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蒙蒙，街上的行人避之不及，而在那交错的身影里，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雨中，不躲不避，任凭雨水淋透全身。即便隔着这漫漫雨帘，我依然能感受到那灼人的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我的身上，看得我心下微微一颤。
“不下去么？”路西法在我身后悠然道：“这么大的雨呢。”
我垂下眼眸，蓦然伸手拉上窗帘。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脑海中陡然一片空白，心里却泛上几分欢喜。
“啧，女人，果然是狠心啊。”路西法出声感叹。
我一眼瞪回去，深吸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迈开步子朝门外走去。
淅沥的雨声绵延，我站在房檐下静静看着十步开外的那人。他墨绿的头发湿透，紧贴在脸上，他的目光依然柔软，他看着我，对我微微地笑。
“小祚。”他开口唤我，温柔的声音揉进雨声，“对不起，我来了。”
第49章 沉睡墓穴的美人
“对不起，我来了。”
雨水溅入眼眶，这句温柔的对不起让心底泛起莫名的酸楚，之前的慌乱、犹豫和不安被通通抛到脑后。我望着他，突然拔足奔入雨中，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你还来干嘛！”我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嘴上却不依不饶。
“小祚。”青桐抚着我的发，轻声说：“我怎么会丢下你。”
我抬头看着他，委屈地撇撇嘴，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我把梦之魂摔碎了，你就不会再管我了。”
“傻丫头。”青桐捏捏我的鼻尖，声音却带着几分涩然：“怕的人应该是我。”
微凉的指尖摩挲着我的脸颊，他弯下腰抵着我的额，轻声说：“我害怕你知道那些事后悔离开我，像你离开……沙赫那样。可是，小祚，我不想放开你，一点都不想。”
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眼眸，我抬起手，紧紧抱住青桐。
路西法说的没错，我还相信他，我的心底还存在最美好的希望，会因为他的一句话颠覆一切。
“啧，真是温馨啊。”路西法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抱着淋雨很舒服么？”
我有些尴尬地放开青桐，转头怨念地看了眼路西法，便朝屋檐下走去。可才走了三两步就被青桐拽住。我狐疑地回头，只见他眯着眼定定瞧着路西法，挑眉问：“他是谁？”
“路西法。”我甩出三个字，罔顾青桐眯成缝的眼睛瞬间瞪圆，自顾自地跑去躲雨。
好不容易换了身干净衣服，我拿毛巾裹着头发，外头看着正喝热茶的青桐，问：“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有人看到了你，我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青桐倒了杯热茶递给我，解释道。
“有人看到我了？”我一愣，瞄了眼路西法，急忙问：“那我们是不是该换个地方了？既然你都能找到，加瑟斯说不定也……”
“不用担心。”青桐揉揉我的头，说：“不用说加瑟斯，就连整个始祖家族都暂时无暇理会你们。”
“什么？”我一头雾水。
路西法这么举足轻重的人物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始祖家族居然无暇理会？！开什么玩笑！
“因为……”青桐顿了顿，说：“今天，王室正式对格里格宣战。”
此话一出，我登时怔住。回想起那天教堂厨娘们的谈话，更是惊诧万分。
那些传言竟是真的？！
“格里格……为什么要挑起战争？”我摇摇头，始终觉得不对劲。
“不是格里格。”青桐叹了口气，说：“这场战争是王庭和教会挑起的。”
“为什么？”我愕然，脱口就问。然而话一出口我便想到了答案——路西法。
“不单单是堕天使。”青桐把目光投向窗外，缓声道：“几个世纪以来，始祖家族都不停地向教会和王室安插眼线和暗探，王室和教会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更无法继续容忍。加上他们唯一的筹码落在加瑟斯的手中，王室和教会打破约定，想要彻底拔除吸血鬼。”
“那……战争表面的名号就是……”我喃喃自语
“王室散布的那些流言，以及……”青桐看向我，一字一顿道：“那场公主生辰宴会的刺杀。王室宣称杀手来自格里格。”
路西法一声轻笑，支着下巴懒懒道：“王室的作风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我抿唇不语。
七年短暂的安宁终究又要被打破了么……而这一切和我却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小祚。”青桐按着我的肩头，柔声道：“不要乱想了。这场战争迟早都会发生的，和你没有关系。”
我看着他沉静的眼眸，许久才缓缓点头。
“不过，格里格也不是久留之地。”停顿片刻，青桐再次开口，我稍微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一旦开战，格里格也不再安全。小祚，你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等等！”不等我点头，路西法陡然开口，伸手一把捞过我的肩，慢悠悠地说：“你要走尽可以自己走。可是小祚，我是不会让你带走的。”
察觉到称谓的变化，我惊恐地转头看向路西法，而青桐的脸正一分分泛上黑气。
“为什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青桐问。
路西法完全不理会青桐，反而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小祚，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许反悔哟。”
我瞥了眼青桐黑气大盛的脸，又瞅着路西法看似欢脱的笑容，僵硬地点头，说：“不会的。”
“你答应他什么事了？”青桐转而黑着脸问我。
“帮他找一个人。”趁着路西法很是满意地点头时，我挣脱魔爪跳到青桐身边说：“你们吸血鬼的始祖——朱莉安。”为了增加可信度，我迅速附耳对他低语：“如果你想知道堕天使路西法大人的苦情史，我可以免费放送。”
话未落音，青桐的脸登时拨得云开见日出，而路西法上扬的嘴角则微微一抽。
屋外的雨依旧淅沥缠绵，星点停的意思都没有。我瞅着淌水的天，不免有些烦躁。
这样一来，寻找朱莉安的计划至少也要延迟到明天，要是雨一直不停的话……
懊恼地瘫在椅子上，我一会瞅瞅路西法，一会瞅瞅青桐，突然萌生出让青桐把路西法丢进德古拉城堡了事的想法。不过，朱莉安的本尊以及路西法和朱莉安的后续故事，于我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木头啊。”我缩在椅子里问青桐：“朱莉安被藏在德古拉城堡的哪个角落里了？”
“朱莉安，她不在德古拉。”青桐歪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得我的话，掀开一只眼懒懒回答。
“不在德古拉？！”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路西法抢过话茬，“她在哪里？”
“或许在家族的墓穴里。”青桐耸耸肩，道：“除了最早的那几个老古董，已经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了。不过，按照那些个老古董的脑子，你倒是可以去家族墓穴里看看。”
路西法低眸沉吟，片刻后对我笑眯眯地说：“小祚，今晚和我去墓穴看看吧。”
我再次一脸震惊地看向路西法，颤声道：“为、为什么是晚上？”
“等明天雨停了再去吧。”青桐扯过我，将我护在身后，眯眼瞧着路西法。
路西法并不理会我们，目光飘向窗外，看向蒙蒙的天空，然后低语重复道：“就今晚，今晚去墓穴。”
我和青桐在一旁面面相觑。
今晚似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阴雨绵绵，大军压境的格里格气氛异常沉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我们一行三人穿着宽大的斗篷在空荡荡的街上穿行，唯有雨声和足音回响。我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暗淡的光线笼罩着城市尖锐的建筑物，压抑而颓败。
我拉紧了斗篷，一想到要半夜闯入吸血鬼的墓穴，后背就一阵阵发寒。
始祖家族的墓穴位于格里格郊外的山林中，若非有青桐带路，我们恐怕这辈子都别想找到。
拂开层叠藤条的掩映，搬开那沉重的石门，一条窄小的通道映入眼帘，幽深曲折，泛着森森的寒意。
“就是这里了。”青桐燃起插在门边的火把，对路西法说：“墓穴平时鲜有人来，就连我都没有进去过，所以这里头究竟有什么东西……”青桐顿了顿，把火把递给路西法，道：“我也不知道。”
路西法接过火把，一句话也没说，转身毅然走入了墓穴。
火光最终消失在通道的拐角，我伸长了脖子张望，那阴森森的寒气丝毫没有阻挡我旺盛的好奇心。
“青桐。”我扯了扯青桐的衣袖，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一波三折地嘟囔道。
青桐无奈地看我，说：“如果我说回去呢？”
我立刻松开他的衣袖，露出灿烂的笑容，摆摆手说：“不送。”
青桐斜眼看我，然后无奈叹了口气，燃起另一只火把，拉着我朝墓穴内走去。我得意地笑了，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心脏因为兴奋和紧张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小祚。”青桐小心地前行，低声警告我：“记着，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许插手！知道么？”
“唔。”我心不在焉地应了句，心想就算我要插手你还不得帮着我么！
通道盘旋向下，狭小冗长，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头。而随着深度加深，那股寒气也越来越重，到最后我不由自主地紧贴着青桐，身上一阵一阵地打寒颤。即便青桐把他的斗篷披在我的身上，也无法抵御入侵的寒冷。
不知转过了多少个转角，前方陡然出现微弱的亮光。我内心快要被寒冷扑灭的火焰陡然上窜，急忙推着青桐朝那亮光奔去。
转过最后一个转角，眼前豁然开朗，一个石窟赫然呈现在眼前。四壁悬挂着火把，燃烧的火光交相辉映，将整个石窟照亮。石窟中整整齐齐排放着数十个石棺，棺盖均被揭开，然而垫脚看去，棺内空空如也，不见尸骨，唯有那一层灰白的灰烬。
“吸血鬼死后都会化作灰烬，不会留下任何东西。”见我一脸疑惑，青桐轻声向我解释。
我愕然，心里却不免萌生出同情。
不被世人所知、所接纳的种族，即便是死亡也无法为他们的存在留下任何烙印。这也是诅咒么？或者，是命运。
在那遍地的石棺中，路西法背对我们静静站着，而在他的面前是一口还未打开的石棺——石窟内唯一没有被打开的石棺。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看见他的手抚上那石棺，温柔地摩挲。
我屏息静待。
“朱莉安。”沉寂的石窟内，路西法温柔低沉的声音静静回响。
第50章 你爱过我么？
路西法繁复摩挲着石棺，喃喃轻唤：“朱莉安……”
火光跳跃，石窟的气氛异常诡异。我瞅着路西法的背影，心中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木头。”我扯了扯青桐的衣袖，低声说：“你是怎么从德古拉城堡逃出来的？”
“逃？”青桐十分不满地扬起眉，说：“我还用得着……”话还未说完，青桐的脸色陡然一沉，我知道，他一定想到了我真正想问的东西。
这一切，平顺得太过反常。
堕天使释放，始祖家族古董级别的吸血鬼一定知道他会回来寻找朱莉安，甚至解开她的封印。但朱莉安的存在对于始祖家族甚至整个吸血鬼种族来说都是个灾难，他们应该并不愿意释放朱莉安，而即便要解开封印，为什么要等路西法来呢？再加上吸血鬼家族穷尽几个世纪寻找堕天使……他们的目标根本就是路西法！这一切或许根本就是个陷阱！
“小祚。”青桐抓住我的手，说：“你要尽快离开，不要再搅进这些事了。”
“那你呢？”我亦回握他，焦声问道。
“我不会有事的。”青桐拂开我颊边的发丝，柔声道：“等我去找你。”
看着他温柔的眼眸，我不知从哪生出了力量，信誓旦旦地点头说：“好！”
青桐捏捏我的脸颊，拉着我朝通道退去。
然而在即将进入狭小通道的那刹，却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再也前进不了分毫。惊疑未定之时，石窟四壁的火光陡然大盛，骇得人不由退了两步。
惊慌地转头看去，却见路西法在石棺前张开双臂，仰头吟诵着我听不懂的语句，而那火光就在他的吟诵声中明灭闪烁。路西法高举双臂，吟诵声陡然拔高，火光的跳跃更为猛烈，就连那副石棺也开始颤动。
我死死攥着青桐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颤动的石棺。片刻后，路西法的吟诵声戛然而止，跳跃的火光瞬时恢复原状，石棺依旧静静躺在原地，磐然不动。
路西法上前一步，伸手触上那石棺。在指尖触及的那一刹，坚硬的石棺竟从他的指尖开始片片碎裂！化作飞灰，消弭于指尖。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惊讶万分。
石棺的外壳尽数碎裂，只剩下一张石床，以及静卧其上的女人。
华美的晚礼服包裹着她姣好的身体，那张容颜依旧，是勾魂摄魄的美。上扬的眉梢，饱满的唇线，暗蓝的晚礼服衬着雪白的肌肤，宛如夜的妖魅。
“朱莉安……”路西法俯下身，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极轻极轻的，仿佛稍加用力，这沉睡的美人就会同石棺一般灰飞烟灭。
我看不到路西法的表情，但能猜到，那双眼定然是包含温柔与眷恋。阔别几个世纪的恋人重逢，被爱的人唤醒，这种只会出现在童话里的场景在眼前上演，该有多么浪漫。
“朱莉安。”路西法轻柔地抚摸她的发，一遍遍低声轻唤她的名。亲吻她的眉梢，温柔缠眷。
在他的低声呼唤中，沉睡的人儿缓缓睁开了眼。那魅惑的眼眸满是迷茫，但在视线落在路西法脸上时陡然升起惊喜。
“路西法！”朱莉安颤声唤他，伸手抓住他的手，呢喃着：“你终于来了，来解救我了……。”
路西法并不说话，只是轻轻将她扶起。
朱莉安赤足站在冰冷的石地上，闭着眼贪婪地呼吸这空气，露出极其享受的表情。然后她转向路西法，伸手触上他的脸颊，眼里是迷恋的光，她说：“路西法，我终于回……”
话未说完，朱莉安却陡然变了脸色，美丽的脸瞬间扭曲。
“啊啊啊啊！”朱莉安猛然推开路西法，捂着头尖叫起来。
我亦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只见一个暗蓝的身影满屋子晃动，石棺被掀翻、击碎，碎屑和飞灰弥漫，呛得人喘不过气来。青桐伸手将我紧紧护在怀里，我一面被粉尘呛得泪流满面，一面却忍不住转头扒开青桐的手臂向外瞄。
四处窜动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朱莉安捂着头跪在地上，痛苦的叫声依然撞击着耳膜。
“朱莉安！”路西法也变了脸色，箭步上前紧紧搂着朱莉安的肩膀，浅棕色的瞳仁骤然闪过猩红的光芒。他蓦然抬头看向穹顶，眼中凶光毕露，接着厉声喝道：“够了！”
那一瞬，漂浮的灰尘猛然跌向地面，空气清明一片，朱莉安的惨呼声也逐渐停止。然而，石室周围那层透明的薄膜陡然颤动，霎时片片碎裂！贴着石壁的地方现出四个人形，口吐鲜血，一声不吭地微顿于地。
心猛地一跳。
我猜的果然没错。始祖家族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只是，想牵制朱莉安来控制路西法，他们还是太过天真。
正想得出神时，青桐拉了拉我，示意我赶紧走。我幡然醒悟，正想抬足时又突然顿住。
“我们不走了。”我拽住青桐，低声对他说道。
青桐回头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他们能在这里布下四个巫师，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