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扶住了她:“都说了我这可是高度近视。”
“你多少度?”
“我嘛,六百度吧。”
“不会吧!我们班最厉害的也就是三百度。”凌凌摘掉了眼镜,还给了我,“我两只眼睛都是二点零。”
我将手从她软呼呼的棉袄上拿开,将眼镜接过来归位:“怪不得呢!当心戴我的眼镜把你给害得也近视起来。”
“没关系!我也快啦!”
“为什么?”
“请看!”她站起来挪开了竹椅,从写字台下面拉出来了一个大纸箱,拿掉上面的旱冰鞋,打开让我看,箱子里全都是些书本、杂志。
“这些都是我订的杂志。”
我大概看了看,里面《中国少年文摘》、《意林》、《读者》以及各种少女杂志应有尽有,甚至还能看到《中学生阅读》。
“你平时看的书挺不少嘛!”
“这只是一部分,都是我在学校订的。其实我最喜欢看的是这些!”
凌凌又跑到床头拿了一些小本的书给我看,当看到书名时,我惊呆了。
“《恐怖故事》?!你怎么还看这个?”
“那当然!我最爱看这些了。我超喜欢破案,《冒险小虎队》、《谜案故事》……我都看过。”
“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那是假的。这本《恐怖故事》我喜欢在午夜十二点时看,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我要考武警学校!从现在……”
正说着话,凌凌的母亲推开门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对她说:“去给哥哥洗苹果吃吧。”
“好的。”凌凌放下了手里的书,掀开布帘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拿了一个苹果回来了。
少妇唠叨道:“凌凌啊,你应该好好想想,别人都有奖品,你为什么没有。”
“不就是些笔芯还有本子嘛!有什么稀罕的。”凌凌不高兴了。
“那也是奖品!你是嫌自己笔多是吧?你看看人家同学们都是怎么……”
“你走吧!我跟你没有共同语言!”
凌凌说着,就把母亲推搡进了里屋,关上了房门。
“我来给你把苹果皮削了吧。”凌凌温柔地说道,语气跟刚才判若两人。
“不用了吧,其实苹果皮也很有营养的。”我只顾低头看她的那些课外书,心不在焉地低声说道。
没有回应。当我再抬起头时,看到凌凌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握了一把明晃晃的刻刀站在了我的跟前,她的另一只手里是那个苹果。
一个文弱的女孩子,还有一把锋利的小刀。好不协调的场景。我的心“扑通”跳了一下。
“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谢谢你。我喜欢吃苹果皮。”我语无伦次地说着,从她手里接过了未削皮的苹果。
“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不骗你。”
凌凌突然“嘻嘻”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我问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给苹果削皮了。”
“为什么?”
“因为你怕我行凶杀人!”
还真被她猜到了点边儿。我未置可否,把她手里的刻刀也小心翼翼地要了过来。
“这样可不好,挺吓人的。”
“这把刻刀是我们上自然课时候发的,我用了三年了。”
我刚要将苹果送到嘴边咬上一口,突然觉得不对了:“为什么只拿一个苹果?你不吃吗?”
“不喜欢吃。我爱吃橘子。而且我这儿也储备了好多吃的。”
凌凌说着拉开了写字台左侧的一只抽屉:“我的好东西都在里面呢!”
我看到她打开的是最上面的那只,在那下面还有两只,似乎藏着更重要的东西,最下面那只甚至还加了把小锁。
“这些都是我的干粮!”
抽屉里面居然放了好几包方便面、火腿肠之类的食物,还有几包果汁。
“不至于吧!”
“至于!有的时候晚上写作业要熬到十二点多,一晚上就能吃掉一大半。”
“那下面这两个抽屉呢?”
“那些嘛,都是我的宝贝!第三个抽屉无可奉告,第二个抽屉可以给你一点提示,都是我珍藏的文具,还有小玩物。”
她拿出来了许多比水笔笔芯粗一点的淡彩色棒棒,递给了我一根。
“这是什么?”我端详着那个棒棒,只见外面是一层塑料之类的管子,里面充满了粉色的膏状物。
“张嘴!”凌凌命令我。
我立刻照办。
“咬!使劲儿!”
我用力合紧了牙关,感到夹住了一个软软的东西,然后凌凌用力一拉,将那根伸进我嘴里小半截的东西拔了出来,前面那一块已经干瘪下去,里面的膏状物似乎留在了我的口中。
我轻轻舔了舔,一阵清凉和香甜立刻通过舌尖传遍了全身。
“这是‘吸吸棒’!怎么样?不错吧!”
我不住地点头。这时她已经将自己的那根吸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一根扁了的空管。
我本以为她会将那截塑料管扔进垃圾篓,没想到凌凌又将我眼中的废物重新利用了一次,用灵巧的小手三下五除二地折叠成了一颗五角星。
呵呵。果然是小孩子啊,创造力如此丰富。无论是一般人看似多么无聊的小东西都能够在她们的手里找到利用价值,变废为宝。谁说跟孩子在一起就是浪费时间?明明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拾回好多不该丢掉的想法的嘛!
不知不觉中我盯着她的小脸发起呆来。那是一张幼嫩的脸,简直可以捏出汁来,纯天然,还不曾被化妆品污染过。如果让我在一位浓妆艳抹的女明星和她之间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将票投给后者。
“送给你啦!”凌凌将那枚叠得规规整整的五角星放进了我的口袋里。
里屋突然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哭声,让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小心地问道:“怎么我只见过你妈妈呢?难道平时只有你们两个在家?”
“还有奶奶和涛涛。奶奶只知道躲在屋子里看电视,涛涛刚出生七个月。”
“那你的爸爸呢?”
“爸爸?哼!”凌凌头一歪,不屑地说道,“大忙人一个。他一星期能回家一次就不错了。”
“原来刚才那个小家伙是你弟弟啊!”
“是啊!自从他出生以后,我就恨我妈一辈子!整天就知道逗涛涛,对我爱理不理。”
“那你不是就有好多时间出去找同学玩了吗?”
“出去个P!平时大门都是上了双保险的,自从上了六年级,周末也没让出去过,老妈没事就让我照看涛涛。现在你来了还好,双保险算是暂时撤掉了。”
说到这儿,凌凌仰天叹了口长气:“六年级的学生命苦啊!摊上这样的老妈更命苦!”
哎!确实是一个命苦的孩子。一个这么稚嫩的小女孩,不光缺少了应有的父爱,还要承受如此沉重的学习、生活压力,更糟糕的是被束缚了行动自由,甚至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不幸的凌凌啊,苦了你了!
我正要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她,让她熬过考试前仅剩的这几天。她却突然甩掉了狗头拖鞋,跳到床上,从后面抱住了我的头。我的头皮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鼻孔中“呼呼”喷出的热气。
“嗡”的一下子,我的脑袋大了。
第四章 白发
“你要干嘛?”我压低嗓门叫道。
“不要动!”凌凌边说边抓起了我的头发。
“不可以的!”我抗议着,却又不敢声张,生怕惊动了里屋的少妇。
完了!我已经任由头发自主生长了整整一个月,虽然之前是平头,但现在也颇具效果了吧。本来说昨天下午要去理发的,谁知一觉睡下去,什么都忘了。现在居然成了小女孩手中的玩物。
“快点把你的吸吸棒吃完,给我。”
我的妈呀!实在是太不习惯了。从来没有这样子过的!凌凌几乎是趴在我耳朵边儿说着话,我的耳朵一阵阵地发痒,不住地打着激灵。从她口中喷出的清香被我的鼻孔照单全收。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的话,我一定能看到自己脸上那张猴屁股有多红。
我忙吸掉了棒子里剩余的一点糖膏,将空管递给了她。
“好咯!我给你扎头发!”她打开第二个抽屉,翻出来了一些五颜六色的发卡和皮筋,然后扶着我的肩膀直起了腰。
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任凭她摆布着我的头发,心里暗暗祈祷着凌凌的老妈千万不要出现。
凌凌“咯咯”地笑着,专心娴熟地为我“打扮”着。我的头皮一阵松一阵紧,时不时还疼一下子,不记得过了多少个世纪,终于,凌凌在后面拍了拍我的头,轻快地说道:“好啦!”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马上问:“有镜子吗?”
“你的旁边。”
我这才发现,原来床对面的衣柜上就有一面很大的试衣镜。我向前弓了身,迫不及待地向里面望去——
五雷轰顶ING!!!
“你都干了些什么?!”
凌凌趴在我的肩膀上,也朝镜子里望去。今天她没有将辫子扎起来,而是放开了头发。齐肩的秀发搭在我的脸上、耳朵眼儿,痒痒的。
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彻底无语了。
那还是我的脑袋吗?我本以为,自己的短头发应该不会被她弄出来什么花样的,可是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严重低估了这个小化妆师的手艺。
我的头顶上插满了各种颜色的发卡,有大有小,头发也被梳成了一条一条的小辫子,星罗棋布,用皮筋扎得紧紧的,在头顶的中央,那根用吸吸管结扎而成的长辫尤为显眼,恰如鹤立鸡群。
凌凌“噗哧”一声,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大笑着瘫倒在了床上。
怎么办?没脸见人了!现在除了身边这个小姑娘,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认得我了。
“喂!起来啦!”我拽着凌凌的一只胳臂,想把她拉起来,可是根本没用。她的身体就像是没了骨头一样,完全使不上劲。
没办法,我只好捂着脸,默默地坐了在床沿,不知所措。
终于,等到她笑足笑够了,才从床上爬了起来,满足地说道:“来吧,让我帮你解下来。”
我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就又开始感到头皮疼一阵热一阵的。
忽然,凌凌喊道:“哎呀!哥哥,你怎么有白头发啊?”
“哎。那还不正常吗?都是被你气的呗。”我回道。
“好多啊!”
“没办法啊,老啦!”我打趣道。
“你不要动,我给你拔下来!”
凌凌在我的头发里翻腾着,找到了其中一根白头发,说道:“我要拔了哦!”
“哦。”
“噌”的一声,我的头皮猛地一疼,凌凌将一只小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果然小心地捏着一根白发。
虽然对于自己的“衰老”,我已经有所准备,但还是感慨地叹了口气。
“好了,把它扔掉吧!”
“不!我要用它作书签!”凌凌叫道。
“行了,别闹了,快下来吧。看看,都已经八点十分了。”
“再拔一根!”
“好吧,最后一根,说好了哦!”我实在是拿她没办法了。
这次,我却感到被拔掉的不只一根。
“拔掉了好多根!不过全是黑的。”
“……”
凌凌开心地说道:“呵呵!好了。不拔了。要不然你女朋友知道咱们俩这么亲密就该不高兴了。”
“胡说!我才没有女朋友呢。”
“真的?不会吧!那太……”
“好了好了!快下来!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我气呼呼地说道。
接下来的辅导中,我发现好多题并不是因为凌凌不会做,而是计算时出了差错。于是我便让她一道一道地重新演算,直到做对为止。
刚刚做了五道题,少妇便抱着涛涛推门进来了。
“今天怎么样?”她问我。
“现在正在给她补计算题,这类题很容易粗心算错得数。尤其是那些错题,我打算让她重新做一遍。”
“好的。凌凌你可要自觉点,不要总让我管你……”
“你先管他好了!”凌凌轻轻拍了拍母亲怀里的弟弟,将少妇赶出了门外,“拜拜!再见!最好永远不见!”
凌凌掩上了屋门,靠在门板上长出了一口气:“呼——!总算是赶走了一大祸害了。”
“好了,我们接着看题吧。”
凌凌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点子,“嗒嗒”地带上棉拖鞋,跑到她的书架旁边,从上面取下一个圆筒形的铁盒子,倒出许多粉笔头,什么颜色的都有。
“这样吧,我把题做在柜子上,你来检查。”
“柜子上?”我疑惑道。
凌凌指着那件高高的破衣柜,说道:“就是这个柜子,我把题写在上面,你来看。”
说完,她就搬来了竹椅,站在上面,拿着粉笔在黑褐色的柜门上抄起了题目,只听柜门“咚咚咚”地呻吟着。我无所事事地在一边翻看着她的书本,偶尔抬起头检查一眼。
“欸?哦!”凌凌一边写着,一边自言自语。不一会儿就将两米高的柜门写满了一大半。
可她仍是站在竹椅上,不肯下来。到了后面她只好蹲在上面,使劲地弯起了着腰。
“小心点哦,别摔下来。”我不放心地提醒道。
话音未落,就传来了“咣当”一声巨响。竹椅倾覆在了地上,凌凌也摔了下来,险些将头碰在地上。这竹椅翻了倒不要紧,可屋里地方实在狭窄,翻转的竹椅也将后面的桌子推得移了位,桌子上的东西“砰砰嚓嚓”地掉落了一地。
幸亏我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我蹲下身,将她抱了起来。然后我们急忙扶起了椅子,忙活着捡起地上凌乱的东西。
恰在此时,又是“砰”的一声,凌凌的母亲破门而入,怀里仍旧抱着涛涛,满脸怒容,简直就要杀人。
“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摔了一下下。”凌凌只顾拾地上的书本和物品,头也不抬地回答。
少妇见事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严重,便打算回里屋去了。
“拜托把门关一下子。”凌凌轻声道。
听到这些,少妇“呼”地又转过了身,高声道:“你安生一点行不?!”
凌凌仿佛没听到一样,从地上捡起了好几块俄罗斯套娃的零件,轻松地说道:“找到了!”
看到自己被女儿无视,少妇更生气了:“我给你说,你要再这样……”
“哇——!”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怀里的孩子闹腾了起来,少妇住了口,轻轻地拍着涛涛,又慢慢地朝里屋走去。
“好好复习!”
“复习完了。”凌凌很快地接道。
“你要再不学,当着老师的面你就要挨打!”少妇说完,关上了屋门扬长而去。
我捡完东西,拉了凌凌一把,把桌子推回原位,同她一起认真地组装起套娃。
“凌凌,刚才没摔着吧?”
“没!我溜冰的时候摔的次数多多了!平时摔的不计其数,所以,我一般椅子上都垫着书包呢!这个椅子特结实。”
猛然间,我仿佛瞟到了一个刺眼的深色长条,就藏在她袖子里面的肌肤上,那分明是一道疤痕。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伸手就要去掀她的衣袖,看个究竟。
“有什么好看的!”凌凌恶狠狠地喊道,我触电似的将手缩回。
屋子里突然冷了下来,静得出奇。我可以清楚地听到从隔壁传来的电视广告声和“啦!啦!啦!”的哄逗声,很显然少妇正在投入地同涛涛玩耍。
“来吧!讲题吧。”凌凌若无其事地来了个哈欠,打破了沉默。
“好的。”
虽然这是凌凌第一次主动提出来让我开始讲题,但我的心里却怎么也不是滋味。接下来的时间里,虽然补习有一定的进展,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压抑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当我们再次抬起头时,已经是九点四十了。
“哇!今天超了一个多小时耶!”凌凌叫道。
“没关系。反正我呆在学校也没什么事。其实嘛,我很喜欢跟你在一起的哦!”我轻轻拍着凌凌的肩膀说道。
“骗人!”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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