朝那厢扫了一眼,果然是苏牧来了。
今日苏牧着一身白色的广袖宽袍,头发随意挽了个髻,用丝绳松松扎着,面带淡淡的笑容,手中并未执扇,而是拈了一根洞箫,颇得魏晋风骨,让人耳目一新。
可惜他并不知道,苏牧作此打扮并非为了装腔乔样,而是因为宽松的衣物,能够掩盖他因身上伤势带来的不适动作。
不过这洞箫嘛,就显得矫揉造作一些了,只是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文人附庸风雅根本算不得什么,巧兮一曲荡气回肠的《望甲止息》之后,也有很多文人开始佩戴绣剑出行呢。
苏牧与巧兮并没有想象之中那般熟稔,两人也是翩翩行礼,浅尝辄止,并无太多暧昧,倒是席间那些书生文人一改往日对苏牧的轻慢与鄙夷,纷纷上前来见礼。
又有人旧事重提,将他的《人面桃花》和端午佳作拿出来吹捧,俨然将苏牧当成了我辈中人。
看到这里,周甫彦的脸色变冷了下来,这些人未尝没有相互吹捧之嫌,其实文人圈子也都这般,多参加几次这等诗会雅集,名气也便渐渐地提升起来了。
可苏牧这等样的人,他的作品得以宣扬开来,却有着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方,因为无论桃园诗会,还是重午佳节的思凡楼画舫,他都并未到场,怎么就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了?
更让人忿忿的是,重午雅会之时,与提学官范文阳坐了首席的大儒陈公望,居然也有到场!
这位陈公望乃杭州文坛耆宿样的人物,他怎么与苏牧扯上的交情,诸人也是一头雾水,不过这个事情上,连苏牧自己都觉得有些讶异,并不清楚陈公望为何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在座的诸位见得陈公望莅临,自是起身见礼,又是好一番热闹,思凡楼的妈妈也过来陪笑了一番,还送了一坛上好的美酒,巧兮又让相熟的姐妹到宴席上来表演歌舞,宴会便拉开了帷幕。
苏牧今日少有豁达,大有不醉不归之势,喝酒行令也是来者不拒,仿佛换了一身装扮之后,便果真成了狷狂轻疏的魏晋狂士一般。
只是这等姿态很快就破了功,因为席间陈公望半开玩笑地说:“兼之既然手持洞箫,想来必精此道,何不吹奏一曲,为雅会助兴?”
他们这边动静也不小,周甫彦又有心关注,听得陈公望这么一说,他也是竖起耳朵来听,却只听得苏牧带着七八分醉意,毫不羞愧地答道:“这等物事,不过是装点门面罢了,诸位手持折扇,可是为了扇风纳凉?还有街上佩戴绣剑的,可是为了拼斗杀人?”
“你啊!只知一味胡诌!哈哈哈!”陈公望微微愕然,但很快便哈哈大笑起来,显然也觉着苏牧这话有趣又在理,旁人自是陪着乐呵,巧兮倒是饶有兴趣地偷看了苏牧几眼。
陈公望察言观色,便开口说道:“似你这般只是附庸风雅,可巧兮姑娘却是货真价实的大家,丝竹管弦无一不精,今夜适逢其会,我等可以大饱耳福咯!”
苏牧闻言,别有深意地看了巧兮一眼,只是呵呵笑道:“巧兮姑娘的技艺,苏某可是早有领教了的…”
巧兮顿时想起芙蓉楼出丑之事,脸色不由尴尬起来,不过此事于她而言并未有太多的挫败,因为她的技艺是没甚纰漏处的,只是受众太过粗鄙罢了,为了此事,芙蓉楼的妈妈还特地来思凡楼解释道歉了。
回想起来,若非有芙蓉楼一行,也不会有苏牧替她解围这一节,她自然也不可能在思凡楼表演那首曲子,也便不会有今日的名声鹊起了,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因缘际会则已。
念及此处,她也只是掩嘴一笑道:“苏公子尽是嘲弄妾身,是夜情形不同,今夜妾身依然准备妥当,定教公子耳目一新!”
苏牧见得巧兮落落大方,心中也生出好感来,借着酒意便作礼道:“即使如此,便是苏牧的福分了,且看看巧兮姑娘的好手段,哈哈!”
众人听说巧兮要表演了,便纷纷捧场,但见美人一身盛装的巧兮动人心魄,婀娜袅袅,香气诱人,真真是赏心悦目至极。
待得巧兮的嗓音轻柔柔响起,席间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巧兮的歌声与丝竹的伴奏声,如两只纯白的云雀,争相在青天白云间飞翔,辗转悠扬,仿佛将人的心魄都带离了此间。
苏牧微微闭目,手指轻轻叩击在洞箫之上,和着拍子,颇为陶醉,而陈公望却悄悄凑了过来,朝苏牧轻声道:“贤侄,今日除了巧兮之答谢,老夫亦有一事相商,顺便引荐贤侄见一个人…”
苏牧慢慢睁开眼睛,轻笑道:“陈公有命,岂敢不从。”
他早已料到,似陈公望这等样的人物,若是替虞白芍出面也就罢了,巧兮这等级别的青楼女子,若非陈公望自己别有所图,想要请动陈公望其实并不容易的。
只是对于陈公望为何要如此隐秘的邀请自己,所见者又是何人,苏牧便是毫无头绪了。
。。。
第三十四章 陈公推苏郎()
思凡楼二楼东面最大的雅间之中,风头正盛的巧兮姑娘一曲唱罢,宾客抚掌以贺,多有吹捧,真真佳品如潮,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巧兮下去之后,又有姐妹上得台来,却是妖艳之极的雀舞,诸多在座的宾客更是面色潮红,美人蹁跹助酒兴,美酒入喉舞更美。
陈公望对巧兮自是一番夸赞,而后借口不胜酒力,便要出去透透气。
他能够莅临宴席,已经殊为不易,巧兮自然不敢相留,她本有些话儿要对苏牧说道,陈公望在场多有不便,如今陈公离开,她心里也是欢喜起来。
似乎察觉到巧兮的表情变化,苏牧直视着她,笑着问道:“有心事?”
巧兮本欲开口,可与苏牧的目光碰触,心头却没来由悸动起来,羞涩地低下头去,只是嚅嚅地低声道:“妾身妾身哪有甚么心事”
似她这般欢场女子,见惯了男人的百般姿态,早已练就左右逢源的手腕,可被苏牧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仿佛自家那点小心思都被看穿了,当下竟然罕见地羞涩起来。
她再如何老练也不过是十六七的少女,苏牧虽然只有二十出头,可心理年龄却是成熟的,这么一对比,也难怪巧兮会这般小女儿作态了。
心里凝聚了力气,鼓足了勇气,巧兮正欲再度开口,却听得苏牧说道:“某观陈公憨态可掬,显是不胜酒力,姑娘少坐,且待某去寻他回来。”
“哦这样吗公子自便则是了”
巧兮猛然抬头,欲言又止,本就羞于开口的话语顿时咽了回去,看着苏牧洒脱不羁的背影,心绪复杂万分,今日乃是她答谢苏牧的宴会,可二人从头至尾并未多做交谈,心中难免有憾,眼见要说出口,苏牧又出去了,难免失落起来。
苏牧早跟陈公望有约,哪里会留在这里陪巧兮拉扯近乎,三两步走到雅间门口,却差点撞到了一个青衫书生。
这书生二十五六的年岁,丰神俊逸,仪表堂堂,也算是上风流人物,只是面色阴沉,显然多有不满。
“失礼了。”
苏牧微微拱手致歉道,后者却稍稍昂起头来,似乎极不情愿地抬手道:“在下周甫彦。”
没错,来者正是周甫彦!
早先他便与虞白芍相约此间,诗酒行乐,又有杭州城内有名的文人才子作陪,只是他心结纠集,总在关注苏牧这边的动态,这般下来,美酒也淡了,美人也厌了,一气之下,便要过来寻苏牧比斗一番,怎么也要把心中不畅抒发出来!
他本以为杭州第一才子的名头会镇住苏牧,听了自己的名字之后,这苏牧必定受宠若惊,诚惶诚恐来攀结自己,连下巴都抬高了几分。
可苏牧却一脸的迷惑,虽然他在杭州已经几个月,但对文坛并无太多兴趣,也未有刻意去打探了解,只是觉得周甫彦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心挂着陈公望之邀,一时半会也懒得理会,便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哦,兄台请便,借过则个。”
他还以为这个书生也是巧兮邀请过来赴宴的,丢下这么一句,便侧身绕过了过去,只剩下周甫彦一脸的错愕,而后一张白脸顿时通红起来,咬着牙,心里骂道:“好个目中无人的狗泼才!”
他与苏牧素无交集,就如同适才他也是听了跑堂龟奴高声唱喏才知晓是苏牧,苏牧不认得他本尊容貌,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可周甫彦素来自视甚高,苏牧也算是文人圈子里的读书人,又岂能不认得他杭州第一大才子?!
“他是故意的!何以辱人至此!”
他本还觉着自己唐突来这雅间拜访,多少有些屈尊纡贵折节下交的感觉,而且陈公望也在场,却是不要直接开口挑衅,若传将出去,说不得还有人说自己逼人太甚,刻意打压。
眼看着陈公望离开,他觑准了时机才过来,没想到苏牧居然会如此的倨傲无人!
不过现如今他心里已然没有了这等想法,就凭苏牧对他这般的态度,光明正大来这雅间找他比斗也是该了!
苏牧不认得周甫彦,这巧兮可是认得的,将这一情形收入眼底的巧兮也是暗道不妙,连忙过来赔礼,诚邀周甫彦进去坐。
后者既然打定了主意,也便老实不客气,非但要坐下来等苏牧,连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也叫了过来,连虞白芍都跟了过来,干脆便是两个雅间并成了一个!
人虽然多了,但大家都看得出周甫彦怒火中烧,气氛自然谈不上热烈欢快,好在虞白芍坐镇,她不似巧兮,她已然见惯了这等书生负气的场面,三言两语便生出话头来,又主动抚琴唱曲儿,场面才不至于太过冷清。
苏牧满脑子都是陈公望约他的目的意图,很快就将这小插曲给抛诸脑后,快步下了楼,往后院走去,早有龟奴得了陈公望的嘱托,直接将他引到了后院一处静谧的雅舍。
此处已经是思凡楼的后院,是姑娘们平日里歇息的地方,寻常外客自然不方便入内,可见陈公望要引荐之人也是身份不俗的了。
那龟奴敲了敲门,朝里面通报说贵客已到,陈公望应了一声,苏牧便推门而入,却见得陈公望与一男子相对而坐,正在喝茶醒酒。
这男子看起来三十年许,蓄了一部漂亮的胡须,眉目含威,一看便知是官场中人,苏牧心思流转,便悠然而入,拱手道:“陈公有礼,这位大人有礼了。”
那男子一听苏牧开口,面色也是微微讶异,他本以为苏牧不过是寻常迂腐或是浪荡子弟,可从苏牧对他的称呼,便省得,这苏牧是能够看出他拥有官身的,有这等目力的年轻人,也就不枉陈公望引荐一场了。
“贤侄无须多礼,来来来,老夫替你引荐一下,这位便是杭州司马府记室参军刘维民刘大人。”
苏牧对大焱官制不甚了解,但从陈公望的态度和这位参军的威仪来看,对方的官职该是不低的,当即再次行礼道:“苏牧见过参军大人。”
刘维民显然对苏牧的表现很满意,为官者自视高人一等,得人敬畏自是心头舒畅的,便摆手道:“此间无人,本官又是微服而来,便也无须多礼了,倒是恩师如此,倒教晚生心中不安了”
“原来是陈公望的学生”苏牧想着,也就坐了下来,听陈公望和刘维民交谈了一会,也就弄清楚这位刘大人的身份来历了。
大焱以文制武由来已久,军中规矩也不容混乱,带兵打仗的事情由武官来执行,然而后勤补给和人员监管都是文官来掌控,甚至有时候还有文官掌权决策,只要官家(皇帝)高兴,文官带兵打仗都不是问题。
甚至连大太监童贯,都掌控军队数十年,时不时带领边军到疆域边境去耀武扬威一番。
这刘维民乃是文官出身,如今在杭州焱勇军的粮草总督麾下参赞行事,与其他同僚一同主管军粮马草和军械,也算是颇有权势。
聊了一阵之后,苏牧也就弄清楚陈公望的意图了。
原来这位老爷子吃了煎饼裹子之后,觉得这东西简单便捷,味道又不错,若能稍作改进,充当行军的干粮,必然大受军士欢喜,是故才寻了苏牧来合计。
这官场之中的争斗也是无形之中要人性命的事情,刘维民虽然也有些后台背景,但终究没能拿出太多功绩来,若这军粮改革能够成功,他的处境就会顺遂一些,这才找到了苏牧。
苏牧只是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是狂喜不已,这煎饼裹子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他心中的恶趣味,怀念一下现世的感觉,没想到歪打正着,引起了刘维民的关注,这就是天大的便宜了!
念及此处,苏牧便朝刘维民正色道:“大人,这裹子虽然制作便捷,然则用料上却还需斟酌,且不说其中的鸡蛋成本较高,也不易携带,苏牧虽不是贪图安逸之人,但对这等吃食小道也有些研究,眼下正好有个不错的方案。”
“哦?但且说来听听!”刘维民登时面露喜色,却见得苏牧微微皱着眉头,面色迟疑了起来。
“哦苏贤弟且放宽心,本官也不是强取豪夺之徒,你我都是陈公后辈,相互扶持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大家都是聪明人,说话也就轻松了许多,这些吃食小道,虽然看起来简单,但也都是别人家的秘方,想要空手套白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总得给些甜头的。
苏牧见得对方如此上道,也就不再卖关子,展颜轻笑道:“刘大人心系军勇,令人心折,苏某又岂敢藏私,这方子便送与大人,也算是苏某的一番心意,大人且听某细细分解。”
煎饼裹子却是制作简单,而且味道不错,也便于携带,营养成分也算是充足,可最主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原料里的鸡蛋不太方便携带,大焱朝虽然富足,但军中人人吃鸡蛋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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