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作顾笑生自己,肯定也会希望天狱司就此关门然后消失,对于他这个忽然出现,改变了天狱司命运的朝试百子,态度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恨不得对方赶紧离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书院监学也代表着应天神都里的那些旧老皇族的意愿。
初春的一天,一辆马车,傍晚时分,伴着玫瑰红的暮色,驶出了雨花巷,顺着东京城的街道,来到了天书院,进入了那座墨玉石门。
云萱掀起车帘一角,望向道路两旁,看着那些建筑与亭台楼榭,眼睛睁的大大,很是好奇。她以前来过天书院很多次,但都是被师姐们悄悄带进那些教授们的住所寻求解决修行问题的方法,天书院的正门还是第一次进来。
顾笑生来过天书院两次,最初的报考是极为糟糕的经验,第二次虽是出了口恶气却也谈不上什么美好的记忆,他对这座学院早已失去曾经的尊重敬仰,但他不否认这里的风景真的很好。
绿树成云,溪水九曲十相连,春燕无眠,坐在车窗畔,看着这些美好的画面,因为要参加百子会,要见那么多或带有恶意或带有冷眼的陌生人,要浪费那么多的修行时间所带来的郁闷,尽数消失一空。他摸了摸袖袍里某个事物,他心情更好了些。
屠放作为他的副手,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却还是没有摸清他的性情,见他一直沉默望着帘外,显得少年有些忧郁,不由误会了些什么,有些担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道:“你受的羞辱,今天必将百倍还回来,我们还在。”
顾笑生转过身来,点头表示明白。
事实上,自从那名天书院监学离开后,他便开始着手调查对方这些年所有的卷宗,滴水不漏,钦天监的下属们自然乐得其成照办不误,只等一个机会,置于死地。
屠放沉默片刻,又说道:“那老狗在门前说的话,你不要太过在意我真的建议你们不要下场参加武试,因为今年的百子会与往年可能有些不同,真的要小心些。”
顾笑生知道他是好意,扬了扬袖袍,说道:“放心,屠大哥,我已经做好了一晚上的准备,况且这不是还有它呢么?”
“嗯?一晚上?”
屠放正安慰自己的好意没有被误会,忽然发现他这句话里的问题,怔了怔后说道:“难道你不知道?”
顾笑生有些茫然,问道:“我该知道什么?”
“百子会是诸院自发组织的活动,但由于陛下将此届大朝会添了彩头,便成为了大朝会的预演,连开七夜,这些你们真的不知道?”
顾笑生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问题,心思完全在他先前说的那句话里,感觉很是困扰,居然不是一夜,而是七夜?那得耽误多少时间,少看多少书?
他感觉非常不合适。
云萱看着他发呆,看着屠放说道:“放心吧,我们已经做好了大吃特吃的准备,是不会下场的。”
屠放无语,心想这是怎样的极品吃货啊,看着顾笑生说道:“总之今夜你们多小心,现在不能确定,只是掌狱使大人传来了些消息,可能会有些想不到的人,也许会参加百子会,不过可能性不太大,但谨慎为妙。”
便在这时,马车已经驶进了今夜百子会的主场。
屠放说道:“碍于规定,我不便进去,一切随机应变,必要时可以启用那物。”
顾笑生与云萱向他致谢,下了马车,只见夜色已然来临。稍有积雪的树林,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变成如恶魔影子般的存在,在帷布遮掩下,他觉得这座学院里,隐隐有股莫名的压力在酝酿。
第三十八章 幔布飘()
“这边请。”一名穿着白色院服的天书院学生很有礼貌地指路。
石路的尽头是一座极大的建筑,楼外挂着九道约数百个红色的灯笼,向四周播洒着光线,不愧是整个大陆最负盛名的学院,这座建筑在天书院里并不出奇,却足以能够容纳数百甚至上千的宾客。
看着夜空里密密麻麻的红灯笼,顾笑生的感觉没有变得更好,反而觉得那道压力更真实了些,他望向楼榭转角处,袖袍不禁轻微颤动,光线散落到哪里,消失之前有些变形。
说明那里有人或者有某种力量存在,他回头看了眼云萱,发现少女脸上并没有异样情绪表现出来,于是明白那只是针对他一人而已。
春风渐浓,醒人无眠。
楼内幔布轻飘,横纹硬木制成的桌前,已经坐了数百名年轻的学生,这些都是前些日子通过院选考试的成功者,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并不都是大明北方的子民,而且并不属于那几座学院,他们还处在待录取的阶段。朝试百子可以直接报考天书院或者国学院这种地方,拥有不参加院选的资格,仿佛天然就比这些年轻学生高出一截,他们此时坐在天书院里,难免有些拘谨紧张。
在这些散布在幔布之间的百余张食案之前,还有极大的空间,以黄花梨木为栅,隔出了若干个单独的区域,地势也隐隐比那些学子们所坐食案高出少许,那是留给今夜的主持者,来宾以及诸院朝试百子的位置。
百子会名义上是这几座代表东京的学院,欢迎通过院选考试的学生们的仪式,实际上是这几座学院展现自己实力的舞台,也是察知彼此之间的底蕴或是吸纳那些潜力巨大的天才的机遇,每年的百子会后,也会有些通过院选考试的学生被这几座学院吸收。
余下的,自然需要进入那些不见经传的学院了。
因为这些原因,天书等院的学生自然与坐在场间的那些学生们的心态有极大的不同,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拘谨紧张,只能看到不加掩饰的骄傲,或者冷漠,或者面无表情,看向场间那些同龄人的目光带有审视的意味。
毕竟,他们是此届朝试最为优秀的一百人。
今年最好的位置属于天书院,而朝试百子之数也同样最多,那些穿着白色院服的年轻人神情淡然,并不刻意骄傲,却骄傲到了极点,在天书院并排的区域里,坐着西宿学院的学生,神情泰然自若,坐姿稳重如山。
旁边还有三座学院:国学院,天坛附院,再加上清吏院。
天书院自不用多言,敢以镇国天书为训意,历史悠久,向来号称大陆最强,第四代教宗大人与当代灵墟净天教的圣女,都出于此间,神庙没有总殿或者总堂,教宗大人处理教务的居所便在天坛,天坛附院自然也极强大,国学院讲国义,皇族贵戚子弟多读于此,也自然不凡。
西宿星位主杀伐,那么它所代表的学院也自然杀伐气极重,是大明军方将星的摇篮,在人类与鬼族那场惊世大战中,做出过最大的贡献,地位非常特殊。
清吏院则更加特殊,由诸多机构联合所办。这座学院严格意义上来讲教学只是次要的,更多的则是为大明朝廷输送数之不尽的各部司官员走卒,门下学生充斥在政权框架里作为基本分子行使应有权利。
天狱司,便是清吏院附属机构存在。
这便是传说中的五方院。
五座学院的方位,坐落在东京城四方中央,而在诸院有无数岁月风雨都冲刷在院墙石壁上,那是历史的证明,无数年来,除了大陆上那些宗派,其余的强者,基本上都有五方院的背景。
五方院,占据着百子会最好的区域位置,怎么看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人们早就习惯了这一点,那些拘谨不安的普通学生通过前辈知道这点,所以并不意外,只是今夜的百子会与往年在某个细节上,发生了变化。
已经有人注意到了那个变化。
在清吏院最好的位置旁边,看似不起眼的角落里,同样用黄花梨木隔出了一片区域。
那片区域很小,只有两张小桌子。
但那个位置,与清吏院下最强机构律己司的位置是平行的。
位置是很重要的事情。
这是传统。
望向那个区域,望向那两张小桌子的目光越来越多。
有人想起来了,清吏院里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附属机构,名字叫天狱司。好像离燕王府不远,好像曾经很风光,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消息了,好像前些年的百子会上根本没有这处机构的座位,就好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一座废弃多年,快要被世人遗忘的天狱司,居然还有资格名列在清吏院里,而且今年在百子会上重新拥有了一席之地?这是为什么?就因为传言里,今年的天狱司有朝试百子报考?
是的,原因就是这样简单,今年的天狱司有朝试百子报考,所以有资格报名参加百子会,自太祖皇帝起便向来尊重传统,百子会就是传统,即便是负责主持百子会的天书院监学,实际上恨不得天狱司像当年那样被一把火烧成灰烬,干干净净,就此隐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但他没有资格拒绝朝试百子参加百子会,尤其是顾笑生拿出了那封信物之后。
幔布随夜风轻飘,顾笑生和云萱走进楼内,按照那名天书院学生的指引,向着最前方走去。
楼内响起议论的声音,散坐在席间的数百名年轻学子不认识他们,被黄花梨栅隔开的区域里的人们也不认识他们,看着他们前进的方向,有人猜到了这两人便是天狱司的朝试百子。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有些吃惊,更多的则是好奇。
传闻里,天狱司新任的钦天监典狱是一名少年,所以大部分人的目光都看着顾笑生,也有人注意到跟着他慢慢走着的云萱,才发现这少女生的极为漂亮,如世间美玉一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在天书院的席位上坐着位年轻男子,面容俊郎,神情最为淡漠,虽然坐在百子会上,心神却不在此间,似乎根本不在意稍后的比试,没有刻意流露出骄傲,因为那股骄傲已经深刻到了骨子里。
十余名天书院维护此间秩序的优秀学生,看似随意坐在这名年轻男子身周,却很明显以他为中心,好似一幅众星拱月的画面,能够让骄傲的天书院学生自然摆出这种姿态,自然可以说明此人的不凡。
年轻男子正想着院长前几日叮嘱的那件事情,如果净天教真的派人来参加大朝会,自己作为天书院的学生代表,应该如何应对?燕王一系势力正与旧老们僵持不下,自己如若出手是否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忽然间,他的余光看见了顾笑生和云萱。
准确来说,是看见了那身大红袍。
第三十九章 世事偏()
那名年轻男子的眼神微翳,神情微变。
坐在他身旁的十余名天书院学生,看似沉默,实际上都一直注意着他,看他神情微变,不禁大惊——席间很多年轻学子看到云萱,都感到惊艳,但他们依然无法接受这件事发生在师兄身上。
是的,这名天书院年轻学生,便是传说中的江白,大陆上有名的青年高手!
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少女生的漂亮而动容?
这个少女究竟是谁?天书院诸生望向顾笑生与云萱,
然后在下一瞬间,他们看到了那身大红袍,仔细想想也就恍然了,其中数名与江白同师承的学生,脸上更是露出几分怒色。
天书院历史悠久,在这座学院里走出无数大陆上极负盛名的修行强者,有无数古老的传说,这里集结着来自大陆各地最优秀的少男少女在一起生活学习,所以日渐熏陶下,他们的骄傲也与整座学院融为了一体。
没有人清楚知道这股骄傲深刻到了什么程度,但所有人都明白这股骄傲已经成为了一种传承,让所有天书院的上到教授下至学生都为之守护。当然,骄傲也是有限度的,如果超过这种限度,那么给人的感觉便是目空一切自满自大,甚至可以说有些可笑。
然而无数年过去,天书院用城外乱葬岗的累累白骨证明了这股骄傲,声威日积下,鲜有人再挑衅天书院了。
江白在天书院里地位特殊,自然更加地骄傲,也尽全力去维护它。直到某一天,教授在给他和几名师弟授课时,他看到了夜空里血浮屠构建出的禁幕,也听到了那些师兄师弟们的痛苦愤怒的呐喊。
他醉心修行,根本不理会什么大朝会的召开,净天教使团即将抵达东京城的事情,他在校园里一直高高在上,对于那些女学生爱慕的目光,连居高临下的俯视都不屑给予,但那一刻,他却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有人竟敢挑衅天书院的骄傲与尊严!还是一个连洗尘都没能成功的废物!
他的老师是天书院的院长,所以他无法忍受这件事情,更不能忍受那些天书院教授们对此无动于衷,可老师居然给他的答复是那些人不配拥有所谓骄傲,这让他很不解,所以他不认同老师说的话,因为他是江白,一江春水将天白的那个江白。
他有些愤怒,他觉得那个废物是在给他羞辱。
他希望那个废物能够站在他面前。
为此,他愿意放弃自己的骄傲,与那个废物主动开口说第一句话。
江白整理院服,站起身来,静静看着越来越近的顾笑生与云萱。
四周的天书院学生,不明白师兄为什么会起身,除了见过那身大红袍的寥寥数人隐约猜到了些什么,都以为他是在代表天书院欢迎这一对年轻男女,不免惊讶,心想师兄何时处理过这等俗事?
顾笑生和云萱走到了天书院的席前,正准备按照先前那名天书院学生的指引,走向角落那个区域,不料天书院席间,忽然齐刷刷站起了十几个人,让他有些无措,下意识停下脚步。
江白的唇角缓缓扬起,可他的眼睛如以往一般淡漠,甚至更加淡漠。
江白什么都没有做。
他是可以名列风云录的修行天才,是天书院的大师兄,他代表很多,承载很多。
所以他不能易怒,更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失态。
他看着顾笑生,平静见礼。
手臂抬起的高度,袖口与手腕的距离,都是那样的完美。
只是他的眼神太过平静,太过淡漠。
顾笑生微怔,平静回礼。
手臂抬起的高度,袖口与手腕的距离,都是那样的完全。
他的眼神显得有些困惑,有些不解。
场间极为安静。
江白松开双手。
顾笑生随之而行。
不知何处传来一个声音,像是有人憋了很长时间的气,终于宣泄了出来。
都是最标准的礼数,但在众人眼里,江白完美的潇洒,顾笑生拘谨的木讷,高下立判。
其实,这只不过是因为他是江白,而顾笑生是无名之辈罢了。
江白望向云萱,双手微拱,说道:“师妹,好久不见。”
他说的很随意,拱手的姿势也非常标准,但实际上在他袖袍微扬的瞬间,曾略微触碰到了顾笑生的衣角。
顾笑生只感觉一道像是闪电的力量从衣襟横冲直撞冲进了身体里,像是洪水过隙般破坏自己的几处重要经脉,然后在某种灰意侵蚀下,石沉入海。
但即便如此,也让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当然,在众人眼里只会认为是少年在江白面前自愧不如罢了。
可世事有偏偏。
江白温润尔雅的样子,落在国学院席间的一名少年的眼里,是那样的令人好生讨厌,他微微蹙眉,像是考验师弟们的博学程度,与身旁的国学院几名学生讲道:“君子坦荡荡的下一句是什么?”
那几名穿着黑色院服的学生坐在少年身周,虽很明显以他为中心,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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