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诘含笑点头,似乎对数万年的封印已全然不放在心上,也许在遇到孙鸿影的那一刻,他心中一切纷争与憎怨都尽皆消散。对的人,不但使人美好,也带来美好,如此一切还重要吗?嗯,已不重要。或许,他还应感激天道,若非那数万年的封印,纵便有个孙鸿影闯入他漫长的生命里来,他也万万无法领受她的美好,亦无法回以温柔相待。
本来浮苏还想问“您不跟天道掐去”,但看苍诘含笑的眉眼之中溢出温柔之色来,便懂了。正要再抬头看天空时,乾坤镯里的流光忽然火光大作,这回连火焰都是颤抖的:“流光,你作什么?”
“找个空便让我不着痕迹地过去,我得去确认一下,希望不是真的,要不然……”流光没有说完,它没说完的是“要不然你这异端也就太悲惨了点”。
流光要出去,却又得遮掩着不被发现。浮苏左看右看,最后低下头来,看着处处砌着数寸花瓣的地面说:“要不你从永世花里钻过去。”
话音一落,流光便迅速蹿出去,待到浮苏再问时,它已经蹿到了天际。她到化神之后,流光的速度和威力都有了显著提升,不过浮苏还是不明白,流光为什么非要过去才能确认,不过天际而已,流光感应范围很大,原本不必这么麻烦。
“浮……浮苏,我好像知道了很要命的事。”流光抖啊抖啊抖,抖得连话都说不周全。
浮苏让它慢慢来,待到流光能说时,浮苏和流光的意念之中同时多了一句话:“不许多言。”
然后就听得流光继续抖,越抖还越厉害,带着哭腔地说:“浮苏,他不让我说,他太厉害,我不敢。”
见流光怕成这样,浮苏自然不会再问,再要紧的事,也可以以后慢慢来,就算不告诉她,她相信也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那就不要说,没事的。”
说着浮苏就召流光回来,流光回到浮苏乾坤镯里后还在抖着,流光一边抖一边哽哽咽咽地说:“浮苏,那对你太不公平了,虽然我不能说到底为什么,但我能告诉你,命运对你太严苛无情了。”
“命运待人,从来没有温柔多情过,若命运是个温柔多情的可人儿,世间哪会有那悲苦别离。可是流光,若无悲苦别离,总会有欢聚喜悦。且不管待我如何,我未必就要依命运安排行事,人之所以甘愿忍受千年万年的寂寞孤独,就是为了掌控自己的命运不被左右操纵。所以,它可以待我不公,但我不一定要领受这份不公,对不对。”浮苏说完仰面看向天际,不管流光知道了什么,也不管天道替她安排的是什么样的命运,当最后的命运来时,若是她不喜欢的——我有手中剑,誓破诸不平。
“可是……就算这样,命运就是命运,尤其你的,不是那么容易逆转的。”流光如果有眼泪,这会儿肯定已经泪流成河。
“山高百万丈和千万丈有区别吗,既然是既定命运,本来就不容易逆转,怕它作甚。”在经历过种种离奇后,浮苏对自己的倒霉催命运已经大体有了认知,有心理准备后,她已经对此无所谓了。不是逃避,而是终于体悟到了那种“事来心始现,事去心随空”的境界。
咳,这话要拿大白话来说,那就是——天要塌,也等它塌下来的时候再告诉我,典型的只要过得去眼前,管它以后还有什么天大的篓子,等捅出来再说呗。
安抚好流光,浮苏继续看天道君来干什么,似乎天道君和逆世在暗中交流着什么,天道君与人交流,浮苏怎么可能听得到风声雨声,只能在一旁看热闹罢了。倒是苍诘,似乎加入到了交流之中,浮苏也不急,能说给她听的,苍诘肯定会告诉她,不能说的她也不会去问。
约摸是两刻钟过去,天际青云收尽,又复浓云滚滚不见天日,苍诘面色正常,看不出什么不妥当来。倒是远远看着逆世的脸色又黑又青,似乎跟天道君谈得相当不痛快。
这个插曲过去后,双修大典照旧进行,庆华欢欢喜喜地被送进逆世洞府,开始了她身为玄祖双修魔侣的人生。待到饮宴罢,苍诘便领着浮苏回玄卢山,路上苍诘便跟浮苏说起天道与他和逆世之间的对话。
“余事不相干,唯一事甚好,鸿影再过些日子便要转世托生,只是不知落在谁家。”对苍诘来说,两刻钟时间里,只有这一件事才是重要的,其他的不过是等闲小事:“就是你有点麻烦。”
“我怎么麻烦?”
“浮苏,你可曾想明白过,你心中的道是什么,不管魔道与正道,左右不过一个道字,那么你可曾自问什么才是你的心中的道。”苍诘没答浮苏的问题,反而问她问题。
“我手中的剑就是我的道。”
“不,不是这样,心中之道应是你对万事万物的体悟,最终可能不过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语数字。”苍诘虽身为魔修,但若要登临上界,魔修有多艰难,唯有道门正统修法才能致永生,魔道终归不是正统。他虽修至如厮境界,但他受过的苦难,他并不希望浮苏也领受一遭。
不屈什么的不算么……
噢,那是剑意,浮苏顿觉苦恼。
玄而又玄,参禅悟道,这是世上最难的难题呀。
第七十四章 越作死,越有趣
道是个什么,浮苏到现在都不是特别明白,何况她一直向内心求法,种种般般都要自己去感受。如今猛地要她说出心中的道来,她还真是糊涂,怎么琢磨都没有头绪。
浮苏更加不懂,为什么非要明心中道,不明心中道她也已修至化神境,她觉得大道都在望了,可以不必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但苍诘却告诉她,这很重要,若不明心中道,再修千万年也无法得成道果。
“浮苏,你暂时还不能回乘去宗,需再多待些日子,一来就走,徒招嫌疑。至于了悟心中道,非一日之功,且慢慢来,你若需要闭关便闭关,为父眼下无事也可为你护法。”其实没什么不能走的,苍诘只是忧心罢了,这关口上,不看着浮苏苍诘不能安心。
回不回乘云宗都不要紧,上元真人那里,只以为浮苏闭关突破,三年五载都不会想起来找她。但玄冥却并不合适,玄冥之中魔息过于浓郁,短暂来往不要紧,如果在这里闭关,那能要了正道修士的命。苍诘便领上浮苏,出玄冥上沧海界,乘云宗往外千余里,有一处当年苍诘曾安身的洞府,灵气充沛方向隐密。
山中苍松翠柏郁郁深深,往松柏林深处行去,有瀑布哗哗作响,沿着溪流顺水而上,那洞府的门便在一处乱石之中。禁制破去,一潭碧水映入眼帘,点点银斑泛滥成池,苍诘似乎特别爱水。玄卢山溪流瀑布池子潭子多不胜数,就是天道封印他在鹤鸣渊时也是水边,这处洞府则直接便在水中小岛上。
“自去闭关入定,为父在这四周看看。”苍诘说罢挥手。在洞府外又加了两层禁制,然后就四处闲晃。不过苍诘闲晃也有目的,他掐指一算就算到景唤要打这附近走过,所以才特地到这边来。之所以到这来,是因为他打算好好跟天宸唠唠,大能肉不好吃,他的女儿又岂是能随便睡的!
此处离乘云宗千余里,离法叶寺却不过百余里,苍诘跟浮苏只说离乘云宗多远,却没说离法叶寺多近。确定浮苏已入定后。苍诘就将他给浮苏预备的那几个男修召来:“仔细看守。万不能有失。老夫去去便来。”
“是,老祖宗。”这几个男修是苍诘下属的晚辈,特意挑出来。闺女看不中,非死心踏地要那光头。苍诘也没办法,却又不能不给下属一个交待,便把这五个留下来作了随使。做男宠还是做随使,对这几名男修来说都是天上掉馅饼,自然欣然应从。苍诘知道闺女不好意思,叮嘱过他们不要跟得太近,远远坠着即可。
苍诘这是预备捉光头去,天宸怎么了,现在是下世。老祖我说捉就捉,等你重修回上世修为,也不过与老祖我半斤八两,谁还怕谁不成。睡了我女儿,岂能容你拍拍屁|股走人,连责任都不负。
景唤要是知道,肯定会觉得无比冤枉,他上赶着求负责,被一次又一次拒绝,太伤人了。这也就罢,偏偏“老丈人”还当他不愿意负责,搞搞清楚好不好,每次拍拍吃干抹净,提起裙子就不认账的是你家“举世无双”的好闺女。
本来景唤伤就没好,想着出来走走晒晒心里那些快发霉的事,没想到遇上苍诘。苍诘站得老远袖手看过来,景唤知道这是魔修浮苏的亲爹,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未知冥祖大驾光临,法叶寺当洒扫相迎才是。”
“那倒不用,老夫专程为找你而来。”苍诘说着手一挥,云上自生出桌椅来,至于茶水点心,苍诘除了给女儿倒过那么一杯水,连鸿影都没得过,是鸿影软化了他,却没来得及享受他的温柔。
也不知道景唤出于什么心理,从袖中取出茶具,烧水温盏,手起汤开:“请用。”
苍诘却不急着端起茶盏来品饮茶汤,而是看着景唤,好半晌才轻笑出声,在笑声中,苍诘伸出手指戳向景唤眉心。景唤想动,却发现他根本动弹不得,他原就伤病未愈,苍诘修为又远在他之上,哪里抵抗得了:“莫慌,老夫并无恶意,只想找天宸聊聊。”
在苍诘的手指戳到景唤眉心时,景唤仿佛感觉灵魂深处有什么被打开了一般,瞬间他便被禁锢起来,仿佛是他自己的灵魂将他给禁锢了一般,这种感觉无法形容。景唤依然能感应到身体的动作,茶杯上的温度,也能听到看到,但是这一切不归他控制了。
当苍诘收回手时,天宸的神识便控制了身体:“苍诘,你越界了。”
“哈,开什么玩笑,你……”接下来就没了声音,对景唤来说是如此,但苍诘并未停顿:“睡了老子的闺女,还让她因为你有那样悲惨不可逆转的命运,老子好好的闺女,被你睡了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因为你而奉献灵魂,灵魂和肉身你全占,还偷走她的心,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从苍诘连“吾如何”“汝如何”都不说,直接来大白话就知道苍诘现在是个多么愤怒的“闺女她亲爹”。
一说这个话题吧,天宸其实也没什么立场,毕竟下世没有的那几回记忆都在他这里,要说到吃,下世其实不能算吃着了,他才是真正吃到嘴里的那个。轻咳一声,天宸道:“是令嫒不负责。”
这话也就天宸说得出口,要换下世的小光头,怎么也不可能这么无耻。虽然事实是这样,但要把这话说出来,非天宸不行。
苍诘一听,先是怒,后是……寻思寻思,虽然苍诘跟浮苏相处的日子不长,相认的日子更短,但自家那闺女多少他能明白一些。而且,浮苏跟他说过“我不会对你负责”那出,但是苍诘认为现在不同:“你知道,浮苏一心向着你,虽这光头是你下世,但浮苏念着的只是你的上世。你说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你那下世把她分成两人,浮苏又把你的上世和下世分作两人,你们俩是要搞什么名堂。”
天宸端起茶喝一口,有些哑然,不禁回想,他年少时当真也有这么呆?
“我会护她。”
“老子要你负责是,她心悦你,若是你自会应允。你若不应允,老子立刻回去给她安排千儿八百个男宠,一天照三顿换人也能一年不重样。”苍诘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天照三顿换,得把浮苏折磨成什么样。
“尽可试试。”天宸说罢放下茶盏,又道:“我神识损耗太重,不能多言,尽管安心,我已有安排。”
“成,什么时候。”
“已妥。”
“很好。”眼看天宸神识将要重新沉睡,苍诘趁工夫多问了一句:“你心中待她如何?”
“君请自便,且安心托付。”
说罢,天宸的神识便归于沉寂,苍诘听得懂,这话是说“你要做什么事就随便去做,浮苏可以安心托付给我,她的一切我都自有安排”。苍诘终于能放心了,妻子不需多久便要转世托生,那也是个此生此世不安生的,他到底无法分心二顾。但如果天宸无法托付,他自会把闺女也带在身边,虽难一些,但不能不管,毕竟是自己的闺女。
有天宸这句话,苍诘便能安心去处理妻子转世的那个见鬼身世和见鬼命运,不管和天宸曾经有多不对付……嗯?天宸跟玄冥才是不死不休的,居然对浮苏一点也不膈应?苍诘多少有些不明来路,但却并不奇怪,毕竟他对孙鸿影已至天高海深的境界,天宸接受个魔修之女又有什么可稀奇。
其中必然有些门道,苍诘却并不需要知道每一个细节,只需要知道天宸亦是言必践诺,誓必守信之人即可。苍诘又与景唤闲谈几句,然后手一挥离去,留下景唤在原地怔怔出神。
他好像又错过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罢,先回寺中。”景唤回到寺中,玉潭禅师见他满脸憔悴,遂命他去调息休养,暂时不要出寺。
景唤答应了,玉潭禅师见自家弟子颇有些失魂落魄的味道,便问道:“这是怎么了,把魂丢给哪家妖精了不成。”
师父,您总是如此一语中的。
“师父,我找到了那……那取我元阳的女修。”景唤认为自己是时候找个人说一说了,虽然师父总爱调侃他,但也会给他找出主意来应对。
“你不也取了那女修的元阴,你也不亏,怎么活像被嫌弃了似的。”玉潭禅师一边逗着徒弟,一边心里麻麻,逗徒弟是很有趣,但徒弟有朝一日长成大能的话,就有趣得如同作死。
越作死越有趣!
……
师父,您又说对了。
“我……”景唤又不好说那是个魔修,只好把魔修浮苏这边先放下,转而谈浮苏师妹身上:“我欲与她结成双修道侣,她确实拒绝了我。”
“嗯,哪门哪派的女修,连你都看不上,还能看上谁……你爱往乘云宗跑,是乘云宗的?你这脾气,认得的人只怕也不多,天衍峰的吧。陆红尘?顾流云?秦浮苏?不,不应该是秦浮苏,那样貌,远不及陆红尘与顾流云。”
师父,这次不全对。
而且,浮苏师妹很好看!
第七十五章 悟天地玄机,破心中诸相
到了,景唤还是没说明白是谁,他对自己现在的状态有所怀疑。就如同浮苏所疑惑的那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装着天宸,却对吃小光头的肉无比欢喜,分明她是拿那当两个人的。景唤也一样,一边是魔修浮苏,一边是浮苏师妹,心中甚悦浮苏师妹,但他的意志却无法抗拒魔修浮苏的诱惑。浮苏好歹知道天宸和景唤是上下世的关系,景唤又上哪里去知道魔修和师妹都是同一个浮苏。
且不说景唤心中如何琢磨不清,浮苏此时却已在闭关之中,化神大圆满是中三境最后一关,破除并不难,但要在破除境界壁垒之后,顺利化神返虚却并不容易。很多修士可能就是卡在这一关难以突破,破化神入返虚并不仅仅只是修为上的增涨,而需要悟天地玄机,破心中诸相。若能参悟得天地之间一缕造化玄机,自然会有种种幻相出现,若能一一破除,便自然能化神返虚,破除问鼎天道的最后一个难关。
“那天地之间,到底藏着什么玄机呢?”浮苏始终不懂。
就算到沧海界已有一千多年,浮苏始终顽固地保有现代人的思维方式,现代人对天与地的了解,在短短一百年里远远超过前人数千年的理解。对于天与地,现代人不会像古时候的人那样持敬畏之心,总觉得四时有序是玄机,日升月落是玄机,叶碧花开、沧海桑田无不是天地造化而成。至于星空,现代人会想到外星人、星座。七大行星,但不会去想宇宙之中,还有怎样深奥幽玄的道。
当人类习惯用数学和科学去看待世间万物时,一切的美感奥秘都被量化。唯哲学神学与文学,依旧会用天真曼妙的语言和文字去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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