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惊然后退:“你不能……”
“我能的,我有一千个理由杀死你。”杨一元凶狠地说,“我不再自负,不再认为你不
足为害,不再分心旦夕提防,留你在身边随时弄鬼实在愚不可及,我不想吃饭睡觉也得防着
你。现在,你好好准备,我给你机会,兵刃暗器随便你选,我保证能在绝对公平之下杀死
你。”
“你……你不要吓我。”她的手按上了插在腰带上的剑把,“你八极游龙不是这种人,
你……”
“人是会改变的,尤其是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一个懦夫可能变成英雄,一个英雄也可
能会变成软体的鼻涕虫。”杨一元的话充满凶兆:“这次我赶夜路往南逃,就是变的具体表
现。”
“你往南逃?”
“对,往南逃。”杨一元的口气,毫无自嘲的意思,“我不再自负逞强,不再像一个大
白痴一样,在郑州坐等两道人马陆续赶到,集中全力把我埋葬掉。我示弱偷偷溜走,天涯海
角飘忽出没,让他们像一群嗅到狐味的狗,在各地乱窜乱找,我就可以择肥而噬,一群一群
把他们消灭掉。”
“他们追不上你这条游龙……”
“很难说,姑娘。”杨一元的虎目中,杀机愈来愈浓,“有你阴魂不散似的在我身边出
没,我怎么可能逃脱他们的追蹑?今晚如果不是我福至心灵,反而跟在你后面,你就可以和
这四个混蛋,一举把我送进枉死城了。时辰到了,郑州跟来的大批人马,应该正往这条路上
赶,你的时辰……”
一声厉叱,辣手红绡双手齐杨,不拔剑而是发射飞针,奋身鱼跃,两起落便已跃出店
外。
刚身形跃落,眼前人影幻现。
剑刚拔出三寸,脖子便被掐住了。
“饶……我……”她总算能叫出两个字。
胸腹某些地方感到微震,扣喉的劲道一松。
“我不再跟……着你……”她回过气来哀叫。
“现在,找不怕你跟了。”杨一元把她推开,“你很聪明,真能逐渐找出我的弱点。人
是可以改变的,但在正常的情形下很难改变。我不会杀你,即使刚才你已经用飞针下毒手,
因为那是你情急走险,可以原谅。你走吧!最好找地方躲起来。”
“你……”
“你已经三十出头了,姑娘。”杨一元向后退去,“美人迟暮,你还能在江湖风光多少
时日?要是落在你的仇家手中,那些人决不会像我一样大量仁慈。”
“你……你在我身上弄……弄了手脚……”
“不错。”
“你这天杀的猪狗……”她尖叫咒骂。
人影一闪即逝,杨一元已经走了。
“我……我决不放……过……你……”她向夜空凄厉地狂叫。
踉跄到了坐骑旁,她仍在切齿咒骂。
挂上缰,正要扳鞍上马,猛扭头,看到身旁站着五个黑影。
“你们……”她大吃一惊,心向下沉。
“八臂金刚。”为首的人说,“咱们跟在一旁,检拾漏网之龟,准备捉鹰。凡是与杨一
元作对的人,十之六人是背了不少血案的妖魔鬼怪,只要落在包某手中,立即派人悄悄押回
有案的府州法办。”
“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本姑娘面前撒野?”她忘了身上的禁制,怒火上冲。平时不管任
何时候,八臂金刚决不敢在她面前撒野,难怪她冒火,“给我滚远一点,你还不配在本姑娘
面前说大话。”
“是吗?立可分晓。”八臂金刚疾冲而上,享誉江湖的铁臂伸出了。
她愤怒地拔剑,剑出鞘她却心中一凉,这把最熟悉最趁手的剑,为何如此沉重?
本来神意一动,便立有反应的内功,却毫无反应,不由神意所左右。
一惊之下,八臂金刚的大手已攫住了她。
杨一元一身轻松,住马在月光下向南又向南飞赶。
这条路,五年来不知走了多少次,每一次都来去匆匆,心情与以这次不同。
这次,他是被人逼走的,按理他该心情恶劣,像漏网之鱼。
但他不是漏网之色,他是因势利导引人来追的。
在郑州逗留得太久了,闹得也够了,犹如在以窝捣了一个洞,蚁群大乱四散。但不久之
后,受惊的蚁会纷纷回窝的,窝必须修补,侵入的外物必须清除。
他不能坐等对方大举聚合之后,集中全力向他群起而攻,蚁多咬死象,他不是傻瓜白痴
等候对方明暗俱来,强中更有强中手,他毕竟不是不坏金刚。
引大批强敌在天涯海角追逐,是最有利的妙策。
追的人不可能长久聚在一起,分聚无常不可能准确控制他的行踪,十个八个奈何不了
他,人多他溜之大吉,主动控制在他手中,他可以任意吞食;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带了大群人马,追逐一个非常强悍的人,在天下各地奔东还北,那是最愚蠢的事。
所以,他心情轻松。
另一心情轻松的原因,是摆脱了许纯芳等三个小姑娘。三个小姑娘已有两个陷入情爱纠
纷中,这种情爱纠纷剪不断理还乱,闹起来就没完没了。他对三位小姑娘并无多少印象,实
在不愿牵扯在内。
今日一见,明日天涯;这就是江湖豪客对男女友情的看法。一个真正洒脱的玩命者,很
少发出一见如故,生死与之的情怀,因为可能相处不久,无法进一步相互了解、怎能凭短暂
的相处便付出感情?
霸剑奇花与惊鸿剑客,就是一见钟情的结果,后遗症难以收拾,天知道日后会如何收
场?
许纯芳说他对吕飞琼存了坏心眼,不管有意或无意,对他都是一种伤害,他觉得十分不
自在。
他走得无牵无挂,心情轻松。
五年遨游期间,他结交了一些小有交情的朋友,有男有女,但还谈不上“知交”。
朋友有多种,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像八臂金刚包志毅,也算是朋友的一种。八臂金刚知
道他不可能拔刀相助,就知趣地避免纠缠他。真正见面而八臂金刚发生困难,他肯定会毫不
迟疑站在八臂金刚的一边。
破晓时分,新郑县城在望,一夜他飞驰了一百六十里。
扭头北望,不见有人追来。
他得留下一些线索,让追的人有机会追上他。
即使是知交的朋友,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霸剑奇花三位姑娘,联决在江湖邀游了一段时日,目下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感情生活,
每个人必须为自己的感情生活打算了。
她们知道,是分手各奔前程的时候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亲如一体的夫妇,也会有
劳燕分飞的一天。
追缉夜游鹰的事未了,是她们最感遗憾的事。
但她们不得不放手了,夜游鹰已找到强而有力的靠山,对她们构成致命的、恐怖的威
胁。以卵击石,她们并不笨,力所不逮,不得不权衡利害断然放弃了。
杨一元一走,她们的处境相当凶险。
杨一元对帮助她们追缉夜游鹰的事,并不怎么热衷,对她们也没有肯定的承诺,她们也
不便向杨一元请求竟此全功。
第一个离开郑州的人是吕飞琼,她终于能在乐正仲明的劝解下,一同踏上了返乡的途
径。
然后是霸剑奇花,紧跟着向东溜走的惊鸿刻客。她以为惊鸿剑客借被吓走东返的群雄保
护,向东与随从柳彪会合。岂知一过了中牟县,便发现惊鸿剑客失了踪。这家伙根本没脸见
被杨一元吓走的助拳群雄,走在群雄前面,半途溜之大吉。霸剑奇花紧蹑在群雄后面,发觉
不对已经找不到他的踪迹了。
许纯芳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的家在湖广,乖乖跟在乃父身边,无精打采踏上了南行大
道。
许高嵩非常重视杨一元的劝告,把女儿带在身边,五个人都化装易咨,连许纯芳也女扮
男装,像五个长途商贩,夹杂在商旅群中南下。
他们想远离凶险,反而进入更凶险的风暴中心。
近午时分,他们接近了李家店。
同行的旅客甚多,都是从郑州南下的人,人、车、马、驮……人数甚多,络绎于途,谁
也不管他人的闲事,在烈日下各赶各路。
午间炎阳正烈,不宜赶路,李家店正是歇息打尖的好地方,他们赶到之前,附近的树林
已经有不少旅客歇息,有些人则继续赶路。
李家店停止营业,地方人士正陪同州里来的公人,正在处理店主人失踪的意外事故。
州里来的公人中,有马快秦国兴在内。
这位马决非常精明干练,他不但查出现场凶杀的痕迹,更查出李家店的店主李昌,其实
是江湖人畏如蛇蝎,正道人士闻名色变的盖世瘟神廖昌。店后地窖有炼造毒药的材料与设
品,内房的遗物也证明了老魔的身分。
许高嵩五个人,在路对面的树林里歇息。李家店已经关闭,他们只好吃自己带来的食
物,带了坐骑到小河饮马,远到三里外的村落实饲料。
五人围坐在大树下进食,酒葫芦有酒,从郑州带来的食物相当丰富,不虞匮乏。
许纯芳一直显得无精打采,对什么事也提不起劲,似乎认为随乃父回家,有点心不甘情
不愿。
也许,与情同姐妹的两位女伴分手,有点不舍,不胜依依,闷闷不乐是清理中事。
许高嵩早就感觉出爱女落寞的神情,也认为是与女伴分手的正常反应。
“那条龙到底是往东走了呢!抑或是往西走了?”许高嵩的话题,转到杨一元的身上
了,“往东,是追踪惊鸿剑客请来的一群莽夫;往西,是到混沌宫去了。”
“以往西的成分最大。”葛字洪说,“他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不可能追赶那群匹夫找
他们出气。”
“如果他一个人前往混沌宫,可能凶多吉少。”周日青苦笑,”百绝头陀离开归德,就
派八十万火急,向各地传讯,召集群魔助拳。咱们一到郑州,群魔便迫不及待向他下手了,
可知前往混沌宫聚会的凶魔们,必定高手云集群魔乱舞,他单人独剑,恐怕……他很了得,
但毕竟魔道中有不少功臻化境的名宿,他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他断然与咱们分
手,中止前往混沌宫缉拿妙观音,就是已看出情势极为不利,只好静候机缘。我猜,他不会
前往混沌宫冒险。”
“他没将要办事告诉你?”谢南云向许高嵩问。
“没有。”许高嵩摇头,”我也不便追问,追问他也不会说,说走就走了。哦!
丫头!他向你说了些什么?有否透露一些玄机?”
“女儿陪乐正仲明去找吕姐,返店时他已经走了,只向店伙留下两句话。”许纯芳神情
沮丧,无精打采:“那是:速离危城,后会有期。”
“他走得匆忙,走前大肆示威骚扰,显然另有用意,存心激怒或吓唬两方面的人,最后
一走了之。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噢!那位官差老兄似乎冲咱们而来的。”许高
嵩指指正越过官道的人。
是马快秦国兴,确是冲他们而来的。
泰国兴认识他们,曾经在客店见过许纯芳,但许纯芳不认识他,杨一元与泰国兴打交
道,并没将秘密打交道的事告诉任何人。
“是捕快,郑州的办案公人。”葛宇洪说,秦国兴穿的是骑装公服。
“诸位好。”秦国兴笑吟吟打招呼,“南下?”
“是的,南下。”许高嵩油然兴起戒心,“公爷!在这里办案?”
“是的,血案。”秦国兴在一旁坐下,“死了四个人,来头不小。”
“荒郊野店,死的人有来头?”
“对!大有来头,尸体虽然已被一大群妖魔鬼怪带走了,但陈州的八臂金刚包捕头是目
击者。诸位想必与八臂金刚不陌生。”
“咱们该认识他吗?”许高嵩的戒心又提高了两分。
在许州,他们就知道八臂金刚的事。
“他只看到事故的后半段。”泰国兴不介意对方的警戒态度:“死的是阴曹三煞,和盖
世瘟神廖昌。”
“老天爷!”许高嵩倒抽一口凉气,“谁能杀得了这四个可怕的魔头?”
“咦!诸位不知道?”秦国兴大感诧异。
“你是什么意思?意指咱们涉嫌?”葛宇洪脸色一变,不想与官府打交道。
“杨大侠杨一元。”秦国兴赶忙解释,避免误会,“昨晚将近三更的事。唯一的活口有
个女人,好像是黑道的女霸,叫辣手红绡。”
“她呢?”许高嵩心中一动,有点憬悟,猜想是杨一元故意把这些魔头,引来这里铲除
的。
“她必须归案。”秦国兴说,“杨大侠不忍心杀她,但她必须受到王法制裁。诸位在后
面必须小心。”
“小心什么?”
“杨大侠离开后不久,大批从郑州星夜追赶的人便到了,带走了尸体。诸位如果走得快
些,最好不要被那些凶魔发现,因为杨大快走在前面,不会知道后面所发生的事,除非你们
事先有默契。”
“哦!谢啦!老兄。”
“不客气,我是杨大侠的忠诚拥护者,他是我最敬佩的人,不希望他的朋友出意外。小
心了,再见。”泰国兴跳起来抱拳一礼,掉头走了。
“我们追!”许纯芳跳起来兴奋地叫,无精打采的神情一扫而空。
“不可激动,从长计议。”许高嵩低声喝阻,“我想,我明白他的用意了。”
“你是说……”葛宇洪也猜出一些头绪。
“敌势过强,他要我们置身事外。”许高嵩郑重地说:“他引敌远走,用意就是便于我
们脱身。老实说,我们也没有任何介入的借口,也没有介入的力量,能否安全脱出事件难以
预料,至少地已尽了力。真不妙,他一定以为我们必定继续游程东行,我们却跟进风暴中心
来了,除了退回郑州之外,别无他途。”
“好些混蛋是陆续赶到郑州聚会的,咱们回头,很可能碰上另一批更可怕的人。”
谢南云淡淡一笑,咱们何不继续往前走?只要小心些,留心睁大眼眼,拉长耳朵,看群
魔乱舞,能搞出什么结果来。如果有必要,云梦四奇虽则不成气候,自信还宝剑未老,能替
八极游龙暗助一臂之力,多少也增加一些光彩呀!别让妖魔鬼怪把咱们看扁了。”
“是啊!咱们总个能让人看成胆小鬼。”周日青攘臂而起,“如无绝对必要,咱们不必
出面。我可以强烈感觉出,这条龙必定变化飞腾,这些妖魅何足道哉,咱们定可大开眼
界。”
“我同意南下。”葛宇洪语气坚决,“至少,可以证明咱们不是被吓走的。”
“丫头!你一定要记住。”许高嵩一把抓住女儿的肩膀,“不许鲁莽冲动,不许你乱跑
生事,一切听命暗中活动。身份一露咱们可能在数难逃,知道吗?”
“爹请放心,女儿不会让爹失望的。”许纯芳乖巧地说,似乎她近来懂事多了。
其实,他们并不是真的被那些魔道名头吓住了。真正比云梦四奇高明的人并不多,他们
也算是高手名宿。只不过隐退十余年,不曾再与高手名宿接触,也不希望坏了往昔的名头,
保持令名的心态,使他们有所顾忌而已。
在中州五子露面之前,许高嵩任由爱女为百绝头陀一群凶魔周旋,可知在云梦四奇眼
中,百绝头陀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论武功造诣,他相信爱女并不比百绝头陀逊色多少,爱
女差的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