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却不依,仍是死死盯着云妗:“在那个山林里我们都过来了,有哪个地方会比那里还危险?”
云妗还待要劝,花想容已经端着托盘决然转身。
云妗叹口气,又转脸看向明枫国的方向。
无论如何,她都要回墨城一次,有件东西,她必须要去拿回来。
两人又在医馆里逗留了几日,云妗终于没能拗过花想容,点头答应带上她。
丁飞卿离开时已经帮她们将医药费付清,两人只需与老大夫道声别便可离开。
二人到兵器铺里将从山林中带出来的匕首与长剑当了些碎银,又买了些干粮,这才一路向明枫国走。
山南国与明枫国接壤之处很平坦,穿过一片不大的树林就进入了明枫。
云妗与花想容在边陲的一个小村落里停下。云妗易了装,将漂亮的远山眉瞄成粗黑笨重的大刀眉,又用胭脂在左脸颊上描画出一块巴掌大、触目惊心的红色胎记,最后用一方密不透风的黑巾蒙住脸。
花想容安静地看着云妗做完这一切,不明白云妗为何要将自己姣好的容颜糟蹋成这个模样。开口问了,云妗也只是沉默。
不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困扰花想容多久。
两人离开小村落进入城镇的时候,花想容远远看见贴在城墙上通缉令,只匆匆一眼就看出右边一张通缉令上画的是云妗。
花想容顿时转头看向云妗。
云妗显然也看到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张通缉令,眼里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情绝(3)
云妗盯着通缉令看了许久,终于在有人转头向这边看时淡淡移开眼,轻声说了句“走吧”就抬腿往城门口走。
这沅城虽然地处边疆,却是眀枫国的边陲重镇,城内守备森严的同时亦是纸醉金迷,其繁华程度丝毫不亚于京都墨城。
云妗和花想容二人走到城门口时丝毫不意外地遭到了盘查。有个兵士蛮横地一定要云妗揭开面纱,可当云妗露出左半张脸时又在明显被吓了一跳后,嫌恶地向着云妗二人挥了挥手,二人就这样无惊无险地进了城。
一进城就是宽阔的主干道,主干道两侧店铺林立,叫卖砍价之声不绝于耳。
云妗不由得有些恍惚,虽然仔细算起来离开这样大城市的喧嚣并不久,可她却觉得仿如隔世。
微微闭眼定了定心神,云妗带着花想容离开主干道进入一条小巷里,寻了处安静的小面馆坐下,鉴于盘缠稀少,所以只叫了两碗阳春面,只求填饱肚子便好。
面馆老板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端上两碗热腾腾的面,清澈的面汤上漂浮着点点嫩绿的葱花,一股诱人的香味四溢,引得云妗与花想容都不由得食指大动。
老板的手艺很好,面做得顺滑又有嚼劲,味道也不咸不淡刚刚好。
云妗正和花想容一道各自埋着头吃着,猛然听到一个粗犷的男声道:“你们听说没有,城门口那两张通缉令的悬赏额又增加了。”
云妗握着筷子的手一紧,停下吃面的动作微微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小面馆最里侧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坐了三个各自带着武器的男子。而那刚刚说话之人正是其中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
此时大汉正兴奋地看着同桌的另外两个人,蒲扇般的巴掌用力拍着放在手边桌上的大刀,简陋的木桌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大汉却全然不顾,依旧扯着嗓子道:“诶诶,我刚听王大头说,那个叫云妗的通缉犯,赏银已经从最开始的两万两翻到十万两了。”
花想容也不再吃面,抬起脸看看那桌人,又转脸看看面无表情的云妗,云妗已经低下了头,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汤碗,好似在听那人说话,又好似在发呆。
“唉,看那画像,真真是个天仙似的女人,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要朝廷出这么多银子悬赏捉拿。”就在花想容这一愣神的工夫,只听大汉身边一个平平凡凡的男子叹了口气,接口道。
“可不是嘛。那悬赏令上写的清楚,只要活着就行。唉,真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人。”大汉另一侧坐着的穿着锦袍的男子也叹了口气,摇着头直道可惜。
大汉斜眼向着那锦袍男子看了看,嗤笑道:“怎么,你风流李少是看上那个什么云妗了?说不准人家是个十恶不赦的蛇蝎女子,李少你到时候可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李少倒也不介意大汉的语气,勾起嘴角笑了笑道:“我也就那么一说,这女人再美,跟白花花的银子一比也得靠边站。说起来也不知道这赏银还会不会涨了。”
平凡男子笑了笑,沉吟着接话:“若是一直抓不到,只怕还会涨吧。”
云妗突然站起身,动作幅度过大,木头长椅直直向后倒去,发出一声巨大的“砰”声。面馆里为数不多的几位客人的眼光一时间都被吸引过来。
云妗却是不理,自顾抬脚走人。花想容慌忙放下筷子,拿出几个铜板放到桌上,急急地追着云妗离开。
☆、情绝(4)
云妗的神情很平静,不哭也不闹,也没有任何惧怕之色,沉默地顺着小巷漫无目的地走着。倒是跟在云妗身侧的花想容渐渐被云妗身上透发出来的压抑迫得有些脸色苍白,眼神怯怯地时不时瞄向云妗,却不敢大胆地直视,更别提开口与云妗说话。
慢慢的,两人越走越偏僻,直到云妗终于沉下心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走进了一条少有人烟的死巷中。
云妗抬脸看着被高高的砖墙砌死的巷子,眼神变换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想容直至明显感觉到云妗释放出来的压迫感减弱了下去,才敢出声,声音仍有些怯怯:“阿妗,你没事吧?”
云妗转回头看着花想容,唯一露在外头的凤眸中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为什么我还抱着侥幸,不是很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的么,为什么就在进去面馆之前、在听到那些议论声之前,我还在想着要回去向他解释,为什么我还是不肯死心,为什么?”
云妗口中吐出一连串的为什么,花想容却只能愣愣地看着云妗。云妗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谜,她实在不知道该安慰云妗些什么。愣了片刻,花想容终究只能上前张开双臂将云妗搂进怀里。
云妗乖顺地靠在花想容肩头,并不哭,只是有些呆滞。
两人这样拥着站了许久,云妗忽然动了动,离开花想容怀里,自己站直身子,眼神已经平静下来,平静得令花想容觉得似乎带着冷漠。
花想容咬咬唇,犹豫地看着云妗:“阿妗,你不要紧吧?”
云妗摇摇头,向着花想容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我很好,我们回头吧。”说着,云妗回过身头前离开。
云妗似乎忘了方才的失态,在寻找到客栈入住时再次听见与面馆中类似的讨论时,云妗也没了什么反应,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晚间,花想容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云妗就着清水细细洗脸,终究没能忍住心中的问题:“阿妗,看起来,整个明枫国都在通缉你……我们还是不要再往里走了,回头吧。”
云妗捧起一捧水,又蓦然松开手,有些发愣地看着水落回脸盆中溅起几朵水花,很快,云妗又再次捧起水扑到脸上,将脸上浓浓的装扮洗干净,也不用毛巾擦,直接抬起头转向花想容。
水顺着云妗的脸颊滑到云妗的颈项上,云妗些微烦躁地用手胡乱抹了一把,沉默良久才道:“有件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了那个地方,我必须要去拿回来。”
想了想,云妗再次旧话重提:“想容,你还是留在这等我吧,实在不必……”
“阿妗,你究竟是想去拿东西,还是想去见你口中的那个人?”花想容不理会云妗的后半句话,陡然提高声音打断。
云妗抿唇,转眼看向窗外:“我确实有件东西必须取回。至于那个人,已经没有去见的必要了。”
那些提心吊胆的恩爱,终究也不过一场镜花水月,她实在不需要为此赌上性命。
☆、再遇洛飞
与在医馆中一样,花想容到底不肯独自留下,云妗劝之不动之下只好依旧二人同行。
云妗的装扮过于丑陋,与通缉令上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实在相去甚远,因此二人倒也无惊无险地穿过了好几座城市,来到明枫国三大重城之一的粮乡——醴城。
醴城离墨城已经不远,过了醴城,只需再穿过霈城和霁城便到了墨城的地界。
进了醴城,云妗二人依例先将在城郊打到的猎物拿到城中规模还算不错的酒楼中换取银两。[小说网·。。]
她们用匕首和剑换来的银子早在过烽城的时候花光了,若不是云妗打得野味换钱,两人只怕要一路乞讨着走到墨城去。
云妗二人循着在城门口一位大婶指的方向一路往里走,果然没走远便看见一栋三层的楼阁,楼阁的招牌上赫然写着“天楚楼”三个鎏金大字。
云妗不由愣了愣,倒没想到这醴城中竟也有个天楚楼。
这个天楚楼的装修风格与墨城天楚楼极为相似,若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这个天楚楼隐约于风韵雅致间多了些许贵气。
走进天楚楼,云妗熟练地将手中提着的、一息尚存的幼鹿放到掌柜面前:“掌柜的,你看看,这鹿可换多少银两?”
那掌柜一脸精明,掀了掀眼皮瞄了云妗一眼,抬起手微微拎起幼鹿看了一眼,随即松手任由鹿头撞在柜台上,再次掀起眼皮看向云妗:“至多十两。”
云妗蹙蹙眉,与花想容对视一眼,道:“那就十两吧。”
她们两人都是不会讲价的,也都不领行情,所以每次都只能是掌柜给多少便是多少。所幸这十两银子足够她们花销一阵了。
云妗从掌柜手中接过银两,有心想就地在这天楚楼中坐下,可想了想终究还是与花想容一起转身向外走。
就在云妗快要跨出天楚楼的大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耳熟的男声:“两位姑娘请留步。”
云妗的脚步顿了顿,依旧径直往外走,蓦地只听头顶风过,已有一位带着散漫笑意的男子挡在眼前。
那男子一眼看见云妗露在外头的大刀眉,不由得微微一愣,很快嘴角泛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连眼睛都变得清亮亮的:“云儿你……真亏你想得出,这个样子,难怪没人认得出。”
云妗沉默地看着挡住她去路的男子,怎么也不明白他究竟是如何认出自己的,犹豫一阵,云妗终是给男子见了礼:“见过世子。”
洛飞随意地挥挥手,笑着道:“行了,不用这么多礼数。还没吃饭吧?走走,进去坐。”
说着,不由分说地伸手隔着衣物拉住云妗的手腕,将云妗硬是拖到了二楼,寻了处靠里的位置坐下。
花想容闹不清眼前的状况,只得安静地跟在云妗身后。
直至三人都坐稳了,洛飞才好似刚发现花想容一般,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惊艳。随意地靠坐在椅上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花想容,越看越觉得眼熟,洛飞不由转眼看向云妗:“这位美人儿是何处冒出来的?”
☆、美人悲
洛飞说话的语气轻佻,眼神冒犯,花想容如云妗第一次见洛飞时一般蹙起眉,不满地抬眼看向洛飞,这一看却是一愣,立即低下头去。
在门口时,花想容一直微低着头跟在云妗身后,洛飞挡住二人去路时,她也只是抬头匆匆看了眼,只知道是个英俊的男子,并未看清,如今仔细看来,竟没想到算得旧识。
花想容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扭到一起,眼睛不住地四处乱瞄,身子无意识地靠向云妗,显得异常的不知所措。
云妗蹙眉看了花想容一眼,眼中划过不解与猜疑:“想容,怎么了?”
花想容咬唇,用力摇下头,口中讷讷地否认:“没什么,没事。”
云妗的眉蹙得愈紧,刚想要再问,就听洛飞恍然大悟地道:“无怪我看得眼熟,原是花家的小女儿。”
云妗眨眼,凤眸里流露出些许不可思议。
花家是玉衡国国都亓城的首富,花家俩女皆是人中凤花中魁,是亓城几乎大半世家公子趋之如骛的对象。
花想容也姓花,但因为是在那种情况下遇见的,云妗从未将她与那个花家联系起来。何况花家女儿皆是养在深闺,怎么会流落到那种地步?
眼见被洛飞认了出来,花想容头垂得更低,眼睛却不再乱瞄,只定定地看着眼前桌上的雕花。
洛飞指尖在红木桌上敲了敲,从花想容身上移开目光,转向云妗道:“云儿与花三小姐是在何处相识的?”
花三小姐,不是死了四年了么?云妗的凤眸微微瞠大,怀疑地看着洛飞:“世子说笑了吧?”
洛飞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背倚着椅背,单手转着手中的折扇,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又瞥了眼呆呆的花想容,道:“三小姐四年前做了件很大胆的事,花家为了保住声名,就对外宣称花家最漂亮的女儿红颜薄命了。”
经过最初的惊讶,云妗已经慢慢沉静下来,听得洛飞如此说,不禁露出怀疑不信的神情:“这算得是花家的家事,世子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云妗的声音少了以前的软糯,添了些许低沉,说话的语气也不复初见时的温和怯懦,隐隐带着些许刚硬。洛飞听得一愣,不由认真地看向云妗,这才发觉虽然不甚明显,但是云妗是真真实实与以前不同了。
微微眯眼,洛飞眼中的认真转瞬即逝,慢慢泛起笑意,很是高兴的模样,然而很快又换上一贯的玩世不恭,挑眉回答云妗的质疑:“差点成为我妻子的人,我总要关注些。说起来当年若非我暗中相助,三小姐是万万逃不了的。”
花想容闻言,本就紧张地挺直着的肩背一僵。她一直以为她与那个人是靠自己的本事逃出去的,却原来是有人帮忙,而这个帮忙的人竟还是将要成为她未婚夫的人。
花想容桃花眼睁得很大,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朵雕花,眸中渐渐泛起水光,整个人都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悲哀。
到如今她才彻底看清,当年的自己真真天真得可笑。
她不想进宫,一心以为是自己的容貌闯祸,甚至不惜以毁容相逼,却原来宫里头那个人其实根本没有看上她;遇见赵郎,她以为是遇上了可托终生的良人,放弃一切地随他逃家,却原来赵郎看上的不过是她的家世。
☆、洛飞的邀请
云妗蹙眉看着这样的花想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将原些花想容说的一些话与如今接收到的讯息串联起来,云妗已经大致猜到了前因后果。
云妗转眼看向洛飞,只见洛飞一副仿佛早有预料的神情,云妗忍不住怪责道:“世子既然曾好好了解过,应当也于当时便知那男子是个负心之人了吧?”
洛飞笑笑,打开折扇放在胸前扇了扇道:“那个男人满眼里都是野心,哪里会是儿女情长的人,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出。只是陷进爱里的女人都是被蒙蔽了双眼的,自己看不出,还不容许别人说半点情郎的坏话。”
云妗抿抿唇,沉静地看着洛飞,语气并不激动,却有着不容忽视的质问意味:“可倘若世子不暗中相助,想容也不会落得那般田地。说到底,不过是世子自私。”
洛飞脸色一冷,随即又勾起一贯的笑容,只是看向花想容的眼中殊无笑意:“哦?我倒不知我如何自私了。三小姐大可想想,你做决定之时难道没有人劝过你?”
花想容头又垂下来些,强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确实是有人劝过她的。那日,她随同母亲去庙中烧香,曾抽了一支签,解签之时那庙里的高僧就曾说过:贫贱夫妻百事哀,要她慎重。只是那时的她又如何听得进去。
花想容只觉得悲从中来,眼泪落得更凶,洛飞却还不放过她,声音沉沉地响在她的耳侧:“那位高僧的话,三小姐应该还记得吧,敢问三小姐可有听进去了?三小姐又是如何回答那高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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