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哈喇却是凝眉不乐意了。
他还没收到国内的旨意。还真有些拿捏不准要不要带兵介入。
不过身为皇太极时期就经常往来朝鲜的清军将领,他也有几分简单粗暴有效的粗野。道:“哪有那么多话。汉人的史书里不就说过一个张骞出西域的事儿?你照着办,将那明人使者拿下不就好了?明军若来。你们便先挡着,我大清铁骑自然会迅速来援。”
“这个迅速又是多久?”这句话留在金自点的心中没有说出来,但他还是苦苦哀求道:“若无更多的底牌,恐怕明使入汉城便会有蜂拥而起的旧臣试图毁约。”
最终,熬了两三回,察哈喇也知道事情严重不由退了一步,道:“行了,这事儿你也用不着一味求我了。我应了,就让龙骨大带兵先从平壤准备南下。就说那明军,我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强兵。尤其这千里转运,海上风暴难测,粮草接应何其艰难,你们只需要打掉几艘两船明军就难以为继。如此,怕得什么?”
“这……”金自点想了想,自己已经卖身给了清军到如此地步了,好像也的确没什么可怕的,便道:“我去王宫……”
景福宫内。
金起宗慌了,他看着眼前的宫人,低声道:“领相还没入宫?”
那宫人也是慌了,伸着手,万般无奈地摊开:“都去了三波人了,连领相人都没见到,都被管家挡在了客厅。”
“也就是说,从明使进入汉城起,领相都还没见过一次王上?不对……此前也见过,但却没有讨论出一个法子来啊,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金起宗闭着眼睛,叹气了起来:“拦不住了……罢了,就让去好了!”
景福宫内,李倧看着来人,忽然那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朝鲜归顺清朝以后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更多的像是一种战败国,被人敲诈了银子物资,但从文化概念上来说,朝鲜国内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就是后世清朝得了天下,朝鲜的衣冠文化也丝毫没有变更过,以至于伴随着清朝越发封闭,文化****,让朝鲜人纷纷自傲自己差事小中华,是东亚文化的真正正统。
只不过,此刻……
“大明中兴在即!”倪元璐心道:“我们才是真正的****上国的正统,是朝鲜的宗主国!”
这样的尴尬气氛中,李倧忽然不由地开腔道:“敢问天使所谓何来?”
李倧绷紧了一根心弦,道:若是这倪元璐要说投降清人的事情,自己定要说说为何身为宗主国,明人却两度不来援救!
“光海君辛亥年三月十二,西人党率一千三百人自城东北攻入汉阳,得到训练都监二千人的响应。叛军攻入王宫,将光海君废黜。不知此事,朝鲜中人,知晓否?”倪元璐朗声高喝,气势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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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倧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倪元璐来此第一句话却是说的这般。
光海君在位的辛亥年三月十二号便是朝鲜历史上著名的仁祖反正啊。这个所谓的仁祖便是指现在坐在朝鲜国王位置上的这个李倧。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李倧可没料到倪元璐一来就会一脚直接踹心窝子。
一时间,李倧竟是愣在当地,不知如何回话。
还好,一旁的金起宗早就料到了这位明国来使的厉害,当下道:“敢问尊使此问意在如何?”
“有道是以史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历数过往,才能澄清谬误。我所言是意在如何,殿下莫非不知?”倪元璐扫了一眼金起宗,目光又落到了李倧的身上:“还请殿下说罢。”
言下之意,他们的交谈金起宗还排不上号。
李倧面色冷了下来,有些纠结要不要当场喝问,随后喊上几个武士将倪元璐拿下。
但是,他身为朝鲜boss,谈判刚开场就被人逼得要动粗,不说一上场就放大招是不是不智,真要和明朝撕破脸他也没这决心。
这时,让李倧大大松一口气的消息传来了。
一个大饼脸,法令纹深深的男子大步踏来,高声道:“来使的问题,我倒是可以回答。”
“领相来了!”金起宗与李倧纷纷心中一喜。
倪元璐看向来人,仔细地打量着,认出了这就是画像之中朝鲜洛党领袖金自点。也就是当今朝鲜议政府的首官。议政府领相,权倾朝野。
“愿听高论。”倪元璐道。
“光海君倒行逆施。深恶朝鲜万民,王上高举义旗重塑朝鲜正统。这是天理昭昭,理所应当之事。”金自点看着倪元璐,气势不减。
“说来说去,不过是一场叛乱的粉饰罢了。朝鲜正统不在贼寇刀兵之中,在于儒家人伦!依大明法度,这便是叛乱,岂是正统!”倪元璐反诘道。
金自点冷笑一声:“而今我朝鲜国王已然再非明国藩属,王位更迭,何须明使置喙?”
“看来金相已然忘了当初所谓高举义旗。为何能举国应和,以至于窃得当今权位了。”倪元璐扫视全场,目光落在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倧身上,道:“光海君固然为非作歹,杀兄弟,虐大妃。但又其实仅仅只在于如此境地就惹得一朝叛乱,天下承认?究其根底,在于光海君背叛宗主大明,几番与我大明进剿清军不是百般拖延就是出工不出力。荒废战机,误了不知多少战局。”
听倪元璐说到这里,李倧面色一动,仿佛想起了丁卯胡乱与丙子胡乱时朝鲜上下的悲戚。那时。当然是有许多朝鲜公卿遗憾回想,当年为何就没有努力配合明朝将建州女真剿灭,当年要是多努力一定。说不定丁茂胡乱与丙子胡乱就不会发生了。
“而今我朝鲜王国已然与清国为宗主藩属,此等事情自然是都过去了!”金自点连忙出声。
倪元璐又道:“就如我方才所言。以史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光海君当年生逢乱世。遭遇倭乱,却未曾投降,而是事大明君父,故而大明率兵援助,驱逐倭乱再造朝鲜。但朝鲜上下又何以衰落,何以两番被清人践踏?在于光海君未曾坚定抗清,在于国中总是有那投降无骨之辈。故而光海君转瞬被殿下推翻,天下万民只是鼓手赞叹未有叛乱。”
“胡言乱语!”金自点恼了,也微微有些担忧,他没想到明使竟然会从这个角度来劝说李倧,不由下定决心道:“难不成明国上下就忘了历史吗?丁茂胡乱时,大明的强兵在哪里?那时我国被清军攻陷,情势何其艰难,依旧未曾答应清人断绝与明关系的要求。可到了丙子胡乱,明军依旧未至,以至于举国沦丧,如何还有颜面谈什么事大明为君父?”
金自点一言而出,声音铿锵有力,倒是鼓舞得一旁不敢说话的金起宗握着拳,很是振奋,只是一不小心,头上的帽子就歪了,不由伸手过去偷偷将帽子扶正。
别的不提,朝鲜的官儿帽子都是挺高的。
就此刻倧听了,也是不由频频点头,心道:是啊,当年孤在景福宫的时候,哭泣着盼望明军可以到来,但结果呢?还不是清军肆虐,各处勤王的大军都被清军一一杀败,崔鸣吉几番恳求,情势艰难到那般程度,不得不让我将三学士捆了送给清人,这才留下了朝鲜的国祚。
要是继续打下去,这朝鲜还在不在都两说呢。明使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倪元璐盯着金自点,用一种颇为戏谑的笑容道:“就如同金相所言,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既然都是过去的历史,那自然要往前看。就比如说,而今我大明跨海来兵,讨伐不臣。敢问朝鲜上下要如何选择?”
啪嗒……
金起宗的帽子掉在了地上。
就连金自点也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李倧亦是感觉头上大汗淋漓。
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了过来,这不是在讨价还价。倪元璐不是来参加友谊辩论赛的。明朝组织强兵来攻,是要讨伐朝鲜投靠清朝的。
这时候,每个人都回想起了收到明军跨海来攻消息时的那种恐惧。
“恐怕,贵国上下还不知道近日我大明的近况吧?”倪元璐继续道:“虏酋阿巴泰去年冬犯边,被我皇明监国太子聚集强兵,一举歼灭,虏酋阿巴泰授首,其部大半覆灭。所谓女真不满万之说不攻自灭。而今,皇太子殿下提兵数万,跨海来攻,正是要会猎朝鲜群雄之时。敢问殿下要战在何处?”
“咯吱……”李倧咬着牙,心中恐惧。却又强撑着不敢说。既是愤怒又是心虚。
这时,一阵嘈杂声响起。
几个宫人不住地拦着:“王上正有要务……”
“还有什么要务比得上朝鲜百年国祚?殿下!我元斗杓求见!明使来汉城。这是我国复仇清贼胡虏千载难逢的机遇啊!”
金自点一见元斗杓也来了,顿时一阵头脑发麻。
“这该死的元斗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元斗杓便是朝鲜中的原党一系党魁。虽然此刻的元斗杓还只是工曹判书,也就是相当于明朝一个小小工部尚书的职位,但碍于这哥们不是一个人战斗,身后还有原党,还有整个亲明一系存在,金自点顿时感觉到了麻烦。
此刻,元斗杓冲了进来,大声道:“王上。这是一个机会啊!朝鲜历来都是大明藩属,如今宗主派军前来,正是我辈反正之时。当初网上反正光海君,而今如何不能坚持当初初心,在宗主强军的帮助之下一雪前耻?”
李倧原本紧绷的脸庞终于缓缓放松了下来,如果明朝的大军不打算只冲着他来,他如何又不欢迎?要是能够再来一次当年倭乱时的帮助,李倧自然只是一万个答应。
倪元璐此刻见了这么一位帮腔,心中没有被冲撞的怒气。反而是放松了下来,道:“听闻民间有一个俗语,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刀枪。是敌是友。很多时候都是可以选择的呀。”
“殿下,明人包藏祸心,这个坑我们绝对不能陷进去啊!前两番胡乱教训就在眼前。可万万不能再改弦更张了!”金自点一脸殷切。
两边争来争去,李倧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回倪元璐的真是心意。
倪元璐虽然是用光海君作为例子来劝诫。但其实本心并没有几分一定要朝着朝鲜开战的心思。只是用光海君的例子来敲打李倧罢了。
而这一点,也的确是李倧的短板。
如果是日本进攻朝鲜。朝鲜上下便是无不愤慨,拼命反击。就是丙子胡乱时的朝鲜,也有元斗杓这样众多的忠臣义士保家卫国。
可当敌人换成了曾经的宗主国以后,李倧就心虚了,他很难想象会举国抵抗。这不仅是朱慈烺是打着朝鲜为敌国的理由来攻,更是源于李倧失去了名正言顺可以抵抗的借口。
所谓仁祖反正在明国面前就是一个笑话,朱慈烺完全可以用此质疑李倧的合法性,打下朝鲜后换一个国王。如此一来,明国便有极大的希望可以安稳度过。
想到这里,李倧不愿意再听元斗杓与金自点的争执,自己离开了景福宫。
见此,金自点与元斗杓还有倪元璐便纷纷一礼离开。
离开的过程之中,金自点带着金起宗走了,倪元璐与元斗杓则是不约而同地走上了一条道。
金自点皱着眉头,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金起宗则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你怎么跟了上来?”金自点看着跟上来的金起宗,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金起宗很委屈地看着金自点。
金自点却是严厉地道:“不用跟着我,我还没老到要小儿辈跟着一步步服侍。等等,我想想……不用跟着我了,快去景福宫!原党一惯闹腾的可不止元斗杓一人!”
金起宗无可奈何地冲到了后宫去,他倒是有个身份,还是个国戚,有位王妃便是他的亲姐姐。
金自点与金起宗的聊天不太开心,倪元璐与元斗杓的心情就好多了。
倪元璐道:“国王似有意动呀。就是不知道我国朝廷的善意,王上是否知晓。”
“上朝这一番进逼却是让我国国内志士好生鼓舞了。”元斗杓道:“这般事情,自然是有另外一人做的。”
……
“王上,虽然明使来势汹汹,言语催逼格外厉害。但有一事却殊为重要,不能放过。”一个穿着素淡道袍的男子跟着李倧朝着后花园走进去。
“哦?沈卿你仔细说说!”李倧果然十分感兴趣,他的确被倪元璐那要打要杀,光海君殷鉴不远的话语给吓到了。
而被李倧称呼为沈卿的便是原党达成沈器远了。
沈器远此刻道:“王上试想,为何明使没有一来就说我朝鲜国背叛明国,投靠清国呢?”
“是因为此前没有来援?不对,这一点后来孤也提了,不至于因为这般小节就不说吧。这才是明国攻来的最主要原因啊!”李倧道。
沈器远笑了:“这是为了释放善意,更是为了提示王上,这一点是一张牌可以打出来,一个可以让步的所在。让王上明白,明廷对于这一点是很有希望可以承认王上的。”
“如此说来……”李倧喃喃着,细想了起来。
沈器远继续道:“光海君之事几番举例,都是为了规劝王上回归大明藩属,开头提及辛亥年之事,亦是暗示这一点。这证明,只要我国重归大明藩属,自然可以用这一点作为妥协。”
“明使几番喊打喊杀的,这恐怕……”李倧还是有些担心。
沈器远却道:“王上可还记得,倪元璐最后那几句亦是关键。”
“哦?”李倧道。
沈器远道:“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刀枪。”
李倧沉默了一会儿。
沈器远又道:“臣下在明使入港时便有过一番交谈,说的便是明国何以重新振作。要知道,此前不久大明还是一番苟延残喘的迹象,内外交困。就连内寇都难以剿灭,就更别提这等跨海远征,足以笑傲史册的大战了。”
“另有隐情?”李倧又道:“难不成是另有治国良方?”
“便是那皇太子的身上啊!”沈器远说着,将朱慈烺去年起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说了出来。
这一次,李倧沉默更远了。
跟着沉默的,还有蹑手蹑脚跟踪到这里的金起宗。
他撒腿狂奔,重回了原路。
这一举,看得为他打掩护的王妃金氏担忧道:“这是出大事了啊……”
“当然是大事……”金自点颤颤巍巍地放下了这一封密信:“王上动心了。这一回,若是不加阻碍,恐怕真的要让朱慈烺来一回不战而屈人之兵了。到时候……”
“到时候,我大清要进来还要先和你们打一场。这绝对不行!”擦哈拉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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