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刘宗周却皱眉了。以他对朱慈烺的了解,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让步?
吱呀……
这时,大门出了颇为刺耳的声音。门开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引起了所有人的目光。门外的亮光照射进来,让站在门口的那个男子显得颇为光辉灿烂。
屋内的灯光虽然不弱,但在方才凝重的会议气氛里显得颇为阴沉。此刻有多了一道光源照入,顿时让整个厅内显得亮堂了几分。而门口的那个人在这般亮堂的背景下步入,好似来了一个天兵神将一样。
及至众人定睛一看,这才纷纷齐齐起身行礼。
就连朱慈烺,亦是朝着这一位来客躬身一礼:“儿臣见过父皇……”
“臣等参见太上……”刘宗周、李邦华、杨文岳、史可法、黄道周以及场内百官齐齐行礼。
没错,来的正是朱慈烺的那一位前任皇帝。也就是退位一年的太上皇帝朱由检!
朱由检的到来引起了无数猜测,众人纷纷细想朱由检怎么来了。
要知道,太上皇自从去位以后就颇为照顾朱慈烺的一举一动,十分注意避嫌的问题。不久前更是在大是大非的议和问题上站到了朱慈烺的一旁,让朱慈烺不用担心后院起火的问题。
而现在,朱慈烺好似要退步的关键时刻,却是来了!
“我来这儿呢,也就过来传个话,待一会儿就走。大家也别弄这些繁文缛节了。”朱由检显得很是轻松,摆摆手,示意大家纷纷坐回去。
于是一干人纷纷只坐着半边屁股在椅子上,静静等候着朱由检的下半段话。
果不其然,朱由检放大招了。
他轻轻拍着手,身后来了一个文书舍人。文书舍人则是推着一个手推车。手推车上,是一叠又一叠的奏疏。
望着这些奏疏,众人看着朱由检,很是不解。
唯有朱慈烺注意到了,此刻的朱由检比起往日委实有些不一样。往日的朱由检是苍白而清瘦的。而现在,朱由检的肤色变得有些晒黑,又壮实了许多。
也只有朱由检自己知道,这几个月里他到底度过了怎样的生活。
“我现在已经退位禅让,不再是曾经大明的皇帝了。我现在的身份,是大宗伯。所以,这便是我履职以来的全部成果。请诸位……赏析吧!”朱由检说罢,拿出了手中的一本小册子:“这是目录,诸位可以尽情观赏。而这,是天下各处藩王此番奏上来的陈情表!”
大宗伯便是宗人府的最高长官,也就是帝国管理整个宗室的组织。后来职务其实已经转给了礼部负责。
朱慈烺在太上皇退位后将这个职位交给了朱由检,只是没人想到,朱由检竟然真的坐了起来。
李邦华拿到了目录,只是一看便不由目光一亮。
刘宗周预感到了这恐怕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史可法等人不知道什么心态,亦是纷纷看了过去。
很快,楚王朱斐然的奏疏被率先拿了起来。
“臣朱斐然,奏请圣上革除宗藩之弊。臣等楚藩之地宗亲,皆愿停罢宗藩禄米……”
“臣朱传齐,奏请吾皇停罢宗藩禄米以省国用……”
“宗藩享皇恩百年,蔓延于此,已然为国家沉重负担。每年耗用粮米数百万石,而未能有益于国家。实让臣等于心南岸。停罢禄米虽然为一时之痛,然则,若能以此换得为大明正常百姓之待遇,亦是与国有利,虽痛心一时而欢欣为之……朱恭枵谨此”
“宗藩也改革了!”黄道周明白了这一堆堆的奏章是什么意思,亦是明白了此番朱由检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在展示自己的成果!
而这几个月来,便是这一位太上皇解决了困扰大明财计二百七十六年的巨大负担——宗藩!以至于后世谈论大明亡国,都说宗藩乃是一个重要不可绕开的原因。
不提宗室拥有的特权,就单说财政的压力便可以明白几分。
按照规制,亲王每年禄米一万石,郡王两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六百石。一开始朱元璋时代宗亲还少,国家财政健康,还算用的过来。到伴随着这个被严厉控制的宗室只能生孩子度日,到了万历二十三年的时候光是玉蝶上正式登记的人口就达到了十五万七千余人。到了崇祯年间的时候已经过了二十万。
而这二十万人,却都需要国家财政供养。
这几乎是帝国官员十倍之数。
在嘉靖三十一年时,全国税粮收入2285万石,但要供养宗室各王府的就达到853万石。到了崇祯年间时,虽然几番压缩,又因为实在无粮可支,宗藩又因为缺乏禄米让两级分化格外严重。但是,压力依旧十分巨大。
而眼下,朱由检却跑遍半壁江山,将全国三十四个亲王之中的十九个全都劝慰上奏了这一回这一番奏疏!
这堪称是在场所有人见过最为舒心的奏疏了。
因为,这是宗室们奏请朝廷不再支付禄米给宗室奉养的奏疏!
“此一番节流,想必一直到明年秋税入库,我大明的财计都能缓过来了吧?”朱由检笑呵呵地看着傅淑训。
所有目光落在了傅淑训的脸上。
傅淑训红光满面:“岂止!去岁一共支付宗室禄米六百七十九万石。这一番奏疏上来,按照奏请免俸的宗室计算,至少能节省五百万石!省了这笔空缺,足够腾挪到明年秋税入库了!”
能够挨到明年秋税入库,那便意味朱慈烺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推行新政!
刘宗周呐呐无言,心里忽然间冒出一个念头:陛下难道是一早就算好了这个时间差?
有了宗藩开支的省却,朱慈烺就可以忍着推行新政带来的混乱带来朝政的不稳。等到明年秋税时,皇帝陛下便已经可以预见稳固下来新政的推行,让源源不断增多的税收推进新军与教育这两个经费黑洞的展!
一念于此,刘宗周唯有十足的震惊。
这实在是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朱慈烺感激地看着朱由检。望着那一番晒黑的肤色,朱慈烺知道朱由检这几个月来的艰辛。
而朱由检呢,更是十分傲然。
心底里,一样也是为这一位继承人感觉到骄傲。
虽然看起来朱由检雷厉风行将这一番宗室改革推进得十分顺利。但其实这也是朱慈烺此前功夫的基础上所为。
朱慈烺当年下江南时便在武汉击破了张献忠的造反,收复了楚王府。
故而,这一回新楚王朱斐然对于朱慈烺的宗藩改革就十分顺利。事实上,宗室们对于现在的制度也是十分不满。
高层们虽然锦衣玉食,但因为政治敏感而不能够参加政治活动,但凡一点行差踏错都要被皇帝猜忌从而没有好结果。
历史上原来的周王朱恭枵就是这样一个例子。李自成杀过来时他耗尽私财鼓舞城内勇士守城。到最后,开封城破以后,朱恭枵却被朱由检处分。
至于底层宗室,那就更加不满了。
因为宗室的身份,他们无法正常工作。又有许多人每日靠着这点铁杆庄稼过活,结果等到朝廷年景不好财政乏力的时候就要吃糠咽菜,甚至活都活不下去。纵然有一些禄米下来,亦是要遭受贪腐之害,可以说实在是害人不浅。
朱慈烺这一番宗藩改革打破的是他们的铁饭碗,但却是让他们能够赢得整个世界。
同样,如朱斐然,这一回虽然失去的是锦衣玉食乃至于楚王的上万公顷良田都要被均分给其余湖广宗室。但实际上,朱斐然却获得了与恒信商行一起参与商界拓展的机会。而不再会被皇帝所忌惮。
对于更多宗室而言,虽然没了铁杆庄稼,却有了真正如帝国正常百姓一样生活的机会。
有了朱慈烺这几年在湖广、河南以及山西打下的基础。这一回朱由检拿到这一番全国各地宗室的奏疏,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臣……心服口服。”刘宗周落座,躬身一礼。(。)
第二十三章:有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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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宗周的偃旗息鼓让史可法与黄道周也不由一阵黯然。会议厅内的气氛亦是悄然间扭转,有了这十九位亲王奏疏免禄米作为支持,他们都感觉到了一种既是心虚又是敬佩的心情。
心虚的是一惯给人印象是米虫无用之辈的藩王竟然能有这样一番道德水平,能够奏请皇帝免除藩王特权。相反,他们这些朝中所谓正人君子却没有这么高的道德境界能够将哪一点免税的特权甘之如饴地去掉。
至于敬佩,自然也是这十九位亲王的高风亮节。
朱由检走了。
门又重新关了起来,日头渐渐升起,外间的阳光越来越亮堂。屋内的火龙烧的很暖,让人在这样的温暖下有些想要昏昏欲睡。
朱慈烺重新坐上了自己的高台,他的目光在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上略过。所过之处,无不是躬身低头。
当然也有例外。
张忻、范景文、王铎与史可法、黄道周等人目光对视后,依旧是露出一种斗志昂扬的神态。
张忻起身一礼。
这位刑部尚书颇为低调,却是这一回兵乱的正管。
“微臣启奏圣上,天津兵乱,祸及京津。根据眼下地方奏报,天津城外损毁楼阁三千余处,上报被乱兵洗劫的市镇一共十九处。天津三卫遍布各处,人数恐超十万。如此巨变,恐超刑部之力。还请吾皇裁决!”张忻据实道出,重新将会议厅内的气氛归为正常。
这才是朝议的正常节奏。
大家都就事论事。
落在李邦华等人的身上,却是微微感觉到了一些别扭。这是内阁大臣、大学士们与六部尚书的宿怨了。
在大明架构上,内阁大学士虽然堪称宰辅,然则却没有法定程序上管辖六部的权力。在职权汇报之上,每个部门的长官都可以直接向皇帝奏报。当然,能不能被皇帝看到也是一个问题。
故而,六部虽然品阶低于各位大学士,却许多时候都拥有与内阁大学士们争雄的力量。
刑部本来只是六部之中的末流,甚至还没有工部那样因为有竹木抽分这等收税权力重要。然则,到了朱慈烺时代,局面大有不同。
因为,京师方面的修筑的各处警署都是直属于刑部的。这大大加强了刑部的话事权。此番天津兵乱,在朝廷没有明确定性之前,亦是属于刑部的管辖范围。
李邦华眉头一皱,知道这些保守派又起幺蛾子了。
按照常理,刑部应该首先将事情递交到内阁上审议,再有内阁做出决定。也就是说,这时一种潜规则里越级。
朱慈烺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一层,望着张忻的发问,点点头,道:“没错,这一回说到底还是要将天津兵乱的事情给处理掉。天津兵乱,缘由如何,列位爱卿可有查明的?”
史可法只想丢给朱慈烺一个白眼。
范景文、王铎、以及张国维官员们不由一阵沉默。这样的沉默不是被问住了,而是都十分无语。
这缘由难道不是摆明了的?就是朱慈烺逼迫官绅太紧逼反的啊!
但是……
事情却有不能这么直接回复。
一番闹哄哄的议论,朱慈烺拍了拍手,说午饭到了。
众人稍稍松了一口气,各自商议完毕回来后,继续磕着这个话题。
这一回保守派们显然有了主意。
张忻道:“此番兵乱,据查乃是税关在天津左卫南运河村丈量田亩时胡作非为,收受贿赂后伙同当地恶霸侵吞军户民田。又有当地胥吏曲解圣意,以为敛财之机,在县官推进田赋改革的行动之中抢夺军户之粮交纳田赋,以至于逼迫军户无过冬之积,终于引发兵乱。天津少兵,刑部少丁,难以弹压,至此酿就大祸……”
傅淑训嘴皮子一抽。心道,这不是指桑骂槐么?
虽然都说是什么当地胥吏曲解圣意借机敛财,但实际上是在指责县官给了这些胥吏可乘之机。
毕竟,朱慈烺推进政令十分严厉。县官总有几个想要政绩的,上头催逼,下头自然是肆无忌惮。
这年头地方治理水平低下,所谓税收很多时候都是包给当地的粮长。胥吏下去收税,便是威逼利诱,田赋虽然是针对官绅的。但官绅自然不会束手就擒,而是会如宛平里的大户们一样,将税负转移到贫民百姓上。
只不过,天津左卫虽然现在已然像是寻常乡村。但逼急了,这些人还是可以拿得起刀枪的。更何况,里头显然有卫所高级军官推波助澜。
“不管如何,天津兵乱的事情必须处置下去!”高名衡沉声道:“既然是兵乱,那就事涉国家安危。必须出兵弹压了!”
“若是弹压,则必须先将那些贪赃枉法之辈先行处置!”史可法抗声道。他是廉政大臣,官吏贪赃枉法自然无法容忍。
“这个时候,还是先平乱要紧罢?”高名衡知道史可法在说什么,肃清吏治固然重要,但这个关头哪里还是什么肃清吏治的时候?
而且,这个关头肃清吏治,查问那些在执行新政过程中官员行为是否合法,那不是在挖新政的根基么?没了执行者,新政便是空中楼阁,政令不出紫禁城。到时候,说不定连这一回发发兵要准备的后勤事宜都难以筹措。
人心乱了,还怎么带兵?
史可法昂然道:“老臣看来,吏治才是根本!如不能整肃人心,这一回能有天津卫兵变。下一回,谁又能保证再来一个李自成?”
“来一个杀一个!敢乱国法,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以大明律处置!”杨文岳冷哼一声:“这是国家纲纪。不管是什么理由,都有法度为准绳。任何理由都不是造反的借口!”
“那好哇!”黄道周轻笑一声,道:“那丁卯年时苏州五义又该有个什么罪名?”
朱慈烺目光一凝。
这时,还真是不远!而且,亦是一件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事情。如果这件事情不清楚,那《五人墓碑记》提出来就能想到。
这是天启年间魏忠贤专权的时候。
魏忠贤留给后世的名头十分败坏,阉党网罗党羽,排斥异己,杀戮大臣,欺压人民,暴虐无道,阉党之捕遍于天下。这是留给后世大部分的印象。
六君子时间后,杨涟、左光斗、魏大昌等相继被杀。士林十分愤慨。
天启六年时,魏忠贤又派爪牙到苏州逮捕周顺昌,苏州市民群情激愤,奋起反抗,发生暴动。随后,官府大范围搜捕暴动市民,市民首领颜佩韦等五人为了保护群众,挺身投案,英勇就义。
黄道周所言的丁卯年苏州五义士说的就是颜佩韦这五名抗击阉党的的义士。
此刻提出来这几点,当然不止是为了要吊打魏忠贤这阉党。而是针对另一件触动利益的事情。
当时的魏忠贤针对东林,自然不是处于气节上的亏欠或者看你不爽,而是彻底的利益之争。权柄的争夺是其一,经济利益的根本敌对是其二。
魏忠贤当政年间就已经爆发了辽东战事,伴随着战事爆发的是激增的军费。而朝廷的税收在天启年间自然是没有多大气色,根本应付不来庞大的军费。
为了解决军费问题,魏忠贤便将手伸向了江南。
在魏忠贤当政其间,税监四出,矿山关卡,富庶州县,纷纷出现阉党爪牙。这些人便是魏忠贤的急先锋,打着收税的名头行抢掠之事。自然,被征收税赋的首当其冲的就是东林党代表的江南士绅了。
这时候,朱慈烺亦是打着增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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