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有事跟你商量。”神铭摆脱了老板娘的纠缠,上楼之际颇为鬼祟地将南藩王拉到一边,故意压低声音道,“其实,之前我有在秦淮楼看见阑妹……”
话未说完,神焕就狠狠封住了他的嘴巴,南藩王铁着一张脸,将他压到墙壁上冷冷威胁道:“你敢说出来,我就杀了你!”
“我傻啊我?”神铭没好气地挣脱开来,脸也黑了半边,“现在说这些已经无济于事了,被楚湮那小子知道还不宰了我?我竟然眼睁睁地看着羽樽那个王八蛋将阑妹绑走了,想想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耻辱啊……”说着返过身去,干嚎着无力地擂起墙来。
“其实我比你更早看到阑妹……”南藩王飘过去的时候,幽幽地撇下一句。
听到这话,神铭以神鬼莫测的速度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横竖有大哥兜着,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只有‘阑妹被羽樽抢婚了’这个铁板钉钉的事实摆在眼前,楚湮那小子才能全心全意跟我们联手。要他千里迢迢从天空之城赶来,死心塌地打这一场毫无利益可言的无谓之战,实在不容易啊,只有一个男人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跟挑战才有动力吧!由此看来,我还是不要告诉他阑妹的行踪好了,免得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撒了把盐。”这么一想,神铭就淡定了,满足了,飞升了。
酒过三巡,一干人不禁有些心气沉浮,一扫先前那沉闷的气氛,天南地北地胡侃起来。
席间最沉不住气的神铭,大喇喇问到有关楚湮到底有没有“欺负”他阑妹的事,楚湮一直在对自己不要命地埋头灌酒,彼时早已醉趴下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黑了一把。
神焕在旁边幽然地慨叹了一句“一言难尽”哪……
第二十七章 过往(一)
话说神阑在碧落这边,闲来无事,她故意屏退了云齐云岫,独自在碧落城里兜兜转转地逛着,在这里是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危的,整座城池禁卫森严,跟个皇宫一样。
不止面积广阔,建筑恢弘,街衢通达,更不可思议的是,空气中无时无刻不充斥着铁粉和浓烟的味道,仿佛有一个庞大的拨火塞在暗处猛烈地吞吐着炙烈的焰火,被炙烤的铁器熔化成猩红的铁水,汩汩灌注到黑暗的地底。
铁是血的前奏,一旦交汇,即意味着征战与杀戮。
神阑表面上是参观游览,实际却在有意无意地寻找那个隐秘的军火库,这也是她此行甘愿被掳的目的。出乎意料的是,一日之间竟有两次碰到雪公爵,先是一大早在冗竹林里,羽樽一人一琴,静坐轻抚,貌似世界上再也没有谁比他更“清心寡欲”了。
然后是黄昏之际在广场上,一群精神抖擞的少年正在玩蹴鞠,战局紧锣密,场面鼓热闹非凡,周围满是围观喝彩之人,引颈观望者女孩居多。他们的踢法都显得劲力十足,在观众眼花缭乱之时,往往亮出致命一击,惹得一大帮子花痴女幸福倒地。
当时羽樽站在茫茫人海之间,没有任何情绪激动的样子,只不痛不痒地微笑着。他总是这样,给人一种游离尘世的寂寞感,似乎这个世间无人能够看懂他。
不过她转念想到,在他手中掌控着整整一个国家的军火据点,再联想到他麾下那支杀人不眨眼的蕹灵军团,顿时就觉得他的笑容披着厚厚的伪装。天气很热,羽樽不自觉地动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前领,敞开的领口处,露出两片精致好看的锁骨,显得性感十足,多看两眼似乎都能让人面红耳赤。
果然,慢慢地,神阑发现,那些看蹴鞠的人似乎都把注意力逐渐转移到羽樽身上去了,神阑在冥冥之中,甚至听见了周围口水掉在地上的声音。
以前在神迹之城,宫里面那些长舌妇常常选一个午后天晴的日子,像开座谈会一样,捧一杯茶凑在一起,兴趣盎然地聊天说地。
对于她们所说的,神阑是很感兴趣的,觉得比宫里面的老师讲得诸子百家有趣得多,这大概就是每个女人骨子里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吧。
她明着不敢听,也没那个脸听,因为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喜欢开一些荤玩笑,她要在场的话,传出去会被别人奚落死的,于是只好欲盖弥彰地躲在树荫后或者别的地方偷听。
然后总结起来,听得最多的就是“雪公爵羽樽”几个字,有关他的风云事迹实在多得可以编成一部大事纪了。这也难怪,本国的那些王亲贵戚的舌根不能乱嚼,说别国的却无人能管,她们也乐衷于此。
所以,实际上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神阑便知道雪国有那么一个传奇人物,不止长得好看至极,性格冷酷坏得没天理,而且能力好得没话说,几乎到了天打雷劈的地步。
他是一个风水系的术法天才,九岁时无意收拾了一群二流术师而崭露头角;十一岁时成为雪国年纪最小的“黎绝”术师,荣获那个称号的雪国仅有百来人;十三岁一一击败上门叫嚣挑战的黎绝,被封为黎绝十大护法之一;十五岁驱逐黎绝之首,横扫西界术师,名噪天下。
他是雪国独一无二的公爵,也是唯一一个没有依靠尊贵血统而是凭借实力获得公爵封号之人。
然而,十五岁还只算他传奇的开始。
西界大陆好比一个支离破碎的拼盘,城池之间彼此倾轧颠覆,烽火连天中庙毁国亡者不计其数,百年前即只剩下七十二个。然而局势依旧动荡如滔,其中天空之城凭借骁勇善战之兵及无坚不摧的机械力,百年来不断向外侵略扩张,先后有十座城池沦陷。
到了楚阳(当世楚皇)这一代,在继承先帝遗志的基础上励精图治,更使得天空名副其实地位列西界最强帝国。然而,当楚皇野心膨胀,将黑手伸向毗邻的神迹跟雪国时,却连连败北。
这是因为,神迹出了个淮武侯伊契(这位侯爷战功赫赫,出于东世家,乃东胜侯一沾亲带故的远房表弟,如今镇守在神迹北疆地带),而雪国,有公爵羽樽。
尤其在那场彪炳青史的栖鹘保卫战中,神迹跟雪国破天荒联袂出击,破釜沉舟以少胜多,遭到迎头痛击的楚军自此长达三年在北方处于萎靡状态,秋毫无犯不说,还主动遣送公主联姻,以示交好。
栖鹘之战时,雪公爵犹及弱冠之年,可天下间已没人敢再嘲笑他的年轻弱质。
后二年,雪国爆发内乱,公爵领兵平定四方,在羽樽大力扶持下,其兄羽旌才得以坐稳王位。大概深谙“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吧,清君侧之后,公爵的光芒明显盖过雪皇,遂明智提出自削兵权,率部离开京畿,南下碧落。
当世人以为昔日驰骋天下的雪公爵就要淡出历史时,作为军事重地的雪国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风之都异军突起,挥师南下,直捣王城,同样是公爵亲率蕹灵军团北上,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之欲坠。
一支蕹灵军团,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当然,这些军国大事,女人一般听了就忘了,倒是羽樽的风流恋爱史,她有幸听了不少,而且还是翻来覆去地听,对于公爵活到现在一共糟蹋过多少良家妇女,估计比羽樽本人还要清楚,其他的女子那是浮云,说过就忘了。
奇怪的是,这匹脱缰野马,好像在十年前还娶了个女子,是那杜相国的女儿,叫什么杜青青,更神奇的是,此女居然还有个别的身份,是他老哥的一个妃子,也不知道是哥哥嫌弃了妃子把她赏赐给了弟弟,还是弟弟色胆包天跟哥哥的妃子搞上了,东窗事发哥哥还是嫌弃了那个被上过的妃子,大笔一挥将她赶出宫外,羽樽马不停蹄就把她娶了回去。
羽樽的老哥名叫羽旌,伪装术那是一流,自己默默无闻端坐王位,一向都是羽樽在替他卖命,开疆拓土,打倒反贼,临了兄弟俩还睡过同一个女人,可谓情深意厚。于是乎,对于羽樽娶了杜青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两人进了洞房,他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话说当初他派杜青青接近羽樽时,那摆明了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无聊了监视监视,笑里藏把刀,背后捅一捅,这样的事肯定也做过不少,看到这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妃子就要落入别人碗里,估计羽旌当年也没少纠结。
不过比他更纠结的就是那对“苦命鸳鸯”中的女鸳鸯了,谁料当初杜青青非但没能搞垮羽樽,还鬼使神差爱上了他,这下可就麻烦了,两个男人,还是两个权势熏天的男人,谁都不好得罪,可她又谁都不想摒弃,加之当时羽樽不过是初出茅庐,远没有现在威风赫赫,他那个老哥,还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头上,她一个帝王宠妃,现在又跟王的弟弟有一腿,还两个都不好背叛,左右背叛一方,就会有人要她的命,她纠结着,纠结着,终于挑中了一个好日子,选择了在跟羽樽成亲之日,洞房花烛夜之时,一剑横刀自刎,当场身亡,接下来就轮到羽樽不痛快了,估计十年过去了,这事在他心里还是一个疙瘩。
那些嬷嬷们说完这些总结了一句:你说那个杜青青啥时候死不好,怎么偏偏就挑中了那么个好时候呢?多好的好时机啊,全天下女人都巴望着要让他一亲芳泽的男人,她怎么忍心在跟他洞房的时候抹了脖子呢?难道说这背后另有原因?
又一个嬷嬷道:你说会不会是公爵太那啥了?她实在受不了一激动所以就把刀子扛上了?
又一个嬷嬷道:不会吧,她有那么虚弱吗?你也不想想看,就拿我们北世家大名鼎鼎的阑公主来说,那才叫,真正的一身娇骨,谁见谁怜,可人家十四五岁上就被人破了绝爱咒,不也一样相安无事地挺住了么?公爵的老婆就比我们家阑公主还不行?
神阑不敢再听下去了,捂着发烫的脸颊,脚底抹油溜走,心道我的命还是真苦啊,逢年过节就要被人把那档子破事翻出来晒上一晒,偏偏她自个儿还真就记不清,当初那个神不知鬼不觉破了她身子并且贻害无穷的男人究竟是谁了,堪称是毕生之奇耻大辱啊!再想想那个叫羽樽的公爵,竟然比她还要苦上三分,发生了这样的事已是人生之大不幸,还要被人说三到三甚至是被敌国的嬷嬷们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柄,真可谓是苦命中的骄子,命苦中的仙葩。
不过天底下那些文人墨客,发生了这样刺激的红颜薄命的事,唏嘘之余,又受了他们杜家的恩惠,自是倒没少给那位青青姑娘吹拉弹唱,简直将其人其事传得催人泪下,各种版本的衍生,使得那位青青姑娘人虽死去多年,名声却是响亮,故事也仍在大街小巷流传,偶尔读首小诗,发现头两句“青青离殇草”有文人说竟是为了慨叹她而写的。
就这么一路想着,神阑不觉走至一幢废弃的院落前,这院子极其古怪,不止地势偏僻,而且四周被无数的花蔓紧紧包围着,感觉像是被荆棘束缚着的一座城堡,周围不远处便是一片森林,据说穿过那里便到了崇山一处山脚下。
崇山可是神山啊,神阑在心底叹一口气,什么时候有机会,倒是想去瞧瞧。一阵风吹来,竟是分外阴冷,带来些许潮气,让人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她踮起脚尖往里面瞧了瞧,发现寒气竟是从这个古怪的破房子里溢出来的,而且越来越强烈,似乎里面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冰窖,她心下好奇,便想进去看看,随手一拨拉,锁舌弹开,绣铺了一地,粗大的锁链也哐啷一声掉落。
“你在干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她吓了一大跳,回身一眼看到那个叫云碧的,正铁青着脸风云作色地瞪着她,一时有些做贼心虚,讪笑道:“我四处走走,不知怎么就走到这儿来了……”
云碧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僵硬阴森森道:“小姐,还请以后千万不要到这个地方来了,里面闹鬼闹得可凶呢!早几年有人不听话,也是好奇,晚上偷偷溜了进去,结果直到现在,那个人的尸体还没找到!”
神阑不禁打了个寒噤,垂下了眼睛,掩住了自己眼中的迷惑之色。不对,有个声音在心里告诉她,那里面一定有古怪。只是云碧在场,她也不好强行进去看看,回去的路上便悄悄记住了路线,心里寻摸着下次再来。
云碧说羽樽找她吃饭,说起来逛了一整天,还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听这话,神阑顿时两眼放光,想到马上就能大快朵颐,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第二十八章 过往(二)
前殿之内,羽樽身着白底织锦袍坐在首位,束发垂腰,显得精神奕奕。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放下所有的武装,显出一个少年真正该有的神韵来,眼底没有一丝权谋的邪气。
他身前的长方桌上,醴酒氤氲着醉人的香气,数十样精馔盛与青花白玉瓷盘内,镂空的银箸搁在一旁,除了用具奢侈点,排场还不算太大。不过他一个人吃饭,场面也确实冷清了些,往往东西还没开动,菜便已经凉了,然后丫鬟们上来推盏换盘,又是一阵忙活。
这时,有一个人走过去在羽樽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羽樽听了之后,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皱着眉道:“看紧点,今后可别再走丢了,更不要让她去那种地方。”
那人诺诺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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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阑进殿之后褪下肩上披风,将手濯净,中规中矩地坐在羽樽左下手,可是等了很久还是没有等到第三个人,不禁抬起脸来惊讶问道:“呃……你不要告诉我,就咱们俩啊?”
她在神迹的时候,天天跟五大世家的那些皇子皇孙们混在一起,别看那些家伙在外面装得风度怡人,一回到宫里铁定原形毕露,一个个都无法无天的。
每天吃顿饭都不得安生,唇枪舌剑者有之,亦不乏在桌子下动手动脚者,更兼为了抢一盘自己喜欢吃的菜而直接筷子掐架的,甚至于干脆利落掀桌子上演全武行的……所以对于羽樽摆在她面前的饭局,她虽然饥肠辘辘,还真有点怕自己吃了难以消化。
“嗯。”羽樽淡淡道,“我母妃去世得早,姐姐又在王都,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虽然他说得漫不经心,神阑拿他跟自己两相对比,不禁有些难受。
她默然想了会儿,忽然道:“你下来,你那个位置虽然看上去很威风,似乎高高在上的,其实最划不来了,想吃什么都够不着,我的那些哥哥们就最不喜欢那个位置,所以在我们家它常常是空着的!”
她说起自己那两年多姿多彩的年少生活,不禁眉飞色舞的,笑得十足明亮。
羽樽挑了挑眉,竟然没有多说什么,就依了她的主意,跟她并排坐在一方。
然后,羽樽痛苦地发现,无论他去夹什么菜,总有一双筷子抢先伸在自己的前面。就比如此刻,他刚刚想对付那盘冰醋鲈鱼的时候,惊觉另一双筷子冷不防刹了过来,将羽樽的银箸抵在半空。老天,他雪公爵什么时候沦落到被人抢口中食的地步了?除非那个人上下装反了!
羽樽转眼看向那个不要命的家伙,神阑则抿着小嘴笑得正欢,看来是诚心不让他把这一顿饭吃得安生了。
他平素见多了对自己阿谀奉承的女人,神阑毫不客气使得那些小女人的调皮手段,忽然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对她的鬼灵精怪并不感到生气,相反有些淡淡的愉快,希望这一顿饭的时间更长一些。
“好好吃你的饭。”羽樽顿觉自己有那样的想法是非常可怕的,他找她来不是什么好事,不应该有多余的感情才对,他的脸色瞬间冷了,硬邦邦地说了一句。
谁知神阑非但不惧,反而单肘撑在桌子上,支着粉嫩的腮细细地欣赏起他来,时不时用银箸在桌面的空处划着什么。
她那样专注的眼神跟微微一笑的样子,就跟水中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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