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湮的双目陷入了一种虐杀的赤炎之中,眼前一片荒芜,逼得他竟然无法再去顾及周遭事物,那些国与国之间的纠纷,他平时每天晚上都要处理到半夜的纠结事务,此刻都已烟消云散。
他脑海里只余下一个念头:她死了!
“神若,我必要让你为之陪葬。”
两人从天刚蒙蒙亮,一直战到日暮西沉,蔚蓝的海水仿佛一块正在沉淀墨色的灵玉,将整个天壁映衬得分外瑰美。
在众人眼里,那无疑是两个杀红了眼的疯子,却又是人人畏惧的疯子,几乎无人敢上前一步劝阻,更别说将他俩分开。
“楚湮,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我跟她可是一命相连的哦。”最后一剑,他横在神若颈侧的剑都已割入半分,鲜血狂涌,却又被他生生扼住。
辉煌的剑气直逼那个人苍白的容颜,神若的病体俨然非常虚弱,只是这虚弱中,竟然渗出针一般的凌厉,觑着他道:“要不是我现在体力不济,姓楚的,你休想占到我半分便宜。”
他再一次看到他那只损毁的眼睛,眼里分明有阿阑所有的情绪,悲天悯人的,带了陌生的凉意,手腕一震,他猛然后退一步,竟然差点握不住自己的刀剑。
“阿阑……你不喜欢洛洛这个名字,我以后便再也不这样叫你。”
“你只是我的阿阑而已。你听到么?”
那一眼的蛊惑,逼得他五内俱焚,所有的怒意与恨意,宛如透支般倾空,一个身形不稳,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哈哈!”袍袖一扬,凌空飞起,大鹏展翅般落于风葬鸟之上,神若的脖颈处鲜血直流,染红了雪白的衣襟,却是轻笑:“想不到阿阑的魅力这么大,她给我的这只左眼,实在妙极!妙极!姓楚的,方才你与我交手之际,一心牵挂于她,竟然完全不曾注意到自己的伤势么?”
他下意识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俨然浑身浴血,一把扯开衣襟,心脏处被烙下一个图腾,那是上古的血祭咒术,一丝一缕,都在吞噬着他的身体,燃烧着他的血脉!
“你听好了,从今往后,凡是我灵力所及之处,就是你痛不欲生之时!”神若撂下这话,乘着风葬鸟翩然而去。
他竟似懵懂,只觉胸腔处正如滔天烈焰焚烧着,每一寸肌肤都好像要裂开般疼痛,抚着那里,似乎连心跳都已平息,静寂得令人害怕。
周围波涛万顷,水色无边,竟无法浇熄他心中的火焰!
“阿阑,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吧?”抬眼望着最北方的天际,狂风夹着血腥味直掠而来,他慢慢阖上眼睛,直欲倒向那一袭碧海。
直到神若的气息完全消失,那种痛苦方才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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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当初下点狠心杀了他不就得了,也不会忍受现在这种非人的折磨。”神焕一个劲地在那替他懊悔,楚湮却是无力,一副好像马上就要倒地的样子,靠在墙上方才勉强定住自己的身形。
“你不懂,换了你当时也不一定下得去手。”楚湮喘了一口气,艰难地道,“他表面上好像是赐予了阿阑光明,我却总觉得他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神焕挥挥手道:“他来也好,不来也罢,总之迟早要遇见的,到时候势必还有一场大战。”
“大哥!”就在这时,东篱圣女已经风风火火地闯上楼来,先闻其声后见其人。
听到那个声音,神焕一个机灵,已经闪电般架起楚湮,疾风般转过遮挡视线的屏风,一把扔到了卧榻之上,立即展开被子,将其从头至尾盖得严严实实的。整个过程完全漠视了被蹂躏的楚湮彻底黑下来的脸色。
“你的身份不宜暴露。”神焕搁下一句,迅速步出见客。
与此同时,从小恃宠而骄,刁蛮任性惯了的神筝正好一剑劈开厚重的厢房门,不要命地闯了进来。
跟随神筝以及京瑶跨入这个房门的,还有五个不知名的黑衣刺客。
第十一章 阴谋(三)
“就凭你们几个?”神焕轻轻挑眉,缓步走了过来,轻蔑的目光淡淡扫过,落到被刺客携剑挟持的神筝跟京瑶身上,“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也只有你们这些雪国蛮夷想得出。”
神筝吓得脸色苍白,对于自己受制于人成为神焕的累赘,感到羞愤难忍,一时再也提不起什么气势。
而京瑶只是静静地站着,斗笠低垂的绸幕下,让人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这个女孩似乎很镇定,镇定得有些过了头。
“少罗嗦!放下武器!”带头的刺客是个女人,尖声尖气。能在重华客栈的一楼与三楼这样短的路程中,动手把身手不凡的神筝跟京瑶制住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凡品。
所以神焕表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深知对方这算得上正式将他的军了,来的定是训练有素的顶级杀手。
“替我向雪公爵问好。”——替我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他扔下手中长剑,“铮”地一声,长剑被他用脚尖踢得远远的,在远处盘旋几圈,静止不动了,神焕抬头,目光炯炯,“我希望你们不是云字辈以下的,那样就太无趣了。”
“哼,”那个女人冷笑一声,“对付南藩王,自然是由云字辈的来伺候!”说着运剑成风,对着神焕当胸刺来,神焕侧身一避,凌厉地反手出击,并指叩住剑身一撇,刚巧钳制此人。
谁知身后又刷刷地欺近两个人,三刃同时夹击于他,剑影重叠,光华如瀑,绾成杀人不眨眼的剑气。
“你敢还手,她们俩就得死!”刺客冷笑着提醒,硬生生阻住了神焕的攻势。
怔忪于眼前的局势,神焕连退三尺,脊背几乎抵到墙上,一时面色苍白。事实上,在过去的十年里,从来没有人将他逼到如斯地步。
眼看闪躲之际,墙上已经被三剑连削带砍创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再这样下去,是个神也会精疲力竭的。
到那时,他就只有等死的份。
另两人在一边继续驾着人质的脖子,眼神凌厉如刀,高度紧张地瞵视着局面:目前那三人已经成功将神焕困住,神焕不敢抢攻,只得一再退避,衣衫连续被锋利如刀的剑气划破,间或有鲜血流下来。
只要有人质在手,神焕就会束手束脚,不敢贸动杀机,否则一旦刺杀失败,人质一个不留!
“咳咳、”陡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挟制神筝的那个刺客心下大骇,猛地扭过头来,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的脸,即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青影竖掌为刀,狠狠劈倒在地。
与此同时,京瑶趁挟制自己的那人分神之际,冷不防飞起一脚,将对方踢倒在地。那人还不及反应过来,神筝已经抢身过去,一剑劈出,毫不含糊地结果了对方。看到那样血腥的场面,京瑶不禁蹙起了蛾眉,看向神筝的目光不禁带了三分冷意。
“云霭!”跟神焕交手的那三名刺客,不约而同发出了惨痛的惊呼。
仅仅是这样一分神,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御便都落了下风,加上神焕没了后顾之忧,下起手来也就更加不留情面,眼看吃不消了,带头的那人厉声喝道:“我们走!”随手扔下一个烟雾弹,携起地上昏迷那人,眨眼间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神焕走过来,俯身扯下那个刺客的面纱,忽然轻轻一叹:“可惜了……又是红颜薄命。”
“这算是公爵送来的第一份礼物了吧。”楚湮在旁道。经过此番生死搏斗,风葬心蛊带给他的痛苦,竟然被他生生压制了下去,彼时奇迹般消退了些,脸色也慢慢好转起来。
“你是什么人?!”神筝陡然转移了注意力,语气不善地瞪着京瑶,“大哥,你的身边什么时候冒出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来了?要是敌国派来的奸细怎么办?”长剑一转,冷不防挑落了京瑶的斗笠,露出了女子明净如玉的容颜,只是此时仿佛惊吓过度,显得有些虚弱的苍白。
神焕见状一阵心疼,忍不住皱了皱眉,将京瑶拉过来护在怀里,冷冷地对着神筝道:“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京瑶就算是个奸细又怎么样?老子不计较,老子愿意,你管得着吗你?!”
京瑶的脸更白了,在神焕说到“奸细”两个字时,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下。
“你……你竟然为了别的女人……”被自己心中敬若神明的大哥呵斥,而且是用那种又痞又烂的蛮横语调,神筝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心中妒意顿生,却又不敢发作,只冷哼一声,脸色阴沉地别过头去。
几个人在房里各忙各的,沉默了好一阵。
“你带这么多兵来干什么?”神焕这时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撩开窗帘往外望了一眼,看着他这个向来喜欢胡作非为的妹妹,脸色不禁又冷了几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神筝立马义愤填膺道:“老九那个王八蛋,又跑青楼子去了,他答应过我的,不再干那龌龊事!现今又不知道被哪只狐狸精给迷住了,简直是流连忘返,好几天都没回过府了,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君赐的夫人?这回被我抓住,我一定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神焕荡了荡杯中美酒,似笑非笑:“阿筝,你这样怕是不行的,别人我不敢说,老九那个人,能不惹还是别去惹他。”
“我不管!任他满天神佛,我也要将其一剑劈了!”神筝骂了一阵,又是一番血泪控诉,全过程擤鼻涕抹眼泪,肝胆俱裂状。
楚湮鸠占鹊巢,懒洋洋地靠坐在神焕的榻上,京瑶正在给他温酒,他得闲便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一幕:神迹一众公主王妃中,神筝殿下独具一格,别人要么以美貌要么以才气出名,她是以一身王者霸气独步天下,走哪儿嚣张到哪儿,民间一听这位女殿下大名,那是立马吓得色变震恐。现在看来,神筝这样儿十足是被哪个男人甩了,这让人不得不佩服起那个男人来,敢上她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有胆甩她,那已经不是勇气大发就能办到的事吧?
第十二章 阴谋(四)
秦淮楼的一间雅室之内,八字眉的云钧小姑娘将一件黑色风衣递了过去,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从纱帐之后伸了出来,接过之时淡淡说了一句:“我做这样的决定,你不会怨我吧?”声音真如流莺清韵,软绵绵的有勾魂夺魄之嫌。
云钧一愣,咬紧了自己的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面露哀戚道:“他虽然曾经是我的主子,奈何云钧的命是小姐救的,假如没有小姐的话,云钧在两年前出任务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其实,当她不再是那种义愤填膺的表情时,眉毛竟然也放直了,浓眉大眼,看上去是个长得很英气的小姑娘。
帐后之人叹了口气,语气也带了三分伤感:“真是难为你了。你有你的苦处,我也有自己不得已而为之的地方,只希望日后不会成为你死我活的敌人……”
“绝不会有那一天的!”云钧忽然抬起头来,急切地大声辩解道,“就算小姐要杀我,我也绝不会跟小姐动手的!”
她家小姐听了,不以为意道:“还真是个小孩子呢。”
“我是说真的!”云钧一听急了,她的目光中充满着炽热的光芒,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道,“无论小姐想要做什么,云钧都不会成为小姐的挡路石,因为……自小姐救起云钧的那一刻起,云钧便不再是他们的杀人工具,而是小姐一个人的!”
帐后之人轻轻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当真就好比雪山融化,春风拂面,令闻者无不心旌摇荡,似乎能从这笑音中想象出那是一个怎样惊世绝艳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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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楼的温泉馆名唤“一帘幽梦”,此馆位于层峦叠嶂的建筑之后,几乎可以算得上一幢隐秘的别院。
四周巨柏成林,白墙上缠满了绿色藤蔓,将整幢别院包围其中,确有几分幽帘低垂、缥缈如梦的味道。
馆内颜色层次分明,列为好几个格局,听随行的那个小丫头说,这馆里共有七七四十九个温泉眼,每一个地下涌流的年代不同,地势迥异,造成泉眼的温度悬殊,更兼人为地在其中添置了一些香草、花瓣跟上等香料,因而每一处泉眼的疗效各个不同:有的舒缓疲惫,最适合于长途旅行放松身心;有的祛寒去热,治疗头疼脑热什么效果最佳;还有的美容护肤,颇受楼里那些讲究养颜的姑娘们欢迎;甚至还有传说中起死回生之效的,就比如此刻,神阑已经在具有“起死回生”之效的羽化泉泡了整整一个时辰。
两日来的车马劳顿,使得阑公主那副摇摇欲坠的身子骨,疼得浑身跟散架了似的,她觉得光是“舒缓疲惫”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非得“羽化登仙”级的才管用。
烟雾缭绕中,阑公主正轻阖双目,舒舒服服地泡在洒满花瓣的池水里,这香肩半露的意境真可谓含蓄,可惜这位的表情就不怎么雅观了,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时不时还打两个呵欠……搞得临时负责服侍她的那个小丫头心神不宁,隔三差五跑过来看一趟,她真怕这位小姐一不小就滑到池子里淹死了,那她可就百死莫赎了。
“唔,”神阑伸了个懒腰,淹了自己两三个时辰,总算没有白费,她只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恨不得当场表演胸口碎大石以示自己的精气神。
“绿儿?”那丫头刚才跑得挺勤快的,等到她想要出浴之时,却连喊了几遍都无人答应,说不定掉哪座池子里睡着了。
神阑正胡思乱想着,站起身上岸穿衣,盘内所盛衣物都是簇新干净的,摸上去质地极好,有点像冰蚕丝制的,不过手感还是要厚重一些,上衣左襟上绣着大团紧簇的鸢尾花,那是浓烈艳丽的一种花,一点都不符合神阑平素着装的风格。
不过往她身上这么一套,反而增添了几许秀色,加上她身上本就带着小女人的娇态,让人见了就产生一种不上去狠狠欺负一番就是对不起天地良心的感觉。
“别动。”神阑正专心穿衣束带之时,颈上忽然贴上来一个冰凉的东西,一个声音在背后冷冷地提醒。
“谁?”她吓了一大跳。
“借你一用。”刺客是个身着黑衣的蒙面女子,身上有股清淡的幽香,声音虽冷,却似乎并不打算掩饰那种天籁般的动人音质。
神阑顿时浑身僵硬,心中产生一种古怪的感觉,而且隐隐觉得,那个女子正从侧面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悄悄地打量着她。
“你不怕我?”蒙面女子顿了一顿,话中流露出那么一两丝惊异。
神阑苦笑了一下,道:“你要杀我的话,早就动手了。”
“跟我走一趟!”女子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忽地冷厉。
也不知道糊里糊涂走了多久,神阑抬眼飞快扫过周围景致,惊觉自己在曲折回廊之间转了几圈,却仍置身于温泉馆之内,只不过移步来到另一间房罢了。
这间房间大得有点吓人,跟一座宫殿似的,拼合得严丝无缝的楠木地板,大理石的穹顶,水晶大吊灯,四周摆设简单大气,却能够让人看出每种物事的珍奇之处,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更加令人奇怪的是,殿内大半部分被凿空注水,一汪翻滚如沸的池水覆盖了整个眼界,热气腾腾的白雾缭绕满室,完全遮蔽了人的视线。
房间里萦绕着一种使人浑身酥软的药香,非常好闻,简直到了令人沉溺的地步,搞不清眼前这个地方滚烫的温泉水究竟是用来治什么的。
“发什么愣,继续往前走!”身后一路沉默的蒙面女,冷冰冰地威胁道,“你要是敢跟我耍把戏,就别怪我不客气!”
神阑一时也恼了,放眼望去哪还有什么路,那个女人不是要她往这汪沸水里跳吧?正愣神间,那个女人已经抢上一步,拉着她的手飞也似的走了起来,差点没把神阑的魂给吓飞。她这才注意到脚下实是有一条路的,不过那条路实在窄得可怜,只是一块简易木板而已,几乎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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