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土匪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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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土匪奶奶-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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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啥呢?你怕不怕奶奶?”二娘追问我。

“我也难说,有时候怕她,有时候不怕她,有些事情怕她,有些事情不怕她,不过,我敢说我再做了啥事情,她也不会灭我。”

二娘说:“你说娃娃家怕她妈不怕?”

我说有时候怕有时候不怕有的事情怕有的事情不怕。二娘笑了说:“这就对了,你跟她是母子两个,有时候她反倒怕你呢。”

我说这就胡说了,奶奶还真就没有她怕的人。二娘说:“她怕你不听话,怕你出事情,怕你离开她,怕你跟我在一起学坏,你说这是不是她怕你呢?”

我说:“我跟你在一起能学啥坏,我比你坏得多么。”

她哧哧地笑着捏了我一把:“这才说了句公道话。”

我又问她:“你恨不恨奶奶?”

“我恨她做啥呢?”

“她骂你骚狐狸,还说你把我勾引坏了。”

“骂去,我才不生气呢,该咋我就咋,她总不至于一枪把我崩了。”

我暗想,未必,如果你真的犯到那个份上,奶奶说不准真就会一枪把你崩了。我敢断定,奶奶崩二娘可不会手软,只是她没犯到那个份上而已。这话我在心里想着,没敢说出来。

第二十章

下头一场雪的时候,我跟县保安团的钱团长见面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老牛头山上。那一场雪下得不大,地上只薄薄地铺了一层,树的枝干上挂满了晶莹的雪花,好像每一棵树的枝干上都镶满了细碎的钻石。漫山遍野银装素裹,一丝风也没有,寒气慢慢透过棉衣朝人的心里钻。我带着卫师爷跟胡小个子和钱团长会面,另外安排四瓣子带了一个队的人,事先埋伏到了老牛头山菩萨庙的前后左右,以防万一。我估计经过昨天晚上这一场大雪,这帮伙计肯定冻得差不多了,耳朵鼻子还能长在头上就算万幸,回去以后得给他们发点大洋犒劳犒劳。

胡小个子穿了一件毛朝外的老羊皮袄,脑袋上戴着一顶狼皮帽子,把最凶残和最温顺的动物统一到了自己的身上,还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活像收山货的经纪。我问他包袱里装的啥,他嘿嘿一笑说:“没有啥。”我也没有再问他。卫师爷穿着青布大襟袍子,羊羔皮衬里,脑袋上捂了一顶形状像尿桶的毡帽,这种毡帽的边很长,平时卷上去,冷的时候放下来能把整个脑袋都包起来,卫师爷目前就正是这种戴法,用毡帽把瘦长的寡皮脸藏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活像白日抢劫怕人家认出来的强盗。我穿着二娘给我做的新棉袄,二娘做棉袄的时候过多考虑了防寒功能,棉花可劲往里头填,结果棉袄跟棉裤都成了塞满棉花的面袋子,穿在身上圆滚滚的,暖和倒是挺暖和,就是窝窝囊囊的整个人就像一只填满了烂草的大麻袋。我在腰里扎了一根皮带,企图多多少少能显示出一点人的体形来,这根皮带还是从保安团抢来的。二娘给我做的是大裆黑棉裤,就是农民穿的那种缅裆裤,前面没有开口,裤腰横向叠在一起用裤带扎起来的那种。由于裤腰在前头多叠了两层,又是厚厚的棉裤,我的前面就鼓鼓囊囊地隆起一堆,好像我的本钱很突出而我又有意炫耀似的。我把枪明晃晃地挎在肩膀上,里面压足了子弹,我用了长弹夹,一次可以压四十颗子弹,而不是正常情况下的二十颗。我用的是原装的木头枪套子,这种枪套子可以插在驳壳枪的枪把上变成枪托,把驳壳枪当作冲锋枪使用。我要是有奶奶左右开弓、双枪齐放的本事就好了,那样我也可以一左一右插两把盒子炮,更加威风,不像现在,肩膀上只挎一支枪,不太对称,有点失衡的感觉。

我们三个一路行来,一路观赏着雪景,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靠闲磨牙来打发路途的无聊。卫师爷有几分谄媚地说:“尕掌柜,你年纪不大么,枪法咋那么好?”

我说:“这是奶奶训练出来的,这叫心到眼到手到,心手合一,要从小下苦功夫呢。”

卫师爷便问我你听过百步穿杨的故事吗?我其实听过,可是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给讲这个故事,就说没有。他便开始给我讲百步穿杨的故事,说是古时候有一个神箭手,箭射得非常好,能够百步穿杨,不是射穿杨树,而≮更多好书请访问:。 ≯是射穿杨树的叶子,也不是随便射穿哪一片叶子,而是射穿指定的那一片叶子。结果,这人就开始骄傲起来,到处炫耀自己的本事。有一天碰到一个卖油的老头,老头对他态度很不屑,神箭手挺生气,问老头凭什么不把他放在眼里。老头拿出一个铜钱,又舀起一瓢油,把铜钱放在油篓子的口上,高高举起盛油的勺子把油从铜钱中间的眼里倒了下去,油像一条细线,从铜钱中间的孔里穿了过去全都进了油篓子,一点都没溅到外头。围观的人都赞叹不已,老头却淡淡地说:“这有什么,就跟射箭一样,不过手熟而已。”神箭手非常惭愧,从此以后再也不四处招摇了。

胡小个子说:“尕掌柜又没有四处招摇他的枪法,你讲这个故事没×意思么。”

卫师爷瞪了他一眼,想顶他一句,嘴张了又张,喉咙里咕噜一声,硬把话咽了下去。我对卫师爷有些失望,我挺爱听他们吵架,如果再打起来就更有看头,可能跟我们的日子太平淡、太乏味有关,我总渴望发生点什么事情,哪怕是他们吵架打架。当然,打架你给我一拳头我给你一拳头,扭在一起在地上滚都可以,超过这个限度就不行,超过这个限度就得受惩罚,不然真的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了对伙里和他们自己都是损失。我们在路上,如果他们俩能吵起来,边走路边吵架也是一种消遣。在一起混的时间长了,卫师爷也就不像刚到伙里的时候那么拘谨,有时候跟伙里的伙计也能你来我往地斗斗嘴。最近胡小个子对卫师爷有意见,卫师爷拟定的几项措施胡小个子很不满意,尤其是让驻扎在山下的李大个子那个队可以种粮食,而且还可以得奖赏,这让他很不平衡,因为他要在山上负责看守我们的老窝,就没了创收的机会,所以讨论这事的时候他要求给他们一定的补偿。

卫师爷说:“这种事情谁补偿谁呢,你要是也想种地去,就跟李大个子换一下么。”

胡小个子把他现在的位置看得很重,因为他是我们的精锐部队,也是唯一一个在“队长”前头加了个“总”字的队长,让他成为二流部队到山底下圈地种田,打死他他也不会干。他是想既能继续当总队长,又能跟山下面的人一样增加自己人的收入。李大个子当时也骂他是“圈里的骡子吃野草,里头外头的便宜都想占呢”,顺了卫师爷的话头挤对他:“那我们就换一下,你到山下头来,我们到山上头来。”胡小个子不是个口齿伶俐的人,卫师爷跟李大个子应和着驳斥他,他就张嘴结舌涨红了脸挺狼狈。后来宣布每年进行两次军事比武的决定,他倒挺赞成,李大个子又有意见,说胡小个子跟四瓣子的队伍整天在山上专门干的就是这个,他们又得种地又得练武,跟他们比胜负不公平。卫师爷这时候又说:“谁愿意到山上来就跟胡小个子换一下么。”胡小个子不愿意换,山下头的人也不见得愿意换,因为在山下头圈地种粮有外快。卫师爷这句话的本意是帮胡小个子说话,李大个子滑头不吱声,胡小个子却盯着卫师爷骂:“你这×咋就看我们不顺眼,动不动就要把我赶到山下去,你是不是想叫我给你腾地方呀?”

卫师爷到底是后来投诚到我们这里来的,在他们这帮老伙计面前腰杆子不硬,听了这话就满脸委屈地朝我看。我说:“这些事情都是我定下的,卫师爷就是替我宣布一下,你们有啥想法跟我说,不准跟卫师爷过不去,跟卫师爷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我一出面,伙计们就都不再争执了,胡小个子也不敢跟掌柜的顶嘴,这是伙里的基本规矩;可是他却把气都鼓到了卫师爷身上,有事没事地跟卫师爷顶几句,卫师爷知道他是老伙计,也不好跟他认真计较。

开过会之后,我们就开始着手征收保护费,方圆百里的财东、商贾、各个行当的知名人士都派人发了帖子,一共三百二十多家,由伙计们三人一组分头送了出去。这就像种地撒种子,种子撒下去了,什么时候收,收成怎么样,既靠农民的辛勤,也要靠老天爷照顾。这阵走在路上胡小个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想起了这件事情,对我说:“尕掌柜,我看让人家交保护费的事情是瞎胡闹呢,你想一想,谁能把兜里的钱随便送人呢?真好笑,做梦娶媳妇呢。”

他并不了解我跟卫师爷研究的征收保护费的完整方案,光知道我们要向财东们征收保护费,所以有这么一问,其实他说这话的意思还是针对卫师爷,是骂卫师爷做梦娶媳妇。卫师爷脑子比他灵活,抓住他的话头借了我的名号对付胡小个子:“这事情是尕掌柜的主意,你是说尕掌柜做梦娶媳妇呢?”

胡小个子说:“这真是驴槽里插进来个马嘴,我跟尕掌柜说话你插啥嘴呢。”

卫师爷扑哧一笑说:“你骂我是驴没啥,你不能说尕掌柜是驴么。”

胡小个子无辜地看我一眼,说:“我是说你呢,你是驴。”

卫师爷对我说:“尕掌柜,你看看,胡小个子说你是驴。”

胡小个子急了,骂他:“你这个×胡搅蛮缠呢,我明明说你呢,你往尕掌柜头上拉扯啥呢。”

卫师爷说:“你说我你看尕掌柜干啥呢?你刚刚不是看着尕掌柜说:我说你呢,你是驴。”

胡小个子斗嘴斗不过卫师爷,我倒有些同情他了,有文化的人欺负起没文化的人来,没文化的人真是有理说不清。过去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其实兵遇上不讲理的秀才,有理也照样说不清。

我说:“卫师爷,人家没说我,说的是你。”

卫师爷说:“他说驴槽里插进来个马嘴,当时正是你跟他两个说话的时候,我插了一句嘴,他的意思是你跟他两个是驴槽上的驴,我是插进来的马嘴,对不对胡小个子?”

胡小个子狰狞地看着他,可怜巴巴地对我说:“尕掌柜,我想打人呢。”

卫师爷连忙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想看胡小个子打卫师爷的样子,既想看胡小个子打人,也想看卫师爷挨打,这也是人的正常心理,在自己绝对不会挨打的情况下,看别人打人或者被打,都是一种刺激。我就对卫师爷说:“你还当胡小个子是君子呢,他从来就不是君子,今后也不会成君子。”

我是想替胡小个子解除打人的道德障碍。这个障碍是卫师爷临时给他设置的:如果他打了人,就不是君子;如果他是君子,就不能打人。胡小个子却对我说:“尕掌柜,我咋就不是君子了?我觉得我是个君子么。”

我哭笑不得,我不能直接说你去把卫师爷打一顿,我想看热闹,只好对他说:“你是君子,你是傻瓜君子。”

卫师爷知道我不怀好心,咯咯地冷笑着问我:“尕掌柜,我请教你:羊披上狼皮是啥东西?狼披上羊皮是啥东西?”

我说:“那就是胡小个子么。”

卫师爷得意地哈哈笑,夸赞我:“尕掌柜就是聪明,我的谜语他一下就猜对了。”

胡小个子再次对我说:“尕掌柜的,我想打人呢。”

我说:“你想打谁就打谁,跟我说啥呢。”

卫师爷连忙说:“我再说一遍,君子动口不动手,动手不如一条狗。”

胡小个子想当君子,哪怕是傻乎乎的君子,更不想连狗都不如,怒极反笑地说:“卫师爷,我今天才认得你了,你这×绝对不是老实人。”

卫师爷说:“胡小个子,我也今天才认得你了,你是一个真正的老实人,是君子。”

胡小个子不敢相信卫师爷是赞扬他,可是又实在分辨不出这话哪里有毛病,就问我:“尕掌柜,他是不是骂我呢?”

我说:“这倒不是骂你呢,卫师爷说的是真话,你这人老实着呢,说不过人家也只动口不动手,够君子。”

胡小个子心情舒畅了,走了几步弯腰从地上拢起一捧雪捏成一个坚硬的雪球,挥手朝路边的皂角树扔了过去。树上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那棵树活像突然间爆炸了一样。

“哎哟嘿……尕妹子,莫嫌哥哥的牛牛尕,哥哥把你娶回家。哎哟嘿……尕妹子,莫嫌哥哥的牛牛尕,哥哥把你娶回家,尕牛牛种出个尕娃娃……”

“哎哟嘿……东边的日头西边的地,没有一样是自家的。哎哟嘿……东边的女子西边的婆姨,没有一样是自家的。哎哟嘿……东边的山峁西边的河,只有裆里的牛牛是自家的……”

老天爷,胡小个子竟然吼开了骚曲曲,略微嘶哑的嗓子吼出穷苦人的无奈和渴望,高亢、苍凉、婉转的旋律在雪野上、铅灰色的天际回旋,让人觉得心脏好像被泪水浸泡着,胸膛里暖暖的、咸咸的、苦苦的,五脏六腑好像被抽没了,空荡荡地没着没落地难受。我跟卫师爷都说不出话来,默默地跟在胡小个子后面走路。胡小个子吼了一阵子忽然息声了。我忍不住催他:“再唱,没听过你唱么,再唱,唱得好着呢。”

胡小个子说:“唉,我就会这么两套套,还是跟驴倌倌学的。”

提起了驴倌倌,我又想起了那一年的血战,大掌柜的死,还有后来一连串的事情和经历都在我的脑子里头一一闪现。卫师爷问我:“驴倌倌是谁?”

胡小个子说:“是我们伙里的伙计,死了几年了。”

我说:“驴倌倌唱曲曲唱得好,现在听不上了。”

卫师爷说:“等啥时候咱们进城听一回戏去,过去在西安的时候我经常到戏园子里听戏,美得很。”

胡小个子突然问他:“卫师爷,我听人家说你把你主家的大老婆给日了,还种出了你的种,人家要骟你呢你才跑了,是不是?”

这种事情也只有胡小个子这种愣货能面对面问人家。胡小个子有时候真的说不清是真的犯傻发疯,还是装疯卖傻,说话直通通地就像是从肚子里往外头扔石头,又像是从肚子里头往外捅杠子,即便不把人砸死,也肯定会砸得人很疼。他却满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好像根本想不到他的话能让人像被石头杠子砸了一样疼痛,让人对他恨也不是个恨法,骂也不是个骂法。卫师爷对我苦着脸笑笑,然后说:“你这人咋啥事情都想问,啥话都能说呢?”

我判断,卫师爷的风流韵事肯定莫须有,这是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坦然和无奈告诉我的。胡小个子却不依不饶:“唉,这又不是啥丢人的事情,真能把主家的大老婆闹到手上,那是你的本事么,说一下,到底咋回事。”

卫师爷啐了他一口:“放你的狗臭屁呢,你才把你主家的大老婆闹到手上了呢。”

胡小个子看看我忽然笑了,对卫师爷说:“你这才是放狗臭屁呢,我的主家是尕掌柜,你这话咋说的呢?”

卫师爷反过劲来非常尴尬,连忙对我说:“尕掌柜,我不是那个意思,你……”

我说:“你别理识胡小个子,他是放狗臭屁呢。”

卫师爷说:“去他娘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狗嘴给我编了那么个谎话,我哪有那么个本事。再说了,我的那个主家人家是省政府的大官,大老婆我一共见过没有两面,比我还老,又肥又大跟个弥勒佛一样,谁要是对那个婆娘有胃口谁就真羞了他先人了。”

我好奇地问:“那你后来咋跑了?”

“我再不跑就得把颈子上这颗头丢了。你们知不知道南方闹红闹得凶得很?”

我说不知道,还是听你说过的,啥叫个闹红?卫师爷说:“闹红就是杀富济贫么。”

胡小个子说:“那不是跟咱一样,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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