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动了动嘴唇,漫天的黑暗很快吞没了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
没有任何意外,第二天我醒在青桐的怀抱里,我偏头看去时他还将那颗墨绿的脑袋向我颈窝里蹭了蹭。
青木头……
我嘴角一抽,抬脚就要把他往床下踹。
“小祚。”墨绿色的脑袋动了动,低低呢喃,又把我向他怀里扯了扯,抱得更紧了。青桐的双眸依然安稳地合着,呼吸均匀,显然还在睡梦中。
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我愣在他怀中,忽然想起昨夜耳边的低语——
小祚,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青桐。
我不自觉伸手抚上他的眉间。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睫毛轻颤,眼前的人缓缓睁开眼,墨色的眼瞳沉沉,仿若漩涡。我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竟忘了抽回手。
青桐捉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他说:“怎么醒得这么早?
慵懒的语气,带着微微的宠溺,让人心口一窒。
不对!等等……这算什么?你能告诉我这种暧昧的姿势和语气到底算什么吗?!昨晚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我眉头一挑,蓦然抬脚毫不犹豫地把青桐踹下床。
“青木头!你是要被踹几次才长记性啊?!”
房间里传出重物撞击的闷响和我的咆哮声。
唔,这个早晨,真是热闹。
无视泪眼汪汪继续向床上爬的青桐,我淡然起身,翻箱倒柜找了件正式的礼服换上,便自顾自地出门去了。
杰特大叔已经为我准备了马车,我拎着长长的裙摆钻进车厢,才坐定,一颗墨绿色的脑袋便钻了进来,还微笑着替我关上了车门。
青桐难得穿了身正式的燕尾服,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乍一看,倒还真是人模人样。
我上下打量着他,赞许的点点头。
这小子的眼光倒还不赖,可是……
“你哪来的礼服?”我微微皱起眉,狐疑地问。
青桐很是骄傲地正了正衣领,完全无视我的问题,挑眉说:“不错吧。”
我依然把他瞧着,可越瞧越不对劲。
我最近是怎么了?眼睛出问题了么?怎么看什么东西都觉得眼熟呢?
“青木头!”蓦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我颤声指着青桐问:“这个……这个不会是弗洛德的衣服吧?”
青桐骄傲地点点头。
你骄傲个鬼啊!我就说这衣服怎么这么眼熟,敢情是你上弗洛德那偷的啊!
“青木头!”我咬牙切齿地怒吼:“你要偷也偷件不显眼点的吧!你把弗洛德最宝贝的那件燕尾服偷出来是想干嘛啊?!”
青桐淡然地弹了弹衣袖,悠悠道:“整个衣柜就这件看得顺眼。”
我扬手对着青桐的脑袋敲了下去,咆哮道:“你是想让我们两个被弗洛德绞杀么?!”
“小祚!”青桐对我竖起一根手指头,正色道:“既然偷了,就要偷件最好的。”
“歪理!”我又狠狠敲了一记爆栗,继续咆哮:“你给我回去换回来啊,要是在宴会上被弗洛德看到了,他会当场绞杀你的!”
“小祚。”青桐继续竖着那根手指头,瞥了眼窗外,说:“到小酒馆了。”
咆哮的词语卡在嗓子眼,我瞪着青桐,闭眼深深吸了口气,默念十遍正事要紧。然后挂上微笑,淑女地提起裙摆走下车。
小酒馆依然冷清,洛娜仍旧坐在角落的位置,慢慢地喝一杯朗姆酒。只是今天的她一改往日的装束,换上了一身花纹繁复的蓝色礼服,脸上的银质面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宽大的蝴蝶装假面,双唇殷红,在玻璃杯上留下一个妖娆的唇印。
“岛小姐果然是守信的人。”她看着我,施施然站起身朝我走来。曼妙的身姿在礼服的包裹下展露无遗,脖颈上圆润的珍珠项链衬得她肤若白雪,脚步轻慢,婀娜有如贵妇。
此刻的她哪里还有半分杀手的气质。
我愣在原地,直到她在身前驻足才恍然回神,低眸道:“洛娜小姐,今日在王庭,你还是收敛些为好。”
“岛小姐。”洛娜轻笑,附耳道:“你在害怕么?”
不等我说些什么,洛娜错身而过,款步走向马车。阳光落满她的衣裙,耀眼得犹如夜里的昙花。
王室的盛宴排场奢华之至,满园的玫瑰姹紫嫣红让人眼花缭乱。洛娜进入王庭之后就与我们分开不知所踪,我和青桐懒得去观摩庄重肃穆的祝祷仪式,就干脆留在花园中随处溜达消磨时光。
早知道宴会是这么无聊的事情,干脆晚点再来好了。
我懒洋洋地坐在花园的藤椅中,默默叹了口气。
王室真正的宴会总是要到夜幕降临时才正式开始,结束了白天冗长的祝祷、演说和表演之后,贵族们重新回到玫瑰花园,开始了轻松的晚宴。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丰盛的晚宴过后竟然是一场化妆舞会。
侍者送来精美的面具,并在男士的胸前别上一朵鲜艳的玫瑰花。高阶位的神职人员和国王王后坐在花园大理石铺就的高台上,免去了面具和玫瑰,和神明一样笑看着底下人的笑闹,时而攀谈两句。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我带上鲜红绒面的玫瑰花纹假面,不屑地撇撇嘴。
王室总喜欢这样无时不刻地强调着自己的地位和尊严,就连一场宴会都不放过。
转头看去,青桐也带上了银边的面具,正微笑着对我伸出手。
悠扬的琴声浮起,花园中橙黄色的灯光也随之点亮,映着各式各样华美的面具,神秘而暧昧。
攀谈的声音小了下去,贵族的绅士们纷纷向身边的女士发出邀请,不多时便有好几对在舞池中翩然起舞。
我遥遥看了眼坐在红衣主教身边的弗洛德,心想那样的位置洛娜应该不会乱来。正想着,青桐却一把牵起了我的手,把我向舞池中间扯去。
“你干嘛?!”我一惊,连忙低声问他,试图将他拽回来。
要知道,跳舞什么的从来就不是我的长项啊!
“在下很荣幸能请岛小姐共舞一曲。”青桐不由分说地把我拽进舞池,然后绅士地抬起我的手在唇边一吻,浅笑道。
我看着他,脸黑了一半。我僵硬地附在他耳边说:“我不会!”
青桐却趁势一把揽过我,一手扶在我的肩胛骨下,一手轻轻拉起我的手,附耳低笑道:“我可以教你。”
不等我反驳,青桐就揽着我跟随音乐迈开了舞步。
裙褶扬起,然而我的步伐完全跟不上青桐的节奏,几乎是被青桐抱着脚不沾地地转来转去。即便好不容易踩出几个像样的步子,也是以踩到青桐的脚而告终。真不知道这一曲下来,青桐的脚会不会被我踩出个窟窿来。
青桐却毫不介意,嘴角一直挂着暖暖的笑,把我往怀里紧了紧。
我贴着他坚实的胸膛,他的呼吸就在耳畔,甚至还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他的唇擦过我的脸颊,低低地不知说了句什么。
我没有听清,才要开口问,然而在旋转间,一张面具在我眼前晃过,眼眸沉沉,正对上我的目光。
一闪而过。
我微微一愣,脚下一绊,差点就要摔倒。
“怎么了?”青桐及时捞起我,低低问道。
我只摇了摇头,目光却在人群中搜寻那人的身影。
那双眼……永远都不会忘。
他穿一身纯白的礼服,纯黑的面具,胸前的玫瑰妖娆如火,像高贵的王子。他的嘴角依然攀着柔和的笑容,对着他的女伴。
几个错步,又消失在人群之中。
失神的片刻,青桐忽然变了步子,将我甩了出去,几个旋转又拉回了怀中。乐曲终了,伴随最后一个音符的掉落,我被牢牢固在他的怀里。
“你在看什么?”他静静看着我,问。
眼神有一瞬的失焦,我急忙低下头,缓缓摇头说:“没什么。”
舒缓的乐曲再次响起。青桐松开我,却又拦住我离开舞池的步子,复而将我圈入怀中。
“我不行了,让我去歇会。”我摆摆手想要挣脱他。
“别走。”青桐揽着我的腰,将头抵在我的额头,静静说:“一会就好,就一会。”
我无奈叹了口气,却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视线一偏,那袭纯白的礼服落入眼帘,他就站在舞池的边缘静静看向这里,胸前的玫瑰刺目。
我亦静静看着他,直到一位美丽的淑女走来,亲热地挽上他的手臂,在他耳边低语。殷红的唇,惑人的笑容,看得人心头一紧。
言语之间,那位淑女顺着他的视线朝我看来,我一惊,连忙收回视线,低下头去。
真是……走到哪里都能看见他。
我兀自撇撇嘴。待再抬眸看去时,那袭纯白的礼服已经不见了踪影。
轻叹了口气,我推了推青桐,说:“青木头,我渴了,帮我拿杯喝的吧。”
“好。”青桐望着我,弹了弹我的脑门,便牵着我朝舞池外走去。
行至舞池边缘,我又看见那身白色礼服。不知道是在什么心理的作祟下,我晃着青桐的胳膊说:“我在这里等你吧,脚有些酸,不想走过去。”
青桐回身深深把我瞧着,良久才放开我的手,嘱咐道:“就在这里乖乖地等我回来,不许乱跑。”
“知道了。”我无奈撇撇嘴,催促他赶紧去。
待目送青桐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我才转头寻找沙赫的身影。而一番搜寻下来,沙赫没有见着,倒是看见一位高挑的女士款步而来。深蓝的礼服,婀娜的身姿,蝴蝶翅状的假面,以及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整个人优雅高贵。
那不是……洛娜么?
我一怔,急忙迎上前,低声问道:“洛娜,你怎么在这里?见到洛菲了么?”
丽人在我身前驻足,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岛小姐。”
“嗯?”我静候下文。
洛娜上前一步,几乎是同时,腹部传来剧痛,让我不由自主弓起身子。
“……对不起。”洛娜在我头顶轻声说,手上的力道却不减分毫。
我踉跄地后退半步,低头看去,只见洛娜握着一柄匕首,刺入了我的身体。殷红的血在衣裙上晕染开,剧烈的痛楚已经让我无法再抬头说些什么,只能颤抖地喘息。
贵妇的尖叫声蓦然而起,慌乱的人们四处逃窜,玻璃杯在地面碎裂,有人高喊:“保护国王陛下!”这一切似乎是那样的遥远,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
我听见那遥远的时空里有人喊我的名,然后眼前的洛娜就蓦然被撞开,连着那柄匕首抽离我的身体。撕裂的痛楚又重了几分,喉间涌上腥甜。眼前的景物晃了晃,我再支撑不住,软软倒下。
有力的手臂伸来,然后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祚。”我掀起眼帘,正对上青桐的脸,他抚上我的脸颊,颤声唤我。他的眼里有愤怒,也有愧疚。
我死死抓着他的手,耳边尽是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沉重呼吸声,甚至还能感到体温和血液一同从我的身体里流逝。我无法言语,唯有冷汗涔涔。
拼尽全力,我歪过头看向洛娜。
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逃、也没有迅速撤离,而是握着那柄染血的匕首一步步朝不断围拢的士兵中走去。深蓝的礼服,婀娜的身子,像一朵最艳丽的曼陀罗。
我不想死在看不见你的地方。没有亲人的收殓,我的魂魄将永远不得安息。
看着她的身影,不知为何,我的脑中浮起这句话,一遍又一遍的。
耳畔传来越来越多人呼唤我的声音,但我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连着那深蓝妖娆的身姿,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我仍旧有一个问题想不通——
洛娜要刺杀的,不是弗洛德么?!
第32章 初衷与结束(修+补完)
仿佛陷入一个冗长的梦境,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唯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和零碎的画面一波一波地浮现。
深蓝色的礼服,殷红的唇挽起凄凄的笑,她喃喃说:“我不想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画面稍瞬而逝,茫茫黑暗中伸来一只手,欣长的十指,苍白秀气。那个声音寂然响起,带着无奈的叹息:“小祚,不要相信身边的任何人……”
余音还未消失,又浮起一个人的声音,沉沉的响起与耳畔:“小祚,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女人的轻笑声响起,殷红的唇一翕一张:“岛小姐,你在害怕么?”
还有那在噪杂声里不断清晰的对话:“这次的刺杀,绝不容许失手。”
然后是纷涌而至的呼喊:
岛小姐;小祚;小祚;小祚……
眼前的画面骤然放大,我看见那个格里格摆地摊的巫婆老太太,龇着一口黄牙,抱着那只花猫对我一字一顿道:“小姐,活在梦境里的人一直是你自己!”
梦里的人是你!
声音瞬间撑满整个脑子,嗡嗡作响。那个满是雾气的水晶球陡然发出耀眼的光芒,刺破了一切。
我紧紧闭上眼,等到适应了这样的光芒才敢慢慢掀起眼睑。
映入眼帘的熟悉的场景——白花花的屋顶,素色的帐子,以及一脸惊喜的青桐。
“小祚!”他惊喜地叫出声:“你终于醒了!”
唔。
我试图挪动身子,然而腰腹上的伤口在牵动下火辣辣地疼,疼得我龇牙咧嘴直吸气。
“你先别动。”青桐按住我,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总算醒过来了。”
“我……”我一开口,就觉得嗓子干哑得厉害,只能勉强问:“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
看着他眼下厚重的乌青,我歉疚地抬起手想宽慰宽慰他,却被他拢入手心贴上他的脸颊。“小祚,是我不好。”他轻轻闭上眼,皱眉道:“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是我的错。”
“青……”才想开口,门口处就传来咳嗽声,抬眸看去,只见弗洛德缓步入屋,扬眉道:“的确是你的错,所以这位先生是不是要去门外自我了断一下,才能谢罪呢?”
青桐的表情瞬间僵住。
“你先出去吧。”我无奈叹气,对青桐小声说。
他恋恋不舍地看着我,许久才松了手,转身摇晃着走出屋子。那身形似乎清减了不少。
“小祚。”直到关门声响起,弗洛德才走至窗前,金丝眼镜后的眼眸微眯,定定盯着我,“你不是说杀手要杀的人是我弗洛德主教么?怎么,这回躺床上的倒成你了?我可不记得你什么时候替我挡了一刀。”
我斜眼看他,然后默默把头别向里侧。
许久,只觉身侧的被褥一塌,一只头抚上我的头,揉乱我的发,弗洛德低低叹道:“早就告诉你了,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你总是不听。”
手指绕上我的发,他说:“小祚,没人去我书房闹的时日,真的很寂寞呢。”
淡淡的语气,却让我突然红了眼眶。我转过脸哽咽地唤他:“师父。”
弗洛德笑眯眯地看我,眼神温柔。
“我渴了。”我巴巴地冲他眨眨眼,可怜兮兮地说。
弗洛德替我理顺头发,便倒水喂至我的唇边。我伸着脖子灌了好几大口,才略略觉得舒服了些,便急忙开口问:“洛……那个杀手最后怎么样了?”
“死了。”弗洛德放下杯子,淡然道。
我垂下眼眸,想起洛娜那时的背影,忽然觉得她或许就是报了必死的决心进入王庭的。
因为……不想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么?
“如果想知道关于那个刺客的事,你不如去问门外那个家伙。”弗洛德意味不明地低低一笑,“这件事王室很重视,已经把事情压了下去,没有查清楚来由之前是不会让旁人得知的。倒是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