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月华心知,以那人之能,若是要害自己,自己也无处可躲,便悄悄地站了起来,向那人走了过去,来到那人身边,低声问道:“不知前辈呼唤,有何吩咐?”
那人一笑,道:“你口倒甜得很,一开口便称前辈,我问你,有一件事,我差你去做,你可愿去?”
那人日间,在扬声讲话之际,语音之尖锐,震人心弦。但是此际低声说话,却极和软,声音也颇为动听,和日间截然不同。
谭月华听了,不由得更是奇怪,道:“不知前辈所言何事?”
那人又是一声笑,道:“以你的胆识而论,确是再好也没有,事情办成之后,我绝不会亏待于你的,你可能答应?”
谭月华心中暗忖,你到底叫我去做什么事,也还未曾道出,如何便要我答应?
但是,她心中虽然如此想法,口上却是不敢得罪那人。笑了一下,道:“前辈且将要差我去做的事,说来听听。”
那人摇了摇扇子,道:“说来倒也简单”讲到此处,突然不再出声,以扇柄在地上写道:“吕腾空之子吕麟,现被盛老鬼囚于鬼宫十八层地狱之中,你前去北邙山,将他带来此间见我!”
谭月华看完,不禁愕然。
困为此去北邙山鬼宫,一来一回,何止万里之遥?就算能够一到北邙山便将吕麟带到,再到此处时,也必然已经人去楼空。
而且,北邙山鬼宫,乃是鬼圣盛灵的根本重地,其中禁制重重,高手如云,又岂是寻常人,所能够闯得进去的?
因此谭月华不敢答应。
那人目射异光,又骂道:“鬼宫高手,尽在此间,以你功力而论,只要小心从事,定然可以达到目的,如何不敢去?”
谭月华犹豫道:“晚辈倒并不是不敢去,而是家父命我们兄妹两人,在此等他,他老人家未来,却是不敢擅离。”
那人一声冷笑道:“你又什么时侯这样听话起来了?”
谭月华淘气异常,对于父命,却是时时不从,她父亲也拿她无可如何。如今,只不过是借口而已,被那人一言道破,不由得面上一红。
那人又道:“你放心,你父亲要是上仙人峰来了,我自会与他说知。”
谭月华心中一动,道:“前辈之言,固然有理,但晚辈尚有一事相询。”
那人道:“什么事?你尽管说。”
谭月华道:“家父面前前辈虽已答应,代为说项,但是前辈不知如何称呼?否则,家父说起上来,竟被一个不知姓名的人,差遣了出去,却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人“格”地一笑道:“小女娃子,你的确可以称得上滑头到了极点!我叫什么名字,讲给你听,也是白讲!”
谭月华一笑,道:“那晚辈只好违命了。”
那人淡然道:“那也由得你,我绝不会强你行事,但是你日后,却不要后悔。”
谭月华陪笑道:“前辈,就算我答应去北邙山鬼宫,只怕一来一回,也非要月余时间不可,此处尚能不散了么?”
那人道:“这个你却不消管,我只在此处等你便了,去是不去,快说!”
谭月华心中,委实是决定不下。
她在日间,曾亲见那怪人,露过绝预的武功,可知其人,一定是武林之中的前辈怪杰,说不定辈份比自己的父亲还要高!其实,谭月华对于她自己的父亲,所知也是不多,更不知道他父亲昔年那个威震武林的名号!
但是,谭月华此时,已然算见过不少世面,也知道自己父亲,是一流高手。而那人口气之间,似与自己父亲极熟,可知亦是非凡人物。
而且,他并没有勉强自己去,而只要自己答应去的话,他所讲的好处,一定也是非同小可。
想到这里,她实在想到北邙山鬼宫,去走上一遭再说。但是,她又想起,仙人峰上,只要点苍,峨嵋两派高手一到,便不知有多少千载难逢的热闹场面,可增见闻!
如果一旦离开,以后,哪里再找这样的机会去?想到这一方面,她又不想离去。
况且,鬼宫之中,戒备森严,而且,因为鬼圣盛灵,极善使毒,因此,可以说处处皆是危机,说不定伸手在墙上一按,便自中毒身亡。
那人在谭月华考虑之际,只是抱膝观天,一句话也不说。隔了好大一会工夫,那人又问才道:“你可曾想清楚了?”
谭月华苦笑道:“晚辈实是委决不下。”
那人笑道:“说得好!你是放不下此间的热闹?还是怕鬼宫的厉害?”
谭月华忙道:“自然不是怕鬼宫的厉害!龙潭虎穴,我也敢去!”
那人道:“这就是了,如今,武林之中的大乱,方兴未艾,像这样的场面,还有的是,你想要不看,只怕也未必能如你之意!”
谭月华心马意猿,又过了一会,道:“可容我与兄长去商量一下?”
那人道:“不必,你要去时,任何人皆不能知道,你要不去时,也不必和人说知,我再找别人,也是一样,飞燕门中的那个小女娃子,武功也算是不错,只怕胆识在你之上,我要是叫她去,她一定肯去的。”谭月华一听这话,不由得心中大是不愤,道:“好,我答应你去!”
那人道:“这才是哩,你今旦此一答应,我可以说,他日绝不致于后悔!”
谭月华只得笑道:“他日若是后悔,也已然无法可想了!”
那人笑道:“那就要看你,如何行事了,实和你说,鬼宫之中,危机重重,一不小心,便自性命难保,全仗你自己小心!”
谭月华答应一声,道:“不知前辈可有何指示,以免厄难?”
那人道:“我也无法与你说知,只是我知道,鬼宫有一幅总图,那幅总图,乃是一式两份,一份藏在鬼宫之中,另一份,藏在鬼圣盛灵身旁,你或是有本领,在盛灵身上,将图偷来,或是自己到了鬼宫,先找到那份总图,才可顺利些。”
谭月华听了,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试想,以西门一娘,和吕腾空之能,尚且不免着了鬼圣盛灵的道儿,自己要在他身上偷东西,岂不是白日做梦?看来只好到了那里,再作打算了,当下道:“那我明日一早,便自动身。”
那人却摇头道:“不,你今晚便去!”
谭月华听得那人,叫她今夜就要动身,心中又是一怔,笑道:“前辈,此去北邙山,来回万里,又何必争在这一日?”
那人的声音似笑非笑,似怒非怒,道:“小丫头,你去便去,不去便罢!”
谭月华在一开始和那个怪人交谈以来,心中便已知道,自己是不是听他的话,将对今后的一生,有着极大的影响。
因为那怪人的功力,既然如此之高,他答应给自己好处,一定是不可估量的,固然,自己的父亲,武功也已极高,但武学一途,绝无止境,更不会说本领已然够大了的。所以,答应与不答应,对自己的影响,一定极大!当下又呆了一会,才毅然道:“好,我答应你,今夜连夜便去!”
那人面具之内的眼中,迸射出一阵异样的光采来,看了谭月华半响,才缓缓地道:“好孩子,你到了鬼宫之后,一切小心!”
谭月华明知那鬼宫,乃是鬼圣盛灵的根本重地。鬼圣盛灵,身为邪派中人,而能够在武林中有这样的地位,连正派中人,也不敢对他轻视,便是和他的根本重地,大有关系。
听说那“鬼宫”,本来乃是一个天然的山腹迷宫,鬼圣盛灵,乃是早年被仇人追击,避入那迷宫之中的。当时,走了几天,还未曾走出来,自分必死,但是却在最紧要的关头,得到了一幅迷宫的地图。原来数百年前,也曾有人在此居住过,并还留下了一册绝顶邪派的内功典籍,盛灵便因此而得生还。
从此,他便刻意经营那山腹迷宫,自号“鬼圣”,将那山腹迷宫,改名为“鬼宫”,数十年来鬼宫的人物,在武林之中,另树一帜,而盛灵也俨然算是一派宗主了。
那鬼宫经鬼圣盛灵,数十年来经营布置,外人根本连一步都踏不进去,处处危机,步步惊魂,是以各正派中心,也不敢等闲视之。
谭月华在日间,曾经亲眼看到过那怪人的武功,如是惊人。
但以他的武功之高,尚且不兔一再叮嘱,甚至于啰苏,可知鬼宫之中的险恶,当下也绝不敢怠慢,忙答道:“晚辈省得!”
那怪人又道:“你代我去办事,我自然不希望你死在鬼宫之中,但是,对于鬼宫之中的一切布置,我也不甚了然,实是无能为力。好在鬼宫中的高手,如今全已外出人行起事来,要减却不少阻碍,我如今赠你一件东西,如果你深入鬼宫之中,觉出胸闷,欲呕,已然中了什么毒之际,便取出来含在口中,便可解百毒。不过你要注意,这件物事,若是未到中毒之际,切不可开盒看视,以兔遭人抢夺!”
说着,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双黑漆盒子来,只不过两寸见方大小。
谭月华也不知盒子中,放的是什么东西,只是接了过来,觉得轻若无物,心中奇怪了一下,暗忖看上一看,又有什么关系?
但那怪人既然如此份咐,就在他眼前打开观看,他一定不喜欢,不如等到下山之后,再看个究竟,也还是一样。
当下便将那双盒子揣入怀中,回头向哥哥看了一眼,只见他和韩玉霞两人,仍是全神贯注,在讲些什么,全未注意她。
谭月华心想哥哥有了韩玉霞,大约这几天中,也不会注意自己了,站起身来,那怪人低声道:“我送你一程如何?”
谭月华摇头道:“不必了!”
身形幌动,已然掠出了两丈开外,在一块大石之后,略一隐身,便又向前逸出。她武功本就极有造诣,身形连展,寂然无声,不一会,便隐没在黑暗之中不见,径自下山去了。
如今且搁下谭月华一路上所遇到的种种惊险情节,乃至在北邙山鬼宫之中的一切,暂且不表。却说武夷仙人峰上,一夜之中,并没有再发生什么事。
第二天,旭日东升。
山峰顶上,万物俱都披上了一层金光。向山峰下面望去,雪海被日光映得血红,整座山峰,便像是浮在红色海洋之上的一个小岛一样!
在山峰上的各门各派人物,也纷纷醒转,各自忙于汲水造饭,相互之间,仍然是绝不来往,倒现得颇是寂静。
等到朝霞的红色,潮惭退去之际,突然见云层之中,人影幌动。
一连七条人影,从云层之下,向山峰上直射了上来!
讲那七个人,是从云雾之中,“射”了上来的,其实一点也不错。
因为其时,朝雾虽褪,晨雾未散,在丝丝缕缕的晨雾之中,本来是静无一物,但突然之际,一条条人影,凌空笔也似直,向上拔起,每一拔,便是丈许高下,快疾无伦,看来真像是一枝一枝巨箭一样。
那七条人影才一出现,峰顶的众人之中,便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只听得有人低声道:“点苍掌门到了!”
那人语音甫毕,“飕”地一声,在最前面的那人,已然上了山顶。
但是,他并不是一下子,便站到了山顶平地的上面,而是就着疾窜上来之势,在最后一级石级之上,足尖一点,身子凌空拔起了三丈高下。
紧接者,其余六人,也是和他一样,“飕飕飕”地,尽皆拔起在半空之中。虽然高低不同,俱最低的,也有两丈来高。
七个人一齐起在半空,斜斜地作一字形排列,又立即各自在半空之中,一个周旋,划了一个圆圈,身形才斜斜窜下。
在山顶之上的,尽多名家,但是这七个人的那一手轻功,不但是本身功力,已然罕见,更难得的是动作划一,看来好看之极。
那七个人落地之后,仍是一字儿排开。
只见那为首一人,面肉瘦削,貌相清奇,一袭灰衫,飘然有出尘之概。腰际悬着一柄长剑,那剑的剑柄,形式特别奇怪,竟是一双雁首。而护手之处,也持别长,乃是两张雁翼!
武林中人,只要一见这柄长剑,便可以知道,剑主人正是点苍掌门,凌霄雁屈六奇!
在凌霄雁屈六奇之下的那六个人,年纪一个比一个来得轻。
但是最年轻的一个,也有四十来岁。
这六人,全是点苍派中的高手,是屈六奇的师兄弟。
他们七人,也全是西门一娘的师弟。
当下只见凌霄雁屈六奇,目光如炬,向着峰顶众人,扫了一遍。在六指先生那一群人身上,目光停了一停,接着,便停在火凤仙姑,和飞燕门的众人身上,喉间“哼”地一声,向前走了几步,竟来到了飞燕门那以钢棒围起的圈子之旁。
此际,武林中人,大都已然知道,西门一娘是死在火凤仙姑掌下的。
因此一见屈六奇向飞燕门走去,各人心中,便大为紧张。
只当双方立即便会动起手来,但是屈六奇等一行七人,却缓缓地步过了飞燕门的那个圈子,青燕丘君素翻起一双冷眼,冷冷地望着他们。
七人走过之后,又径向鬼圣盛灵,和鬼宫双使三人之处走去。
从他们七人的眼色中来看,可见他们心中,实是怒到了极点。
只听得他们之中,一个札髯汉子大声叫道:“大师兄,先拣谁下手?”
凌霄雁屈六奇沉声道:“且待峨嵋众高手,到了再说!”
一面说,一面便在一块大青石旁,站了下来,突然一个转身,“锵”地一声,已然拔出了剑来,只见白光一闪,剎时之间,剑光缭绕,“铮铮”之声不绝,石屑纷飞,火星四冒!
前后总共一眨眼的工夫,屈六奇已然还剑入鞘。因为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以致他那柄剑,是什么样的,众人也未曾看清楚。
而当他还剑入鞘之后,那块大石之上,已然被剑尖划出了一头飞雁。
那头飞雁,线条极是简单,一气呵成,但是却生动已极!
他在一剑之间,便能划出一头雁来,可知点苍剑法之轻灵神奇,的是名不虚传。
当下,只见七人围着那块大石,坐了下来。
那个札髯大汉,满面怒容,其余六人,皆是面色阴沉。
那札髯大汉,不时向鬼圣盛灵看上一看,又不时向火凤仙姑望去,口中不住咕哝,一般人也未曾听清,他讲的是什么。
但是青燕丘君素,却忽然扬起头来,冷冷地道:“南宫适,你放些什么屁?”
原来那虹髯大汉,覆姓南宫,单名一个“适”字,外人号称“霹雳剑”,在武林中也颇有名头,不但他所练的“风雷霹雳剑”法,乃是点苍派的单传,在并世各种剑法之中,另树一帜,而且他为人,脾气焦躁,性如霹雳,最是难惹。
当下本就在喃喃人,若是无人搭腌,他慑于掌门人屈六奇之名,心中虽是盛怒,一时之间,却也是不敢发作。
偏偏丘君素耳力最灵,已然听出他语中不干不净,正在人,并且还涉及飞燕门,因此心中一怒,便反问了一句。
一有人搭腔,霹雳剑南官适心中不禁一喜,扬起头来,双目神光,声如雷动,大声喝道:“臭不可闻!你是在放屁?”
青燕丘君素在武林中的地位颇尊,而且当着那么多人,被南宫适如此骂法,叫她如何搁得下脸来,面色倏地一沉,冷冷地道:“南宫适,反正咱们早晚要动手,如今就来如何?”
这南宫适为人,虽然是脾气焦躁,但是却也粗中有细。
一听这话,便“哈哈”一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可知你庇护着杀人凶手,也自知我们定然不肯放过你的!”
他这两句话一说,虽然仍不免动手,但是,却已然将过错轻轻地推给了对方。
丘君素一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