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都回不来了。”
燕笙长长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看着他眼角不自觉滑落的泪珠,喜梅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
她想起两人在皇宫里的第一次相遇了,先皇后的寝宫应该是在不远处,燕笙想必是半夜祭祀母亲,不想着遇到了皇帝,为了避免身份暴露才仓皇出逃的吧。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杀我们,一半是为了那个卜辞,一半却是因为母亲的家族掌握了太多的权柄,让他不安了。”过了很久,燕笙才慢慢的继续讲述,“我的舅舅们为国家出生入死,但是当外敌被肃清的时候,他们反倒成了皇帝的肉中刺。他以谋反的罪名将母亲与我赐死,再株连九族,母亲的宗族数千人,竟无一幸免。”
“呵呵,不知道是不是报应,亦或者是我还活着那个卜辞真的起效的缘故,他一直宝贝的位子真的被人篡夺了,而那个杀死他的人,竟然是他一手提拔起来弟弟,那个被他用来接管我舅舅们的权利人。”
“那个位子,能把人变的不像人。握着天下权柄,掌控所有人的生死,帝王心思容得下一切,却单单容不下情谊。”
“坐在那里的人,没有爱情,没有亲情,也没有爱情。除了权利,什么也没有!”
“当我离开这宫廷的第一天起,我就盼望着我能名正言顺的回来,登上属于我的宝座,夺回本该如属于我的一切。可是现在我就站在它面前了,我却发现我竟然不敢踏上去。”
“那条路太孤单,我在上面,只有一个人,看不到别人的脸。”
“我很害怕。”
“我怕我是否会渐渐变得跟我的父亲一样面目可憎,到最后没有一个人愿意在他身边,只能孤孤单单的死去。”
燕笙抱着喜梅,低低的呢喃着,声音充满了无助。
“这些话我不能对别人讲,我是他们的信心,我知道倘若我露出一丝丝虚弱,那些人便会将我无情的抛弃,选择更加有力的代理人。因此我只能跟你说。”
“你说过,在你眼中我只是我,所以,我在你面前不用顾忌身份和地位,想要哭就哭,想要笑就笑……”
“你不会把我的伤疤,当做攻击我的武器,当做嘲弄我的笑柄。”
“跟你在一起,我很安心”
……
喜梅坐在那里,姿势从最初的拒绝变成了拥抱。
她总算知道了燕笙叫她来的原因,面对着这样一个他,她说不起任何伤人的话。
这个,就是他最后的脆弱了吧。
燕笙絮絮的说了许多话,最后终于疲倦了,把头枕在她的肩上,闭着眼睛默默的相拥着。喜梅坐在那里,看着落在自己手心的他的发,又黑又长,像是一匹上好的丝缎,又像是一腔理不断的愁绪。
“不管怎么样,可你最终还是会踏上去的,不是吗?”喜梅轻轻的说着,拍着他的肩。
她明白燕笙的彷徨无依,可是越是明白,却也越懂得,他是不会收手的。
他,只是在跟过去的他告别。
他的坚韧和企图心她都懂得,他会有一时的软弱,但是这发泄过后,却又变得无比的坚强。
“是。”听到她的话,燕笙沉默了许久,然后供认不讳的答道。
那个位子,他是不会放弃的。
“你果然,还是最了解我的。”燕笙看着她安详的面容,感叹似地说出了这句话。
喜梅浅笑了一笑,不再作答。
男人就是这样,她父亲如此,燕笙也差不离。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变亮,喜梅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已经麻到没有知觉,所以她忍不住动手推了推燕笙,“时间不早了。”
登基大典不容小觑,前后要准备很久,只怕外面的宫人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让我再抱抱。”燕笙抱着她,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像只不想面对现实的鸵鸟。“陛下,该准备更衣上朝了。”见着他这样赖皮,喜梅不得不正了正脸色,大声叫了一句。
燕笙听到这话,眼神一黯,坐直了身子,转手却是抓住了她的手,近乎于哀求的说,“你陪我。”
“我……”四目相对,她从他的眼底里看到最诚挚的渴求,那几乎让她动容,但是想想以往,她还是硬着心肠抽出了手,“不,我不能。”
他说的,不仅仅是陪他入朝那么简单。
她懂得,答应了陪他,那或许就是一生的承诺。
她不能答应。
做不到的事情,永远不要轻率答应,虽然有伤害,但总好过给人希望后又让人绝望。
“你不愿意?”看着她挣脱开的手,他满脸的黯然。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能陪着你走到最后的人。”喜梅低着头看着两人的手,“其实你一直不孤单,你身边有大把的愿意跟随你到最后的人,你怎么,就不看看她们呢。”
“把目光放在那些爱你的人身上,不要将时间浪费在我这里。”喜梅叹了声气,这是她能给他最好的忠告了。
她心不在他这里,再强迫也是无用。
“你讨厌我?”燕笙定定的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悲恸,“还是你不相信我,觉得我要你,只是出利益考量?”
“我怀疑过。”既然他这样问,喜梅也没有隐瞒的打算,慢慢的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然后再他急急的想要分辨是摆了摆手,“你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我是怀疑过你的用意,但是当你那次奋不顾身的救我时,我就再也没有半分疑虑了。”
“本能,往往是最能说明问题的。你能在那个时候不顾自己安危,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但是对你的厚爱,我真的承受不来。我喜欢你,感激你,欣赏你,我可以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出现,帮你做我能做的事情让你开怀,为了你,甚至失去生命也无所谓,但是,这一切都不是你要的爱。”喜梅看着他,缓缓的说道。
“不要伤心,也不要难过,我的拒绝并不是天塌下来。我会一直在你能看得到的地方,作为你最好的朋友。”喜梅拉着他站了起来,“至于其他,你不用担心,你跟你的父亲有本质的不同。你脾气坏只是因为你焦虑,你虽然有恶名,但是却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伤害过一个人,你会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的。”
“真的?”燕笙低下头看着她,乖乖的任她摆弄。
“我对你有信心。”喜梅笑着说。
“嗯。”燕笙终于慢慢的点了点头,不过他又提出了个要求,“你能帮我穿上那套衣服吗?”
“好。”喜梅看了一眼那套衮服,觉得应该难度不大,所以点点头答应了。
第26章 回家
喜梅是天不亮就被人叫起来的来的,在帮燕笙穿好那层层叠叠的衮服,送他去前面参加登基大典之后,她已经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所以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她几乎是一沾上枕头就睡着的。
反正她在这里就是一个闲人,顶着个御笔的差事,享受着娘娘的待遇,却什么也不用做,整天过得跟猪似地。
顾喜梅这一觉睡得极其沉,等到醒来之后发现都已经掌灯了。看着桌上的烛台,她揉揉眼睛,本能的就喊道,“纤云!”
“哎,姑娘你醒了啊,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什么东西?”话音刚落,纤云便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笑嘻嘻的,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好事。
“嗯,饿了,想喝粥。”喜梅揉了揉肚子,一天没吃东西,正饿的厉害。
“好,那奴婢就让厨房去煮份你最爱的薏米红豆粥,配上热乎乎的南瓜小饼和你最喜欢的岁寒三友,做宵夜最是合适不过。”纤云跟八哥儿一样叽叽喳喳的说着,话里透着股喜庆劲儿。
“你这是怎么了?”喜梅按了按脑袋,抬头瞄了贴身大丫环一眼,想着这妮子难道今天吃错药了不成?大半年都没有见到她这么开心过了。
“姑娘,你没有发现吗?”纤云见着她这样子,却是咯咯咯的掩着口笑了起来。
“发现?发现什么?”顾喜梅狐疑的一抬眼,只觉得这窗幔摆设都熟悉的很,正要怪纤云故意卖关子呢,却忽然停了下来。
“这里,这里是……”喜梅看着床拦钩子上的蝙蝠缨络,整个人像被点击一样的停在了那里。
这里是她的家!
“是,这里是家,是家啊!”纤云笑着笑着眼角就有眼泪了,擦了把眼角,笑得泣不成声的说,“姑娘,我们出宫了。”
“出宫。”喜梅回过神来,一股脑的爬起来踩着鞋往外跑,看着外头小院里那两棵熟悉的桂花树,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心心念念盼了那么久的出宫,竟然睡了一觉就出来了。
“你这孩子,多大了还冒冒失失的,穿的这么少的就站在这里吹风。”正出神着,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斥责,然后还不等回过神,厚厚的披风便已经盖上了她的肩头。
“父亲?”喜梅抬起头来,半信半疑的看着前面的男人,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还认得我,看来没有糊涂的彻底。”顾凤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里头含着笑,对着后面追上来的纤云,“你是怎么伺候的,怎能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吹风。”
“老爷恕罪。”纤云不敢争辩,帮从后面扶着喜梅,半拉半拽的走到后面去了。
“我这是真的回来了?”被半拉半拽的坐到了梳妆台前,喜梅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讷讷的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进宫的这些年,她常做这种梦,梦见自己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纤云弄月在外面斗嘴,有絮儿做好的茶点。吃过之后主仆三个溜上街,走街串巷各种溜达,接着回家一个铺纸一个研墨一个掌灯,将所见所思写下来,等到顾凤璋下朝后拿给他赏鉴,然后落得一个“文笔不佳”的评语……
这种梦常做,可是有的时候是在逛街,有的时候是在写字,有的时候是在跟顾凤璋斗嘴,然后就忽然那么的醒了,自己怅惘的坐在床上,看着皇宫里那方窄窄小小的天,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虽然纤云弄月和絮儿都没有说,可是喜梅知道,三个丫头也不喜宫中的生活。纤云弄月是顾凤璋从流民中挑选出来,当做武士养大的,从小跟着一帮五大三粗的汉子习武,见惯了外面的天地,偶然被选作她的保镖已经是拘束了,更何况去那连说话都要三思数遍的皇宫。絮儿本就是胆小,去了那里更是风声鹤唳的看处处都惊心,于是整个人更是小心翼翼,连安稳觉都没有睡上几晚。
纵然是这样,可她们也没有半分怨言,反倒是在喜梅面前总是摆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免得让她操心。
她们的苦,也是《‘文’》现在《‘人’》回到《‘书’》了家《‘屋’》里,才猛然放松,在她面前显露了出来。
“姑娘,我们回来了,我们是真的回家了。”纤云蹲了下来,拉着她的手,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手上,两人的手心都是一片湿漉漉。
主仆俩在屋里头哭了一场,然后让外面的弄月打了水,细细的梳洗了一遍,换了衣裳,这才走出去见顾凤璋。
顾凤璋正在等下饮茶,看着顾喜梅出来了,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对面的座位,“坐吧,睡了这么久,先吃点东西。”
榻上的小桌上早就被絮儿摆满了东西,都是她喜欢吃的。喜梅也不推脱,脱了鞋坐上去,每样都夹了几筷子,细细的嚼着。
“这趟进宫果然吃了不少苦,连脸都瘦了半圈,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都没有了。”顾凤璋并没有动筷子,他只是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端着茶水,看着喜梅吃饭的样子,忽然感慨了一句。
“还好,长个子了,自然就变瘦了。”喜梅放下手中的筷子,擦了擦嘴,淡然的面对着自己的父亲。
没有见面时,想了千般万番的委屈,可是等着见了面,却又发现没有什么好说的。
顾凤璋只是笑,点了点头,“你继续吃吧,有话我们边吃边说。”
“嗯。”喜梅点了点头,复拿起筷子,吃到五六分饱之后这才问顾凤璋,“我怎么就出宫了?”
“怎么,你不想?”顾凤璋笑着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揶揄。
“呃,不是,只是觉得有点突然。”喜梅不知道他那笑容里有什么意思,索性装傻,“我只是奇怪,没有半点动劲儿就的就出来了。”
“如果有动劲儿,恐怕就出不来了。”顾凤璋放下茶杯,说的很是轻描淡写,“今天是新皇的登基大典,宫里忙的一团糟,你那边没有什么人看着,我就顺便把你接回来了。”
顾喜梅听着他这说辞,口中的汤就差点喷了出来。
什么叫顺便?敢情他是把她从宫里头偷出来的!
喜梅虽然对外界的消息不关心,但是她也感觉到自己住的地方的守备是明松暗紧,从明面上看起来跟其它女官住的地方差不多,只有几个服侍的宫人,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外面有好多个暗哨,把她那里盯的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燕笙知道她不喜欢被人看着,所以明里头不敢让人跟,可是又怕她被顾凤璋弄走,所以只能使出下策,可没想这样尽然也让顾凤璋把人给带走了。
“你是怎么接我的?”喜梅实在是抑制不住好奇,张口问了道。
难不成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人?
“就是大大方方走进去啊。”顾凤璋笑眯眯的样子像极了狐狸。
“难道没有人拦?”喜梅不可思议极了,莫非之前纤云探出的暗哨都是假的?
“当然有人拦,不过我说我奉了皇帝口谕带女儿回家,所以他们很快就让开了。”顾凤璋笑着说,话里头不无带着得意。
“燕,我是说皇帝,皇帝他,真的同意你带我走了?”顾喜梅说出这个可能时,连自己都觉得太不靠谱了。燕笙早上见她的时候还是一副想要把她绑在身边绑到死的架势,怎么可能一转眼就同意。
果然,顾凤璋表示喜梅的猜测没有错,“他当然不同意我带你走了,事实是,他还向我提过亲,表示想要娶你。这些天他可没少动脑筋琢磨你的封号。”顾凤璋凉凉的说出了这些喜梅都不知道的内幕。
“娶,娶我?”纵然喜梅知道燕笙的心意,但也没料到他的动作竟然这么迅速。
“是啊,不过你放心,都被我回绝了。”顾凤璋摆摆手,很是骄傲的说,“我的女儿,哪里是他想娶就能娶的!”
“那你怎么说他同意你接我出宫,难不成你是,你是……”喜梅不敢置信的看着顾凤璋,那个可能不是猜不出来,不过,以他谨慎的个性,不能做出那种事吧?
可谁知道,顾凤璋看到喜梅怀疑的神色时,却是很开心的承认了,“是啊,就像你想的那样,我是骗他们说我是奉了口谕来接你回家的。那个时候那么忙,皇帝在正殿接受百官朝拜和各方使者朝见,谁敢为这点小事去向他求证,于是我就一路畅通无阻的把你带回家了。呵呵,等到皇帝反应过来,发现人没有的时候,我们都在这里吃饭了。”
顾凤璋敲了敲桌子,笑眯眯的说道。
顾喜梅却是已经呆掉了,这样简单直白连十二个时辰都过不了的烂点子,他是怎么想出来的啊!假传圣旨,这是掉脑袋的掉脑袋的懂不懂!
“怎么样,我做的漂亮吧!”顾凤璋却像是什么都察觉不到似地,笑得很开怀的敲敲桌子,“为了庆祝我们胜利大逃亡,你以后再也不用去那该死的地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不要来喝上一杯?”
第27章 儿童相见不相识
顾凤璋犯了欺君之罪的把喜梅偷回家,面对老爹装疯卖傻的种种举动,喜梅实在是哭笑不得,也只能任着他闹了。
以顾凤璋的手腕,这多半不会出事的。反正他的计策向来虚虚实实,旁人看不懂也属于正常。
喜梅这么想着,也就暂且不去操心这件事情了。事实上她的想法也没错,第二天一脚睡醒,窗外的喜鹊闹腾的欢畅,但是拿人的钦差们却迟迟没有出现,故而她也就知道,这一劫,自己算是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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