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正在想的当口,忽觉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忙一回身,见正是那黑衣青年,此时晃着折扇,面含浅笑道:“朋友,我纪翎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这么不赏面子?”
李雁红见人家找上门来,不由脸上带着不自然笑道:“纪兄此言差矣!小弟与纪兄素昧平生,实不敢无故受纪兄上待,还请勿怪才好。”
却不料此言一出,那纪翎突然双目一瞪,冷笑道:“我纪翎一生热胆对人,就喜交朋友,今日见你兄弟仪表不俗,又是练武之人,才诚心作一个小东,略尽地主之谊,不想你却如此自大,扫我盛意,难道我纪翎就如此不值你一交么?”
李雁红闻言,心中真是既愧又气,心想天下还真有这种热性之人,不由正色道:“你我非亲非友,实不敢领你盛情,绝非有怠扫你盛情,更不敢轻视纪兄为人,尚请少安毋躁才好!”
纪翎闻言一跺脚道:“朋友,我纪翎有一个脾气,凡是路过这昌平县,会武而且年轻的朋友,一定得受我一席之情,可不能为你而破我规矩,今天这客我是请定了。伙计,上菜,要最上席,这朋友我交定了!”
李雁红一听不禁恼羞成怒,一声叱道:“敢上菜,谁端上来我不把盘子摔了才怪!”
这黑衣年轻人一听噢了一声道:“好朋友,我佩服你!在这昌平县,敢给我小孟尝咬牙的,还真没一个,我算服了你。朋友,离此不远有个二里坪,是朋友晚上那里见,我纪翎要交的就是这种朋友。可一定要去,别叫我苦等!”
李雁红冷笑一声道:“去就去,谁还怕你不成!”
纪翎含笑道:“老兄你误会了,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到那里再说好不好?”
此时那堂倌在一旁皱眉道:“三爷,这菜到底还上不上?”
纪翎尚未开口,李雁红已叱道:“你不怕摔盘子你就上!”
此时一般酒客都在一旁看热闹,七口八舌道:“纪三公子的面子,你老兄何必不赏个全脸?”
纪翎闻言摇手道:“得!不上就不上,我纪翔今天算第一次服人。朋友,晚上早点来!”
言罢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李雁红一笑道:“兄弟,来时别忘了带着你那把剑啊!没有别的意思,不要乱想,别怕。”
李雁红脸一红叱道:“谁怕你,登徒子!”
不想此言一出,纪翎脸一阵青,回头看了李雁红半天微皱眉道:“朋友,你说什么?谁是登徒子?我纪翎在这地方也呆了五六年,做的事都是侠义之举,仰不愧于天,俯不羞于地,什么叫登徒子?你说话可要负责任!”言罢那一张俊脸泛起一层红晕,平伸单掌,往李雁红似虚推了一下,反身就走了。
此时有人在一旁道:“纪三公子今天是真生气了。本来嘛,人家是一个大好人,管人家叫登徒子,谁不生气?真……”
李雁红现成一肚子气无处发,闻言不由一声叱道:“有你什么事?再多说,不叫你尝尝厉害,你也不知道我姓李的不好惹!”
那人回头看了李雁红一眼,真不敢再多说一句。李雁红经此一闹,饭也吃不下了,当时丢了一大绽银子在桌上,转身就走。一抬手,忽觉轻了许多,再一看原来那肥大长衫袖筒,怎么好好的袖底下开了半寸长一道大口子,不由大惊。
突然大悟,暗道这纪翎好厉害的“混元劈空掌力”,竟能离自己丈余远,举手间把自己衣袖戳穿大口,要是这一掌推在身上,此时焉有命在?想到这,不由一阵心寒,心想看不出他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一身惊人功夫,这人真不可轻视了。今晚三里坪一会,弄不好自己就要丢个大人,想到这不禁深锁蛾眉,内心阵阵担忧。
三里坪是昌平县近郊的一个佛地,往昔朱楼画阁好不兴盛。入明以来渐趋衰落,明末在断壁秃垣中建立了无数庙宇,无形中成了一块佛地。入清以来香火鼎盛,这远近数县,善男信女络绎不断,倒恢复了一番热闹景象。
李雁红下午就一人骑马来此,在此各处兜了一周,看好了这地方形势,掉转马头,又回返市街。才走了没几步,迎面来了三骑快马,自己还没看清来人,隐闻其中一人哈哈大笑道:“兄弟,停停,点子来啦!”李雁红闻声在马上抬头一看,不由暗道怎么又碰见他了?
这次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打发他了。
原来来者正是自己掌底游魂陆筱苍,头戴一顶马连编的大草帽,愈显得鸠面鹤首。身旁二人,一色青衣,年岁均在四旬以上,一个眉横一字,巨口掀齿,一个却是翻鼻朝天,两耳兜风,二人面容亦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此时见他三人把马勒住,自己也停缰不走。
陆筱仓在马上冷笑一声道:“李朋友,还认识我陆彼苍么?”
李雁红一笑道:“别才三月,陆师父尊容怎会忘记?不知有何见教!”
陆筱苍一指身旁二人道:“这二位前辈,想必你也见过,人称长白双丑的便是,姓李的,这两月我找得你好苦,今日不想在绝望之余,却遇到了你,真是皇天有眼,我这一口气是要出出了!”
李雁红一声冷笑道:“姓李的早料及有此一日,当初要是怕你,也不放你了。你有什么手段施出来,姓李的接着就是了!”陆筱苍此番追随二丑欲返长白,自从在方宅被放后,这数月来,他一想起李雁红,简直恨不能将她寸斩万断。待伤好后,曾暗中去方府打探几次,确悉那李雁红已走,好不懊丧。自从在曹州脱离南荒双怪后,一个人总嫌势孤力薄,恰逢这长白二丑押金由苗疆回道,不由改投二丑。二丑因念其一身轻功不凡,也乐得收之麾下,为自己效力。这三人正欲借道昌平,以赴察哈尔,却不料无巧不巧,冤家路窄,竟会在此遇见了李雁红。
此时陆筱苍对二丑道:“二位当家的,就是这姓李的,与小弟有废体之仇,小弟虽自知技不如他,也不能就此放过,还是请二位当家的先行赶路,小弟要会会他,即使为此丧生,也心甘情愿!”
好狡猾的陆筱苍,他明知如果当面求二丑为他出气,二丑一定是不答应,故此不惜伪作出这么一幅可怜相,明面告诉二丑说,自己决不是对方敌手,如果你二人不相助,那我的命就不一定保得住了。
二丑虽也不是什么笨人,但到底这陆筱苍如今投在自己手下,焉能见他赴险不救?那华梦魁比较老练一点,闻言正在低头寻思,欲想一两全之策,但钱星剑却一声冷笑哼道:“陆师傅你这是什么话?如今你我既是同道,理该祸福相共,就拿他是惊天动地的人物,只要他敢动了兄弟你,我兄弟决不能袖手旁观!”
陆彼苍一听,简直心花怒放,这一下胆子可大了,一扭脸见李雁红在马上,面含浅笑毫无畏容,不由怒道:“姓李的,你听见没有?今日是你死期到了,你说你要怎么死吧,陆二太爷一定成全你!”
李雁红一笑对二丑道:“想不到堂堂长白二丑,居然受这种下流淫贼玩弄,传扬出去岂不丢人?我也不怕你们人多。陆彼苍,你就说个时间地方吧,我一定接着你的就是了。”
那华梦魁此时哈哈大笑了一阵道:“李朋友,你误会了,我兄弟岂是那种以多为胜的人,你与陆师父之事,你们自己了,只是那陆师父要是不敌,我二人再出一人,决不是三人齐上,你放心,我们与你无怨无仇,只要你到时服输就行了。”
陆筱苍一听,生怕李雁红又说出一番话来,致使二丑变卦,不待李雁红回话,已接道:
“好!算你有种。我看今晚上就在此处见面一会如何?”
李雁红也在愤怒头上,当时点头道:“一言为定!”拨转马头扬尘而去,走了几十步,突然想到,糟了!这地方不是三里坪么?自己今晚和那纪翎也约好在三里坪。一个纪翎,自己已是恐怕不敌,再加上这三人,今夜恐怕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不由把牙一咬,心想好在我活着也是多余的了,不如给这班贼子一拼,尤其是那陆筱苍,今夜一定不能再饶他活路,自己就是一死,也说不得了。
想到这里,心中反到泰然。回返昌平大街,已是夕阳西下近黄昏时候,找了一家馆子,先吃饱了肚子,一个人凭窗而坐,略闭双目调气养神,以备晚上一番厮杀。无意间又看到自己的宝剑,不由用手拍着剑鞘道:“剑啊,今晚可得为我争争气!”
因无去处,一个人就坐在这窗口慢慢等着。不多时,华灯初上,已是夜晚时光。李雁红正欲付钱出门,却见此时有一马僮儿跑上楼来,略一打量楼上诸人,看见李雁红眼就不动了,慢慢走到李雁红身前道:“这位爷可是姓李么?”
李雁红不知是干什么的,当时点点头问道:“有什么事?”
这小僮才由身上掏出一个小条,双手递上,李雁红接过展开一看,见上面写着:
“李兄英鉴:食店匆晤,未及详谈,致使吾兄对弟误解,归后沉思痛心十分,思及今日行径,虽决不如兄所言,但亦颇有值得检点之处,实不能怪吾兄出言无状,故此亲书致歉,尚乞吾兄大量包涵,今晚三里坪之约,亦此取消,略备薄菲尚乞移玉舍间一晤为荷。
特差小僮引兄来舍,请见信后即刻起程,小弟如时恭候,万不失望为乞!
专此端请
旅安
愚弟纪翎拜草
X月X日”
李雁红看完信,不禁深锁蛾眉,心想看不出这纪翎倒确是一正人君子,本想随这小僮前去见他一下,只是和陆筱苍约好了,怎可不遵?当时间那小僮道:“你是纪兄差来的人是不是?”那小僮点点头,李雁红道:“我今晚同时还给别人约好了在三里坪一见,所以不能随你到你主人那去了,请回去转告他一声,就说我说今天上午实在太对不起他了,叫他别难过。我今晚事了,明天早晨就预备走了,以后如有工夫,再去拜访他了。我说的这些话你记不记得住?”那小僮听完点了点头,李雁红又说了一遍,才道:“你把这些话转告他一声,知道了吧?”那小僮又点了点头。李雁红这才付完账,和小僮一起出来,见那小僮尚骑了一匹马,当时点点头道:“记着告诉你主人我说的话,我走了。”这才翻身上马,直朝三里坪奔去。马行如风,不多一会儿,已驰近了,见各处都是庙宇,哪里去找陆筱苍等踪影?不由下了马,牵着慢慢走去,心中可比早时舒畅多了,自己心中最畏的倒不是这三人,实在是那纪翎,只凭他中午那虚推一掌之功,自己决万万不是对手,现在他既不来,总算去一大敌。
这三人虽一样难斗,但心理上总觉好多了。
愈往前走愈荒僻,不远处有一片废墟,占地颇广,四周尚有些树林。心想这倒真是一个较技的好地方,不知他们约的地方是这里不是。
一个人把马往小树上一系,方觉他们别是不来吧!正想到此处,一阵蹄响,展目前望,暗影中正是三骑人马,在不远处下马寻来,待走近一看,正是那陆筱苍三人,不由冷笑一声道:“别找了,我等你们半天了。”三人闻声注视,果见李雁红一人倚树而立,双怪心中不由暗暗佩服。
且说陆筱苍一见李雁红果然来此,不由冷笑一声道:“姓李的,算你够朋友。这地方果然好极了,我们废话少说,快把我们这笔账算算!”往李雁红身前走了几步,一背手已抽下了背后七星尖子,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晃手中七星尖子道:“姓李的你就亮家伙吧!”
李雁红微笑着“呛啷”一声,已把那口吹毛断发的宝剑掣至手中,掂了掂道:“对付你这手下败将,本来不需要拔剑,只是看见你这狗贼忍不住有气,干脆早点送你回老家去,免得你在人世上作孽现眼!”陆筱苍闻言气得两眼直冒金星,大喝一声,一上步,七星尖子直往李雁红咽喉点来。
李雁红此番已立意,不想再叫陆筱苍逃开手去,故自始已抖擞精神。见他七星尖子来势急猛,一偏头躲过来势,手中剑猛翻起了一个剑花“横扫千军”,直奔陆筱苍横腰斩去。陆筱苍见一招落空,对方寒刃已至,手中兵刃“巧打七星”,反奔李雁红顶门磕下。
李雁红这式“横扫千军”本是虚式,才一递出已一翻腕,改为“太公钓鱼”,反劈陆筱苍下腮,同时身子已错开,陆筱苍的七星尖又落空了。
陆筱苍一招落空,见对方“太公钓鱼”来得好快,想避已自不及,猛一滚身,算躲开了脸,那口阴森的冷剑,齐着额边,削了过去,削下一大缕头发,那撇小八字胡也被削去了一边,不由吓得“嗯”了一声,伸手摸了一下脸,发现还没伤着肉,此时内心可真有点怕了,偷眼一望双丑,站在一旁,也不出言,也不帮手,又不好意思出言招呼,当时一咬牙,纵身入内,把自己最拿手的“分云十二刺”又展了出来。只见寒光闪闪,人影幢幢,倒确实身手不凡,这“分云十二刺”已施在第七招“笑指南天”上,忽不见李雁红踪影,心中一寒,暗道不好,猛一翻身,见眼前白光一闪,大叫一声:“不好!”
却听得“呛啷”一声,吓得陆筱苍连退数步,才拿桩站稳,惊魂甫定,用目一瞧,心中不由放了大半个心。原来眼前形势已变,代自己而出的正是那钱星剑,手中一柄龙头杖,正磕开了李雁红的聚萤剑,微笑道:“李朋友,好剑法,如在下眼力差,朋友你是出身少林,不知尊师何人,可能见告么?”
李雁红眼看这一剑就要把淫贼劈成两半,不想却在这时杀出了个钱星剑,不由心中大怒,强忍火道:“钱师父请闪开一边,我与这淫贼势不两立,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丧。”言罢往起一纵身,这口剑夹着风声,又往陆彼苍背后刺去。
人就是这样,别看你夙日再凶,只要对敌一丧胆,再想和以前一样奋勇和对方斗,可就提不起那股劲了。这陆筱苍两次在李雁红手上亡魂,此时真是闻鸣镝而股战,好容易见钱星剑代己而出,不料剑光一闪,对方竟不顾一切,又朝自己扑来,吓得往前一栽,拼命一跳,口中都吓出了声。李雁红是“追云跺子腿”,不容陆筱苍逃开,这口剑依然快似流星奔他后心刺去。
眼看这一剑就要刺上,忽然眼前人影一晃,面前立定一人,又是那钱星剑,手中龙头杖荡开了自己的剑,冷然道:
“姓李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已败在你手,又何故赶尽杀绝?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敢在此欺人!”
李雁红两次眼看奏功,都叫这钱星剑给破了,心中早已怒不可遏,闻言冷笑一声道:
“你既愿代他死,可怪不得姑娘我剑下无情了!”
不想此言一出,眼前三人都一愣,钱星剑后退一步道:“你……说什么?谁是……姑娘?”
李雁红一时失言,羞得粉面通红,当时在愤怒头上,也顾不得什么了,把脚一跺道:
“姑娘就姑娘,有什么了不起,你们三个臭男人,欺侮我一个姑娘,还好意思问!不过告诉你们,我可不在乎,就是你们一起上,看看姑娘我是不是怕了你们!”言罢一招手,抓下了头上便帽,一蓬秀发,就像云一样落了下来,真个嫦娥下世,小乔重生,月光下亭亭秀立,玉树临风,泛泛湖海,何处觅此倾国天香?
这三人虽是临敌,都不由看得呆了,尤其那以好色出名的陆筱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睁了又睁,瞪了又瞪,心想我的天,我一天到晚到处打女人算盘,想不到撞在眼前如此国色,竟会放了过去。正想上前说几句风流话,不想一眼看见对方手中宝剑,才又想到,自己这条命才从人家那里捡来,不由住足,心中真是心痒难搔,只急得干咳了两声,一双红眼直朝李雁红盯了过去,如果是白天,这副丑相就好看了!
李雁红此时既露马脚,干脆也不装了,声音也不老着嗓子了,愈显得音韵清脆,真比大小珠落滚玉盘,连那钱星剑这时也看糊涂了,还是华梦魁在一旁咳嗽一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