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袁思齐让人把莫贤按平在贵妃榻上,用布塞住了口,美其名曰的是防止他挣扎害他扎弯了针,然后才慢条斯理的在桌上打开他背上的那堆破烂,拿了一些外人完全看不懂的瓶瓶罐罐,点燃一段香之后,开始治疗。
袁思齐一直吊儿郎当的,但是当他拿起银针对着病人时,脸上的表情不自觉的就变成了郑重,整个人的气质也焕然一新。不同的药瓶在他手指尖飞快的转换着,各种药瓶被打开又被盖上,却没有一丝声音。按揉错捏,手法娴熟到了极点,虽然莫贤的脸因为他的动作都有些扭曲了,但是在旁观者的眼中,袁思齐那缤纷的指法已经称得上是神奇了。
除了当事人莫贤,大家的感觉都很好,虽然莫贤疼的快受不了了,可是口被人塞住,袁思齐又插了几根银针,他根本动都动不了,只能乖乖的躺在那里任人鱼肉。莫贤知道袁思齐是为了他好,但是他从小到大从来未受过这种疼痛,早在心里头已经把袁思齐祖宗八代骂了个遍,只想到等自己恢复了正常,定要他好看。
众人看袁思齐的轻巧,其实他本人并不好过,无论是按摩还是扎针都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所以不一会儿就汗流满脸,但偏偏手都在占着,根本腾不出手来擦,所以只能拼命的眨着眼睛忍着。毕竟这汗滴到别处还好,滴到眼睛里就会非常蜇疼。
就在他正忍得难受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一块带着香气的帕子覆上了他的脸,那帕子的主人非常懂事,很是体贴的帮他擦掉了脸上的汗珠,但是又小心的不挡住他的视线,让袁思齐压力骤减。不过他也正到了关键的时候,如果此时分心又要重来,所以也顾不得去看是谁帮他擦汗,只是下意识的把头往那边低了一些,手中的动作丝毫没有停。
四周非常静,没有多余的噪音来干扰他的判断,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很浅,只有关着的窗子缝隙里传来不远处戏台上的歌声。袁思齐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将祖传的那套针法实战完毕,看着莫贤那张猪头脸消肿不少之后,他才开始收针。
“好了!”好不容易将所有的针都收回,既让那小子好好的疼了一顿,又达成预期的目标,袁思齐不由得长长的松了口气。只是当他兴奋的转过脸时,却差点撞到了顾喜梅的脸。
刚才是她给我擦的脸?袁思齐对上顾喜梅的眼睛,一时间震惊的脸魂儿都不知道飞到那里去了,心神不稳之下,差点又一针扎到莫贤手上了。
“我看你有很多汗,不方便做事,所以顺手帮你擦了擦。”刚才看到袁思齐忙的满头大汗的样子,顾喜梅想到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那些急诊的医生们也经常这个样子,所以并不奇怪。只是人家的医生旁边一定有个帮忙擦脸的护士,这里的古代人却没有这个觉悟,看着袁思齐硬忍的样子辛苦,而自己身边这两个丫鬟,打架绑人是好手,但打扇擦脸这种活却是干不来,其他人她又不好指使,只能自己走过来帮他擦汗了。她本来是不觉得这动作有什么的,可是当四目相对之下,看到袁思齐眼里的尴尬时,她也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只能故作冷淡的讲完这句话,然后将那被汗的半湿的帕子随手扔给纤云,自己则是低下头去装作关心莫贤,“怎么样,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第27章 坚持
莫贤是个实打实的呆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四周奇怪的氛围,他被大家忽略了半天,心里正憋着气呢,听到顾喜梅询问,当下就火冒三丈的答道,“好什么好,来人啊,给我把这个贱民拖下去狠狠的打,竟然敢让小爷受这么大的苦头,真是不想活了!”
他这话一出口,顾喜梅和袁思齐同时变了脸色。
顾喜梅恼怒的是莫贤的那个态度,她知道这个小子不是懂事的,可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不懂事,袁思齐刚刚治好了他的病,他竟然一张口就要治人的罪,早知如此,真不该救他治他。所以,不等莫贤话落音,顾喜梅柳眉一挑,颇为严厉的出声了,“莫贤,你这是什么意思!”
袁思齐听到莫贤的怒喝,眼睛一眯,笑容里带了几分冷意,他所在乎的,无非是那“贱民”二字。从小到大,他没爹没娘,受到同龄的小孩子嘲笑和辱骂不可计数,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愿意跟同龄人接触的原因。起初还会跟人家打架,只是他一个打人家一群,又不是什么天生神力的煞星下凡,结果往往大败而归,而回去后也受不到任何安慰,只能再被爷爷小兔崽子的骂着揍着一顿,然后哭哭啼啼的睡着。
所以,他对于治疗瘀伤特别有办法,因为他受过的这种伤比别人都多得多。
只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才知道小伙伴口中的“野种”“没爹的孩子”“扫把星”只是最低级的辱骂,成人世界里的白眼和贬斥比这要难以忍受的多。从南阳村到京城,他只有几两银子一身破衫,没有人能想象他受到了多少磨难和耻辱。
其实,连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一定会想要到这里来。那远在万里之外的京都,在更多的时候都是作为传说出现在闲汉的大话里,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天真的会去一步一步的丈量这期间的距离。
或许,只是因为那天他站在门口,那打着算盘的掌柜轻描淡写的说“她跟她爹去京城了,你以后见不到她来了”这句话吧。
其实也没有特别的想见,但是,当爷爷过世了之后,他发现自己认识的人,就好像只剩下她了。
人,总是要有点追求才能活得下去。
他收拾了少的可怜的行囊,谁也没有告诉的悄悄的离开了那个生活多年的村庄。
其实,他从心里知道,根本没有人在意他,所以告别不告别都无所谓。那个地方虽然生活了很多年,可是它根本不能称之为故乡。
他没有故乡,从记事开始就跟着爷爷东奔西走,从一个村子流浪到另外一个村子里,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就像是无根的浮萍一样,走到哪儿是那哪儿。
反正,天下都一样,那就不如,到她在的地方去看看吧,他很想知道,那个能吸引她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到达京城的那天,他风尘仆仆的站在京城门口,看着那壮观的城楼,看着车水马龙,发了很久的呆。
京城很大,大的超乎了他的想象;京城很热闹,热闹的超出了他的想象;京城很繁华,繁华的超出了他的想象……
可这些大,这些繁华,都不属于他。
整个城市像是一头蛰伏的庞然大物,他站在他它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渺小的像是不存在。
伯阳侯府不难找,顾凤璋的名头在这里比在乡间要大的多,随便拉个乞丐都能指给你,顾凤璋顾大人家住在哪里。
可是,袁思齐找不到自己进去的理由。
看着自己衣衫褴褛的样子,再看看那威风凛凛的守门人,他在顾家的门口转了三天,最终还是离开。
他会进去的,但会堂堂正正的走进去。
袁思齐在街上游荡了很久,什么都做过一些,最后终于进了一家小医馆做了学徒。他花了很久才攒够钱买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努力把自己打扮的体体面面的,这才去叩响了顾家的大门。
他努力让自己不被看低,可是行走在雕栏画栋之间,看着来来往往的婢仆,就算最低等的小厮也比自己穿的好,一颗心就不断的往下沉。
那个跟自己一起在野外抓鱼挖树根的小女孩儿,那个跟自己一起在路边摆摊卖茶送水的小女孩儿,就在锦阁画栋之间,渐渐的模糊。
两人的之间的距离,比南阳到京城还要远。
不过更让他心凉的,是意娘的态度。
漂亮的锦缎,精致的瓷器,闻着就很香的茶,以及满头珠翠的妇人,他以前虽然也在村中见过艳名远播的喜梅娘,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贵妇的打扮。
客气但是绝不热情的寒暄,接过信之后的赏银,高高在上的态度,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这个格格不入的误闯者到底有多被瞧不起。
他憋着口气,硬撑着告辞,可没想到在门口又遇到她。
一样的笑容,浅笑盼兮,但周围的一切都提醒他,已经不是当初了。
所以,退了一步,低头,将所有的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小人见过顾小姐。’
生气也好,愤怒也罢,在他没有能站在跟她同样的位置之前,他是不会靠近她的。
这点在别人看来可怜或者算是可笑的坚持,是他唯一剩下的东西。
不过虽然心里头已经有了这种觉悟,但是遇到像是莫贤这种赤裸裸的轻蔑时,袁思齐的怒火仍然止不住的蹭蹭往上升。
莫贤的轻蔑,更让他看清了自己跟顾喜梅之间的差距,他会这样评价自己,但是却不会那样说喜梅。因为他们才是同一种身份的人,对于他们那样的人而言,自己只不过是可以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贱民而已。
袁思齐低眉顺目的低着头,顾喜梅的维护让他很感安慰,但那死胖子的仇,却没那么容易解。
顾喜梅的呼喝让莫贤呆了一下,他也是飞扬跋扈惯了,从来不知道尊重他人为何物,即使袁思齐救好了他,可是往常家里请来的那些御医,他不顺心也扔过盘子杯子,所以丝毫不觉得袁思齐有什么值得他尊重的。一个奴才而已,治好了他是应当的,哪里需要客气?
他没有想过刻意要伤谁的面子,只不过有口无心罢了,所以当喜梅呼喝他的时候,他分外的委屈:我这是怎么了,我又没做错什么,这个贱民只不过是治好了我的伤,可他让我那么疼,我治治他的罪有问题吗?若是换了别人,他早就一并发落了,可是一来喜梅刚才救过她,他自觉的自己不能恩将仇报,二来则是因为他不敢,不管是当初切小鸡鸡还是刚刚的从昌平郡主手下抢人,总之他是怕了这个小姑娘。
让女人替自己出头,这不是袁思齐的习惯。看着喜梅要发怒的样子,袁思齐却是摆了摆手阻止了她,然后转身正儿八经的朝着莫贤一拱手,“小公爷,诊金一共是一百两银子,承惠了。”
“什么?你竟然要钱?”莫贤只觉得这一出一出的,他还没明白顾喜梅为什么冲自己发怒,就又遇到袁思齐问他要诊金,当下就懵了。
宋倩在旁边也是一愣,她请袁思齐过来的时候明明已经付过钱了啊,怎么他还要两遍?可是看看对峙的这几个人,无论是顾喜梅还是莫贤,都是她惹不起的,所以她也就聪明的闭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没有听到。
“恩,难道小公爷出门吃饭,不用给钱吗?”袁思齐笑嘻嘻的问。
“当,当然不是,我都给了,还有赏银呢!”莫贤自以为自己是个讲道理的人,从来不干欺男霸女的那些事儿,所以怎么可能吃霸王餐。
“那你出门看戏,要不要给听戏的钱?”袁思齐笑着继续问。
“那当然,这屋子是真金白银的包下来的,你以为小爷是用权势抢过来的啊!”莫贤没好气的答着,觉得小民就是小民,尽会抠这种地方,难打我长得很像赖账的人吧。
“既然这样,那小公爷看病,是不是也要付看病的钱?”袁思齐笑眯眯的接着问。
“这当然。”莫贤按照惯性的回答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落入了套儿,立马改口……“不对,你那诊金也太黑了吧,一百两,你还不如去抢呢!”
莫贤再不知道油米贵,也明白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他虽然有钱,可那都是被锁着的,能动用的也不过是几两十几两买零食的零花钱,哪里就拿得出那么多。
“我这收费贵,自然贵的有道理。”袁思齐的笑着眨了眨眼反问道,“难道小公爷觉得你这脸,连一百两都不如?”
他这句话问的不可谓不刁钻,连喜梅都忍不住憋笑憋的内伤。若是莫贤说自己的脸不值一百块,那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若是说值,那这一百两银子可就非掏不可了。
果然,莫贤听了这话之后,也是支支吾吾哼唧了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话,“我,我没有那么多钱……”
“那就打借条!”喜梅这次的反应可是快,当下就脱口而出,朝着袁思齐眨了眨眼,然后笑吟吟的对着莫贤说,“小公爷的人品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钱不钱什么的,不过一句话,你只要勾上一笔,什么时候手头方便给些便是了,有什么好为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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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算计
莫贤既然敢口出不逊,那就要做好掉层皮的打算。喜梅看到袁思齐坏笑,就打定了主意配合,这句话真是出的恰当好处,让莫贤一下就愣在了这里。
“怎么,难道小公爷还打算赖掉我这个贱民的钱?也罢,若你实在是拿不出来,那算了也行,只是……”袁思齐见着莫贤不动,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只是这口气里面的讥讽之意,却让莫贤已经受不了了,当下莫贤不等袁思齐把话说话就张口道,“那纸笔来,我写便是!不过一百两银子,我还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呢。”
“好。”袁思齐本来是想借机压着他,让莫贤知道自己这个贱民也不是可以随意折辱的,可是既然现在他愿意咬着牙给钱,那袁思齐也不排斥现在这种结果,毕竟他现在缺钱,银子这种东西是越多越好的。
就这样,在四方的见证下,莫贤痛快的给袁思齐写了个欠条,而宋倩糊里糊涂的,竟然成为莫贤那方的见证人,跟顾喜梅一起做为见证人签了字。看着那纸上未干的墨迹,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这也太刺激了,她这次竟然如此近距离的跟着这帮纨绔们搀和到了一起。
签完契书,莫贤脸不是脸头不是头的,自然没有心情再看下去,找了个理由就离开了。待他走后,喜梅瞧着天色不早,怕自己回去晚了被人发现,于是也就打道回府,而袁思齐也不好再摆摊,自然就跟她一起离开了。几个人走过昌平郡主的包厢时,发现里面的门竟然还关着,于是都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经过了那里,生怕又一不小心沾惹了这位煞星。
……
在喜梅不知道的时候,当她们离开的时候,楼上包厢的窗幔后面正站着个窈窕的身影在静静的看着他们。
“她们走了?”慵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站在窗前的锦儿听到后赶忙回转身,“回主子,都走了。”
“怎么走的?”那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但身为最亲近身边人,锦儿知道自家主子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时候千万不能轻忽,所以很认真的答道,“镇国公府里的小公爷是先走的,脸已经不大肿了,应该是他们请了大夫来看过。宋家的女儿后脚送了顾小姐出门,并没有跟小公爷同路。”
“哦。”里面人应了一声便没有再回答。
锦儿在窗前又看了一会儿,看到宋倩回来,吩咐了什么之后又离开,知道没有后续了,便转折了身子回到她身边伺候。见着自家主子坐在暗处,不悲不喜的样子,忍了又忍,却最后仍然忍不住说,“主子既然关心,为什么不愿意自己站起来看看?”
“不想看。”燕笙靠在贵妃榻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听着外面的曲子,又像是什么都没听。
“为什么?”锦儿看着燕笙脸上的倦容,知道主子并不生气,便慢慢的站起来坐到旁边,让燕笙枕在自己的腿上,娴熟的帮她按揉起脑袋。
“看到了有什么用,就算看到不想看的东西,也不能做任何改变,那还不如不看。”燕笙对锦儿的手艺很满意,小小的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那你还要奴婢看。”锦儿轻笑了一下,虽然是小小的抱怨,但并没有多认真。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也总觉得不舒服。”燕笙睁开眼,看着描金画银的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