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朱慈烺将这样的遭遇说出,傅如圭与余青顿时面面相觑。心中纷纷升起不妙的预感。
“现在能算账之人,还有几人?”余青追问,心中好歹怀了一点希冀。
朱慈烺敢动手要将胥吏之辈翻天,总能有点倚仗和底蕴吧?说不定还暗藏了十来个积年老手,大不了苦点累点熬夜通宵,总该有希望破解账册吧!
听余青追问,朱慈烺苦笑道:“只有秦某一人。”
“什么?”傅如圭与余青都纷纷惊呼了起来:“只有你秦侠一人?”
就朱慈烺一人!那算账要算到什么时候?
听到这里,两人都是毫不掩饰面上的惊愕,就连称呼上的亲热也不顾了。
一个朱慈烺,要算到什么时候才能将账册破解出来?
等朱慈烺破解出来的时候,只怕那会儿他们的骨头都可以拿出来敲鼓了吧!
两人纷纷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
傅淑训的倚仗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将所有人都坑大发了!
朱慈烺无奈地点头,道:“却是如此。我也想不到,陈皋文之辈竟是如此……霸道强横。”
诺大个京师,朱慈烺竟是连一个账房都找不来,的确让朱慈烺窝火不已。尤其是那威胁账房家小之举,更是让朱慈烺愤怒之余,感觉到了一股心寒。
祸不及妻小这样的底线竟是丝毫不顾,悍然践踏。
余青可没有心情顾忌朱慈烺的感受,他微微迷茫地看了一眼傅如圭,砸了下嘴巴,脑子里急剧转了下,总算找到了此行来的关键点。
傅淑训与王正志一战,核心节点便是朱慈烺与陈皋文等户部胥吏的纷争。
帮助朱慈烺拿下陈皋文等胥吏,王正志所谓京营钱粮之策也就没了本钱,再无其他底牌可以与傅淑训争雄。
可是,眼下朱慈烺对账册之事毫无进展,要拿下陈皋文等胥吏也就无从说起。
一念及此,余青几乎脱口而出地问道:“秦侠,你可知前日乾清宫上,东暖阁陛下召见大司农与王侍郎之事?”
朱慈烺缓缓颔首,宫中的事情或许别人不清楚,朱慈烺却无论如何是知晓的。
这也是朱慈烺的年纪轻的好处,在宫中有人递话不会被人猜忌,故而这消息传递十分全面迅速。
“是京营钱粮之策。”朱慈烺缓缓颔首。
余青眉上多了点喜色:“秦小兄弟可有谋划?”
朱慈烺果然是低眉轻语,似乎是心算了一阵后,开口道:“若我为大司农出谋划策,上策之事应言户部十日后,可筹折色六十万两,不计本色。”
折色就是纯银子,本色就是算上米粮。
朱慈烺一语道出,余青顿时眉头一挑,焦躁之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六十万两!你秦侠好大的本事!王正志那方能筹措银两三十万,那还是得了陈皋文、费继宗等人泣血让步之利。你秦侠今日说个子丑寅卯出来,若是真能让胥吏让你十分利,为你筹措六十万两,我便任你处置。若是不能,便休怪我在大司农面前,戳穿你欺瞒无能之举!”
朱慈烺闻言,微微一叹,将整个人放在椅背上,看着余青灼灼的目光,垂下头,右手趁着太阳穴,声音低沉地道:“此策,自然还是要看账册解出。”
余青听完,气得几乎笑了起来,吐出几个字几乎一字一顿地道:“春秋大梦,望尔觉醒!”
“余兄!岂能无礼!”傅如圭沉声将余青扯到身后。
余青见此,看了傅如圭一眼,冷哼一声,走了。他倒是不敢得罪傅如圭,可秦府如此遭遇已然让他放弃了所有对朱慈烺的期望,扭头就走,毫无停留。
见余青毫不犹疑地走掉,傅如圭脑海之中纷纷浮现朱慈烺入户部后的所作所为,拧着眉毛,最终轻叹一声,目光复杂而犹疑地看着秦侠,道:“秦侠小兄弟,好自为之。”
朱慈烺起身一路挽留到庭上,傅如圭只是摇头摆手,丝毫不做停留。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朱慈烺微微凝眉,却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忽然,朱慈烺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在自己视界里晃来晃去。原来是站在庭院角落里,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张镇,身后,则是几个跟着的小伙伴,手上都带着家伙。这几人显然也听到了院内吵闹,还以为要打架呢。
朱慈烺见此,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笑,不知觉间心中多了几分暖意。
第二十九章:敌人的橄榄枝()
方才书房里的高声对喝显然也是引起了这几个护卫家丁的注意。
“都看什么?还不快去干活!老爷的事情,用不着你们担心!”一旁的司恩不知何时走到了朱慈烺身边,高声喝骂,倒是将一干人都轰走了。
唯独张镇却是抛下了一杆木棍,快步走到了朱慈烺身前一丈之地,随后道:“老爷,俺不是要打架的。是俺爹说,老爷要的那个……吃……吃……”
“是齿轮?”朱慈烺喜色不掩。
张镇狠狠点头:“对对,俺爹说的,就是老爷说的这个……齿轮!俺爹说,做好了!”
“哈哈哈哈!”朱慈烺纵声大笑:“好!张镇你有福分了!又能有肉吃了!”
张镇顿时抬起头憨笑道:“老爷要解俺的禁令?”
“老爷要赏你爹银子!司恩,传我令,做出齿轮,奖铁匠张丑驴银五十两!其余人的赏格,依老爷我之前所言,都下发出去!”朱慈烺说罢,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紧跟着快步跑进了匠作大院里头。
原地上,张镇还是发呆着。
直到司恩走过来,拿着五十两椅子笑眯眯地看着张镇道:“傻小子,愣着什么?还不拿着银子找你爹讨赏去!到时候,想吃肉想吃酒,都有!”
……
等张镇欢天喜地拿了银子跑了,司恩这才肉疼了起来。
司恩不像其他入宫的阉人,满眼珠子都是银钱的事情。他比宫人要强很多,入宫之前有个遗腹子。心中有了希望,自然不像其他太监一个劲搂钱,以防晚景难过。故而司恩满心思都指望着朱慈烺能够早登太子之位,这份诚意实打实的足,也克制自己,不给朱慈烺坏事。
旁人看朱慈烺在户部惹得风云变色,在府内众人膜拜。只有司恩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够感受到朱慈烺身受了多少压力。
不说户部里那些司恩不太知晓的恩怨。就说府内,买下左近三处院落,一口气又招揽了三个大工,十来个小工,算上亲属,让秦府一口气累积有了上百口人的规模。
这些事情坐下来,流水的银子花出去,却一分进项都没有。更是有了上百口人每日等着将朱慈烺的积蓄吃空。
偏偏,这一百口人做的事情仿佛什么效果都没有,盟友来了,更是一顿冷嘲热讽,一点都不好看。似乎就连傅淑训派来的盟友也觉得朱慈烺拖后腿,毫无作用。
也唯有司恩才知道,朱慈烺这些天来不知多少个日夜挑灯夜战,为匠作大院描画图纸,更是耗费成堆成堆的纸张,不知废了多少心血。
想到这里,司恩微微一叹。
听到潭溪山,朱慈烺抬头看去,看着司恩疲倦难掩的神色,想到司恩这些时日的辛苦,心中一叹,面上却是笑道:“大伴,可是家中快入不敷出了?”
司恩慌忙道:“太子爷绝无需要担心此处……”
“我当然不需要担心!”秦晓抬手压下,笑着道:“可还记得上次我拿走的那一百两银子?我在赌坊里全部押了。这会儿,该有个千把两的赚头。唔,我拿的是曹化雨家的牌子,这钱拿出来,应是没人敢查。”
听太子爷如此说,司恩目瞪口呆,脸上愁色烟消云散。
见此,朱慈烺只是笑道:“好了,大伴,拿我笔墨来把。我要写信。喔,对了,备白纸三叠吧。少了估计不够用。”
司恩听闻,心疼太子爷操劳,但一想到自己心中那点小小的麻烦被太子爷随手就化解了,顿时兴高采烈,打算给朱慈烺忙完了就立刻去赌坊里拿银子!
……
澄清坊往西走出不远就到了几乎紧挨着的南熏坊东头。
南熏坊位置优异,从出了朝会的正阳门往东一路走去就到了。
再往东往北走,在位于东江米巷东北尽头,靠近台基厂的地方,这里就是户部尚书傅淑训的家宅了。
回到府中的傅如圭与余青几乎没怎么休息安静喘气一会儿,便见到了傅淑训。
于是,几乎余怒未消的余青便添油加醋地将秦府里的见闻一桩桩一件件的道了出来。
“秦侠那厮治家无方,我与傅兄方一进门,便惨遭恶仆噬客。官宦之中,谁能有闻?我私下稍一询问,这才得知,原来秦侠府中已经到了寸步不敢离家的地步。外间担忧袭扰,便以为恶霸青皮上门滋事。”
“那秦侠端得是惹得天怒人怨,左右近邻无不恶之,几乎是众叛亲离呐。最为关键还是……秦侠账册,无一查出。整个秦府,只有秦侠一人可查账册,连一个账房也未收纳入门。我听闻过秦侠有珠算之能,可再能耐,一人能济得甚事?”
“最后,傅兄劝慰,我好心不计前嫌,问计与他,还想听听有何可以帮衬。却不料,一听户部之策,秦侠竟是开了泼天之口,张口就要大司农上策六十万两。这这这……如此戏耍于我,岂能再留秦府?听此狂徒大言欺人?”
……
傅淑训安安静静听余青说完。
余青虽然说得颇为情绪化,添油加醋了不少主观判断。但总归还是将事情的关键点给说了出来。
听完这些,傅淑训也是微微心沉,倒是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眸光微动,于是看向傅如圭道:“那秦侠,的确如此说了?无赖闹事,无人算账,户部上报六十万两之策?”
傅淑训将关键之点摘了出来,让傅如圭无从避让,想了想,缓缓颔首道:“秦侠小兄弟的确是说了这些事情。”
傅淑训缓缓颔首,挥退两人,陷入了沉思。
余青本以为傅淑训会震怒一场,然后狠狠收拾一顿秦侠。现在见了傅淑训如此模样,也顿时清醒了过来。收拾了秦侠又能如何?除了给余青出一口恶气以外,平白耗费了自己人的精力。
一念及此,余青微微有些茫然,内心更是低落了起来。
当晚,余青的小院中便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客人。
“不必忧虑。大司农连费继宗大人都见了。”孔田轻声笑着:“余主事又何必再执着?”
余青刚刚想说的话忽然间说不出口了,看向黑漆漆的夜色,一咬牙,侧身一让,将孔田放了进来。
两人悄悄进了书房,余青还未开口,边听孔田道:“今日秦府遭遇,孔某听闻,也是惊讶不已呀。余主事何不想想,与此辈并肩,有何既然不仁……余主事便是不义,那又如何?”
“可是……”余青心中动摇了,随即忽然道:“南……南郎中?”
“不错……今日南云吉郎中,应该也在王侍郎富商品茶了。啧啧,武夷山九龙窠的大红袍……价等黄金呐……”
听到此处,余青沉默良久,干涩一声道:“若大司农远遁,我在户部,又还能留下如何位置?”
孔田微微一笑道:“云南司主事这般关键的职司自然是再难留下。可外放江南州郡,或为知府,或入户部分司,都是大有裨益之位呐。”
见孔田开出筹码,余主事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最终缓缓颔首。
第三十章:浩然正气()
与此同时,西城大时雍坊王正志的府上,王正志与南云吉谈兴正浓:“这秦侠心机是有的。将京派胥吏耍得团团转,更是狠狠将浙派胥吏耍了一顿。只不过啊,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有心机也是无用。”
“傅淑训与秦侠具是外地入京,虽不乏手段,但终究缺了厚植之力量,无法用于京师。”南云吉坐在王正志府上,跟着说了一句,心中微微有些恍惚。陈皋文前些时日频繁在南云吉府邸里跑,而南云吉这两日间也是频频被傅淑训喊入府中。
“此正所谓,天时在我,地利在我。有陈、费之辈相托,有云吉等同僚所助,更是人和也在我。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处,傅淑训之辈,又何胜之有!”王正志酣畅大笑。
陪坐的请客和几个户部郎官主事也是纷纷笑着,面容多了一些放松。
不止南云吉,户部的其余郎中主事这几次也是脚步不停,游走在各方之中。
当傅淑训拿户部中层官员敲打王正志的时候,殊不知,似南云吉此类郎中主事,已经被陈皋文、费继宗等胥吏喂了一任又一任了。
故而,在陈皋文的劝诱下,在得到了王正志的橄榄枝后,南云吉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两天便来到了王正志府上。
王正志缓缓颔首,笑眯眯地看着南云吉道:“云吉所言甚是。到了明日,便是我等上书陛下京营粮饷筹措策的时候了。看那时候,傅淑训拿不出钱粮,如何与陛下交代!这一份大功,首推云吉啊!”
南云吉谦逊了几句,表情渐渐变得自然了起来。
王正志与陈皋文谈判的时候,可是从户部胥吏里面要出了四十万两银子以及十五万石本色。当然,这些钱粮本来就不是户部胥吏的,而是正常收税上来,拨付下去时候,被户部胥吏从中拦腰一截给抹掉的。
等这四十万两折色银与十五万石本色到王正志手中的时候,又是分润出了一万两折色银与南云吉。
想到那滚烫的银钱,南云吉心中原本起伏不停的心境渐渐平静熨帖了起来。
“王翁只管放心……京营粮饷之策奏上部议绝无问题……”南云吉坚定地道。
陈皋文在角落静静听着两人对话,不知何时悄悄退下。
“傅淑训那边,如何了?”回到浙江会馆众人会面的栖霞小筑里,傅淑训见到了刚刚从南熏坊回来的费继宗。
费继宗的表情不太好看,冷哼了一声道:“还能如何?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压根就瞧不上我一个从九品司务!秦侠那边如何了?如若不然,我们最大的杀招也可以翻开了。”
“大司农此等高官,自然是输人不输阵的。”陈皋文笑着道:“不必管傅淑训了。症结在秦侠身上,现在秦侠果真一个账房都找不到,备了一个月所用,更是连门都不敢出,已经无计可施了,我们留下的最后杀招也不必施展出去,那一招太过酷烈,反噬太大,先慎重些。反正,我们胜券在握!到了明日,且看傅淑训如何与皇帝交代!”
“管勾大人英明,如此妙计一出,果然让傅淑训素手无策。”
“还有那秦侠,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秦侠望着账册无奈哭丧,会是怎样的面容了!”
“看来用不了多久,我们不仅能过了此关,更是能够让京师那些土著也跟着滚蛋。这都是管勾大人的功劳啊。”
孔田,原器以及一干照磨纷纷恭贺,让费继宗一张难看的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而角落里,谢毅却不知何时悄悄退了下去,脑海里浮现了那张常带笑容,总是与公事房里气氛格格不入的面孔。
……
南熏坊傅府书房。
傅如圭去而复返,看到了提笔疾书的傅淑训。
“父亲。这封书信,需要孩儿送往何方?”傅如圭是被傅淑训喊回来的。任务,便是送信。傅如圭眼尖,看到傅淑训今晚写了很多东西。而一旁,一封整整齐齐摆放着的奏章让傅如圭眉头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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