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晦激动异常,喃喃地道:
“你真的是绿梅,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绿梅!你好吗?你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你!”
苦因淡淡地说道:“贫尼曾以一点骨血付君,托君妥为照顾,方才听施主之言,已知施主之心,贫尼深为感激。”
林如晦愧然道:
“绿梅!你不要这样说,我对那孩子不好,多半还是因为你的关系,我爱你日深,恨他也日深。”
苦因苦笑道:
“关爱之情,贫尼不胜感激,然为贫尼故,竟迁恨一无知小儿,倒使贫尼百思而不得其解。”
林如晦道:
“我恨他拆散了我们,不是因为他,你也不会离开青城山,绿梅!请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话!”
苦因怔了一怔才道:
“贫尼已是世外人,眼中一切尽是空,真也空,假也空,爱也空,恨也空,施主不必再向贫尼说什么了。”
林如晦大急道:“绿梅!这么年多年,我积存很多话,等着向你一吐,好容易今天才见到你,绿梅!你一定要听我说。”
苦因摇摇头道:
“贫尼身心俱空,不着一物也不容一物,施主说了也是枉然,施主还是留点精神去对另一个人说吧!”
林如晦一怔道:“除了你,我还去对谁说?”
苦因庄容道:“对你的儿子!”
林如晦一惊道:“你是说小平?他没有死?”
苦因点点头道:
“不错!适才只是一番试探,是平儿要我们来试探一下你对他有多少情份,他本来对你已充满了恨意。”
林如晦木然道:“我知道他在恨我!”
苦因摇头道:
“怀恨不是单方面的因素造成的,贫尼本来想你们排解一下,然而听过你的表示后贫尼觉得不必多事了!”
林如晦如受电击,呆呆地道:“他,他在哪里?”
苦因道:
“他就在附近,可能马上就会来了,施主还是考虑一下该如何与他见面吧,贫尼不作调人,亦无须在此。”
林如晦急道:“不!绿梅!你不要走!”
苦因冷冷地道:
“经过施主之变后,贫尼对世情看得更透了,施主留下我们,可能对施主更为不利,表姊!我们走吧!”
李红药点点头,与苦因转身离去,林如晦仍是不舍,紧紧跟在后面,苦因回头作色微怒道:“贫尼已经表示得很清楚,施主还苦苦跟随作甚?”
林如晦坚定地道:“绿梅,我再也不放你走了,天涯海角,我也要跟着你,即使你拿剑杀了我,我的灵魂也要追随着你!”
苦因倒是怔住了,良久才一叹道:“贫尼削发入山,原为求得内心的平静,施主连这一点都不容贫尼得到,浮生又何堪依恋,不如一死以解脱。”
林如晦哈哈大笑道:
“好!好极了!老实说一句,我的生命失去了你,活着也没有意思,我早就不想活下去了……”
李红药虽然与他恩断义绝,听了这番话也感到不是滋味,脸色一变,双目赤红,怒冲冲地道:“你怎么活到今天还没有死?”
林如晦哈哈一笑道:“我活着就是为了想再见到绿梅一面,今天果然如愿以偿,死复何惧,绿梅!你真要我死吗?”
苦因淡淡地道:“贫尼早已跳出三界外,不理人间生死!”
李红药却抽出腰间剑指着林如晦叫道:“我要你死!”
林如晦视若无睹,轻轻一笑道:
“夫人!我们同床异梦,作了几十年的假夫妻,大家都很明白,你这个醋吃得不是太没意思吗?”
李红药被说得很不好意思,收剑归鞘冷笑道:
“我才不吃醋呢!我只是看不惯你这种卑鄙的样子!”
林如晦淡笑道:
“卑鄙也好,龌龊也好,我只是表达自己的真情,绿梅,我不畏一死,可是我不能孤独而死。”
苦因漠然道:“施主究竟意欲何为?”
林如晦一笑道:
“我只要跟你在一起,你活着我就像影子一样地附着你,你死了,我立刻横剑自刎,以期魂魄相守。”
苦因对他实在没有办法,良久才一叹道:
“我真希望有一个办法使我能像风一样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有那样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宁静。”
林如晦呆呆地望着她,一言不发,眼中却射出火一般的情焰,李红药则在愤怒中带着惆怅。
三个人都像是木刻的雕像呆立在原地,谁都不知道该如何了局,山下却气喘喘地奔来了一个人。
那是神色惊惶的唐小瑶,她见到三人后,立刻叫道:
“伯母!林夫人!不好了!你们快去……”
李红药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平儿呢?”
唐小瑶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道:
“慕容大侠跟那个周志宏在山下打了起来了。”
苦因神色一惊,连忙问道:“他们怎么会碰上的?”
李红药也急着问道:“盈盈与高猛呢?”
唐小瑶摇头道:
“我不晓得,我们只走到半山,那个周志宏就拦住了我们,讲不了几句话就动手打了起来。”
苦因神色一变道:“平儿打得过他吗?”
唐小瑶急道:
“恐怕不行,慕容大侠的剑法虽然厉害,可是那姓周的武功更是深奥,一根银链把慕容大侠逼得险象百出。”
李红药急道:“那我们是要赶快去看看。”
苦因却并不紧张,微微一笑道:
“不要紧,平儿到了必要时,自有自救之策。”
李红药急道:“不管怎么样,总是别让他们拼命的好。”
说着第一个向下赶去,林如晦也急了道:“绿梅!你不急?”
苦因笑笑道:“表姊是怕平儿将周志宏杀死,我用不着那么急。”
口中说着,脚下也开始移动,林如晦忙跟在后面,唐小瑶不放心,倒又抢在头里了走到半山处。
果然一团银光裹着一片青影急舞,金铁交触声夹以叱吒声,两个人的战况进行得十分激烈。
李红药的长剑虽然也出了鞘,却是无法介入进去。
苦因与林如晦在旁边观战片时,见慕容平渐有不支之状,剑招上守多攻少,攻势乏力,守得更勉强。
林如晦也忍不住了,抽出长剑,刚好找到一个空隙,加入进去,周志宏见他也进来了,连忙撤鞭后退道:
“林兄!你假如为了尊夫人而找我拼命,兄弟自甘引颈就戮,因为兄弟一直为了此事耿耿于怀……”
林如晦摇摇头道:“不!我不为了她!红药虽嫁给我在先,却爱你在后,可见她对我并无真情,你若是喜欢她,现在就可以带她走!”
周志宏也赶紧摇摇头道:“不!兄弟绝无此意。”
林如晦淡淡一笑道:
“那就算了,我只是告诉你我对件事的态度,也是为了酬答对红药的一点歉意,她到现在还念念不忘于你!”
周志宏稍感羞惭地道:“林兄不可如此说,你们是多年夫妇。”
林如晦冷笑道:“同床异梦,不如早点分手的好!”
周志宏怔了一怔才歉声道:
“兄弟不知该如何说,当年之事,兄弟是一时糊涂,因而铸下大错,林兄虽然不究,兄弟却不能一错再错。”
林如晦道:
“最先错的是我,我先对不起她,她移情别恋,自为理所当然,因此我已下定决心成全你们……”
周志宏对苦因望了一眼道:“兄弟与尊夫人之间并无情意。”
李红药忍不住怒叫道:
“那你为什么要勾引我,连孩子都生下来了,你却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你还算个人吗?”
周志宏顿了一顿才道:“红药!我说了那是我一时糊涂!而且……”
李红药紧逼着道:“而且怎么样?”
周志宏朝林如晦望了一眼道:
“以当年的情形而言,并不能说是我勾引你。”
李红药全身起了一阵颤抖,激动地叫道:“那么是我勾引你!”
周志宏低下了头,半响才道:
“红药!事情已过去多少年了,大家何必还来重提这些难堪的话呢?大家心里明白就是了……”
李红药眼中已充满了泪水,可是她仍不肯罢休叫道:
“不!我必须要你说个清楚,是不是我勾引你?”
周志宏努力地道:“至少不是我勾引你。”
李红药手中的剑当的一声坠落地下,那是激动得太厉害,手抖得连东西都握不住了,林如晦却冷笑道:“红药!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
苦因斜睨他一下,冷冷地道:“林如晦!这是你做丈夫应该说的话?”
林如晦呆了一呆才道:“你要我怎么样?难道为了她去找人拼命?”
李红药立刻尖叫道:“那你刚才插进去是为了什么?”
林如晦呆了一呆,没有答话,李红药又叫道:“你不要说是为了小平,你明知道他是你的儿子,却献策高猛,安排下火舟的毒计想害死她。”
慕容平一呆道:“这是真的吗?”
李红药叫道:“自然是真的!这是他亲口承认的。”
林如晦急了道:“可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盈盈不是我的女儿,为了不使你们做出逆伦的行为,我只有在你们之间牺牲一个。”
慕容平想了一下道:“现在你知道了?”
李红药来不及地抢着叫道:“他还是不把你当作亲生骨肉,他恨你!为了你逼得他不能与你母亲在一起,他一直在恨你。”
林如晦大急道:“红药!你不能这样离间我们父子的感情。”
李红药冷笑道:
“这是你亲口说的,而且还当着绿梅的面,你难道想赖了吗?小平!你问你母亲,他说了没有?”
苦因的脸上毫无表情,也不作答覆。
林如晦无可奈何地道:
“小平!我是那样说过的,可是我并不知道你还活着,她们告诉我说你中了磷毒,全身溃烂而死。”
慕容平脸色一变,冷冷地道:“是我要红姨这样说的。”
林如晦一怔道:“为什么呢?”
李红药抢着道:
“为了要测验你这个做父亲的对他有多少关心,你没有叫他失望,你给了他一个最满意的答覆。”
林如晦连忙道:“小平!你别听她胡说。”
慕容平淡淡地道:
“我希望红姨是胡说,否则我就真要如你所云,做出逆伦的行为了,因为那是你逼我做出来的。”
林如晦连忙道:
“小平!我不知盈盈与你不是同胞手足,所以才处处阻挠你们相爱,现在我会支持你们,帮助你们的。”
慕容平冷冷地道:“这件事不用你帮忙,当我发现你是我的生父后,我心中已有成全高猛之意,可是红姨告诉我内情后……”
林如晦道:“那时你们该告诉我,我就会帮你对付高猛了!”
李红药冷笑道:
“你会吗?你不是说过重振青山的基业,小平学了黎东方的剑法,就是什么事情都不发生,你也不会容他!”
林如晦怒道:“红药!你如此破坏我,究竟是什么用心?”
李红药大声叫道:
“我要把你们这些伪君子的面具撕下来,露出你们丑恶的本相,让每一个人都看清楚你们是衣冠中的禽兽!”
林如晦的剑尖开始指向她,目中隐露杀机。
慕容平却横剑冷声道:
“父亲!这是第一次叫你,是为了酬答你在青城山上教育我二十年的恩德,其实那也不能算恩德,因为抚育我长大的是胡大刚伯伯,爱我如子的是红姨,给我温情的和鼓励的是盈盈,你从未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
林如晦怒声道:“畜生!你不想想是谁教你的剑法?”
慕容平冷冷地道:
“你教我剑法,只是为了利用我去抵抗王立明的跋扈,你早知他们有不臣之心,除了我之外,你别无可用之人!”
林如晦一呆道:“那我从五剑联手阵中偷偷把你救出来呢?”
慕容平冷笑道: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到需要被杀死的时候,是你叫我出去观摹神州五剑的剑法以作为参考,你当然要帮我出去。”
林如晦一叹道:“那只是一个借口,我只是要你离开盈盈。”
慕容平点点头道:
“就算这么说吧,那个时候你心中已不当我是儿子了,因此我实在不亏负你什么恩德,所以我刚才那一声称呼,也是最后一声称呼,从现在起,我就是慕容平!与你没有任何瓜葛。”
林如晦脸色大变,歇了片刻才叫道:
“也好!反正我也不指望有你这个儿子!”
慕容平却淡淡地道:
“我与你没有瓜葛,黎东方与青城山却有着算不完的帐,他死了,监视青城山的责任就交到我肩上来了!”
林如晦一瞪眼道:“你要杀我?”
慕容平道:“我学了他的剑法,必须对他有个交代!”
林如晦将剑一摆叫道:“上来!畜生!你以为我真怕你?”
慕容平冷冷地道:
“我会杀了你,但却不是今天,因为我刚叫过你一声父亲,你可以父不父,我却不能子不子。”
林如晦冷笑道:“你还认得父子两字是怎么写法的?”
慕容平长眉一掀道:
“我已经说得够多了,你不要再逼我做出逆伦的事,只要你敢对红姨动一下剑,我马上就不再容情!”
林如晦一呆道:“你为她要杀我?”
慕容平道:
“不错!我生下来时并不知道谁是父母,亲情之恩生于抚育,是她让我在爱中长大,养育之恩尤重于生身之德!”
李红药十分感动地道:“小平!我总算没有白疼你。”
林如晦废然地收回了剑,心中微有内咎之感。
苦因念了一句佛号,回头就走。
“你到哪儿去?”
慕容平与林如晦、周志宏三人几乎同时问了出来。
苦因站住脚,淡淡地道:“贫尼看透世情,无意再在人间逗留!”
林如晦大急道:“你不能撇下我,刚才我……”
苦因立刻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向周施主出手的。”
林如晦欣然道:
“绿梅!你居然知道我的心,他与红药的事我完全不在乎,可是我听说你已陪了他十几年,真恨不得杀了他。”
苦因淡淡地道:“施主大可不必,贫尼与周施主不过是道义之交。”
周志宏一怔道:“绿梅!你怎么把我们的感情一笔抹杀了!”
苦因轻轻一叹道:
“十余年如一梦,贫尼不否认过去对施主确是有情。”
周志宏眉头一震,林如晦却愤然色变,可是苦因转过脸来,对他凝视片刻,使他连忙又充满希望道:“绿梅!那你对我……”
苦因仍是淡淡地道:“贫尼对施主尤为难忘。”
林如晦神色更为欢欣,然而苦因却脸色一庄道:
“可是贫尼一点凡心,却因二位施主今日之棒喝醒觉痴迷,深幸回头尚早,庶免苦海沉沦。”
林如晦一怔道:“绿梅!你别说禅语,我听不懂!”
苦因想想道:
“那贫尼就用简单一点的话来说吧!二位施主都认为对贫尼用情极深,这点想二位不会否认吧?”
林如晦忙道:“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表达。”
周志宏也抢着道:
“绿梅!我为了你自埋土下十几年,而不出一句怨言,难道还不够深刻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苦因淡淡一笑道:
“二位施主对贫尼深情,贫尼感激无状,可是贫尼要问二位一句,二位都认为是世间第一有情人吗?”
二人都点点头,苦因笑道:“你们既以有情人自许,而又先后与红药表姊有过……”
李红药微微色变道:“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