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在顾凤璋面前她总是轻慢不起来。
这个爹爹不管外表多么冷酷,但是内里,他却是比任何人都要对她好。
顾喜梅看得出来,顾凤璋果然比意娘更牵挂着她。
无需要言语,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嗯,回来了。”顾凤璋看着喜梅在园中,心中又惊又喜,急急的往前迈了一步,却又觉得自己的举措有些太失礼,忙稳了稳身子,从容不迫的走了进去。
只是,他这步伐却比平时快了许多。
喜梅站在原地,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心中五味陈杂。她本来是抱着对顾凤璋一肚子怨气而来的,可是眼下看着他真情流露下的关怀,那些质问的话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去。
顾凤璋走到了桌前,意娘早已起身为他拉开了位置,他摆摆手,捡了靠近喜梅的一侧坐下,笑着问道,“几时进门的?可曾用过饭。”
没有责难也没有质疑,她口气平常的就像是往日顾喜梅在京中游历回来之后,父女闲聊的那样。
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喜梅差点就说出了没吃两个字。不过当话溜到舌尖时,她想到了自己此来的目的。
好险,差点就顺着他的话头走了。如果答应没吃,然后接下来就是吃饭,以及杂七杂八一堆事,到最后只怕跟自己的目的越来越远。想到那里,喜梅忍不住摇了摇头,然后很肯定的说,“吃了。”
“哦。”顾凤璋听到这个,点了点头,只是笑。他显然已经看出她在说谎,却并不拆穿。
喜梅站在那里,感觉在他面前自己就像是个小孩子,有些无可奈何,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本来就比自己高明许多。
“外面好玩吗?”
“爹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两人的话几乎同时开口,看着对面的人,都有些吃惊,但是很快,顾凤璋恢复了平静,对着吃惊的喜梅点了点头,“如果说事情的话,那我们到书房去吧。”
他显然已经猜到她的意思,但是却没有动怒,也没有拒绝,只是大方的答应了她这有些突兀的要求。
“哎呀,刚回来的,有什么事要到书房里说,还是缓缓吧。你看看你们都累成了这个样子,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顿饭,有事情改天商量也是一样的。”意娘看着顾凤璋打算起身,有些慌了神,忙笑着张口打岔道。
她对于闫家人怎么样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只是希望自己现在的生活不要被打扰。若是女儿的问题激怒了丈夫,她非常害怕自己会被迁怒。
“我倒是不介意,可只怕喜梅若是不弄清楚,是没有心思吃饭的。”顾凤璋听到意娘的挽留,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顾喜梅,然后摇了摇头,“算了,走吧。”
前一句话是对意娘说的,后一句话这是在喊喜梅。
“嗯,好。”喜梅点了点头,假装没有看到意娘在后面的使的眼神,抱着包袱跟着顾凤璋一起到了书房。
“出去逛了一圈,有什么收获?”到了书房,顾凤璋坐下之后,双手合十的在那里望着喜梅,笑着询问道,口气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她离家出走的事情。
“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才愈知道自己的浅薄无知和单调。”顾喜梅淡淡的回答了一句,然后抬起了下巴,“你想问我的只有这些?”
“当然不止,我想问你的有很多,例如你为什么要出走,怎么出走的……”顾凤璋细数着,后来却是一摊手,“不过见到你在我面前,忽然又觉得没有了追问的必要。”
“为什么?”喜梅承认自己是有些失落的,难打自己之前的精心准备,在他眼里都是不值得一哂的小把戏,他连一点好奇都没有?连问都不屑于问?
“因为你回来的话,那些都不重要了。”顾凤璋望着她,目光里满是赞赏,“在你走了之后,我派人去找你,查到了你做的许多事,才知道我的女儿是这么的聪明。准备充足,干净利落,所作的一切并不是无懈可击,但是却让查的人所查到每一条线索都是你给予他们的、每一条都有一定的指向性,但是最后,却只能让他们无功而返。”
“你不生气?”喜梅看着他的脸色,半是好奇,半是忐忑的问道。
喜梅先前对自己回家遭到暴风骤雨般的责问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意娘那里也着实看到了冷脸,可是顾凤璋平和的态度,让她有点无从招架。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顾凤璋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赞赏,“你这么聪明,我开心来不及,又哪里会生气。能做出这一切来,真不愧是我的女儿。实际上我放弃了追查,也是在了解到你的能力之后的。”
“这样的你,即使走出我的羽翼,我也不用担心你会被人欺负。”顾凤璋自豪的说,“所以你越是让我追查的辛苦,我便越是高兴。也只有我的女儿,才会在这般年纪做出这种事情。”
“只有我的女儿,才会在这般年纪做出这种事情。!”顾凤璋最后这一句带着点自豪的话,让顾喜梅有些哭笑不得,敢情自己这老爹还是顺不得的,非要逆着跟他对着干,他才会以你为荣?
当然,这孩子气的念头也是在顾喜梅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看着顾凤璋慈爱的脸,知道他是不会再生自己的气了,可还是觉得自己回家这趟,有些太过容易了。意娘一见面就说喜梅让她丢脸,可实际上,真正丢脸的人,应该是顾凤璋这个父亲才对。可是,他竟然真的能豁达如斯?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不生气?”顾凤璋仿佛看穿了喜梅的心思,颔首问道。
“嗯。是。”喜梅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在她看来,只有一种人对她离家出走这种惊人之举不在意,那种人就是丝毫不关心她的人。可是顾凤璋显然不是这种人。他表现的很在意他,很为她的归来而感到高兴,那么他难道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让他焦急的那段日子?
“我当然生气。”顾凤璋听着喜梅这么问,点了点头,不过而后却又笑了,“你若再早一个月回来,我定然不会这么和颜悦色对你,可惜你那个时候没回来。”
“为什么?”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拖得越久,罪过越大么,怎么到他这儿反倒减刑了。
“因为我已经担心到不知道怎么去生气了。”顾凤璋揉了揉太阳穴,目光慈爱的看着喜梅,“当最初发现你失踪,我是担心,然后查出来你是有预谋的逃脱,我是生气。遍寻不找时,我是暴怒,想着若是找到你,一定要好好教训你一顿。可是当一个月两个月,你始终没有出现,仿佛消失在茫茫人海的时候,我的生气和愤怒终于全部变成了忧心,我已经生不起气来了,所想的一切只有一点,只要你回来就好。”
顾凤璋很少说这么煽情的话,现在就算是说着,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只是听着喜梅却是一揪。
这里,还有人关心她。
“女儿,欢迎回家。”顾凤璋看着她,轻轻的说出了这句话。
喜梅坐在他对面,一时只觉得被什么劈中了一样,满腔的质问和对于他不作为的愤怒,都没办法爆发出来。
面对这样一个爹爹,她要怎么去质问,怎么去怀疑?
“你想问我什么?”顾凤璋永远是最懂得揣摩人心思的,喜梅难以启齿的时候,他倒是大大方方的张口问了,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难道他是真的不心虚?喜梅观察着顾凤璋的表情,忽而有种错觉,是不是自己弄错了什么。
“我想问你……”喜梅犹豫了很久,还是张口了,“我想问你,阎叔叔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你是说,青和的问罪?”顾凤璋愣了下,然后反问道,脸色的笑容不知不觉的收去了。
“是。”喜梅抬起了头,毫不避讳的直视着他,“我就是在乡下看到关于阎叔叔的布告,所以才一路刚回来的。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阎家会遭罪?”
“你是为了青和而来的?”顾凤璋撑着头在那里看着喜梅,过了一会儿,却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中满是欣慰,“果然是有情有义的孩子,不枉青和把你当女儿一样疼。他若是知道你好不容易逃离顾家,却为了他的事情甘心重入牢笼,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现在在哪里?”顾喜梅敏锐的察觉到顾凤璋话里头的惆怅,紧追不舍的问道。
“天牢。”顾凤璋淡淡的说道,然后眨了眨眼,“你如果想要去看他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天牢?”顾喜梅听到这个词,忍不住腾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顾凤璋,“这是假的对不对?”
“什么意思?”顾凤璋挑了挑眉毛,口吻很平淡,“你说什么是假的?”
“阎叔叔在天牢里,这是假的是不是?其实你没有把他关起来,你们只是做戏而已。”喜梅握紧了拳头,有些神经质的说着,然后自己干笑了两声,“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让阎叔叔进监狱呢。我想是不是你想要做什么,需要个幌子,让阎叔叔陪你演这么一出苦肉计。什么因罪入狱是假的,全家问斩是假的……”
“不,喜梅,那都是真的。”顾凤璋坐在那里,看着女儿,痛苦的神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真的?”干笑的喜梅愣在了原地,显示被按下了休止符的娃娃,思绪明显跟不上顾凤璋,只是重复着他的话。
“因罪入狱是真的,查抄家产,满门关押,秋后问斩,也是真的。”顾凤璋轻轻的说着,“幸好你回来的早,要不然过几个月,你是真的见不到你阎叔叔了……”
“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愣了很久的喜梅忽然爆发了,大叫着瞪着顾凤璋,“凭什么,什么罪名!他那种人,怎么可能犯下……”
“是真的,结党营私是真的,卖官鬻爵是真的,意图谋反也是真的。必死的十二桩罪,一条条一列列,都是经过了大理寺查证,报刑部审批,御笔朱勾,铁证如山到再也不可能翻案之后,才抓人下狱的。”顾凤璋静静的看着顾喜梅,“你所看到的好人,未必是真的好人。”
“那你呢!”喜梅才不信顾凤璋的这些话,“什么好人坏人,别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用这种话就能糊弄过去。他有罪,你难道就没罪了?满朝文武,让大理寺挨个去搜一遍,看有谁屁股是干净的。他这样子,明显就是被人陷害的,我就不信,你若是拼了全力去保他,你会保不住!”
喜梅在宫里头待过,在御书房当过值,各个大臣之间的龌龊事也知道不少,水至清则无鱼,在那个圈子里蹦跶着,少不了都会湿脚。所以说犯错从来都不是被贬官被入狱的关进因素,有些人倒下,只是因为有人希望他倒下。
所以,这个时候顾凤璋的不作为是那么的明显!以他的权势和能力,她就不信他保不住阎青和。
顾凤璋坐在那里,吃惊的看着顾喜梅,显然没想到她会懂这些。
在他眼中,喜梅一直是个小孩子,虽然聪明些,但是也顶多是在诗词书画上,朝堂对她来说还是很远的存在。
所以,他压根儿没想到,他的女儿根本不吃那些好人坏人的一套。
顾凤璋看着喜梅,在重新估量着这个女儿。他总觉得他是完全懂得她的,可是总在一些时候,她能颠覆他的认知。
“你不知道,要保住他,需要牺牲多少。”顾凤璋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张口说道,他这话等于间接承认了喜梅的想法。
他不是保不住,他只是袖手旁观。
“那又怎么样?”喜梅生气的看着顾凤璋,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冷静的算计,“他是你的朋友啊,你是的兄弟啊,是你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知己!千金易得,知己难求,若是他死了,你以为你还能在这个世界上,遇到这么个朋友嘛?”
“我懂得。”顾凤璋闭了闭眼,浮现一抹痛苦的神色,“我知道他有多珍贵,他的存在对我来说有多不可缺少,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是什么事情?”喜梅不依不饶的步步紧逼。
“你不需要知道。”顾凤璋摇了摇头,没有告诉她,只是撤下了脸上的伪装,露出一脸的疲惫和痛苦,“你只要知道,他非死不可就行了。”
“非死不可?”顾喜梅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根大棒打中,晕乎的连北斗找不到。
他说阎青和非死不可?
顾喜梅知道这种话的重量,那几乎宣布了阎青和的无救,同时,它也有另外一个意思。
不仅仅是别人要阎青和死,连顾凤璋,也不会让他活着。
“你这么可以冷酷至此。”顾喜梅站在那里,声音不知不觉的低了下来,不再去看顾凤璋,“我听过太多次他夸奖你,在我怀疑你,讨厌你,鄙视你的时候,是他一直在我耳边对我说你的种种优点,告诉我我爹爹是个英雄,是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他告诉我……”
顾喜梅说道这里,忽然哑住了。
她忽然就明白,阎青和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是怎么来的,他的不能不死,是这么一回事了。
“他在替你背罪?”顾喜梅猛然的抬起了头,恍然大悟的看着顾凤璋。
顾凤璋脸上的惊愕,恰好说明了她猜→文¤人··书·¤·屋←测的准确性。
阎家是士族,关系盘根错节,就算是阎青和被人诬赖,那也没有这么快下狱定案的道理。若是他不想,总有许许多多人来为他说项,总有许多关系在起作用,在庞大的家族底蕴之下,就算阎青和有九分死,也会被磨成三分。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这本来就是个笑话。位高权重的贵族们,总有各种脱困的法子。
可是这次太不寻常了,不过两三个月,阎青和的案子从爆发到审核到尘埃落地,迅速的不可思议,也安静的不可思议。阎青和就像是握着一把好牌的人,还没等到出牌,就已经弃牌认输了。
按照阎青和好斗的个性,他若是吃亏了,肯定不会这么忍气吞声的。就算在天牢,他也好,沈宁也好,总有各种法子让外面的人时时关注着他们,让他们的事情成为京中最热门的话题。
可是,这一次,什么也没有。
他这次简直就是束手就擒,不但不做反抗,还乖乖的那里洗干净了脖子等人砍。
这根本就不是阎青和的作风!
唯有一个人,可以影响他的一切,改变她的一切。
第62章 无计可施
因为顾凤璋,阎青和才会那“慷慨就义”的!
想通了这一点的喜梅,睁大了眼睛,顾凤璋不仅仅是不救,而是,让他替他去死!
他于心何忍!
“他是为你死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愿意顾凤璋回答是。她宁可他斥责她,说这一切都是她胡思乱想无中生有,说根本就没这回事。
可是顾凤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沉重的点了点头,“可以说是这样的。”
他是那么诚实,诚实到顾喜梅宁愿他是骗自己的。
他不但对自己的女人无情,对兄弟,难道也这样吗?
顾喜梅吃惊的看着阎青和,她总是认为“知己”两个字,在他心里应该是有点分量的。
“为什么?”喜梅不可思议的问道,她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若他不承认,那些追查就会一路指向我这里。”顾凤璋淡淡的说,就像跟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他不能让我有事,所以他替我背了一切,说那都是他做的。”
“你你竟然答应他这么做?”喜梅不意外阎青和这么做,她只是惊讶顾凤璋竟然会如坦然的接受阎青和的顶罪。
他的兄弟还在牢房里等着秋后问斩呢,他竟然还能稳坐条鱼台。
“为什么牺牲的人会是他?”喜梅觉得很难理解顾凤璋的做法,“难道他的存在,不对你更有益处?没有人比他对你更忠心不二了,什么你想做而不方便做的事情,只要一个眼神,他都会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