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我干笑两声,道:“可能吧,昨天晚上屋里有只大老鼠,吵得人睡不着。”
“大老鼠?”莎文娅很是疑惑。
“啊,没事没事,被我赶跑了。”我连忙摆摆手,一转话锋:“夫人,冒昧问一句,公爵他……对你好么?”
莎文娅一怔,嘴角浮上一丝笑,缓缓垂下眼,手指在杯沿的玫瑰花纹上一圈圈滑过。那一瞬,她眼里的情绪复杂难懂。
“卡瑟,他对我很好。”莎文娅轻声道:“好的啊,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捧到我跟前来。”
“那夫人。”我定定看着她,生怕错过一丝表情的变化,“你爱他么?”
指尖一滞,我看见那纤长的羽睫轻轻一颤,莎文娅抿着唇,却不说话,依旧用指腹摩挲着玫瑰花纹。
安静的环境让人突发不适,我看着莎文娅,心里也有些发虚。毕竟这么明目张胆地窥伺他人的隐私,让我这么个正直善良的人于心不安,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位高权重的新月公爵夫人。
“岛小姐。”在我即将屏息到窒息的时候,莎文娅抬起头,软软靠回椅背,说:“听我说个故事吧。”
我抖擞精神,恋恋不舍地放下布丁,聚精会神地盯着莎文娅。
“我嫁到公爵府是那年的冬天,十二月的隆冬,翡冷翠一片白雪皑皑……”
第8章 永远都有意外
那一年的冬天,刚刚从战祸中复苏的翡冷翠迎来了第一件大喜事——莫里奥公爵小姐、翡冷翠的玫瑰即将嫁给王城的新月公爵。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全城欢庆。
玫瑰庄园一派喜气,只是莎文娅终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对屋外的一切不闻不问。侍女将饭菜放在桌子上,看着抱膝蜷缩在窗台上的莎文娅,微微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自从公爵把这门亲事定下后,小姐就一直这样,真教人担心。
她记得当公爵问小姐是否愿意嫁给卡瑟公爵时,小姐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只是淡淡颔首道:“听凭父亲的安排。”她想不通的是,既然小姐不愿嫁给卡瑟公爵,为什么不拒绝呢?公爵那么疼她,一定会答应的吧。
这么想着,侍女又看了眼莎文娅,摇摇头,关上了门。
莎文娅看着窗外,神色寂寂。深冬万物凋零,后花园空落落的让人心慌。莎文娅伸手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泪水就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哥哥,我就要嫁人了呢。你还记得么,我曾经说婚礼的那天一定要将玫瑰铺满翡冷翠的每个角落,可是现在玫瑰早已凋零,我却只能踩着冷冰冰的石板路出嫁。就像你曾承诺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却还是留下了我一个人。
莎文娅似乎看到那个俊朗的少年向她伸出手,说:“莎文娅,我要娶你做我的新娘。”
那宽厚的手近在咫尺,却隔着一张玻璃的距离,永远无法触及。
哥哥,我爱的是你啊。
双肩一颤,莎文娅把头埋在膝间,低低啜泣。
这种我要嫁人了,新郎不是你的戏码果真是百试不腻。
可是就如我说过,莎文娅经历的事都有太多的意外。不要想太多,这个意外不是新婚当日克劳德死而复生,教堂抢亲。
婚礼那天,卡瑟公爵亲自来翡冷翠接他的新娘,并在翡冷翠完成婚礼仪式。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依照惯例应该在王城举行婚礼并接受主教大人的祝福,而这一次,卡瑟为了莎文娅竟然力排万难将婚礼挪到翡冷翠举行。
只为佳人一笑。
而婚礼当天,卡瑟公爵再次震惊了整个翡冷翠。
街上传来欢呼与惊叫声,就连忍不住跑去阳台张望的侍女都发出惊呼声。好不容易穿上婚纱的莎文娅也耐不住好奇,提着裙摆走到阳台想看一看这位卡瑟公爵究竟玩出了什么新鲜花样。
当踏上阳台的那一瞬,莎文娅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脱口低呼:“天……”
那日飘着小雪,翡冷翠银装素裹,而在这银装素裹之上有夺目的殷红铺满整座城市的道路与房顶。妖娆的玫瑰花盛放,伴着那白雪,慑人心魄。
此时乃是隆冬,卡瑟竟然运来了满城的玫瑰花,让翡冷翠成了名副其实的玫瑰之城,也将莎文娅心底那个梦想一分分描上色彩。
卡瑟穿着纯黑的燕尾服,抱着大捧的玫瑰站在庄园门口笑看着她。一瞬间,竟让她以为是克劳德回来了。
他怎么会知道?
发愣的莎文娅被侍女推进屋子,盖上面纱,莫里奥公爵亲手将女儿牵出了屋子。
莎文娅仍然在恍惚中没有回过神,她只记得皑皑白雪上千千万万的火红玫瑰,以及那位微笑如水的燕尾服男子。直到卡瑟抱起她,踩着遍地的玫瑰花瓣朝城外走去时,莎文娅才回过神,仰起脸看着卡瑟英俊的侧脸,缓缓将头埋在卡瑟的颈边,温热一片。
莎文娅轻轻闭上眼,将那段过往娓娓道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那时,我知道了答案。
七年,他爱了她足足七年,新婚的惊喜到细水长流的温暖与呵护。我想,这足够令一个人心动。但是……
“夫人为何还有遗憾呢?”我轻声问:“恕我冒昧,那场意外也成全了你和公爵,你的哥哥也会感到欣慰的。”
“呵,是啊。”莎文娅睁开眼,低低一笑,脸上的温柔褪尽,笑得凄然,“我也曾以为这是上天的礼物,以为哥哥会祝福我们,可是,小祚……”莎文娅复而看向我,自嘲地笑了,“你可知,那一箭,是卡瑟射的。他亲手杀了我的哥哥。”
我一惊,心下了然。
莎文娅当年果真不知那箭出自卡瑟的手,而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终究让她得知了真相。纵然当初是阴差阳错,然而隐瞒不报却是犯了大忌。
“若不是两年前我无意间撞破他们的谈话,他恐怕还要瞒我。”莎文娅微仰着头,神色凄迷。
我从青桐那里知晓,两年前莎文娅不幸流产,从此一病不起,恐怕就是因为这件事。
她本就对克劳德的死心存内疚,而原本深爱克劳德的她也在这七年里逐渐爱上了卡瑟,从某一种程度上来说,她的确辜负了克劳德的爱。如今,她更是知道了当年竟是她和卡瑟联手害死了克劳德,那原本被幸福冲淡了的愧疚铺天而来,她又如何承受得住。
孩子没有了,爱成了罪恶的负担,她无法继续坦然地爱公爵,也无法坦然接受公爵的爱。
或许,这就是她的心结所在。
可是莎文娅,你若见到了克劳德还能说些什么呢?
离开莎文娅的房间时天已经漆黑,我抬头看着天空星点的星光,突然对给莎文娅编织的梦境有了想法。
莎文娅,你的本心是什么?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你又会如何选择?
有了头绪,瞬间心情大好。我沿着小路蹦跶地向房间跳去,听了一天的故事,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明天就该给莎文娅织梦了,可不能再失眠。想到前两天晚上青桐锲而不舍地爬进我的房间,我决定今天还是找木条把门窗钉死了比较安全。
正当我把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哗哗响的时候,一双冰凉凉的手搭上了我的肩,一丝气息也无,瞬间将我浇了个透心凉。我蓦然尖声惊叫起来,然后一只手伸来准确无误地捂住了我的嘴。
“是我……”耳边传来青桐轻悠悠的声音,我那颗狂跳的心才稍稍平复了些许。
“你干嘛啊!大半夜的,想吓死鬼啊!”扯开青桐的手,我回头极其怨念地瞪了他一眼。
“你躲了我三天。”青桐看着我,极其无辜地说。
“那是我去找公爵夫人刺探情报。”我翻了个白眼,“带你一个大老爷们去干嘛。”
“真的?”青桐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骗你有钱拿啊?”我撇撇嘴,径自朝房间走去。青桐尾随其后,在我即将关门的时候挤进了屋子。
吃一堑长一智的我迅速抓住青桐,死死抵在门上,凶神恶煞地说:“你跟来干什么!说!”
“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青桐的脸隐没在黑暗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那种认真的语气听得我小心肝一抖。
“说!”我强装镇定继续凶神恶煞地吼。
“小祚,我觉得……”青桐很严肃地抬起手搭着我的肩,拖长了尾音,然后瞬间脱口而出:“你以后早上还是不要吃洋葱比较好,你说你要是一整天走到哪说话都释放洋葱味,多污染环境啊。”
我看着青桐,两秒之后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说:“青木头啊,谢谢你的提醒啊,本小姐竟然还不知道呢,这每天出去走一圈多丢人啊,是吧。”
青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小祚,都是自家人,说什么谢……”
在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时,我飞起一脚把青桐踹了出去,然后看着在玫瑰从里滚了一圈的青桐,狞笑着把门关上。
“小祚。”门外传来青桐带着哭腔颤抖的声音:“我错了小祚。”
我站在门内,不为所动。
“小祚。”青桐开始垂门,一边垂一边声泪俱下:“我错了,你不要把我关在外面嘛。我会煮饭会暖床还能当免费助理,小祚你不要赶我走嘛。”
我嘴角一抽,青木头是不是被我给踢坏脑子了?不对啊,难道他脑子长下面去了?
“嘤嘤嘤。”青桐继续刨门啜泣,活像被抛弃的小媳妇,“我知道我不该给你煮面放胡椒、不该戳你的痛处、不该半夜爬上你的床,不该……”
在青桐即将把两年里那点破事一股脑儿倒出来之时,我果断打开门想要喝止住他。然而一开门,青桐就扑上来抱住我的腰,瞬间欢天喜地道:“呐,我就知道,小祚你一定舍不得我的。”
而我在看到站在小路上已经石化的燕尾服执事,整张脸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开始抽搐起来。但是修养良好的我强撑着对执事微微一笑,执事僵硬地向我点点头,默默转过身走出了小院子。
看着执事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我火速把青桐拖进房间,死死捂住他的嘴,咆哮:“青木头!你脑子坏了还是嫌活太长了啊!”
“小祚。”青桐瞬间恢复正常,掰开我的手,凑近我的耳朵道:“我们逃吧。”
“诶?!”我一脸迷茫地看着青桐,伸手探上青桐的额头,“今天吃药了吧?”
青桐一挑眉,狠狠拧了我一把,疼得我嗷嗷乱叫。
“我说,我们逃吧。”青桐再次严肃地重复道。
“为什么啊!老娘浑得风生水起的干嘛要跟你一个食梦徒私奔啊,我还是要我的名声和清白的啊!”扬手给了青桐一记爆栗,我含着热泪吼道。
“小祚,你哪里来的清白和名声,你……”
我再次敲了青桐一记,成功把他的后半句话敲了回去,敲得我手疼。青桐倒是很贴心地把我的手拢入手心,低头附在我耳边道:“小祚,你想想,有什么事情能让深爱夫人的公爵丢下病重的妻子独自离去?而且,据我所知,公爵去了王城的附城,在那里逗留了整整五天,其间频繁地出入一个小酒馆,并不像办正事的模样。”
“你是说……”我突然心下一惊。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还不定下定论,但是……”青桐看着我,目光灼灼,“这件事绝对没有我们想得这么简单。”
我的手安静地蜷在青桐的手心,他的手心却泛着微微的凉。
这些事情,他怎么会知道的?
眯起眼,我发现,我对这个和我同住一个屋檐下整整两年的人,实在了解得太少太少。而他,已经几乎摸透了我的一切。
第9章 请告诉他,我爱他
因为青木头那句话,我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反复思考这个看起来很诡异的问题,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看着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天,满脸幽怨。
于是第二天我又顶了两个硕大的熊猫眼耷拉着头走出屋门,迎面就看到青桐满面红光地从房间里出来,笑眯眯地冲我打招呼。我心里的某一根脆弱的弦抖了两抖,瞬间崩断。被赤裸裸刺激到的我咬牙切齿地想:青木头绝对是故意的!他绝对就是想让我睡不着觉、坏我的生意!
满心咒怨地吃完早饭,青桐寻了执事离开的空当趴到我的肩头小声说:“小祚,我已经想好了,我们要溜走的话……”
冷冷一眼横去,生生截住了青桐的话。我顶着黑眼圈一脸黑气地说:“青木头,我决定了,这桩生意我一定要接!谁挡我就是阻我的财路,堵我的财路,嗯哼,你知道的。”然后眨眨眼看他,露出十分抱歉的表情:“对了,青桐,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啊,我想说……”青桐顿了片刻,媚笑道:“小祚,我看好你哟。”
世事永远都没有预料中美好,就像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我正在屋子里构想着要给莎文娅和克劳德安排怎样一个场景,青桐在一旁喋喋不休说些有的没的,例如公爵的各种怪癖以及街坊上的种种流传。最后,思路被缕缕打断、忍无可忍的我再次微笑着把早上的话重复了一遍,青桐就很识相地闭了嘴,屋子里瞬间安静下去。
而当我准备在这美好的宁静中重整思路时,燕尾服执事第一次很不绅士地冲进门来,对着我焦声道:“岛小姐!公爵今天就会回来,我也是刚刚接到的消息,恐怕等不到晚上了。”
我当即楞在原地,然后点点头,说:“好。”
好什么好!你不知道老娘对这个梦境还没有完全规划好么!要是半路发展不下去了,你难道还指望我把你家夫人拉出来说您先睡着我们改天再继续、还是本小姐倾情客串啊!不带这么玩的啊!
可是,我这么有道德的造梦师既然说了好就自然不会反悔,既然没有规划好,那就把选择抛给莎文娅吧,你的梦需要你自己来完成。
唔,这个想法不错。我满意地点点头,拉着青桐就向莎文娅的房间跑。
房间里一如既往地摆满了玫瑰花,然而莎文娅今日的装束却让我们大吃一惊。
一扫往日的病态,莎文娅穿上了贵族妇女在盛大节日里才会穿着的华丽撑裙,玫瑰的图样在裙摆蜿蜒盛放,白皙的脸上抹上了胭脂,盖去了病态的潮红与苍白。唇如朱丹,眸灿若星,雍容却带着娇媚。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要是卡瑟没有对她一见钟情,恐怕才真的是【哗——】。
“岛小姐。”莎文娅微笑着唤我,梨涡浅浅。
但这一开口,那雍容的仪表瞬间苍白下去。她的声音虚弱而苍白,气息不稳,似乎下一瞬就要碎裂一般。
“夫人。”我上前扶住她,道:“你应该好好休息。”
莎文娅摇摇头,握住我的手,“岛小姐,卡瑟提前回来了,他若看到你恐怕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我看着她,叹口气,点点头。
将莎文娅扶上床,我告诉她:“夫人,在梦境里你不会记起现实中已经发生的事情,所以一切的选择都将由你做出。但是,在必要的时候,我会把记忆还给你。”
莎文娅点点头。
我在床头燃上一只香,转头看见她满是希冀的眼眸,轻声道:“夫人,一切交给我吧,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
“嗯。”莎文娅应声道,缓缓闭上了眼。
我从脖子里把梦之魂掏出来,放在衣襟外、靠近心口的地方,然后转头对青桐勾了勾手指。青桐很顺从地走上前来,牵过我的手,十指相扣。
我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张开双手,低语呢喃,那熟悉的咒文从唇间吐出,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