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此地时,身周是两排密密的白色香花,馥郁芬芳,难得一见,原以为再往里走,或许会是一个更大的花园,却不料,步入深处,是这般不见天,不见地,不见人,不见植被的地方。
“青廷,有人来了。”许箬荇像是听到异常的动静,一拉我的手,将我拖到门板后面,“不要出声,知道吗。”
他松松将我圈住,两个人挤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徒然的,升出紧张的气氛来。
捕红 第四卷 22:元婆婆的邻居
我的耳力远远不及许箬荇的,要过得一会儿,才听到踏踏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一轻一重,两个人且行且说着话。
“小元这两天胃口很好,昨天拿去的干饼都吃了?”这个说话的老爷爷怕是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五了,嗓子里像是被什么堵了大半,一口气接不上来,短短一句话都能分成好几截来说,听得人难受之极,实在是想出去替他拍拍背,将堵在里头的东西,直接给拍出来。
小元,小元,又是谁?
“难得想多吃两口,东西放这里就好,我自己提进去。”我听得险些笑出来,赶紧用手将自己的嘴捂上,在七老八十的老爷爷眼中,她可不就是小元。
“东西重,我替你拿进去。”两个人还在门外不依不饶的,倒像是一时舍不得分开。
“我说了放在外头就成。”元婆婆的声音冷冰冰,硬邦邦,却丝毫没有打击到对方的一腔热情,因为门板儿一推,两个人已经走近来,元婆婆的话音明显有些急躁,“好了,好了,已经拿进来,你可以走了。”
“小元,我们做了这些年的邻居,你也没给我个好脸色过,我不过是帮个小忙,你何必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老爷爷也是有委屈的。
大概是看到我们两个已经藏好,元婆婆放软了姿态:“那你坐一坐,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我掩在门板后头,只能看见元婆婆缓缓走动的样子。还有另个人的背影,身材倒是很高大,一头白发披散在肩膀上头。
接过元婆婆地茶水时,他很客气地微微起身,脸正好转了过来。果然也是那种灰白色的皮肤。他的情况像是更加严重,从脸颊到脖子布满铜板大小的黑斑。因为有了心理准备,我倒是没怎么。反而是许箬荇轻轻咦了一声。
很轻很轻的一声。
我以为不会有人听见地。
何况,元婆婆还刻意咳嗽两声做了掩饰。
不想,那人将茶杯拍在桌上,猛地站起来,喝问道:“是谁。小元,还有谁在你屋里。”好大地气势,那口气,活像是在怀疑元婆婆将相好的男子藏起来,好大地醋味,冲得满屋子的人都闻到了。
许箬荇晓得是藏不住,牵着我从后面走出来,也不说话,也不辩解。低眉垂目。一副老实人地样子。
我比他还乖,抿着嘴。带着笑,就是不说话。
老爷爷,你都啥眼神,元婆婆这把年纪,就算是找个夕阳红的,也是你这样的对象才合适,我家表哥才是弱冠的年纪,他倒是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但怎么看,也不能引发起你的滔滔醋意不是。
话说,那人第一眼瞧见许箬荇出现时,死死看了他一眼,两道雪白地眉毛都竖了起来,眼见着要发飙,再看到后面还拖着我这么个小尾巴,两个人还是要好地手牵着手,立时眉开眼笑的,什么都不计较了:“小元,这是你的客人哪,怎么不同我说呢,我哪里还有些好吃的,拿过来招待客人。”
我倒不相信,这里还能有好吃的。
元婆婆冷哼一声,拒绝搭话。
我笑着抬起头来,脆脆地说道:“多谢你替婆婆提东西。”很大很粗的两大捆,像是树枝藤条的,又不似柴火,要是切碎了,我看倒是很似我方才喝下去的那种药,元婆婆的气力怕是不能够自己拿回来,不过这一位,我眼睛溜溜地转过去,前头听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没想是个高手,耳聪目明,什么都瞒不过他。
他见我这般客气,摸着头笑道:“小元,这是你家亲戚孩子,很是乖巧。”
“我哪里来地亲戚,你莫非真是老糊涂了。”元婆婆心不甘情不愿地指着他,给我们介绍,“他是住在隔壁的老景,景道成。”
这般指名道姓地,可见是自己人了。
“是啊,小元,你们那一族最后只剩下你一人来,又哪里来的亲戚,不过住在你家里头,不是亲戚也是朋友了,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他顺带着还招呼我们,“你们坐啊,坐,我就是没事来转转,不用拘礼。”
“你当着孩子的面,何苦说这些陈年旧事。”元婆婆向我们招招手:“你们坐,没事的。”
许箬荇依旧拉着我的手,拽得很紧,他没有放松警惕心,对着元婆婆时,他轻松自若,完全没有相同的情况,那便是说,令他生疑的是这个老景。
景道成,他又是什么人。
“我也是随口一说,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些的。”老景长叹一口气道。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提也罢。”
“那小元你怎么还长吁短叹的。”
他们两个倒好,你一言,我一句的说开了,我趁机仔仔细细地将老景的样子又看了个透,要是说古怪,他的那种肤色,已经让人接受不了,但是这个和元婆婆的实在是没有区别,那唯一还有蹊跷的是他身上那种铜钱大小的斑点。
乍一看是黑色的,光线又不足,我借着去倒水,轻轻站起来,执起水壶,整个人向前倾过去,希望能够看得更细致些。
这些东西,看着怎么如此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到过。
“小妹子,水满出来了。”元婆婆指着流淌了半桌面的凉水,“杯子早就满了,你怎么都不知道。”
“她昨晚没有睡好,有些恍惚。”许箬荇浅笑着从我手里将水壶和茶杯都取走,“那里有干抹布,还不帮忙擦桌子。”
去拿抹布,就能从老景身边绕过去,我赶紧站起身,应着:“是,我这就去拿。”
“你还坐在这里做甚,可以回去了。”好巧不巧的,元婆婆在这个时候下达逐客令,老景被她催了两次,倒是不好意思多坐,站起身来,立时要走,我装作脚下一滑,姿势极其难看地向着地上摔去。
捕红 第四卷 23:为他人做嫁衣裳
更加准确地说,经过计算的刻意摔倒,是向着老景而去,分寸,方向都掌握地刚刚好,明明是触手可及的位置,已经能够看清楚来的,后背的衣服一紧,整个人被更大的力量拉扯着向后,左脚踩右脚,险险站稳,耳畔听得许箬荇带笑的声音说道:“青廷,我只说你是没睡好,怎么连站都站不稳,过来,我扶着你。”
元婆婆关切地看我一眼,那位老景,我稍稍一抬眼皮,见到他目中之光闪烁,锐利似箭,正在疑惑地打量着我,神情中,与先前那个被元婆婆随便指使的糟老头子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不用再问,我也明白许箬荇及时拉住我的意思,那个老景绝非可以随意招惹之人,要是我方才真的摔下去,后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我们还站在人家的地盘上头,不易轻举妄动。
“这个小妹妹是真的没有睡好?”老景直截了当地问道,“别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我看她来时还是好好的。”元婆婆被他问得,也开始上下打量我,随手推了老景一把,嗔道,“你不是常说自己也算通些医术,要不要给小妹子把把脉。”
“我看她是内气不通,滞前不进。”老景仰头呵呵乐:“是,我也算懂些医术,小妹妹不如伸出手来,我给看看。”
这时候,要是我说一个不字,岂非嫌疑更大,我全身没有半丝内功。我怕什么,伸手就伸手,把脉就把脉,将衣袖干干脆脆往上头卷一层,手腕露出。将胳膊探过去。连顾大人都诊治不好的毛病,要是你能够摸索出个所以然。那你还真不能说自己略通,而是精通了。
老景的诊脉姿势尤为古怪。他只用一根手指,而且是大拇指,粗壮地按住我的手腕,倒不是说他托大,因为他压根没有食中二指。各被削去上头一截,留下光秃秃的残肢,他见我留意到手指,一无惊叫,二无诧异,目光不过是稍稍停留,已经划过去,老老实实地看着桌子一角,赞同地点一下头:“两个娃娃有点意思。”锐光收敛。恢复一片祥和之色。“小妹妹的脉相更有意思。”
他的头一点一点,像是能从我地脉搏中听出音乐节奏。久久地还不舍得把手收回,许箬荇清咳一声,很是谦和地问道:“不知前辈诊出她……”
“你不用称我为前辈,我问你可有听过我地名讳,可知道我是谁,唤我一声老景就好,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我早已不是江湖之人了。”
几句话把许箬荇呛得厉害。
我猜测许箬荇也在想,景道成一定是个有故事地人,但是属于他的故事年代太久,已经被人们封存淡忘,一时想不起来。
他说,早已不是江湖之人。
必是先入了江湖,才能脱身开江湖。
要是说,这样一个诡异地地方是江湖人的养老院,我忍笑低下头,那还真是能够颐养天年的好居所。
老景索性将眼睛都闭起来,轻轻吐出几个字来:“别急,别急,我还要再听一会儿,好多年没听过这般奇特的状况。”
我被他说得心口一紧,难道他能把听出,这个身体里头曾经入驻过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不,如果说是截然不同,众人怎么都不曾察觉,即是说,我与洪青廷地性格原本就有相似之处,甚至是细节处都是一样的。
也是因为这种相似,安住进来的时候,才完全没有排斥反应的。
老景将眼睛一睁,正视着我,笑道:“这个脉相也曾有个名儿,想来你是没有听说过,叫作为他人作嫁衣裳。”一双眼真正能看到我的心里头去,“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将那些武功都恢复过来。”
我缓缓将手收回来,一寸一寸,摇一摇头道:“如果可以,我只想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的话,这会儿你怕也不能在这里同我说话了吧。”这一句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彻彻底底地明示,他究竟知道了多少。我没有答话,因为元婆婆将手里的一束麻,直接对着老景的肩膀已经狠狠地抽下去:“你这个老鬼,太久没做这种神神道道的鬼事,在我面前,拿我家地客人说事,什么奇特地脉象,什么为他人做嫁妆,我摆明了告诉你,这里不缺算命的,一个铜子都不会给你地。”
下手的确不轻,老景差些从凳子上跳起来,绕着桌子乱叫:“我怎么会是那种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
元婆婆依旧不肯放过他,两个人绕着一张四方桌,足足转了两圈,她手里的麻束够长,力气又够大,次次都命中目标,我都忍不住想用手将眼睛捂起来,两位老人家的年纪加起来,至少都超过一百五十多岁,不必在晚辈面漆如此打情骂俏。
咳咳,要注意影响,注意影响。
我和许箬荇对视一眼,他走到我身边,替我将袖子抚平,低声道:“原先还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在这里能把你的内伤治好,可惜又是一场空。”
“怎么会是空,我也没说我治不好。”老景边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边伸长了脖子对着我们这边喊,许箬荇这么小的声音,他都能听见,耳力真不是盖的。
元婆婆停下脚步,一只手叉着腰,另只手挥舞着手里的麻束:“这话可是你说的,一把年荐来的话要对别人负责,免得被人家笑掉大牙。”
“是能治,可需要时间。”老景双手撑在桌子上头,摸着过去倒水喝,“这怪病,拖了不是一天两天,中间她还受过其他伤,中过其他毒,囫囵着交杂在她体内,你以为一盏茶的时间能好,那就不是大夫,而是神仙了。”
许箬荇的面色凝重起来,不过是搭了下脉,他,竟然都说中了,上前一步,对着老景,很是恭敬地作揖,慎重言道:“前辈所言皆中,还请前辈援手,治好我妹妹的病。”
捕红 第四卷 24:千万不要
老景万分得意地仰起他的头来,那得意明显不是给我们两个看的,而此时,我正死死看着他喉结下的一处黑斑,是因为在大笑的缘故吗,我怎么觉得那种黑斑像是会变动大小,伸缩自如,象是活的。
许箬荇放下手后,将我右手一捏,藏在他手中,在我掌心,飞快用指尖地写道:“看到?”
“是。”
“桐庐县。”
“像。”
“继续。”
“好。”
元婆婆大概也是打得累了,将麻束往桌子上一搁:“他们今天便要走了,你说说,你要多少时间才能治好她。”
老景得意之色还来不及收起来,换上来的是另一层瞠目结舌:“他们,今天,今天就要走?”
“是。”元婆婆往椅子上头一坐,“药也吃过了,我正准备送他们走。你要是能出手帮忙就利索些。”她朝着门外边看一眼,脸色像是罩了层寒霜,加上原来的肤色,尽是铁青的颜色,“时候不等人。”
我好奇,门外的世界到底又是怎么样的。
许箬荇的直觉,外头有不好的东西,我也隐隐绰绰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倒是很想开口问问他们两位,昨晚可有看见一个美貌的女子,穿着丝质的衣裙,戴着金丝缕成的发饰,想到此处,我不仅失声叫道:“原来是那个。”
原来,我一直留意着的,是那女子头上戴着的饰物。天底下或许会有一个长得与花莺歌相似地女子,可又到哪里去寻得一件一模一样的首饰,方师傅很是明白的说过,全手工打造,普天之下只有这独一无二的一件。里面还隐着花蝶舞的名字。
这一件东西在一天半前。不小心被我遗失,转眼间来到了此处。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在替我们做好安排,让我们一步一步地走来。不会偏移出轨道。
“你想到了什么。”许箬荇在问。
“小妹妹怕我治不得你地伤。”老景白眉毛一跳一跳。
“你莫怕,我是激他,既然能寻出源头,他定能治你。”元婆婆索性再给我吃一颗定心丸。
三个人齐刷刷地开口,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先回答哪个人才好。
依稀是老景同元婆婆使了个眼色,元婆婆识趣地点下头,转过脸去问许箬荇:“小许,要是手头地事不太忙,要不,再留得两日?”给老景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两日够不够,你别到时候。又婆婆妈妈说要添日子。人家家里头可是有要紧事儿地。”
没有人再问过,我那突兀的一句到底是啥意思。
我们又哪里有要紧不过地事儿。我不晓得许箬荇怎么找的借口,元婆婆倒是深信不疑。
老景很是肯定地点点头:“两日虽不能治好,但大致能知道怎么去治了,小妹妹自己也明白地很,不是一天两天能痊愈的。”
我冲着他微微笑,我也没打算,让你对着我吹口仙气,就能焕然新生了。
他看一眼尚堆在门口的两大捆物件,细细地叮嘱道“他们的药不得停。”
“这事,我比你清楚。”元婆婆飞一个白眼给他,要是她再年轻几十岁,倒更像是媚眼儿了,相处时间一长,我不再刻意躲避开视线,将元婆婆地脸儿仔细些看过,发觉她的年龄并不比我想得大,主要是外层灰白的肤色混淆了准确的判断能力。
“还有,别让他们出去。”老景依旧不太放心,加上一句,“千万不要让——”
千万不要让什么,是不要让我们走出屋子,还是不要让他们以外的人看到我们,更或是不要让我们得知他们准确的身份,等不及我细想,老景的话没有说完,元婆婆已经轰了他出去,将两扇门板关得砰砰响。
“小元,我晚点再过来。”某人在门外还不忘献殷勤,“要不要捎些面点果子。”
元婆婆闭嘴不答,我倒是很想扬声说一句,好吃的多带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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