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土匪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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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土匪奶奶-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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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他吹捧得飘飘然。钱团长又加了一句:“今后就不是尕掌柜了,而是尕司令了。”

回音壁立刻发出了回声:“尕司令,尕司令……”

回音壁把我的名字填好之后,又哈哈哈地吹了一阵让墨迹尽快干,然后才恭恭敬敬地把委任状递给了我。我看了看委任状上“孟文魁”这三个字,暗想,我爹给我取的这个官名总算派上了用场,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九泉有知,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或者啼笑皆非。

这时候假尼姑的头儿把酒提了出来,一整坛子,还拿了一摞碗,其他几个假尼姑也纷纷一拥而入,摆桌子、挪椅子,然后就不请自到、未邀自坐,活像窑子里陪花酒的姐儿,陪着我们团团围坐到了那张大八仙桌周围。尼姑们接着就开始斟酒,她们不但给我们斟酒,自己每个人的面前也摆了一个大碗,跟我们一样斟满了酒,然后假尼姑头儿居然以主人自居,毫不客气地开始致敬酒辞:“各位官长,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们能到我们庙里来是我们的福气,尕掌柜又当了尕司令,更是大喜事。我们姐妹几个尽地主之谊,给各位官长敬一杯薄酒,我先干为敬了。”敬酒词儿说完,她咕嘟咕嘟把大半碗白酒灌了下去。真没想到这个假尼姑酒量如此大,性情如此豪爽,这可是火辣辣的西凤酒啊,寻常男人喝上二两就晕头转向找不着北,她竟然敢这样喝。我猜想,这帮假尼姑可能没事干的时候就陪着菩萨喝酒,把酒量练出来了。

我们谁也不好意思装,一起喝干了碗里的酒。回音壁根本就不是喝酒的人,酒一入口就好像直接把火炭填到了他的肚子里,脸立刻被烧得通红,好像得了重感冒发高烧呢。钱团长倒还行,酒喝下去皱了皱眉头,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卫师爷最好笑,喝了碗里的酒就抻直脖子一个劲哈气,好像坏了嗓子的公鸡打鸣,动作有了却听不到声音。这种天气酒一下去,肚子里火辣辣的挺舒服,很快身上也暖融融的,更舒服,这应该感谢奶奶,我的酒量是她给灌出来的。

那几个尼姑有的跟着实实在在喝了一口,有的轻轻抿了一抿做做样子,不管是真是假,人家总是尼姑,是菩萨座下的弟子,陪了我们喝酒已经是天大的面子,我们自然不好逼迫人家,也就随她们自己。那个尼姑头儿一碗酒下肚,苍白的脸上顿时桃花绽放,人立刻变得千娇百媚起来,她坐在胡小个子身边,胡小个子有些手足无措,她却搭了一只手在胡小个子的肩上,逗着胡小个子帮她喝酒。

有了酒,特别是有了酒意之后,大家就开始逐渐变得活跃甚至放肆起来。钱团长放了话,回去后就给老牛头山的尼姑庙送一百块大洋的香火钱。尼姑们兴高采烈,轮番地给他敬酒。卫师爷就替尼姑们逼迫回音壁:“惠县长可是我们的父母官,钱团长已经有意思了,惠县长不能没有意思,也不能没有比钱团长更大的意思。”回音壁就伸了两个指头:“二百大洋。”尼姑们更加兴奋,就又轮番给回音壁敬酒,很快就把回音壁给放到了桌子底下。

钱团长虽然没到往桌子底下钻的程度,却也开始胡说乱道起来,非要出家到这里当和尚,陪这些尼姑,说这些尼姑在山上太寂寞。人家不要他,他居然伤心地哭了起来,泪流满面,哽咽不止,委屈得了不得。

胡小个子这时候突然做出了一件让我大为诧异的事情,他闷声闷气地说:“尕掌柜成了尕司令了,也应该有个意思,二百块大洋。”

这家伙真的喝昏头了,哪有跟自家人抬杠的?这个场合我又不好骂他,他杠了我一句之后,那几个贼尼姑就开始眼睁睁地看我,一双双眼睛活像一把把小刀子,似乎我要是不答应胡小个子,她们就用小刀子把我的肉一块块割下来。这种场合下我能怎么办?只好说:“好好好,二百块就二百块。”她们顿时齐齐举了碗里的酒朝我扑了过来。卫师爷连忙替我挡驾:“尕掌柜……尕司令再不能喝了,再喝尕司令就把答应你们的事情忘了。”

可能真怕我把答应给她们二百块大洋的事儿给忘了,她们没有像对待钱团长那样逼迫我,只是让我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酒就放过了我。那天我们喝了个昏天黑地,下午饭是尼姑们给我们做的烩面片儿,里头有肉臊子。她们跟我们一起吃,过去我光听说过有酒肉和尚,如今酒肉尼姑我也见识了。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昏黑了,假尼姑头儿一路把我们送到山下,跟钱团长和回音壁分手后,我们回狗娃山,假尼姑的头儿竟然也跟着我们一路走。我问她:“你不回山上陪菩萨,跟上我们干啥呢?”她说要跟上我们去拿钱,怕我们过后就把那二百块大洋给忘了。

胡小个子走在前面,有些给我们当尖兵的意思,他的情绪极其亢奋,一路吼着骚曲曲:“哎哟嘿……尕妹子,莫嫌哥哥的牛牛尕,哥哥把你娶回家。哎哟嘿……尕妹子,莫嫌哥哥的牛牛尕,哥哥把你娶回家,尕牛牛种出个尕娃娃……”

“哎哟嘿……东边的日头西边的地,没有一样是自家的。哎哟嘿……东边的女子西边的婆姨,没有一样是自家的。哎哟嘿……东边的山峁西边的河,只有裆里的牛牛是自家的……”

等来到狗娃山下的时候,胡小个子的嗓子哑了。

第二十一章

那一年的冬天雪特别多,从头一场雪下过之后几乎就再没有断过,一想起那年冬天发生的事情,我脑海中总要伴随着厚厚的、白白的雪,似乎哪一件事情都有一层白色的背景。包括两件大喜事,一件是靖边剿匪第一军成立,我正式当了司令,从那以后人们提起我都开始叫我尕司令。其实这件事情也算不上喜事,给了我那么个委任状,别的啥也没给,对了,还给了我一身灰军服,一双大马靴。军服的料子挺好,据二娘说是正宗的毛哔叽。我试着穿了穿,二娘激动得跳了起来,说我穿上那身军服简直太精神太英武太好看了。我却觉得穿那种衣裳难受得很,脖领子硬撅撅地蹭着下巴颏,一动弹好像浑身上下都在咯吱咯吱地响,人也变得硬邦邦的像个僵尸。那一身衣裳我只在开会宣布成立靖边剿匪第一军的时候穿了一下,过后就把那身衣裳扔到了柜子里,还是穿二娘做的那身大麻包似的棉裤棉袄。二娘就更加激动,说我对得起她。我不知道为什么穿了她做的衣裳就对得起她,如果我不穿她做的衣裳难道就对不起她了吗?

另一件喜事就是给胡小个子娶媳妇,娶的就是那个假尼姑头儿。那一天她跟着我们到狗娃山取钱,来了就没走。钱我给了,她却不走,让我派人把钱送过去。我问她守着我们这儿干啥呢,她的脸皮真厚,告诉我说奶奶在老牛头山上说过,让她嫁给我们的伙计呢。我想起了那件事儿,就学着奶奶的样子问她是嫁给一个固定的伙计,还是嫁给所有的伙计。她说嫁给一个固定的伙计。我问她要嫁谁呢,她说她要嫁胡小个子呢。这个假尼姑倒真有眼力,胡小个子长得膀大腰圆,作战勇猛,为人又极老实厚道,平时不言不语,高兴了倒也能跟人胡扯八道。有些伙计偷偷地跑到山下头找女人,甚至有的跑到城里把饷银花了泡窑姐儿;胡小个子年富力强,活像一头精力旺盛的种马,却从来不做那种事情。奶奶就给我说过,伙里的伙计中,最中用的就是胡小个子。让我想不通的是,这个尼姑头儿跟胡小个子根本没有接触过,她怎么就一眼看准了胡小个子。

我一扭头就去找胡小个子。胡小个子的表情告诉我,他肯定知道我来找他要干什么,因为他的脸红了,本来就挺黑的那张大脸一红就像烙过火了的荞麦锅盔。

“你跟那个尼姑咋勾搭上的?”

我看到他的表情,忽然想到了那天我们到老牛头山上去的时候他的异常表现,特别是来回的路上他吼了一路骚曲曲,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还有,那天我恍惚间觉得那个尼姑头儿倒茶的时候给他使媚眼儿,他出去了一趟背去的包袱就不见了。当时事情太多我没顾上追问,于是我断定,他跟这个尼姑绝对不是一见钟情。

“嘿嘿嘿,尕司令,你说话咋恁难听呢,咋叫个勾搭么。”

“对,不叫勾搭,叫相好总成了吧?啥时候好上的?咋把我蒙在鼓里头呢。”

“嘿嘿嘿,也说不上啥好不好,就是那一回咱打老牛头的时候,奶奶不是问她们愿不愿意嫁伙计么?她回话的时候盯了我两眼,我也盯了她两眼,当时也没多想啥。过后她抽空子问我愿不愿意娶她,我当她跟我说笑呢,就说愿意么,她说那我就跟上你走。后来临走的时候她又不走了,说是要等把那几个婆娘安顿好了才能跟上我走。再后来我就没见她了,一直到我们上老牛头山跟那个团长县长见面的时候才又见了面。喝酒的时候她问我还要不要她,我说要呢,她说这一回我就跟上你走,我说走就走怕锤子呢,走的时候她就跟上来了。”

我问:“你那天背的包袱里是不是给她带啥礼物了?”

胡小个子嘿嘿一笑:“称不上礼物,天冷了,我想着她们山上冷得很,就给她带了一张狼皮褥子。”

我说:“人家跟我说了,要正式跟你呢,你看咋办呢?”

胡小个子说:“尕司令,这事情你还得给我帮个忙,你就当个媒人,要是奶奶在就不麻烦你了。”

我说这还要啥媒人呢,住到一个窑洞里就成了么。胡小个子说:“那咋成呢,人家既然跟了我,我就得明媒正娶才行,不明不白地把人家弄到窑洞里算啥么。”

我觉得他这好像是在骂我,我跟二娘不就是不明不白地睡到了一个窑洞里。可是如果真的让我跟二娘像他们这样明媒正娶,好像又不合适,因为我已经跟花花定了婚,只有跟花花才能洞房花烛。可是,如果我跟花花洞房花烛了,二娘又怎么办呢?我没想过,这也不是我那个年龄能够应付得了的事情。

我的脸烧烧的,我怕他看出我的尴尬,扔下一句:“那成呢,你们啥时候办?我从伙里拨些钱好好热闹一下。”就匆匆撤退了。对了胡小个子这个正人君子,我有些惭愧。像他这种人当土匪真可惜了,好在现在我们也不是土匪了,起码名义上不是土匪了,我们是政府的靖边剿匪第一军。

他的婚事是春节前办的,跟他伙住的伙计搬了出来,给他自己腾了一孔窑洞。我们在他的窑洞门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双喜。二娘陪着假尼姑跑了一趟县城,买了一些布料给他们做衣裳。这时候我才知道尼姑叫夏妹子,原来是山西的一个草台班子的龙套,是被老牛头抢到山上的。她跟二娘倒是挺说得来,一个是唱山西梆子的,一个是唱秦腔的,二娘跟她都是没出息的三流戏子,有时间居然还对着哼哼两句戏词儿。可惜一个是山西味儿,一个是陕西味儿,分开唱还能听,合到一起就像西凤酒掺了老陈醋,让人难以下咽,钻到耳朵里比同时杀三只鸡还难听。

胡小个子喜欢传统,成婚之前坚持跟夏妹子分居,夏妹子就住在原来二娘的窑里。结婚的时候我们就给他来了个彻底的传统,二娘给胡小个子做了一身长袍马褂瓜皮帽,相帮着夏妹子做了一身大红的衣裙,成亲那天,我们还特意从山下找了一顶轿子,雇了几个吹鼓手,把夏妹子抬了在山前山后转了一圈,唢呐吹得震天价响,不知道的人听了荒山野岭上的鼓乐声大概很难想到这是在娶媳妇,肯定会以为是哪家人在出殡。

把夏妹子抬到了贴满喜字的窑洞里,两个人就开始拜天地、拜媒人,没有高堂就省了拜高堂这个环节,然后伙计们就开始闹洞房。我们这里的人闹洞房可以随心所欲,俗话叫新婚三天没大小,别把新人闹死就成。伙计们都想趁这个机会全面看看新娘子,就借了闹洞房的机会要帮他们宽衣解带,把胡小个子跟新娘子压到床上扒衣裳,扒胡小个子是假,真正的目的就是想扒开新娘子开开眼。胡小个子哪会不知道大家既险恶又卑劣的用心,便拼了命地保护新娘子,三五个人压不住他。新娘子也紧紧抓住裤腰带,两条腿在空中蹬踏挥舞像是杂技演员表演蹬技,同时嘴里嗷嗷号叫,似乎窑里正在杀猪。我有些不忍,不管怎么说今天是胡小个子的头一晚上,他的老婆他还没扒先让别人扒了,他还没看先让大家看了,将心比心放在谁身上这也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可是这是风俗,大喜的日子谁也不能制止闹房,制止闹房就是给火热的婚礼泼冷水,也是给新人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泼冷水。胡小个子这时候已经有些翻脸了,挣扎的力度更大动作也更猛烈了。狂乱中的伙计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还在七手八脚地在新娘子跟他的身上放肆……

我怕发生意外,即便不发生意外光是胡小个子翻脸也不值得,大喜的日子新郎官跟朋友因为闹房翻脸可是极为扫兴的事,我便来到外面,掏出枪朝天砰砰砰就是一阵乱放。枪声比什么都灵光,那帮在洞房里忙得昏头涨脑的伙计听到枪声就像一群受惊的兔子,全都从窑洞里蹿了出来。胡小个子已经让人家剥成了半裸,光着膀子一手提着裤子防止变成全裸,一手挥舞着手枪跑出来问我:“尕司令,咋了?”

这家伙脑子就是不灵光。我说:“快,人家又剥你的新娘子去了。”

他转身急三火四跑回去保护他的新娘子去了。我对其他人说:“人家的新娘子你们非要先看一下,看啥呢?都回去睡觉。”

大家这才知道我是护着胡小个子,有一些人就往回走,有一些人还不甘心,聚在胡小个子的窑洞前头想进去接着闹。胡小个子早已经把窑洞门顶得死死的,就有人捅窗户纸、扒门缝,想看胡小个子干吗,窑洞里又把灯灭了。就有人把耳朵贴到门上、窗户上听墙根。我忽然有些讨厌这帮人,硬是害得胡小个子头一晚上连新娘子是白是黑都看不成,也真够可怜的。不过,日子还长着呢,今后慢慢看,有的是时间,只要别看腻了就成。

我胡思乱想着回到了我的窑洞,二娘已经给我把烫脚的水对好了,我奇怪地问她:“你咋没闹房去?”二娘幽幽地说:“没去,我怕那种场面。”

我想问她为什么怕那种场面,话已经到了嘴边上,心里却突然激灵了一下,就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小榔头击响了我潜意识里的警钟,我就没问。我已经开始学会瞬间判断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不可以说。这是一种技能,一种经历了半生的生活磨砺才能掌握的技能,虽然我还很不纯熟,可是我却已经能在某些时候下意识地运用它了。据说这种技能掌握得越早人的寿命就越短,掌握得越晚人的寿命就越长,按年龄算,我属于掌握得比较早的,可能我的寿命也不会太长。

我们睡下了,我们开始做那种全人类都爱做的事情。这种事情已经成了我们的习惯,就跟吃饭睡觉一样,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既然成了一种习惯,也就没了当初的那种激情和疯狂。今天晚上,当知道有个人,准确地说有一对人正在不远的窑洞里跟我们做着同样事情的时候,我格外亢奋。二娘对我的热情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给予热烈的回应,她反常地平静,甚至有些冷漠,被动地承受着我的攻击,让我感到自己像一个跟沙袋木桩拼搏的武士。突然我触到了凉水,那凉水是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的,顺着她的面颊滑到耳根,我惊异地问她:“咋了?心里有事情?”

她摇摇头,猛然间像八爪鱼一样缠紧了我。我却像泥鳅一样从她的怀里滑脱出来,执拗地问她:“咋了?心里有事情?”我现在越来越难以张口叫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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