貊城之战已经结束了。公主不用责备小萧,他没有辜负公主和这一众战死的英雄。”
听得杨跃如此说,又见走上前来的齐贤用力点头肯定,云妗这才缓了脸色,身心都松弛下来,脸上止不住地泛起倦色,不支地坐倒在地。
好在没有昏倒,否则真真是要把萧吟墨三人吓坏了。
回到貊城时已至凌晨,秦勉处理好事情后一直不敢休息,点着火把站在城楼上眺望,生怕萧吟墨三人给他带回不好的消息。
远远见有队伍归来,秦勉赶紧冲下城楼,打开城门迎接,看到云妗精神尚好地走在萧吟墨与杨跃中间,秦勉的心顿时落回原位,急急将云妗迎回将军府。
将军府里早已备下热水,云妗一回来就可以洗到热水澡。
云妗的衣物被血水浸透,冻得冰块一般,有几处还与云妗身上的伤口冻在了一起。
秦勉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女子伺候云妗,此时见这境况不敢用力拉扯,只束手无策地看着。
云妗咬牙,直接坐进浴桶之中,温水过身,瞬间渲染开刺目的鲜红。冰渐渐融开,云妗小心地将衣服剥下丢开。
那女子睁大眼看着云妗莹白的肌肤上纵横交错地可怖伤痕,不自觉地双手捂唇,眼泪倏地直落而下。
云妗却只是皱皱眉,抓起毛巾草草地洗去身上的血就起身。
云妗身上的伤口并未好,结了冰才不再出血,如今冰化开自然都开始渗血。那女子赶紧上前给云妗处理伤口,好不容易才都清理好伺候云妗重新穿上衣物。
从头至尾,这素不相识的女子一直在抹眼泪,云妗倒是一声未吭。
联盟军退去,貊城一下子安静下来,云妗等一众人也都清闲下来。
秦勉送回捷报没多久,京里就来了旨意,论功行赏独独漏了云妗,只一句话召云妗回亓城,意味不明。
送云妗离开时,秦勉等都颇为担心,云妗倒坦然。
召回她定是洛飞的意思,这一次,她大约是真把洛飞惹恼了。
☆、初登云天(8)
秦勉的捷报送到手中,洛毅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怎么也不敢相信云妗竟然变化如此大,正为难着该给云妗怎样的封赏,就听门外有人报洛飞求见。
洛毅眼神一阵欣慰,虽然不知道云妗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可洛飞却是真真实实地开始管事儿了。
洛飞进门来给洛毅请了安,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父王,是不是在想该封赏云儿些什么?”
洛毅挑眉,点头问道:“你有什么好建议?”
洛飞脸色有些阴沉,直直地立在洛毅面前:“不封赏,即刻将她召回来。”
洛毅哦了一声,又低头看了一遍秦勉发来的捷报,提起笔迅速地拟了一道旨意交给洛飞,洛飞打开看了,一句话没说地转身出门。
洛毅一滞,无奈地摇头。
云妗回来亓城,洛飞还堵着气,可到底忍不住出城相迎。
云妗还是那个模样,只有眼神似乎冷了些,看向脸色不善的洛飞时才微微泛起些许朦胧的暖意。
洛飞将云妗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细细看了云妗因赶路而显得风尘仆仆的脸,确定云妗精神良好,面色才松下来些,却不与云妗说话,自顾转头往城内走。
云妗也不以为意,进了城亦不去王宫向洛毅复命,直奔花家而去。
因为花想容的关系,花家人都没把云妗当外人,云妗会花家就如同回家一般,花老夫人还拉着云妗的手不住地说:“一个女儿家上什么战场呢?瘦了这么多,一定吃了不少苦。”
花想容跟在老夫人身后沉默地看着云妗,等老夫人终于想起要让云妗休息而走开后,花想容才上前:“受了多少伤?”
不问有没有受伤,只问受了多少伤。云妗没想到,花想容却是这么了解自己的,一时有些怔忪。
待回过神还未与花想容说上几句话,宫里就来了旨意召云妗进宫。
宫里头,洛毅正陪着洛凝坐在御花园里,远远见云妗来,洛凝顿时嘟起嘴,眼角闪烁起微弱的怨毒,掩在单纯明丽的笑容下令人看不真切。
云妗躬身向洛毅行了礼,并不理会洛凝。
洛凝咬牙,碍于洛毅在不好发作,狠狠瞪了云妗一眼后,装出委屈的神情,腔调软软:“义姐怎么好像不喜欢见着凝儿,是凝儿做了什么惹了义姐不快么?”
“公主多虑了,云妗不敢。”云妗微微弯了弯腰,面无表情地告罪。
洛毅拍了拍洛凝,微笑着看向云妗:“秦勉的折子中对妗儿你极为推崇,言此战中你功劳不小啊。你想要什么赏赐?”
云妗摇摇头,语调平平:“女儿还有一事未成,待事成后再向义父讨赏。”
洛毅挑眉:“何事?”
云妗却不说,只说要洛毅等候。
半月后,秦勉传来消息,上原国改朝换代,新王登基后不久即不知何因发兵攻打宝珠国,联盟军阵营面临瓦解。
洛毅正在疑惑之际,云妗进宫来向洛毅请战,洛飞也很快前来御书房,同样是要洛毅发兵配合上原国攻打宝珠国。
洛毅一见洛飞与云妗胸有成竹的模样便知此战定有好处,自然乐得下令秦勉出征。
后半月,小国联盟彻底瓦解。
后三月,上原国在玉衡国的帮助下轻易灭掉宝珠国。云妗上书请求洛毅命秦勉取道奉水挥师上原。
后四月,上原国大败亏输,登基不久的新王亲自出都城向秦勉递上降表。
年中,秦勉大军凯旋。
秦勉连升两级,军中将士尽皆官升一级。云妗被加封雪侯,成为玉衡国史上唯一的一名女性王侯。
☆、如虎添翼
云妗的功劳,知道的人不多,心知肚明之人两只手就数得过来,想当然的,给云妗的封赏如此高,朝中必定不服者众。
连着几日都有官员上书要求洛毅收回成命,洛毅只是微笑着活活稀泥,并不把云妗的功劳公布,摆明了是想看看云妗要如何堵住众人之口。
说来也巧,玉衡国东南疆域连日大雨,终致水患。洛毅拨了款项赈灾,可层层盘剥后到达灾区的银钱却所剩无几。
洛毅震怒,云妗趁机向洛毅讨了金牌,主动请缨去灾区治灾,洛毅准了。
一路之上,云妗丝毫不手软地处置了好些个官员,一方面追回赈灾银,一方面迅速寻到替补之人,态度之强硬,手段之凌厉,一时间令地方上的官员皆如履薄冰。
云妗这一番动作自然多多少少会得罪朝中重臣,才不过两月,洛毅处弹劾云妗的折子就堆了一堆。
也不知云妗动了什么手脚,又半月后,那些弹劾了云妗的大臣再次纷纷上书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说法,满篇尽说云妗的好话。
同时,云妗借助花家的财力和影响力,从那些奸商的口中抠出好处来散给贫苦百姓,大大地得了民心。百姓们都知道,朝中有位女侯爷,真真是为着他们着想的。
云妗的名声日渐显露,在朝中的地位自然也渐渐稳固。直至云妗妥当地处理好水患回归亓城之时,朝中再没了反对她的声音。
日子慢慢平静下来,云妗除了每日上朝外,偶尔也会看在花想容的份上陪着花家的女眷一同上街。
都是一国之都城,亓城的繁华完全不输于墨城,甚至有些方面还比墨城繁华,比如这金银玉饰一项,其工艺比起墨城的精致许多。
只是云妗原就对这些不甚看重,如今更是没了兴趣,同来的花家三姐妹凑在一处挑首饰,云妗就自个儿站在一边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蓦然,云妗漫无目的的眼神顿住,直直投向街对面的酒楼二楼。
那里坐着一位风尘仆仆的落拓男子,正是丁飞卿无疑。
大抵高手都有一种直觉,云妗的目光才在丁飞卿身上顿住,丁飞卿就放下酒杯转眼看来。
云妗回头看看那正挑得眼花缭乱的姐妹三人,径自离开上了酒楼。
大半年不见,丁飞卿还是那般模样,隐隐的似乎比初见时更堕落了些。
云妗问小二要了一只酒杯,自己满上一杯酒,却并不喝,眼睛直直看向丁飞卿:“丁公子在这亓城停留多久了?”
丁飞卿拿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背靠着椅背,颇有些醉眼朦胧:“雪侯何必明知故问。”
云妗掀掀唇,手指划过白瓷杯:“公子可愿为朝廷效力?”
丁飞卿冷哼一声,自顾仰头喝酒。云妗不以为杵,继续道:“或者说,公子可愿为我效力?”
“只要你能打赢我。”丁飞卿喝酒的动作一顿,说完又继续将酒倒入口中。
云妗摇头,旋即又笃定地看着丁飞卿:“公子是冲霄大陆上公认的第一剑客,妗又岂是你的对手。只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妗无法打赢你,却有办法令你这一生再看不见想容。”
丁飞卿醉目圆睁,满眼不可思议。
初见时,云妗怕他伤害花想容赶他走,如今却为了招揽他而将花想容出卖给他。
云妗不再看丁飞卿,微微垂下眸看向对面因找不见她而在首饰店门前四处张望的花想容。丁飞卿顺着云妗的目光看去,眼中迅速掠过温柔与伤痛。
“我答应你。”丁飞卿定定看着花想容,咬牙。
云妗勾了勾唇角,终于端起酒杯将杯中酒饮尽:“那么,花家见。”说完转身下楼。
☆、往事该放下,红颜莫辜负
如今的云妗也算是亓城里的风云人物了,她的动向自然有很多人暗暗关注着,不过一日,大陆第一剑客丁飞卿投入云妗麾下的消息就在朝野中传开。
朝中高官对云妗更为忌惮,巴结讨好的同时也都暗中防备着,甚至连洛毅都明着暗着往云妗身边安排了不少人。
云妗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只作不知。
对于洛毅赐予她的珠宝首饰,云妗亦是来者不拒,表面看来似乎对这些精致新奇的金银玉器很感兴趣的模样,其实暗里看都不看一眼,不是转送给了花家女眷,就是压了箱底。
这样的行为总让花想容疑惑,终于忍不住向丁飞卿提及,丁飞卿看了花想容一眼又转头看向正坐在院中与洛飞说话的云妗,言语间似有叹息:“光芒太盛,功高震主,若再没个爱好,这样的人,如何能让统治者安心。”
丁飞卿虽不齿云妗招揽他时所用的手段,却不得不承认云妗的厉害,这么短的时间里从毫无根基到平步青云,着实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
自古美人都是爱英雄的,纵使数年前的那一段情殇几乎泯灭了花想容对爱情的一切幻想,可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丁飞卿以天神般的姿态出现,到底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
花想容默默地看着丁飞卿看向云妗的目光中隐含着的钦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大约是许久听不到花想容回话,丁飞卿收回目光看向花想容,恰恰看见花想容面上来不及收起的复杂神色。
丁飞卿眼神闪了闪,柔了腔调轻声问:“怎么了?”
花想容亦是敏感的女子,丁飞卿与她说话时温柔宠溺的姿态总让她不安,此时被丁飞卿关怀的目光看着,不由向后缩了缩,直觉地不想让丁飞卿看出她的矛盾挣扎,讷讷许久才想出一个理由:“我总觉得,阿妗这样太辛苦。”
“再辛苦也是她自己选的。”丁飞卿语调微冷,话至末尾又似带了些许自嘲,不似在说云妗,倒似在说他自己。
花想容张张口,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蓦然想起自己还在炖着燕窝汤,于是急急向丁飞卿告了罪,转身往厨房去。
丁飞卿眼神悠远地看着花想容离去的方向,竟未察觉云妗走到身后。
云妗也抬眼看着走廊尽处,突然开口:“人生不过百年,七年光阴,已经足够长了。”
丁飞卿抿唇,仿佛没有听见云妗的话一般,自顾转过身,抬头看向天际。
云妗垂垂眼,接着道:“想容是个极好的女子,不似我……我希望,你不仅仅将她当作替身。”
丁飞卿脸色一沉,冷哼:“雪侯不是将她卖给我了么,我要如何,与你何干?”
云妗并不介意丁飞卿的态度,微微摇摇头,转过身背对着丁飞卿,悠悠叹息:“从山南国到墨城,再到亓城,你跟了我们一路,不就是为了想容么?与其让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伤害了想容,倒不如就摆在眼前。而且——”
云妗顿了顿,起步离开,只有一句话渺渺地响在丁飞卿耳边:“你和她,都不应该再沉湎于旧日。”
☆、他要来了
距离云妗离开,转眼已是两度春秋。
这段时间里,沐晞夜把全副精力都花在南征北战上,短短两年就将周边的小国都收归己有,就连稍稍偏远些的国家都派了使者前来,称愿意以明枫国马首是瞻。
沐晞夜,真正成了南方大陆上的霸主。
正如云妗所说,以沐晞夜的野心,又怎么肯仅仅只是称霸南方大陆,沐晞夜的目标从来都是整个冲霄大陆。
千百年来,冲霄大陆一直都是以燕岭浔河为界实行南北而治,南北大陆之间除了每隔几代就和一次亲的惯例外,几乎井水不犯河水。
长久以来,也不是没有人想要一统冲霄,然而,仿佛是宿命一般,不管多么惊才绝艳都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渐渐的,大陆上的王者就统统淡了心思。
可沐晞夜不相信这所谓的天命,他偏要挑战这天命。
所以,当南方大陆最后一个国家终于抵不住压力派遣使臣到明枫国示好后,沐晞夜紧接着就遣人分批次进入北方大陆境内,靠近燕岭的玉衡国首当其冲。
或许是真的与云妗感情好吧,这么久以来,完颜菱一直都似乎与沐晞夜不对盘,此次沐晞夜向玉衡国遣人,完颜菱主动请缨出了墨城。
虽然原先安插在亓城的暗桩定时地往墨城送有关云妗的消息,可当完颜菱再次见到云妗时还是大吃一惊。
彼时,完颜菱单枪匹马刚到亓城,正坐在面摊上吃面,无意间抬头恰见一男两女,貌似主仆模样的人从她眼前走过。
男的手中持着一柄剑鞘破烂的长剑,整个人有种落拓颓败的气息。与他并排走着的女子倒是明艳照人,观之可亲。而在这一男一女前面走着的,主人模样的女子面容冷峻,目不斜视,正是完颜菱两年未见的云妗。
完颜菱忍不住丢下筷子,几步蹦到云妗面前,丝毫不顾旁人眼光地张开双臂去搂云妗。
云妗脚步一停,从容地后退两步,丁飞卿已经持剑挡在云妗身前,戒备地看着完颜菱。
完颜菱瞄了丁飞卿一眼,委屈地看向云妗:“嫂嫂,你真是伤我的心,亏我一直那么想念你。”
云妗眼神微动,眼睛向着周围看了一遭,这才将目光投向完颜菱,语气是完颜菱始料未及的冰冷与疏远:“你怎么在这里?”
完颜菱张口结舌,又瞄了一眼丁飞卿,稍稍移动脚步想要绕过丁飞卿扑到云妗身前去,还未动耳边就听清脆的一声“铮”,是长剑出鞘的声响。
完颜菱蹙蹙眉,又听云妗冷冷道:“是敌非友,还是不要靠得太近为好。南方大陆算是一统了吧,如今你在此处,是终于要将手伸到北方大陆来了么?”
“嫂嫂,你怎么,怎么……”完颜菱不敢置信地看着变了个人一般的云妗,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从未想过,不过两年,云妗的变化竟会如此大,大到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人。
花想容看看完颜菱,上前一步走到云妗身边低声提醒:“阿妗,王上召你进宫呢,误了时辰可不好。”
云妗点点头,再未看完颜菱一眼,径自从完颜菱身边擦过。完颜菱有心想要去拉云妗,无奈丁飞卿挡着终究未能成功。
他挥师而来之时,你可要通知一声,我必定亲往燕岭相迎。完颜菱呆立着,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云妗说的最后一句话。
只此一句,一场血雨腥风,提前到来。
☆、过往回不去(1)
那日后,完颜菱犹豫良久,还是将云妗的变化和云妗说的话一一写在信笺中传回给沐晞夜。
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