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收到消息还不到一个时辰,郑芝龙下的决定很快,快到种子岛上的日军哪怕想要行动也根本来不及。
面对力量强大的郑氏,水上力量并不强大的萨摩藩难以抵挡,就是偷袭都未必有多少胜算,更何况硬攻?
风起,扬帆北去。
郑芝龙在串木野距离中国城的中间点上见到了一个新的港口。
那是郑芝龙与萨摩藩谈判后的结果,这个港口将作为郑氏舰队驻扎之地。连命名的权力都交给了郑氏,唯恐郑氏将舰队驻扎到萨摩藩的主要港口里去。
郑森明白岛津光久的担忧。
在强大的水师力量面前,作为主人,谁都喧宾夺主的担心。
郑森毫不客气地将这个港口命名为新华港。
十分中国化的名字。
只不过港口的吞吐能力十分有限,大部分的船只依旧只能在海外漂泊着。
对此,郑芝龙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其他人可以排着队,他能顺利登陆就行。
郑芝龙是在早上十点的时候见到的郑森,地点是一处巨大的校场里。上面有足足三千余人马在操练。
而这,还是新华港的驻军。据闻,中国城里还有紧急动员起来的两千人,市来串木野也有五百人。
也就是说,小小的萨摩藩里,竟然有五千五百余名士兵不属于日本人,而是属于中国人。
带兵训操的郑森忙得满头大汗,重新回到帅帐见到郑芝龙的时候,亦是止不住的汗流浃背,一口气喝了两大碗盐水,两方这才坐定。
看着满头大汗,却是浑身绽放着朝气的儿子,郑芝龙心中既是自豪,也是有了些许的倦怠。那是一种跟不上变化潮流的疲倦。
算起来,自从郑森去了南京跟着钱谦益读书以后,父子二人也是很久没有见面了。
记忆里,郑森在郑芝龙的眼中还只是一个年轻的后生仔。就是上一回郑森提出来诸多意见,郑芝龙也只是当小孩子胡闹,听之任之,奔着锻炼的心思。只不过,作为富豪阔佬的儿子,郑芝龙有更多的资源可以调配给儿子胡闹。
就仿佛王健林对王思聪的态度,给五个亿的学费让他胡闹,被骗光了再回去。
只不过,王思聪没有被骗光,反而发财了。
同样,郑森也没有胡闹,他立下了大功,成长成了郑氏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只要一看这五千余兵马就明白,郑芝豹手中的力量也给郑森指挥了。
“父亲大人,孩儿没有给你丢脸吧。交给孩儿的任务,孩儿可是圆满给父亲大人完成了呢。”郑森调皮地说着。
“何止圆满完成。要不是福松,我们现在在这里可就不是回来谈判,而是要回来给大家伙办丧事了。这是立了大功,救了千千万万人啊。我带着大家伙远渡重洋,离开福建,去台湾,来日本。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大家伙能有好日子过。可这远渡重洋的劳累还没过几天呢,日本人背信弃义。消息穿回来的时候,我真的是……恨不得自缢以谢天下。”郑芝龙说着,忍不住眼眶一红。
也就是兄弟儿子面前了,郑芝龙还能真情流露。
在外间,他真是想说几句心里话都不敢。
他是郑氏的主心骨,连主心骨都动摇了,那这队伍还有未来吗?
“大哥,何必如此。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大家跟着你来此,就是信任你。要是没有大哥,别说在日本的好日子,就是能不能活到现在,也是个未知数。”郑芝豹劝慰着。
郑森却明白症结在哪里,郑芝豹这么安慰,反而是加重郑芝龙的心理负担,于是开腔道:“父亲大人还请宽心,眼下虽然是有些小问题。但还不至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远的不说,对于我们而言,这不仅是一个危机,也是一个机遇呢。”
“哦?”都是些男子汉大丈夫,没有那么多婆婆妈妈的。感性很快就被抛却,郑芝龙听说有解决之法,提神了起来:“说说福松的计划。”
“原本,我还有些对我这计划不那么笃定。但最近,我又收到了一个新的消息。就是那大明使节也来了萨摩藩。有了这一环的加入,我反而对我这计划更有信心了。只不过,还是需要父亲大人来决断才好。”说着,郑芝龙轻轻地笑着,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这计划一开口,就得了郑芝豹满堂彩:“大哥有个好孩子啊。这计划一出,不仅原来的担忧烟消云散。更是能够让我郑氏重新焕发新生,更能解除此前所有忧虑呢。”
“是啊,是啊……”郑芝龙跟着点了点头,但很快却闭上眼睛,嘴巴上念念有词,又是一手摸着太阳穴,轻轻揉捏了起来。
似乎感觉到自己这个反应不对劲,郑芝龙轻咳一声,道:“福松的计划我看是可行的。我在想想,给孩子拾遗补缺一下。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了。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说着,郑芝龙就告别了郑森与郑芝豹,自己寻了一个房间里歇息了起来。
郑森自然不会无聊到怀疑郑芝龙会搞什么胡思乱想,但郑芝豹与郑芝龙朝夕相处,如何不熟悉自己这个兄长?
兄长不是那等优柔寡断之人,定然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想到这里,郑芝豹却是不由地皱眉了起来。但是,郑芝龙既然不想说,却也定然不会被自己追问出来。
想到这里,郑芝豹心中叹了口气,转而切入正题道:“福松,那王夫之你打过交道么?”
“没有打过交道,但能联络得上。父亲大人来之前,我已经书信过去一封。就在昨晚,已经收到了回信。信上,王大使的态度不错。我提了几点,王大使都明白了意思,流露出了几分有兴趣的话锋。总之,这是个好兆头。我有信心,定然能让那些日本人大吃一惊!”郑森成竹在胸。
……
王夫之被恭送着入驻了岛津家的一处别院里。那里本来是岛津家修筑的一个大型私人园林,只可惜一直以来都是财政短缺,最终只修筑了一个紧凑版本的。
想要修园林,日式风格固然有些意思。不过天下园林,当然是大明苏杭为先。故而,这处叫做月鸟园的园子也有几分中式的风格,让王夫之大感亲切,笑着笑纳。
一旦中日建交,王夫之也会有一个自己的大使官邸去住。不同于大使馆那是办公的场所,作为驻日大使,王夫之代表的是大明,代表的是皇帝陛下使节的颜面。那官邸修筑起来,也自然是一处园林别墅,大气、典雅,舒适。总之肯定涨面子。
岛津光久提供的月鸟园虽然肯定不如,却也十分尽心了。
宾主头回相见,彼此气氛融洽,至少在官方公开的场合之上,大家都表现得风度翩翩,礼仪周全。
作为驻外使节,王夫之不必让人担心,礼仪之邦出来的人物难道还会怕了这些繁文缛节?
当然,总的来说。
包括桦山久守在内的大多数岛津家家臣对于王夫之的第一印象都是十分有好感:温文儒雅,是个十分有君子风度的中华男子。
但是,这么一个君子风度的使节见了岛津光久的单独会谈以后,第一个话题就露出了十分不好惹的面目:“中日通商在即,我此行抵达萨摩藩,为的是两件事。第一,检查萨摩藩人员撤离的进度,在江户有司官员的见证之下,知会好萨摩藩具体的撤离行动表。第二,寻访日本各处适合的通商口岸。对于大明而言,中日毕竟曾经有过一段不那么愉快的历史。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对于通商都会有一些疑虑。不仅疑惑能不能赚到钱,更担忧能不能活着将钱赚回去。毕竟有句话说得好,有命赚没命花,是不是。可以透露给岛津阁下一个确切的消息:首次开埠的日本通商口岸名额只有……五个。”
王夫之侃侃而谈,岛津光久却是眉头紧锁。
第一个问题就已经很难缠了,没想到第二个问题更是尖锐。
首先是那句江户有司官员的见证,说是见证,还不是督促?至于知会二字用的更是嚣张。什么叫知会?那就是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决定了,现在告诉你一声,你照办就行。
萨摩藩毫无反抗之力。
在大明这位手持刀叉的厨师面前,只能换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来承受……
这是案板上肉的命运。
第二十一章:全球征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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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津光久在自己的官邸里陷入了沉思,明媚的春光显得生机勃勃,早上的太阳亦是让屋内显得明亮。
王夫之没有顺从日本人的习惯跪坐在榻榻米上。尽管,按照过去温良恭谦让的传统,中国人一向是乐于展示自己宽容的。
只不过,谨记着自己是中国代表的王夫之坚持地要了一双椅子,并排交谈,身前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椭圆形桌子。
王夫之脑海里回想着朱慈烺当初的话语。
“外交无小事。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外交人员的一切活动都可以成为一个活的宣传样板。过去,我们强调要入乡随俗,要尊重对方的传统与习惯。但朕有不同的看法。朕认为,作为一个强势文明,更重要的选择是传播我们的文明。让外国人认为中国人的一切都是好的,从货物到礼仪,从制度到生活方式。。”
一开始,对于这样的交谈方式,岛津光久感觉很不适应,有些不自在。
只不过,他很快就顾不上这些细碎的小节了。
不管是撤离琉球进度表还是问责市来串木野事件都是十分难缠的问题。
撤离琉球上的日本人,可以说这是在撕扯自己身上的血肉一样,过程必定是血淋淋的,而结果也一定是惨痛的。
被人督促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有半分的轻松。
当然,这个问题毕竟已经成为定局。撤离琉球不可逆转,岛津光久放弃了抵抗,顶多只是想着如何利用这一点作为接下来谈判的资本,以期在与大明的通商之中达到更好的条件。
不同于后世外国人为了打开中国的市场而不惜动用武力,发动战争,签订不平等条约这才开埠,获得了几个工商口岸。对于岛津光久而言,仅有五个通商口岸则无疑是明人丢出来的一个诱饵,引诱着各个大明争先给明人献媚。
这样的例子岛津光久并非没有听说过,阴险一点,甚至与一句“二桃杀三士”的典故就可以关联起来。
大明不仅不需要发动战争才能逼迫日本人通商,作为萨摩藩的藩主,如果他知晓可以发动一场战争获得一个通商口岸,他无疑有这个勇气发动。当然,不是面对大明的战争,而是面对那些与他争抢通商口岸竞争者的战争。
“使节大人的意思我们非常清楚。也许存在这样那样的道理,但完成江户与大明朋友的心愿是我们一定会做到的任务。希望使节大人能够明白,无论如何,萨摩藩是一个友善的地方。在下岛津光久,是一个愿意与大明保持友好态度的大名。对于使节大人的问题,无论如何,都会给出一个尊重的回答。”岛津光久斟酌着词句。
王夫之浅笑着颔首,也算作一种鼓励。
“我们相信大明帝国是一个文明的福地。他的统治者 … 大明皇帝,对治下子民的仁慈,是让我这样一名身在千里之外外国人都敬佩的存在。也正因此,基于对大明皇帝的学习。我必须保证,或者尽最大的努力安置好撤离琉球的子民。”岛津光久言辞别致,让王夫之感觉到了一些意思。
岛津光久的回答很聪明,尤其是拉出朱慈烺扯虎皮,让王夫之有些哭笑不得。但无论如何,不管是发自内心的也好,还是在礼节上的回应也罢,王夫之都不得不很快回答:“皇帝陛下的仁慈四海皆知。”
岛津光久像是被更加鼓舞了起来一样,继续道:“在琉球,他们是拥有土地、拥有工作的子民。但回到萨摩藩,我却必须考虑在动荡的国土里,他们是否会一回归就沦为赤贫。如果是在皇帝陛下的注视之下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无法承受良心的自责。”
“皇帝陛下的仁慈,限于大明的儿郎。”王夫之一语双关,也暗示岛津光久扯虎皮一次就够了,反复反而嫌烦。
岛津光久果然识趣地没有再浪费口舌,道:“直到在使节大人的身上,我看到了希望。与大明通商,不仅是关涉中日两国关系的伟大时刻。同样,对于无数挣扎在生丝边缘的日本子民面前,也是一桩切实的问题。他们可以服务大明的商人,为贸易工作。没有什么比安居乐业更加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问题。我想,这一点我们所有人都能理解。”
对于就业的重要性,不用岛津光久提王夫之也明白。
皇帝陛下甚至直接认为,天下的多数问题,归根到底都可以在就业二字上得到解释,至少一部分的解释。
甚至,王夫之反过来还要赞赏一句。毕竟,这年头开明又有见识的人说到底还是稀少的。尤其这样的一个人还是日本的大名,那就更加稀少了。
当然,王夫之也明白。这些话弯弯绕绕起来,其实还是没有说道最关键的地方上。
果不其然,一阵深呼吸后,岛津光久悠然道:“萨摩藩无疑拥有尽快达成江户与明国朋友心愿的想法,但我们同样必须考虑对子民的责任。若是能够让他们在新的贸易通商之中获得工作,弥补失去琉球的困难。我相信,所有的子民都将感叹大明皇帝陛下的仁慈。”
话说得非常漂亮,也很官方。
至少,交易的目的和条件都坦诚地交代了出来。
“让日本民众感受皇帝陛下的仁慈,我认为陛下知晓以后,一定会非常喜悦。”王夫之不动神色说着场面话,但透露出来的信息量无疑是善意的。
岛津光久心中一喜,无论如何,这说明对于这个条件交换,明人没有反对的态度,透露出了不小的可能性赢得他们的同意,但很快也就更加郑重了起来。
毫无疑问,戏肉很快就要来了。
果不其然,王夫之又道:“但皇帝陛下首先需要照顾的,是大明子民。在日本有非常多的中华儿郎。我们不仅认为那些在短时间内离开大明前往各处的国民需要被保护,同样,那些属于中华儿郎的后裔,一样可以向大明伸张正义。作为皇帝陛下派遣的外交官员,向同胞提供保护义不容辞。岛津光久阁下,我认为,是时候给出一个说法了。哪怕同样为了你的子民。”
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委婉,但王夫之相信岛津光久能够理解。
就如同岛津光久试图用撤离琉球的进度来换取一个通商口岸一样,王夫之显然也拿捏住了桦山久守纠集兵马进攻郑氏中国城的事件做文章。
岛津光久不是这么容易屈服的,尤其感受到了王夫之在第一个条件交换上的让步以后,信心更足。
“还请使节大人明白,日本国对大明一向以师长的心怀去对待。面对背叛市长的罪民,我们同样拥有无可辩驳的热情去逮捕他们。”一场罪恶的劫掠在岛津光久的口中不动神色地变成了所谓的逮捕,仿佛是一群警察在追捕逃犯一样。
王夫之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皇帝陛下在京师扩大警署侦查队伍的时候,朝中有不少人讽刺这是暴力政治。但是,要用不到两千人的警员保护一百万人的治安,那无疑是天方夜谭。这是皇帝陛下厉行推行的原因。哪怕只增加了不到一万人就被抨击。但万万没想到,在日本国,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警员。也许,大明可以向日本国派遣教员负责对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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