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神殿内孤寂如死水的生活实在太过寂寞了吧,老鬼对神若格外关心,生怕他出任何意外,所以就常常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当然,星斗也只能在私下里放肆放肆;在人前的话,他是大司命,只是神主的幕臣而已,资历再老,二人关系再好,该守的规矩还是一个都不能废。否则,就凭他那把老骨头,烧一千遍都不为过。
神璎圣女正坐在案旁,俯首悠闲地钎着花,闻言抬起眼来,朝千重帷幕的里间使了个眼色,语气轻轻道:“还能在哪儿,道是累了,这会子寝宫里头睡觉呢。”
“我不信!”星斗吹胡子瞪眼地吼了声,“他就没那么安分过!”
神璎还来不及拦住他,刚伸手道了一声“哎,别……”,老鬼已经乌云一样风风火火掠进了神主的寝宫之内。
稍顷之后,里面传来一两声惨叫,星斗顶着两只熊猫眼游魂一样飘了出来,哭得是稀里哗啦。
“您老这是怎么啦?”神璎掩口发出一声惊呼,无辜的双眼睁得大大的。
星斗老头颤抖着手指指着寝宫里头,无比悲愤地怒吼道:“……竖子打我!!”说罢高一脚低一脚地逃出了神殿大门。
雪白的帷幕随风扬起,造就了千重殿门的神秘旖旎,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男子缓步走了出来,眉目沉静美好。
浩荡的天风柔软地托起他的广袖衣袂,使得他整个人笼罩着一种飘渺如仙的气质。
“神主万安,”神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记福礼,笑嘻嘻道,“方才司命大人在告您的状呢。”
神若轻一挑眉,那眼神杠杠的仿佛在说:“是吗?谁让那个老鬼偷窥我换衣服的?他逃得快,我还嫌自己下手太轻了,想再来补上两脚呢。”
神璎早就形成了一种跟他用“眼神”交流的习惯,一瞧神若的神色,就知道那家伙心里在打些什么主意。
她顿时嘴角抽搐,望着神若走出神殿通往广场的背影,暗自咂舌:神主大人还是这样不拘小节,从来都不知道尊老爱幼这四个字怎么写……
“秦淮镇那边的事大致一了,那些家伙也该通通回来了吧?”明庶风起,热烈而磅礴的大风中,一望无垠的广场上,白衣神主张开双臂独立垣前,此际微微抬首,仿佛嗅到了空气中隐隐传来的血腥气息,他皱了皱眉,忽然露出了一个意态不明的的冷笑,红色泪痣清冷如梦,声音放得很轻:“这个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第二十五章 兵败(二)
毓雅夫人正枕着巨狮雪籁在一处懒洋洋地晒太阳,她的忠仆赵射走过来道:“夫人,一切都按我们的计划进行中,只可惜……五大世家的人终究不容小觑,不止干净彻底地拔除了公爵设在秦淮楼的情报据点,而且就在一夜之间,便将整个秦淮镇控于鼓掌之中……依您看,我们是不是应该要采取一些新的措施?”
“那不是我该管的事,羽樽自会想办法收拾残局的。”毓雅夫人好死不活地剔着水晶指甲,美目噙着刀锋般雪亮的笑意,“我的目的,从头至尾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十年之约’的最后期限到来之前,不惜一切代价救回我的女儿,其他的任它天崩地裂,我也懒得插手。”
赵射恭谨地应了诺,忽道:“此番……公爵似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劲敌,除了南藩王,中铭王,西将军,还有某个远道而来的神秘人物,就连羽樽的蕹灵军团都给人破了阵仗,似乎有些元气大伤呢。”
“哦?”毓雅警醒地睁开眼睛,“那人是谁?”
赵射想了想道:“根据咱们的情报看来,应该是楚王族的。”
“呵呵,”毓雅道,“楚太子的老婆都被人抢了,想不动怒只怕也难,当今楚皇是个狠角色,他那个儿子,不对,本应该是个侄子,却生生打败了他所有的亲生儿子登上太子之位,想必是比那个名义上的老爹还要狠上三分哪!这人心机城府不可小觑,让人不得不防。”顿了顿,“不过话说回来,羽樽难得遇见棘手之人,前有南藩王,现又添了个楚太子,挫挫他的锐气也好。”
赵射点头道:“是,最好从此以后,一蹶不振呢!这些年来,他给我们的压力着实不小,没了他,整个朝堂还不是我们的事?”
“一蹶不振?”毓雅夫人伸了个懒腰,不以为然道:“赵射,你太天真了,能让他一蹶不振的,除了那个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人。”话锋一转,“就拿此番来说,虽然表面上看去,他好像一败涂地了,可是真的是这样吗?依我看,他真正的力量不曾伤及一分一毫,云字辈又不完全听命于他,他应该很高兴借别人的手为自己除掉了一个劲敌才对,须知他可是一向都不怎么看得惯阿薇的作风。”
赵射眼中精光游曳,显然毓雅夫人剖析得极其有理:“那我们?”
“先别急,还是先静观其变吧。”毓雅抚着雪籁的颈毛,幽幽道:“我原想跟神迹七皇子联手,搅了他们神迹朝堂的局,再来搅了雪公爵的局,让那小子为我所用,谁知他竟是个不开窍的,死死守着那个‘永不叛君’的荒谬承诺,一心一意为他们神迹着想呢。”
“这也怪不得他,”赵射道,“十年前轩君反叛时,曾给他们西世家的后世子孙统统灌了一剂毒药,不听话只有死路一条,想来他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说的也是。”毓雅又有些懒洋洋起来,关于这个纷乱如麻的局势,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道得明的。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毓雅又问道:“杜薇西那小子呢?”
赵射道:“受了重伤,抬回去了。”
毓雅嗤地一声笑:“有时候我是真的搞不懂那小子,当初青儿把他不知道打哪个贫民窟里领回来的时候,我一看,这小子长得就不像个人样,不是说他不好看,身上就是有股子邪气,比他主子羽樽还邪门。后来的事实也证明,我这双眼睛总算没有看错,他待在我们杜家原本就是错的,正因为有了他,我们家才三天两头出事,今天这个摔断了腿,明天那个又被马车轧了,他倒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偏偏青儿那个死丫头,对这小子比对自己亲生爹妈还好,我实在搞不懂。”
赵射呵呵笑道:“青儿小姐心善哪。”
毓雅说到自己死去的女儿,也不禁感慨万千,一时有些郁郁。
赵射又提醒道:“这回我听说,原本南藩王是不想跟他动手的,觉得他无非是个毛孩子,杜少将做出了一些非常异于常人的举动……”
“异于常人?”毓雅眯起眼来。
“具体的,小的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南藩王被惹毛了,下令格杀勿论,云字辈损失不少,那些被活捉的要想营救出来,只怕也是比登天还难,按照以往一惯的做法,救不出的话,那就只好斩草除根了,让她们统统死在牢里。”
毓雅听到这里叹了口气:“你说这人要是不长大,不生老病死多好,小时候好像都是情同手足的,一到官场战场,那就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亲兄弟也得分个阶级大小,官大一级压死人哪!就拿杜薇西那小子来说,我是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的,血腥的战场上也好,阴谋算计的朝堂上也好,跟着羽樽混了这么多年,也渐渐变得心如铁石了,对于同伴的伤亡连半滴眼泪都不会掉,他们这些人,都是无心之人哪!”停了一拍,侧头问道:“你说,这无心之人,他也会死么?”
“不会。”赵射想了想,颇有几分认真之态道,“他们的求生意志比谁都强,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会让自己轻易走上死路。”忽地想起什么来,补充了一句,“再说了,此番唐门神医早就到了碧落城内,有那位在,纵使他真的咽了气,恐怕也得从阎王爷那里扳过魂来。”
“哦?”毓雅夫人的眼底显出了一丝丝的兴趣,眉梢高挑,觑着雪籁道,“瞧瞧,这些人都高聚一堂了,我们明儿是不是也去碧落凑凑热闹呢?顺便好好看一下,那个女孩究竟是个什么样儿,你说好不好呀?”
第二十六章 兵败(三)
“厉总管,还是行不通吗?”一辆豪华马车内,长风郡守备夫人端坐其中,掀起帷帘望着熙熙攘攘的城门口,前面就是“碧落城”,三个鎏金的大字耀人眼眸,高大的城门与雪国王城无二,城池占地面积达数十万公顷,辽阔得令人咂舌。
城门紧闭着,城上甲胄齐全的铁卫虎视眈眈地瞵视着这一片天地,不容许任何贼人趁虚而入。
“这些直娘贼,愣把眼睛瞎了的,无论咱使多少钱,他们就是不让过啊,反倒取笑人来!说咱那两个钱他们压根不稀罕,咱那是一两个钱吗?!”此刻的厉总管可完全不像那个在秦淮镇的大街上耀武扬威的厉总管了,手臂上还绑着绷带,活脱脱像一只被扒光毛的秃鹫,耷着脑袋,垂头丧气地立在一边。
“这也难怪啊,”守备夫人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神色灰暗地道,“这碧落城素有‘王城之城’之称,为天下最为繁扈之地,光是往来东西方的富商巨贾每年的纳贡,便足以抵旁的城池数十年的花销,奇珍异宝不可胜数,雪公爵是什么人,他手下又怎么会缺那两个银子呢?使钱,是万万行不通的。”
他们本是慕唐门神医之名而来,原想进城之后求医诊治守备夫人的沉疴痼疾,不料在这城门外盘桓多日,无论是用什么威逼利诱的手段,竟连门都进不了。一开始厉总管还跟守城的士兵叫板,结果被城头上一个士兵射了一箭,那些人见状不但不惧,反而拍手叫好,厉总管寻不着人,只得白白吃了这哑巴亏。
“此行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想是天不佑我,不如早些返程吧。”守备夫人忽然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交代管家回城事宜。
老厉心里开始打起了小九九:此番出门在外,自己什么事也没办成,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了,还不就此沦为全府上下的笑柄?他堂堂一个大总管,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做人?老爷气上心头,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再拿正眼看自己,降职是铁定的事,会不会赶出家门就不知道了。厉总管一念及此,五内俱焚,瞪着一双眼睛对着城墙上一阵高声大骂。
骂罢了又是唉声叹气,只得斗败公鸡般回程,在闹市区赶了大半个时辰,天上阳光流毒,汗水流进眼里痛得人睁不开眼睛。
“让开!”突如其来的,一道皮鞭破空声乍然传来,裂响一片,黑压压的大队府衙卫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无数步兵有条不紊地在两旁开路支栅,无论是谁人当道一律搡开,清空出大片空地,看样子是有非比寻常的大人物要过来了。
“这谁呀?阵仗那么大……”厉总管正琢磨着,一看对方那阵仗,哪是自己比得了的,想起自己当时那狐假虎威的情形,胖胖的脸上当真臊得不行。
他的自言自语被旁边一路人甲听见了,那人不免奚落了一番他的孤陋寡闻,随即笑告道:“还能有谁?这碧落城里的主子要回来了呗!听说还带回来一位不得了的美人儿呢!那人乃是别国公主,这回该是来做客的,我家主子这会儿指不定心里高兴着呢。”
厉总管拧着眉毛讪讪地笑了笑,忽然一拍大腿:“嘿!有了!”
就在这时,那列华丽迤逦的队伍已经开了过来,三抬织金缀银的大轿,每隔十米左右,两旁是浩浩荡荡的随从,络绎不绝,从街头望到街尾依然没个尽头,场面透着无与伦比的威严肃穆。
厉总管抱着豁出去了的心情,开足狂奔,一路越过栅栏,猛地朝着中间那辆轿子扑了过去,口中狂喊:“救命啊!仙女娘娘救命啊!”
“大胆狂徒!”两边的衙吏睚眦欲裂,他还不及挨着轿沿即便人拖了回去,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落了下来,直打得厉总管鬼哭狼嚎。
“住手!”轿内忽然传来一个在此时的厉总管听来不啻仙乐的声音,帷帘一掀,两个装扮一模一样的女孩走了出来,正是那云齐云岫。
云齐道:“小姐发话,放了这个人!”说着剔了厉总管一眼,“你好大的胆子,怎敢拦我家小姐的轿子?!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厉总管跪倒在地,便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末了道:“求夫人开开恩,让我等进城去吧,求求您了!”说罢不住磕头。
神阑婉丽一笑,道:“你先起来吧,既是为了治病看人,那就是再大不过的事,你又忠心护主,其情可嘉。我看这碧落城里的主子,也不是什么蛮不讲理之人,不如将此事禀告于他,想必获得恩准的机会还是很大的。”言罢抬手叫来云齐,让她去向羽樽禀告此事。
厉总管适才千恩万谢不迭,抹着满额大汗,那是左道一声夫人菩萨心肠,右道一声夫人神仙下凡,说得周围都不禁眉开眼笑。
云岫在旁悄声嘀咕了一句:“现在这个时候,正是全城戒严阶段,平素里无论哪个外人都不得擅自出入,兹事体大,要让主子发话,只怕是难呐!”云齐却是回来道:“主子说,准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由得有些惊异的味道。
羽樽的原话是:“大庭广众之下,既然夫人都已经发了话,我这做夫君的,还能显得比自家夫人要小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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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樽跟神阑两个人貌似“双宿双飞”之际,秦淮楼内已经闹得天翻地覆——
神筝这女霸王上蹿下跳扬言要揪出那个勾引神铭的狐狸精,强行命令老鸨将楼内姑娘一个一个找出来,她要用那一双如炬慧眼亲自检验谁最像那个跟神铭睡过的女人。她之所以敢胡作非为,主要是她那些强势哥哥们都去会见楚太子了,估计要在镇上最大的明月酒楼里大摆庆功宴,这会子压根没心情管她。
老大凶神恶煞,老七冰冻三尺,老九笑里藏刀,再加上表情为零的楚湮,此四者无一良人,奇怪的是往明月酒楼门口齐刷刷一站,然后苏小繁就看见那个风姿绰约的老板娘一路揩着鼻血飙了过来……
这四个很不讲究情调的家伙,不由分说让手下赶走了楼内其他正在好奇观望他们的人,奢侈地包揽了整座偌大的酒楼生意,为了犒赏三军,决定在此大摆一个月的流水席。跟老板娘商量此事的是神铭,他在谈笑风生的过程中,那个老板娘就跟浸到千年陈酿里快淹死了一样,整个人处于飘飘欲仙的半晕厥状态,最后竟然以吐血低价答应了宴席资金的筹划问题。
“天哪,我花了一个晚上磨破了嘴皮子都没有搞掂的事情,他三言两语就解决了,这待遇未免也太悬殊了吧?”苏小繁气闷。
她此刻换回了女装,鹅黄色窄袖上襦,淡青色织锦长裙,颇有小家碧玉的味道。
同在一边的还有哑女京瑶,以苏小繁妖精一样雪亮的眼光,自是知道这个女孩跟南藩王关系匪浅。
秉着巴结南藩王的目的,苏小繁便不由得有事没事多靠近了京瑶几分,待到发现对方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对她的喜爱自然就又多了几分,不断央着京瑶教自己哑语。
苏小繁死皮赖脸的功夫实在了得,京瑶被她缠得没法,只得手把手地教起她来。
她一时半会学不会,京瑶却并无责怪,这丫头脾气好得很,望着每个人的眼神都是清亮温柔的,看得南藩王不禁暗暗吃起味来。
“那个水性杨花的家伙,对付女人还真有两把刷子。”神焕刚刚走到二楼走廊上,听到苏小繁的抱怨声不禁回过头来,很嫌弃地睨视着楼底下笑得眉飞色舞的神铭。
“他一向都这么不厚道的,”苏小繁忍不住笑了笑,“你又不是第一天才发现。”
西将军跟楚太子一直心事重重的,早已走到三楼一间最大的天字号忘忧阁去了。
“大哥,我有事跟你商量。”神铭摆脱了老板娘的纠缠,上楼之际颇为鬼祟地将南藩王拉到一边,故意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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