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病中闲话
“我的女儿认干娘,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随便呢。”沈宁的话还没说完,一声朗笑从门口传来,喜梅循声望去,看到顾凤璋浑身湿淋淋的站在那里,一边拧着下衫一边说道。
看到顾凤璋回来的那瞬间,喜梅却是深深的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沈宁给她的感觉不错,但是这也不至于她会认一个刚见了一面的女人当做干娘啊。不过现在人在屋檐下,听沈宁的意思,她们留的还不止两三天,她又不好拂了沈宁的面子,正左右为难,却所幸顾凤璋来解了围。
“爹。”喜梅站起来一行礼,第一次这么真心诚意的感激顾凤璋的出现。
“辛苦二位了。”顾凤璋大步走了过来,点了点头,却是朝着阎青和深深一揖到底。这莫名的大礼让阎青和慌了手脚,急急的来扶,口中只道,“老顾,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啊。”
“果然是奸猾似鬼的顾狐狸,我本来还想趁你不在了沾点便宜,没想到你连这点小利也不给我。”沈宁的反应却不似阎青和那样,抱着手臂在旁边,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阎夫人多虑了,凤璋这一躬,却是将最重要的东西托付到你们手里了。”顾凤璋直起身子,却又是朝着沈宁一躬,“这份恩情,顾某没齿难忘。”
“得得得,不愧是耍嘴皮子的,全京城的说书先生加在一起也没有你能说。”沈宁见状,却是掏了掏耳朵,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但口中却是下了承诺,“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那但凡我会的东西,一定悉数传授。”
“多谢。”顾凤璋又是一揖到底,从头到尾三揖,却已经是份的的确确的大礼了。
顾凤璋和沈宁之间暗语似地对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喜梅却本能的觉得,这个与自己有关,只是再问下去显然不合适,因为喜梅娘已经恰到好处的站在顾凤璋的身边,心事重重的说,“相公,瞧瞧你这一身水的,赶快把衣服换了吧,要不然着凉就糟了。”
“不碍事不碍事。”顾凤璋却难得的显得心情好,连连摆手大笑着,但笑了两三声却又咳嗽了起来,这下其他人看到,都止了说话,催促着他去换衣服。
“别这样,我又不是玻璃做的,那容易这么就病倒。”顾凤璋看着所有人着急的样子,显然很不服气的反驳了两句,然后拗不过众人,乖乖的去重新梳洗了。只是没想到却一语成箴,当晚坐着吃酒时,忽然就头重脚轻了,当晚不得不歇在了偶园,而第二天醒来时,却已经病重到被医生勒令卧床休息了。
“要不要这样夸张?”喜梅趴在窗口看着一脸凝重离开的大夫,暗自忖度着,等人都走光了,连一直陪在床边的喜梅娘都去煮药了,她才敲敲溜进了顾凤璋的屋里。
因为顾凤璋据说病的很重,她又是小孩子,怕过了病气给她,所以一直不许她到这屋里来,所以她着还是第一次看到病了的顾凤璋。
“是真病,还是假病?”鉴于这人前科累累,她对于顾凤璋的伤也好病也好痛也好,总抱着几分的怀疑的心思在,所以瞅着他的脸色时堪比观察科学实验,总想从中找出什么破绽。
“看够了吗?”顾凤璋猛然的睁眼,将鬼鬼祟祟在她床边的喜梅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你……”喜梅坐在那里,捂着嘴瞪着顾凤璋,不让自己的叫声引来其他人。她就说了这男人信不住,果然,你瞧瞧,连昏睡都是假的。
不过顾凤璋似乎却觉得自己吓倒了女儿很好,自己趴在那里笑够了,这才趴在床沿上对着坐在地上的喜梅伸出了手,“起来吧。”
“我才不要你拉!”看着趴在那里笑的可恶的人,喜梅却是愤愤的站了起身,拍拍屁股就要往外走,她才不要在这里跟这个奸人说话!
“过来,陪爹爹说说话。”难得的,这一次顾凤璋却是叫住了她,趴在那里笑着跟她招手,笑容里有些平常没有的东西。
“难道真的是发烧病糊涂了?”虽然在心里觉得这又是另一个陷阱,可是看着他那个笑容,喜梅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坐在了他的床边。
就算是戏,那也得看下去才知道他演的是什么啊。
顾凤璋疲倦的笑了笑,往床里边缩了缩,让出了一半的地方给她坐。他歪在枕头上看着喜梅小心翼翼的坐了半边的样子,忽然就笑了,伸出手摸摸她的头,“这么小年纪,心思却这么重,不好,真的不好。”
“你弄乱我的发型了。”喜梅伸出手顶掉了他盖在自己头顶的手,刻意忽略掉那手心过高的温度,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
“你在怀疑我装病是不是?”顾凤璋笑了两声,却是咳了一连串,等咳嗽完,喘息着好了些时,才慢慢的继续开口,“不过怀疑人不应该是这副表情的,太容易被看出来,容易被人防备。”
“你少在这里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我只是担心你早早的挂掉会影响我和娘的生活才来看你的!”即使被他戳中了心思,喜梅却也仍然狡辩,让自己的言行符合一个心有怨愤的孩子。
“呵呵,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啊,如果我是的女儿,此刻必定会怀疑我是否在生病,然后发现他即使是病了,也会猜测,这是不是苦肉计,而不会只是单纯的因为担心而来探病……”顾凤璋趴在那里,仿佛猜中了一个好笑的笑话,“爹猜的对不对,小喜梅?”
这个男人,还真是……喜梅被他气得牙痒痒,但还是鼓着小腮帮子把手狠狠的在顾凤璋额头上一压,“果然是烧糊涂了,尽是疯言疯语。”
“小喜梅,你这个样子还真是可爱!”顾凤璋也不打掉她的手,反而任她在自己脸上乱压,他自己也笑嘻嘻的伸出手去掐喜梅的腮帮子,“一看就知道是我的女儿。”
“呸,少借着我来夸你自己了!本姑娘可比你可爱多了。”喜梅被他掐疼了,闪着脸避开了他的势力范围,远远的瞪着他扮了个鬼脸,“你是这样的,我是这样的,我才不像你,整天笑的跟带着面具似地。”
“面具……”顾凤璋摸摸喜梅的脸,果然还是笑,“小喜梅果然会说话,这番伶牙俐齿的,像我。”
“少动手动脚的,男女授受不亲!”喜梅张着口狠狠的在他捏自己脸上的手上狠狠一咬,看着他吃痛缩回去的手,觉得终于出了口气,脸上出来了开心的笑容。
“小孩子本来就要笑的像这个样子的才像孩子。”顾凤璋躺在那里吹着手指,脸上却没有恼怒,只是自言自语的说,“我果然病糊涂了,要不然为什么非要把你留在这里,说些言不及义的话呢。不过还是很高兴把你们母女俩接了出来,要不然,恐怕,只怕就只能在梦中见了。”
“梦中?”喜梅看着他困倦的样子,只觉得这个词充满了不祥,下意识的问道着。她本还以为顾凤璋是不会说的,没想到他迟钝了一下,竟然破天荒的回答了原因,“他们既然能动手杀掉我,那为什么不会灭掉你们呢?不是这队,就是那队,总归是有人要做的。”
“为什么?”喜梅吃惊的说,不敢相信顾凤璋将她们母女带走的原因之一竟然跟自己猜的相似,因为她们安危出现了危险。
因为如果只是为了认人,那为什么不在当初见面的时候就认了自己,反而刻意避让,甚至走的时候都不见自己,不与王强见面呢?喜梅可是清楚的见着,顾凤璋对自己摊牌时,就是在遇袭之后。
听到喜梅的文化,顾凤璋凝望的望着床顶,眼中有种她不懂的东西,“他们总希望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如果不符合他们的想象,那边努力把曾经的过去抹煞便是。”
“你是说,现在有人容不得我们?”喜梅听着他的话,紧张的咬了咬手指,虽然早有预感,可是得到证实还是很惊讶。
“如果我不是忘记了,而他们又腾不出手,只怕早就容不得了。”顾凤璋笑笑,颇感趣味的看着喜梅,“怎么,怕了?”
“我才没有怕呢!”喜梅本来在仔细揣摩他的意思,想知道顾凤璋口中的那些他们是指谁,没想到他却忽然这样挑衅的问了一句,惹得喜梅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瞪着顾凤璋,“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本来想瞒着你们的,但是后来又想了想,却觉得瞒着你的确不是个好办法。若你们母女俩不知轻重的走出了我划的保护圈子,被人捉住当筹码该怎么办?所以还是告诉你,让你们知道危险,自己惜命,这样好过懵懵懂懂的被人截了还不知道惹了哪路煞神。”顾凤璋轻描淡写的说,口气轻松的让人好想揍他。
“那如果我们真的因为意外被人抓了,你会不会救我们?”喜梅问这话确实三分试探,七分赌气了。
顾凤璋之前就表示过,他不会救的。可人都是这样,对于已经知道答案但不符合自己期望的答案,总会一遍遍的追问,似乎只要这样,就可以把那个答案变成自己希望的。
第9章 没想到的客人
你救还是不救?喜梅看着顾凤璋,顾凤璋看着喜梅,父女大眼瞪小眼之后,顾凤璋却是轻轻一笑,靠在那里看着喜梅,“不是我想不想救,是我救不救的到你。”“你还太小,不明白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顾凤璋拉了枕头靠在那里,说的很语重心长,但喜梅却不吃这一套,“借口,如果你想做,那就一定能做到!”
“人力之所不逮,你不会明白那种感觉的。”听着喜梅的反驳,顾凤璋自言自语道,而后却是歪过脑袋看了喜梅一眼,笑了,“不过,我倒宁愿你永远都不要明白这种感觉。”
他的表情让喜梅呆了一秒钟,但也仅仅是一秒钟人,然后她就很坚决的转过了头,在心里吐槽到,“切,装的你好像慈父一眼。只不过说到底还是自私罢了。”
顾凤璋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到为了自己,他可以在十年间装作发妻与女儿都不存在,自私到他可以让老母亲在家苦等十年,郁郁而终。
他很聪明,很温和,很睿智,很有礼,甚至算上很仁善,他有种种种美好的品质,像一层层华服,将他整个人的恶包了起来,让人讨厌不起他。
可是,他到底还是坏人。
喜梅想到这些,转过了头,不再去看那张让人心生好感的脸。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忘记他曾经对她们做过的事的。
顾凤璋看着她的脸,笑了笑,却满是无奈,最后只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父女俩一时相对无言。
“嗯,我要回去了。”喜梅打掉他的手,却是不想坐在这里,可正打算走,却听着外面传来一阵佩环叮咚的声音,还有沈宁说话的声音,仿佛有人进来一样,当下就站在那里傻了。
怎么办,这可糟糕了,喜梅娘当初就叮嘱过她不准来打扰顾凤璋养病的,这会儿她偷偷进来,不管是母亲进来看到还是被别人看到告诉母亲,都会被训的了。“你是自己偷偷跑进来的吧?”顾凤璋却是躺在那里一脸看笑话的样子,瞧着喜梅没头苍蝇似地东张西望,倒是黠促的眨了眨眼,“她们可快要进来了哦?”“你……”喜梅愤愤的瞪了顾凤璋一眼,然后却还是朝着他跺脚,“快帮我想个法子藏起来!”
“唔,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躲什么躲。”顾凤璋好整以暇的说了这么一句,见着喜梅真又开始瞪他,这才笑着掀开被子拍拍身边的位置,“上来吧。”喜梅看看前后左右,这屋子屏风古董的摆的四处都是,就是少了个藏人的地方,连床底都是实心的,似乎可能大概根本,除了顾凤璋躺的那张床之外,就没有其他可藏人的地方了。
“来不来?”顾凤璋好笑的看着顾喜梅一脸纠结的站在那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玩心大起,“其实你站在这里来也蛮好的,等会儿意娘来了,见着我们父女俩如此相亲相爱,父慈子孝,肯定也是会开心的。”
“你……”喜梅知道他是看出自己不想让人发现,只能恨恨的一咬牙,将鞋踢到了床底下,然后跳到顾凤璋身边,一把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临别了还叮嘱了一句,“不要让人发现我。”
“知道知道。”顾凤璋笑眯眯的应承着,但落在喜梅眼里却越发不可靠了起来。
……
喜梅这厢里刚躺下,便听着那闹嚷嚷声打了起来,“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沈宁,别拿你的派头在我这里显摆,本夫人不吃你那一套!”
“哎呦,顾夫人这话可严重了,我这穷山恶水烂瓦寒舍的,怎么入得了你的眼,小妇人就算在哪里显摆也不敢在你面前显摆。只是话又说回来,我这地方再破烂,却也是自家地方,顾夫人怎么说也是名门贵媛,竟然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在人家家里横冲直闯,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沈宁一直是爽朗的人,少见有这么尖刻的时候,喜梅听了心中好奇,想抬起头来偷偷看看,却没想到被顾凤璋按住了头爬不起来。
“沈宁,你少在这里装蒜,凤璋回京之后不回家却留在你这里,说,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把他拖在这儿了。我就知道你,哼,从做姑娘时就没有正经过,这会子嫁了人,娶得丈夫也不过是摆设,一肚子……”外面的那个女声,因为拔高而显得有些歇斯底里,几乎都变形了。
“啪!”回应那个女人的是个响亮的巴掌声,然后是沈宁冰凉的响声,“阮冰,别以为我给你脸面就是怕你了,你说我怎么样无所谓,要是你再敢说青和一句坏话,小心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你……”外面的女声你了两声,却是没有下文,只是带着哭腔的跑进了屋内,然后哭声就开始放大了,“夫君,夫君……”
这女人是顾凤璋的正室妻子?喜梅听到这个,心中一紧,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生气,只是……
“我还没死呢,不用给我哭丧。”顾凤璋声音忽然在空气中响起,但却完全不带一丝感情,冷冰冰的如同琉璃碰撞一般,清澈漂亮而没有星火气。
哭声嘎然而止,然后声音转身变成了怯生生,“凤璋,你不要跟我生气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只是太担心了,你去了这么久,回来在家里连面都没有露过,我……”
“你是听仲玉说了什么,才急冲冲的跑到这里来求证了吧?”顾凤璋轻声的打断了那个女人的话,声音却仍是平淡,“我病不病,实在不是一件顶重要的事,是不是?”
“我不是,夫君,我……”那女人还在支支吾吾,喜梅却听到顾凤璋又问了一句,“你来这里,娘知道了吗?”
“娘知道,就是她让我来的,她说,就算是病了,总呆在人家家里也不大好,不如,不如……”女人支支吾吾,完全没有在外面跟沈宁对峙时的模样,听着却像是个没主见的。
“不如让人抬回去?哪怕大夫说了要静养,不宜移动也是一样?”顾凤璋清清朗朗的说,在被子里的手却是紧了紧,像是奋力在忍着什么。
“娘,娘,……夫君,你别生气,我并是不那么想的,我只是听你病了心中焦急,带人过来,就是想你不方便移动,那我住下来照顾你也是一样,我……”顾夫人含情脉脉的还想说什么,顾凤璋握紧的拳头也就已经松了,喜梅听得他甚至带了几声轻笑,“那这么来说,我却还是错怪夫人的一片好意了?”
“可不是,我真的只是担心你而已,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把那航海图都快犯懒了,与若芷猜测你到了哪里,做了哪些事,吃了哪些东西……”那夫人不知道真的是脑子不够用还是如何,竟然没有听懂顾凤璋话里浓浓的讽刺意外,还邀功似地走近了床边,坐在床沿上吧啦吧啦的讲了起来。
按道理喜梅应该生气才对,但是这次却不晓得如何,她竟然有种想偷笑的感觉,这夫妻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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