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尔衮的强烈重视之下,满人在断断数月时间内集中国内力量仿造一批火绳枪并不算稀奇。
只可惜,身在满洲的汉人工匠被朱慈烺掳掠一空,让满洲的制造能力大降,单靠随军出征的三顺王等部士兵工匠产量不高,哪怕搜刮了不少残破的斩获,最终能贩卖到李自成手中的火铳只有两千杆。
但就是这两千杆,也足以让李自成惊喜了。
“好啊,好啊!这一回,不虚此行!”李自成昂然挺胸,道:“再加上此前6续斩获,以及工匠仿造的一共三千鸟铳,我大顺军队亦是可以布置出方阵了!”
李自成目光熊熊燃烧,仿佛回想起了开封之战狼狈逃窜的耻辱。
那一战,朱慈烺手中只有区区数千可用之兵。可就是这数千手持火铳的大军,就让李自成功亏一篑,落败开封,狼狈逃窜到了湖北。
要不是这一番千辛万苦,让李自成趁着朱慈烺猛打建奴夺了西安,这大顺基业就要就这么中道崩殂了。
见李自成心情极好,田兰生与翟堂也跟着附和大笑。两人彼此对视一眼,随后翟堂弱弱地道:“圣上……其实,塞外东北的大清大匠身怀铸造火铳之秘技。还有更多的火铳可以卖呢。唯独,只请圣上早日准备足够的盐铁原料,以及此番交易的……匠人与金银。”
田兰生轻咳一声,叩拜在地:“委实这火铳价格昂贵,不得已,还请皇上成全。”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朕当然明白!”李自成瞪着一只眼珠子,心思都落在了那更多的火铳上,一念及此,李自成沉声道:“工匠农人的事情,朕已经让有司去准备妥当了。金银实物,原定多少便是多少。我大顺岂会还失信于区区你两个商贾不成?只是,你既然与满清贵戚有所关联,那正好,修书一封,朕也有些想要与那多尔衮见教一番呢。”
田兰生与翟堂纷纷拜倒在地,连声应是。
李自成见此不再管这二人,而是紧紧盯着眼前这众多的兵械,欢畅大笑。
“李岩!你选取军中精兵强干之辈,亦是给我练出大顺第一强军出来!那朱慈烺不是弄出了什么皇家近卫军团来吗?你给我练出五个方阵来,我亦赐你大顺御林军之号!”李自成目光炯炯,看着这一位前锋营大将,满是期待。这李岩,可是军化水平最高之人了。
李自成老于军略,也明白朱慈烺那训练有素之方阵练就起来要多少力气。别的不提,士卒军官的素质就要求很高。李自成麾下能战善战之辈不少,可能够识文断字,有文化素养的就少了。而这李岩,可以说是唯一一个符合要求的。
李岩没有想那么多,只是高声道:“末将定不负吾皇所托!练出我大顺第一等强军:御林军!”
“哈哈哈……”
李自成欢畅的笑声响起,在晋王府的花园里不断回响,引起文武百官的附和。
“臣等,恭贺吾皇得此神兵利器。定能大破逆明之军……”
“臣等,恭贺吾皇得此神兵利器。定能大破逆明之军……”
……
此时太原城的另一处。
刘宗敏的大笑之声在一处处宅院之中响彻,伴随的,是无数士绅惨叫连连。
曾经的大明督粮道蔺刚中坐在家中,禁不住流泪。他的身前,刘宗敏带队,看着蔺刚中,指着左右的家小道:“蔺道台,我刘某人虽然对百姓不动手。可对付你这等贪官污吏,那可是没得手软的。你堂堂一个道台,还做的是督办粮草的事情,竟然只拿出一万两银子?我告诉你,按照你的标准。不交出两万白银来,哼,这一关过不去,可仔细着家小!”
蔺刚中一言不,闭着眼睛,不敢去听左右妻小的惨叫之声。
“老爷,救我啊……救我啊……”一个小妾突然被几个士卒拖着,过了一处拐角,渐渐声音越微弱。
蔺刚中死死攥着手,心中一股羞愤升起,想要起身冲出去,却猛地又听一道声音响起。
“爹爹,爹爹,我怕……”忽然间,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扑到蔺刚中的怀里,死死抓着蔺刚中,竟是捏得蔺刚中有些生疼。
望着幼女惊恐的目光,蔺刚中方才升起拼命一搏的心思如落潮一般消退。他抚摸着幼女的面庞,满目都是自责。
“老夫……无能啊!早知道,宁愿守城之时拼死一战,也好过堂堂清白之躯,被顺贼所污!”蔺刚中瞪大着眼睛,满目愤慨,转而落到幼女的身上,无数心思都化作一腔悲愤:“乖女儿,莫怕……爹爹会想办法,会想办法的……”
……
与此同时,城内各处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景象。
无数商人、士绅、官员纷纷被如狼似虎的顺军士卒冲入家门。
随后,就是刘宗敏畅快大笑的声音,以及无数妇孺的惨叫声,以及士绅们暴怒的反抗,懦弱的求饶……
……
京师的四月,春风渐消,快进了夏日,日落的时分也悄然间延长了一点。
但朱慈烺却从未如此渴望盛夏,非是想着夏日如何酷热寻得清凉,而是渴望夏日昼日能多长一些。
他身上的担子,却是越来越重了。
与此相对的,却是每次奏章的批复,都让他倍感沉重。当他意识到自己手中的一笔一划都会给万家百姓带来命运的转折后,他便格外慎重地对待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
但同样的,他更能感受的是,要是这一笔一划若是来早一些,便同样可以更早一分拯救万千黎民于水火之中。
在朱慈烺的方略之中,这个帝国以前所未有的有为姿态,缓慢又坚定有力地修复着自己的身躯,焕腐朽病体里的灿烂生机。
于是,朱慈烺就更加感觉自己的时间不够用了,甚至有些怪起了春日的白天太短。
今日,黄昏将近,朱慈烺也批阅完了手中的奏章。他走出了西苑的宫殿,寻了一处假山,登高远望,看着西方通红的黄昏。
半边天被黄昏染成昏黄,琉璃瓦片之中,晶莹闪烁让人沉醉这天色的美景里。
朱慈烺背负着双手,一步一步走上了假山的最高峰,在里面的亭子里坐下。
凉风吹来,惬意无边。
这般景象里,朱慈烺放松地思考着最近最紧要的国朝大政——平顺剿匪方略。
因魏云山在山西行动之便利,朱慈烺掌握的信息十分丰富。
李自成于崇祯十四年到十五年在河南曾提出了“不当差,不纳粮”的口号,崇祯十六年在襄阳建立政权时又具体化为“三年免征”的政策。现在,李自成已经在西安登基建国。身为大顺皇帝,显然不能食言而肥。
于是李自成登基之后依旧继续执行暂时免除农民赋税的政策。可没有税源,财政运转就无以为继。为了解决庞大的军饷和日益增多的政府开支,大顺的财源就只能依靠没收明宗室财产、接收所克城镇官府的微薄库存、对明朝官绅实行追赃助饷了。
宗室虽然富裕,肥羊却稀少。官府更是穷困,连宗室都不如。最终,最主要的就是对管理士绅拷掠追赃助饷。原本地盘不大的时候,顺军的压力也不是很大。但随着大顺政权管辖地区的扩展,压力越巨大。于是普遍推行于陕西、山西、河南、湖广等地。
新朝初建自有一番新气象。上任的地方将官一样是勤于任事,李自成开始大力推行追赃助饷,下面的人干活一样也是雷厉风行地执行。一时间,各地士绅地主叫苦连天。
虽然大顺以追赃助饷的名义认为这些大明官员地方士绅手中的钱财都是不义之财。可无论是谁,眼见期盼的新朝要朝着自己下刀子都会心痛如绞。更别提总归有一些定是冤枉之人。
如此一来,自然有许多士绅不交。
为了催缴,拷掠之举纷纷出现。如蔺刚中、张慎言这般的悲惨事迹纷纷浮现。士绅颜面纷纷扫地而尽。
这些士绅本以为大顺这样一个军队纪律良好,不扰民,与寻常明军有天壤之别的新生政权可以攻占天下,为新朝天国。不少士绅都想着能在改天换代之际有一番作为呢。就算不能来个从龙之功,最少,一样也可以托庇于新朝之中,不再受乱世摧残。
可眼下,士绅们徒然现,大顺竟然宁愿护着那些泥腿子,也要劫富济贫,将这些士绅来一个彻底的追赃助饷,将刀剑对准了这些帝国的骨干。
落到最后,终于,原本对大明漠视的地方士绅求救文书,如雪花一般飞入京畿。对大明的忠诚,前所未有的强烈。
所有人纷纷盼着朱慈烺出兵。(。)8
第三十章:瘟疫已克()
朱慈烺明白,山西陕西等地的官僚士绅地主们态度已经悄然转变。而且,是彻彻底底,转变得不共戴天。甚至许多加入到了顺朝有了官职之人,也纷纷担忧起来。首先担忧的便是自己是否也会被拷掠。
许多顺军官员都是前朝旧吏,顺国开国也没有那么多可用之人,自然只好依旧任用旧人,维持现状。但依着顺军这么个路数来,大家都担心自己也被抄家。
同时呢,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会开始怀疑,大顺这样做能不能得到民心。要知道,在封建社会,士绅才是社会的中间力量,才是真正的民心。这时候,顺军官吏不仅担忧自己以后是否会被追赃,更对这大顺……少了一份能够坚持到最后的信任……
朱慈烺这般想着,却徒然一叹:“敌人已经露出马脚,这一番天下,就剩下最后一个关口了……”
那就是蔓延京畿的瘟疫。
想着这一点,朱慈烺不由将目光放在了南方。
朱慈烺背靠着一处柱子,右腿搭在边上,看向了城南的方向,耳朵微微一阵颤动:“城南,好像有些声响。”
话音刚落,朱慈烺的猜想就得到了印证。声响果然是存在的,南城出现了一阵喧闹的声音。按说,平常何处出现喧闹之声,那也顶多只是纷纷杂杂,乱七八糟的声音。朱慈烺一句转有司去询问,也约莫要到明日才有结果。
但今日,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
……
时间往前推一个时辰。
京师外郭城。
孔洛灵拖着一天的疲倦离开了宣北坊,走上了西斜街。这是大报国寺仁慈寺附近,是个疫情较为轻松的疫区。孔洛灵身为少有的女医师,更是被朱慈烺点名夸奖过的医师,自然得到了一些关照,于是被分配到了宣北坊。
朱慈烺确立了瘟疫治理的战略计划以后,京师的瘟疫治理就开始以坊、街道为单位开始一级级管控。
率先执行的是各个街坊的围栏,各坊放下门锁就能将坊内隔绝。孔洛灵负责的就是带队进入各坊确证是否为瘟疫。然后全副武装地将病患抬到城外集中治疗,若不是瘟疫,就顺手诊治。
说是治疗,最终能活下来的其实十中无一。但这些病患被抬出去,却好歹让其余人不受感染。往大了说,就能保全整个京师。
想到这里,昨天孔洛灵带着人强制拖走一个病患,惹得差点被全家殴打的沮丧感悄然少了一点。
孔洛灵孤零零地咋西斜街上走着,身上穿着白大褂,身后背着药箱,一点也不怕落单惹了贼人。
此西斜街上冷冷清清的,看着萧条,却有许多工人忙忙碌碌。这些工人见了穿着白大褂的孔洛灵,一下子认出了出来,纷纷招收打招呼:“是孔医师!”
“孔神医回药王殿啦?”
“孔神医,小人婆娘让俺给你问个好。谢神医救下小儿的性命……”
……
街道上,无数衣衫简陋的汉子婆姨七嘴八舌地说着。
孔洛灵大大方方地招手,笑着,一一应下:“都是些应该做的。各位大叔大婶,这街道清洁,多亏你们了。这治理瘟疫,也有你们一功呢。”
这些汉子婆姨分属京师里新出现的一个衙门:洁净队。
洁净队的功用字如其名,负责的就是京师地面上的污垢清洁。扫地处置垃圾,尤其在这瘟疫治理的当口,每日都在清理地下暗沟,将京师地下藏了数十百年的污垢运出城去。又到处泼洒石灰,将街头巷角的死角污垢处消毒。
洁净队由顺天府直接拨款,无品无级,却有还算不错的俸禄:一人一月六斗米。六斗米听着不多,其实不少了。一斗米有十五斤,六斗就是九十斤。若是做的是那疏通地下河沟,平素足够卖力气的,还能再多个二三斗。
这年月,一人一天也很难吃个一斤米,最少九十斤米就足够一家三口省着吃。这对于京师里数目众多的流民而言无不是欢欣雀跃,也不顾脏乱,纷纷加入其中。
这里头,原本还有许多丐帮的大骨,而今也在丐帮被警署取缔清理后寻了一份这旁人看着污浊万分的职司。
这种终日与污浊打交道的职司,寻常人见了,自然是纷纷捏着鼻子走。
唯有孔洛灵,身为这瘟疫当口里最尊贵的身份:医师,却对他们这些洁净队的人毫无异色,每日打招呼,不见一点歧视。
“孔医师,您这般说,也不知道让我们这些人能不能等到瘟疫扑灭的那一天呢。”洁净队的一个壮硕妇人感叹着:“这都封锁得死气沉沉一般,也不知道今天,又抬出去了多少尸骸……”
“那可就不是我们的活儿了。”另一个洁净队的老汉道:“咱们洁净队,也就下沟抬泥的是些壮汉,哪里比得大军里的医工大人?那些,可都是些能打能骂的。要知道,吾皇可是亲口说了,这每一个尸骸身上都沾染着毒气。不将尸骸抬出城外烧了,可不知道要蔓延成什么样了。这种抢尸骸的活儿,不得那些五大三粗的医工才能做?”
“是啊,就是奇了怪了。今日咱们这西斜街就一个人医工也没看到呢。”壮硕妇人摇摇头,一脸不解。
“哦?真这般说……我却想起来了。”孔洛灵猛地回响起来:“今日,似乎一名新增病患也无。反而被缠住都用在了寻常的诊治上,到现在才得空,等等……这已经足足过了半月,要是再有感染,不应等这么久。我要回玉皇观问问其他坊,到底还有没有新增病例!”
说完,孔洛灵拔腿难去。
看孔洛灵这般高兴,一干洁净队的队员们彼此对视,拍拍身上的臭物,道:“听孔医师这么说,意思是没有新病家了?”
“若是如此,岂不是……京师的瘟疫,就这么治好了?”
“你是说……”
……
玉皇观里,人来人往。将近黄昏,各处出诊的医师们也如倦鸟归巢纷纷回来。
孔洛灵路上耽误了一会儿,此刻赶到玉皇观却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最后一个。虽然算不得迟到,可孔洛灵一进玉皇观就成了被围观的对象。
这时的玉皇观里,正厅延伸到中庭里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人。按照原本的路子,各人交了就诊的记录册就各自回去歇息了。
可今日的正厅却是一个人也没回,嗡嗡闹闹的,都是穿着白大褂的医
生。
待到孔洛灵走进去以后,原本嗡嗡闹闹的观内又徒然一变。所有人哗啦啦地转过头,盯着孔洛灵,一声不吭。
这下子,孔洛灵吓住了。他看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茫然失措,吓得竟是差点后退了一步:“各位同仁,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们互相检点人数,都发现还差你一位呢!有紧急大事啊!”说话的是年过七旬的徐新学,这位京中名医此刻跺着脚,指示着身边一个女弟子拉着孔洛灵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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