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帝陛下既然坚持,那也自然没有人对此表示异议。
更何况,国庆节还能多七日长假呢。
当然,总免不了许多部门都需要值班有人守候。这些条例经过礼部上下讨论以后,都完备仔细,这才提交到了皇帝陛下的手中。
照例,如此重要的事情朱慈烺递给了国务咨询委员会审定。因为国务咨询委员会委员们显然也是在这个节假日范围内的,自然迅速通过。
这个也许是批复最快的议案实施以后,乐清儒便很是乐得在二月十六的这一天,享受新多出来的这一天的假日。
再不需要大早便赶到衙门去,也没有了每月例行仪式痛苦万分的早朝,乐清儒轻轻松松地在家赖了个床,睡到日上三竿这才悠悠醒来,享受美妙的一天。
只不过,朝堂虽然给了休息的一天,但乐清儒作为礼部侍郎,分管外交的侍郎显然安生不了了。
咚咚咚……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乐清儒虽然只是三品,门房却自觉自己也有个九品。此刻眼皮子不抬地看着门外进来的一人,微微地打量了起来。
能当得上门房的,别的不说,眼力劲以及随机应变的本事必须有。
眼力劲便是要有看得出对方是什么人,什么身份的本事。
这自然要有相当大的阅历。
显然,乐颜是有这个本事的。
他只是一扫眼看过去,便认出了对面里面竟然有个外国人。这对于乐颜而言算不上以为。自己老爷什么职司,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么?
稍待,乐颜往前目光一扫,心中微微多了一点注意。领头的男子是个明人,穿着体面,衣着华贵,显然不是凡人。再定睛一看,目光扫过眼前那名文士,乐颜仔细一看,心中不由久久思量了起来。
藏在文士身后的那人虽然身量不高,却是仰首挺胸,一副久居上位者的气势。虽然此人有意思在收着这样的气势不让人看出来,但这般事情,如何瞒得过乐颜?
乐颜不禁将此人与自家老爷默默对比了一下,竟是发现两者不遑多让,甚至眼前这一位说不定还气场强大一些。
这般一想,乐颜却是郑重了起来,他预感到了有些不对劲。
排前的是乐清儒的老乡,亦是在京师准备下一年大比的举人,陈渐鸿。陈渐鸿生的一副好相貌,举止气度温文尔雅,待人接物亦是妥帖非常。
此刻叩响了门,陈渐鸿没有寻常书生的傲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出,走上前先朝着乐颜致礼道:“乐管家,学生可又来叨扰了。”
伸手不打笑面人,更何况陈渐鸿身上还有功名,却对他如此客气,自然是让乐颜好感积累颇多,笑道:“刘先生今日这般早来,可不知是何要务呀?”
“要务当不得,只是今日听闻乐大人休沐,难得有个闲暇,便想起此前与乐大人约了一处棋局。往常呐,几番想要胜过乐大人不得,今日请来一个高手,却是要与乐大人再战一回了!”陈渐鸿笑呵呵地说着,却是让乐颜扫了几眼,笑着,没有多说。
“还请让小人去问老爷……”
“有劳有劳。”说罢,陈渐鸿拱手见礼之间,不着痕迹地递过去了一块银锭。
没多久,陈渐鸿顺利带着人进了乐清儒的书房里。
“听说征复寻来了一个围棋高手,要与老夫大战一回呀。老夫想起来,却是手痒痒的很,草草用了点早点便过来了。让老夫看看,是哪一位国手啊?”乐清儒看了一眼,却见阿部忠秋缓缓地走了上来。
“正是在下。”生涩的汉话说出,顿时便让乐清儒目光一凝。
乐清儒深深看了一眼既是感觉有些疲倦,又是自傲:“这群日本人呐,竟然还真如陛下所言,找过来了。”
日本人这么拐弯抹角偷偷摸摸来,显然只有一个原因。
他们有求于大明。
第二十八章:重礼()
♂
往常,礼部就是一个清水衙门,清贵是清贵了,但油水可就少了。礼部虽然也有位高权重的时候,比如科举。但科举这种抡才大典,又几个人有胆子敢伸手?故而,倒是比起户部吏部,那真是有些不实惠呢。
但近日,礼部与鸿胪寺,特别是分管外交的几个司,一下子热火朝天,各路神仙纷纷拉关系,扯交情,背后都是那几个藩属国请托。
显然,又是一个费尽心机要找中国官员行贿的日本人呢。
被人费尽心思求上门,对于清水寡汤了好些年的乐清儒而言,实在是一件不能更舒爽的事情。
更何况,还是日本人,看起来,也是个身份不凡的日本人。
乐清儒的见识比起门房而言,显然又要高很多,自然看出来这位所谓的围棋高手才是最关键的人物。
他也不点破,就仍由阿部忠秋操着明显带着日式口音的生硬汉话与乐清儒对弈起来。
见乐清儒接下,一旁的陈渐鸿心中暗喜,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依小生看,这小赌怡情,今日恰逢高手对决。不如约一个赌注如何?”
“哦?”乐清儒眯着眼睛,随口道:“如何个赌注?”
“乐大人,这般堵住,若是说破了,那岂不就是不妙了?小生这般想,莫不如两方各列一个牌子,写上一处彩头。谁若输了,再拆开这个彩头,岂不是秒?”陈渐鸿别出心裁,倒是让两人纷纷颔首。
乐清儒想了想,笑着让人寻来了笔墨纸砚,两人各自写下自己备下的彩头,随后放在桌子上盖着,背面朝上。
很快,棋局开始了。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日本人的棋术竟然也不错,看水平,也并非是突击培训出来的。
棋子落下,场内安静无比。
伴随着局势越发演进,两人都显得格外专注而用心。比起乐清儒,阿部忠秋却是更加惊讶。他听闻乐清儒喜爱棋术,本来只是想借机输给对方。但只是一落子,他就感受到了乐清儒的棋力,一下子百转愁肠了起来。
对方的棋术并不低,甚至可能还超过阿部忠秋,这样就让阿部忠秋犯难了。
让棋,最妙之处不是让对方赢,而是让对方感觉自己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因为自己棋力更强而赢。这样的赢,才能让对方酣畅淋漓,这样的赢,才能不让对方心生倦怠,以为来了个送菜的浪费自己时间。
可是,若是两人棋力差距太大,比如阿部忠秋就很菜,被杀得稀里哗啦,那就没意思了。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你是来送菜的,就是找个由头送礼。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让对方兴致大减,也了无趣味。
最佳的,当然是方才所言的那种,能让对方看不出是在让,而是真觉得自己棋力更厉害。只不过,这种情况便要求让子的一方棋力远超对方,这样才能不落痕迹地派出一个让人神清气爽的马屁。
场内越发安静,众人都显得格外认真。
越是到了后头,两人的落子速度也变得越来越久,都在竭力想着应对。至于阿部忠秋,额头之上更是隐隐见汗。
棋盘之上,虽然阿部忠秋不断落子,视若游龙,连连追杀,但阿部忠秋不仅没有轻松,反而更加面色凝重起来。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阿部忠秋无可奈何又试探地落下一子,但却不料接下来乐清儒有如神助一样,一见阿部忠秋落子,便立刻落子跟上。
啪嗒……
啪嗒……
啪嗒……
急促的落子声后,是猛然间变幻的局势。九久围观的陈渐鸿看完,不由惊呼道:“方朔偷桃!”
汉武帝寿辰之日,宫殿前一只黑鸟从天而降,武帝不知其名,询问众臣。东方朔回答说:“此为西王母的坐骑‘青鸾’,王母即将前来为皇帝祝寿。”果然,顷刻间,西王母携七枚仙桃飘然而至。献与武帝。武帝食后欲留核种植。西王母言道:“此桃三千年一生实,中原地薄,种之不生。”又指东方朔道:“他曾三次偷食我的仙桃。”据此,始有方朔偷桃之说。
手执白子的乐清儒一路小尖这一手即是:方朔偷桃。
陈渐鸿回忆着方才的棋局,目光大亮。
方才的棋局智商,黑棋不敢卡位,白棋有机会可连回。只能在第二子阻渡,白方第三子立下后,黑子第四步只能跟着立。气已经悄悄被收紧。白方第五子挤时两个断点已不能兼顾,黑棋筋被杀,左边四子无疾而终。
乐清儒一路小尖,格外巧妙,不仅逃脱了方才阿部忠秋的追杀,更是巧妙地完成了反杀。
见此,阿部忠秋喟然一叹,起身一礼道:“我已用尽全力,委实不及阁下。这一局,是我输了。”
乐清儒酣畅大笑,抚着长须道:“哪里哪里,承让了。”
说完这些,阿部忠秋心中奇异地有些微微地放松。虽然,阿部忠秋棋力并不能远超乐清儒来一个最是妥帖的马屁,但如此刚巧用尽全力让对方发挥超常赢棋,显然调动了对方的兴致,让乐清儒心情不错。
殊途同归的结局也让陈渐鸿松了一口气,眼见乐清儒兴致上头,赶紧顺势道:“不如,就请乐大人拆开这一回的彩头如何?说实话,小生也好奇这一回的彩头会是什么惊喜呢。”
“可别是惊吓就好喽。”乐清儒笑着伸向阿部忠秋身前的那张白纸。只是一碰,阿部忠秋便感觉到了不一样。
原来,这一张白纸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掉包,里头赫然就有一张装裱精致的礼单。
这样的礼单,乐清儒见过不少,但亲手碰的,却委实不多。
此刻摸索着上面上佳的材质,打开礼单,一件件礼品的名字便一入目,看得乐清儒心中一个劲地感慨起来。
没多久,乐颜也带着大管家快步走来,朝着乐清儒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原来,方才赫然就有一帮子人提着一个个大箱子进了府中。就算是以乐颜这辈子的经历,竟是也从未见过这么厚重的礼物。
第二十九章:日使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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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等精品倭刀三十柄……”
“金锭三百六十六颗……”
“银锭五百颗……”
……
一个个名字看下去,乐清儒缓缓出声道:“这个礼,我不能收。”
这个礼单之上赠送的礼物之价值几乎超过了乐清儒这一辈子过手的银子,这样重的礼物,显然不是赢一盘棋就可以得到的。
阿部忠秋愕然良久,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之前并未听说有什么清名的官员,完全意外了。他看向陈渐鸿,陈渐鸿也麻爪了。他倒是熟悉乐清儒,但乐清儒可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物啊。
更何况,礼部久久都是清贵的清水衙门。眼下有这么一处发大财的机会竟然会放弃,这实在是也出乎了陈渐鸿的意外。
“除非……”乐清儒又加了一句话,让阿部忠秋与陈渐鸿齐齐松了一口气。
陈渐鸿道:“还请大人示下,这除非什么?
“除非道出阁下的身份与来意,不然这礼物,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考虑收下的。若是不打算说,老夫我也不会多加什么好奇。单子拿回去,东西拿回去,一切照旧。”乐清儒眯着眼睛,半闭半张着眼睛躺在椅子上,也不看两人发呆地对视。
陈渐鸿明白了乐清儒的意思,禁不住解释了一句,道:“乐大人。此事,小生可以担保,是绝无有害于大明一分之事。也正是因为此事对大明有利,小生才会接下这一回的差事。乐大人应该明白小生的操守,决不会做对不起大明的错事!”
“征复的性子,老夫明白。老夫不明白的是,这位先生的身份与来意。”说完,乐清儒不再开腔。
阿部忠秋陷入了僵局。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大明官员不受贿赂。
这年头,清官当然是有几个的。可以大明几万官员就那么几个,那显然看得出这是万分之一的几率。
毕竟,如果按照后世的标准,除非是海瑞,才能算得上是清官。
也就这几年,朱慈烺改革了大明官员俸禄,大幅度提高了官员的待遇又斩断了官员免税的特权,这才让官场受贿索贿的风气得以扭转。
只是,乐清儒竟然真的不收礼,这实在是让阿部忠秋一下子麻爪了。他不知道是该郁闷自己运气实在够呛碰上了这极低的几率,还是对方真的是在意他的身份与来意。
“在下……是日本国丰后守,幕府将军老中,阿部忠秋!恳请乐大人引见皇帝陛下!”阿部忠秋深深呼出一口气,决定拼了。
乐清儒笑了。
……
位于京师大学堂更北方的地方,有一处马场,这是皇帝陛下狩猎时准备的马场。清朝的皇帝喜欢狩猎,又用以考察八旗里的新进子弟。
朱慈烺的想法就简单了许多,他实在不乐意呆在深宫之中。故而,这一回便带着同样抽出时间放松一下的皇后一同到了北苑马场骑马射箭,当然不出意外地还有一个野炊。
野炊弄得有些手忙脚乱,朱慈烺折腾了一下,便丢给了御厨。
转而,朱慈烺便与皇后一同骑马,遥望着北方的重重山影,朱慈烺难得的放松了起来:“皇后呐,这一回国事访问,真不想去?”
“臣妾才不想打扰那些朝鲜人的美事呢。”皇后迎着春风,裹着皮草,缩了缩白嫩的脖颈,轻声地说着,倒是让朱慈烺大笑了起来。
“京中小报就喜爱这些流言蜚语,要管么,偏偏他们还挺聪明,只是捕风捉影说些不切实际的,算不得什么罪,不管,也委实烦人得紧。”朱慈烺当然明白朝鲜人要送妃子给皇帝陛下的流言蜚语是出自哪里。都是那些八卦小报起的波澜。
但是,娱乐小报这种东西有时候偏偏就比京华时报社这种正统大报还要来得让普通百姓喜欢。京师而今百姓越来越多了,这种花边小报许多都直接不办报,就搞一个地下刊物,卖钱完事。版署打击了几回,反而让不少人发现了这个发财大道,结果愈演愈烈。
为此,朱慈烺只好暗地里花了笔钱,养大了一家,又重金买到一处消息,道是某剧场名角被带了绿帽子,当场抓奸。这么一个真刀实枪又真材实料的劲爆热点出来,这才将这个风潮给压了下去。
朱慈烺嘀咕着左右没人偷看,翻身一跃,却是身板利索地骑到了皇后的枣红母马身上。
马儿被朱慈烺骑得加快了速度,皇后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不敢动,让朱慈烺轻松环住了皇后的腰,好一阵哄人的话语施展下去,皇后这才重新露出笑颜,叽叽喳喳地与朱慈烺说起了身边的趣事。
双人共乘一马,身后原来那匹皇帝的坐骑此刻眨巴眨巴着硕大的眼睛,一溜烟小跑跟上去,摇了摇头打了个响鼻,似乎是在诉说着怎样的不爽。
好一番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过后,朱慈烺回到马场主楼的时候,等候已久的内侍凑到了朱慈烺身边道:“陛下,礼部侍郎乐清儒求见,是带了一个日本人。”
朱慈烺丢给了皇后一个歉意的表情,移步会客厅里,见到了阿部忠秋。
一番隆重的见礼以后,那份礼单出现在了朱慈烺的手中。
朱慈烺扫了一眼,笑了笑,将礼单丢到一旁,仔细地打量起了来者。面对北苑森严的戒备,一个个精兵强将算是让阿部忠秋看了个真切。
越是如此,越是让阿部忠秋明白了大明之强大。
此刻,摄于皇帝陛下的威严,阿部忠秋犹如收起了全部爪牙的幼虎,宛如一只寻常的家猫,毫无气势。
朱慈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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