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贫民窟犹如大地的毒疮一样,从高处看过去,密密麻麻的犹如一个个疮口一般,充斥着各种灰色黑色的窝棚看得无比压抑。
现在,在城内的枪声之中,脆弱的窝棚里顿时涌现了无数苍头百姓。黑压压的百姓们顶着如鸡窝一般杂乱的脑袋重出了窝棚。
随后,慌乱的叫声响了起来,他们各自寻着自己的乱兵头子,却不知道此刻这些卫所都指挥使的亲信们早就带着有战斗力的亲兵家将聚集到了青花岗的山头上。
寻不到头目的乱兵们便如同没了脑袋的苍蝇各处乱转,几乎没有道路的窝棚里拥挤不堪。很快,在城内督标营的前进之下,靠近天津城的乱兵被迫后退。他们一退,便只能朝着窝棚里退去。窝棚里的人在传染的恐惧之下开始朝着野外跑去。
平摊的大地上,到处都是奔走的军户们。
只是,道路毕竟是稀少的。拥挤的窝棚随意搭建更不会有规范的建筑设计道路预留。于是出现了第一个将窝棚推到夺路狂奔的。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紧接着,一直到第一千个。无数人有样学样。就这般,在城内的督标营出场驱赶之下,城外犹如脓疮一般的乱兵窝棚率先在各个乱兵军户自己手中被摧垮。
围堵着天津城的第一道枷锁就这样崩解。
青花岗上,望着这一幕,王亨甲三人心在滴血:“这可是这几月的心血啊!”
他们很快就顾不上感慨了。
北面上,无边无际的官军拉成一线,以最奢侈的方式发起了进攻。
青花岗上,王亨甲三人呼喝着王立桥:“快去拦住官军!”
王立桥正在紧张地调度着手底下的人组织着防御。青花岗上除了数百战斗力稍强的亲兵家将以外还有着一个数目庞大的人群。
那是这些天王立桥手头还未驱赶过去的灾民。
“将从静海抓来的百姓都赶到山脚下去!去!”孔旭金目光狰狞,想了一个法子。
很快,一片哭喊声响了起来。
数千没有被驱赶到城外的是一些老弱妇孺,此刻被当作挡箭牌,顿时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纷纷哭泣起来。他们甚至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面对数千将士的苦寒,带队的祁山脸色阴沉。
他的身边,无数将士们投注着疑惑不解的目光。
“一群懦夫,竟然用百姓来做挡箭牌,挡得住一时,挡得住一世吗?如此罪行,一个个都是要凌迟处死的啊!”祁山低吼着,满脸不可置信:“这些乱兵此前还是我大明卫所官军啊!”
但祁山显然低估了这些乱兵的下限。
“对面的官军听着!你们若敢再过来,就踏着他们的尸体过去!到时候,你们就是残暴之师,是暴虐之军!”王亨甲大声吼着,身后十数个嗓门大的壮汉齐齐高喊。人肉扩声器功用不小,声音传扬千里。
官军停住了脚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祁山的身上。
祁山亦是凝眉死死地盯着山脚下无数的老弱妇孺,眉头紧皱。他此刻任职团长,不比一般的军官,已经听过许多隐秘,知道这一回的乱兵其实是地方士绅鼓噪作乱。这一回若是不顾难民,强行冲杀,到时候纵然平乱,也免不了事后有官绅借机发作。到时候积毁销骨,他祁山一人名誉事小,官军平叛名誉受损事大。
眼中不断打量着战场,忽然间,祁山放下了望眼镜,又重新端起来,仔细看了两回,这才发现战场之中悄然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着装怪异的军队。他们换了装束,一身破烂衣裳,深冬的时节里,他们身上带着帽子,头顶上盯着白雪,行走在地面上,若不仔细看,却是分不清还有这些人在行动。
“是席斌!”认出来人,祁山忽然间想到了那日席斌所言。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祁山掐着时间点,随机断喝一声:“出击!”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祁山沉静地说着。
旋即,数千官军如猛虎下山,朝着青花岗上冲去。
半山腰上,王立桥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他的身侧,无数乱兵小头目急切地闻着:“官军杀上来了,怎么办?”
“他们不顾那数千百姓的死活了吗?”
“要不要杀人?那些官军打过来,我们就杀一队?逼停他们!”
“怎么办?王将军,怎么办啊?”
……
王立桥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落在那一个个官军将士身上。这一支军队显然训练有素,寒冬腊月之时行动依旧不见气馁,令行禁止,要停就停,要动就动。这样的军队,不管是装备在如何差,战况再如何劣势,依旧可以取得胜利。这是一支显而易见的强军胚胎。更让王立桥目光复杂的是,他们装备精良,显然后勤充沛。千里跋涉而来,虽然面见疲态,却不见冻饿的景象。
这样的强军,竟然他们大明也有。
而他们这些乱兵,曾经也有希望变成这样的模样。
只是……他们走上了另一条道路,注定回不去了。
现在,这样强大的军队杀了过来,王立桥搜尽脑海,依旧想不出一个法子。
“狗屁的仁义之师,狗屁的忠君爱国,他们根本就不管那些百姓的死活!”王亨甲满脸怨恨:“王立桥,你带人杀过去啊!挡住他们啊!杀溃他们啊!”
“王亨甲!这个时候,不是置气的时候!”孔旭金哆嗦着,还残存着几分理智:“硬抗,真打得过吗?还得留着人保命啊!我就不信了……福贤,你不是说今上最爱是爱惜羽毛吗?那到要看看,是不是真的!赌一把,快去喊!让官军停住,只要答应不追究我们的罪责。我们就放人,再敢过来,进一步杀一人!”
“杀杀杀!”孔旭金嘶吼着,歇斯底里一般。
王立桥颤抖着,想要应声领命过去。只是,当他眼光落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文福贤身上时,忽然间见文福贤浑身颤抖了起来。
“来了……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啊……”文福贤轻轻颤抖着,指着身后一边的墙头。
“什么来了?”王亨甲被文福贤这么一说,也是轻轻颤抖了起来。他瞪着文福贤,想要怒骂一顿这一番话说得神神鬼鬼一样。
但很快,他就如遭雷击,跟着颤抖了起来。
他们所有人目光转向北侧的墙头。
那里,正好是一处悬崖绝壁。只是,这样一个地方,此刻却是忽然间如神兵天将一样冒出来了百余人攀上了墙头。
“围住他们!”王立桥急眼了。
数百挤在青花岗山庄上的卫所亲兵家将见此,纷纷吼叫着冲了上去。
领头的官军将士将头顶上蹭着的白雪微微甩头洒落,露出了坚毅的五官,正是席斌。席斌看着这些乱兵,龇了龇牙,嘿笑一声道:“兄弟们,就是这伙杂碎刚刚用咱们的乡亲百姓威胁我们。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杀杀杀!”
无数怒吼之声响彻。
席斌点了点头,从怀中丢出一个掌心雷。
旋即,一个个小黑点升腾而去,丢入人群之中。
轰隆一声又一声的巨响响彻。
青花岗上,无数黑烟升腾起来。旋即,就是如同猛龙进了鱼池一样,无数乱兵被砍瓜切菜一般冲杀散开,径直杀入后,一点反抗之力都无。
这时,山脚下更加响亮的喊杀声响了起来。
那数千老弱妇孺见此,顿时有人机智地大喊了起来:“官军来救我们了,快跑啊!”
数千老弱轰然散开,而那些乱兵见此,却根本聚集不起来。
因为,他们的头目此刻早已深陷席斌的突击小队之中,无论他们怎么冲杀都抵挡不住。
与此同时,没了山脚下的百姓遮挡,金吾团的将士便毫无阻塞,一举将青花岗上的堡垒团团围住。
一刻钟后,席斌见到了王立桥。他的身后,王亨甲、文福贤以及孔旭金被捆得死死。
王立桥站在高台上,看着无数将士们团团突破了一层又一层的防线,已经围上了最后一层院墙。他转过身,看向被捆住的三名卫所都指挥使道:“高老待我有再造之恩,故而乱兵之事,我竭力为之。眼下兵败如山倒,事已不可为,我了无牵挂。方才诸位所为,我助纣为虐,于心难安,便捆于官军。至于我……会以此身报答高老的!”
说罢,王立桥拿着一杆三眼铳,朝着太阳穴轰地一声开枪。
王亨甲三人呜呜地吼叫着,绝望地看着席斌踹开了门。
……
天津城外,无数窝棚被摧垮。三名天津卫都指挥使束手就擒,数万乱兵军户在两面夹击之下纷纷蹲在地上,选择了投降。
一场闹哄哄的兵变就此收场。
高尔俨、梁清标以及王卓如被押运进京,天津终于恢复了平静。
同样,天津巡抚衙门的门口里,以闪电一般的迅速在次日发布了一条在往日可以说能够让天津各处震动的政令。
但今日,却是波澜不惊,掀不起一点波涛。
天津巡抚侯宝森同样开始执行此前内阁签发的内阁一号令与内阁二号令,并且颁布了具体实施细则,开始对天津各处的官绅田亩收取赋税。当然,是以宝钞的形式进行收取。
原本,这定然是可以让无数人哗然的事情。
但经历了高尔俨阴谋策动兵变的事情,再无一人提起。高尔俨这个后世官至清朝吏部尚书的探花郎殷鉴不远,所有人都明白了厉害。
在各地官府迥然不同往日的执行力度下,天津官绅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积极缴税。对于不少人而言,一点点不要钱的宝钞,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出血。当然,亦是有更多的官绅不得不前往帝国中央银行各处开办的兑换点,各处黑市,以及恒信钱庄进行兑换。而这,便是要拿出真金白银的了。
于是乎,曾经不值一提的宝钞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流通。感受到变相加薪,各地官吏收税的热情更加高涨了。
京师,太液池,昭和殿。
朱慈烺捧着暖炉,任由里面缓缓燃烧的白炭散发着温暖,驱散着深冬的寒意。外间,轻轻地响起了颇为悦耳的算盘声。
他知道,一个延绵大明三百年顽疾,将于此终结。。
第三十二章:喜讯()
朱慈烺登基的第一年末尾几个月的时光里,昭和殿的气氛都是颇为紧张压抑的。除了少数几个皇后来此的时间,朱慈烺一个人独坐时都显得沉默寡言,透着紧张的气氛。
现在,新春的爆竹声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帝国,也迅速变得格外不一样了。
首先变化的是朱慈烺的心情。
当王卓如带头交纳赋税,并且将天津兵乱全部事情供述以后,朱慈烺尽展笑容。尽管高尔俨与梁清标都还死撑着没有开口,但毫无疑问,京畿一地的税赋改革已经再无阻碍了。
经历了这一回迅速平叛,帝国也有信心再处理任何危急。尤其是当朱慈烺将二号令发布后,各地实际上已经开始渐渐接受这一道政令。
前前后后,宛平大兴县的示范、各地学校士子衙署实习、乡试名额增加以及最关键的一环宝钞纳税,一整套的组合拳下来,原本那个压抑了帝国将近三百年的顽疾开始冒着滋滋滋的青烟。
那是顽疾烟消云散的迹象。
就如同病灶里染了一把火,将一切坏死的组织切除、焚烧,总之不再让他袭扰健康的身体。
今天,是朱慈烺登基的第二个念头。大明新元二七七年的一月十三日。
这一天,昭和殿里响起了久违的清脆算盘声。
放在往日,这是绝不敢有人弄出这样的声响,生怕打扰到皇帝陛下的。
但伴随着内阁财政大臣兼户部尚书傅淑训喜笑颜开的到来,情况又变得有些不一样。
尽管户部已经再三核验过了。但显然,值守的侍读学士谢洪运看到那个数字后,却依旧固执地要求由中书舍人再行复核一遍。
傅淑训笑着答应了,朱慈烺丢出了一个期待的表情,也欣然应允。
昭和殿的偏殿里算盘声很密集,听在众人的眼里却是非常欢快。那种感觉就仿佛是在听银元在钱箱里撞击着,叮当作响。
当朱慈烺又看完第十三封奏章以后,傅淑训从偏殿回到了正殿。满脸笑意的的傅淑训带着满脸震惊与欢喜的谢洪运来了正殿,朝着朱慈烺行礼。
谢洪运缓缓深呼吸一口气,这才对朱慈烺,道:“圣上,核对仔细了。”
朱慈烺缓缓点头。他是比较理解谢洪运的,此君活跃的那个时候正是朝廷上骗下瞒的时代。虚报军功,虚报政务的事情不要太多。
虽然在外人看来,在朱慈烺一边侍奉的舍人就那么十几个,在足足有一本大辞典一般厚的材料里检验出问题无异于是登九重天。不过,谢洪运也是有绝活的。
这也是朱慈烺此前无意间传出来的招数。
想要判断一个账册问题在哪里,那当然是极其困难的。
但想要判断一个账册有没有问题,那就简单多了。
总而言之,一部正常的账册里各个字数出现的频率总是相对而言均匀的。从一到九,各个数字的分布纵然有多有少,也绝不会相差巨大。
但如果账册里头有几个数字出现得特别多,有几个数字又出现的特别少。那基本上可以判定,此账册有问题了。
谢洪运脑袋里一个个数字过滤下去,最终缓缓吐出一行数字:“截止七日前,北直隶登记在册的税源田由原来的一共49256836亩地新增到而今一共97541367亩,根据涨幅,这依旧还在上升期!其中,还因为过年的缘故耽误了一些。按照预计,到了明年,恐怕还会上涨!按照北直隶的税额计算,一共需交税粮598622石。但眼下,光是去年秋税要求官绅补缴的田赋就实际收到一共就收到三百五十万新宝钞元。按照帝国中央银行给出的汇率,折粮一百零七万六千四百五十三石。按照银两计算,这就是至少三百万两银的新增赋税!这还不算北直隶去年已经交纳的三十九万石田赋。”
这意味着,整个北直隶地区一共上缴了足足有去年四倍的赋税。
尽管北直隶地区有朱慈烺竭力推动,效果出众的原因。但无论如何,足足四倍的增加,足以将空虚的国库重重塞进一颗补药。
三百万两,与此前枢密院提交上来的需求显然还有两百万两的差距。
但只要一看傅淑训的表情就知道,这已经不算是个事儿了。
“最重要的,恐怕还是这一回宝钞的价值重新被激活了。”傅淑训也整了个新词,道:“这一点,对我大明而言,恐怕是比起这一百万石新增税粮更重要的事情!”
傅淑训身为户部尚书,博古通今,尤其对前宋的掌故了如指掌。
当年南宋面对蒙古几乎占据半个地球的力量依旧苦苦支撑了数十年,以江南半壁抵抗了数十百万蒙古大军数十年的进攻。
光是想一想都知道那需要多么巨大的军费开支。而今大明幅员万里,比起南宋当年掌握的地盘可谓是超出三倍有余。但就是这样庞大的幅员,却不足宋朝顶峰时期的一半财政收入。这自然是咄咄怪事。
虽然其后朱慈烺的批阅里点出了几个关键词:海外贸易,商税。
但对于傅淑训而言,无论是海外贸易还是商税,都需要培育,需要时间。相反,宋朝时期成熟的纸币体系就足够引人深思了。
通过发行纸币,实际上让朝廷拥有了更加广阔的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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