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厨子。”
“怎见得?”
“此人一口气杀死了六百多头鸡犬,竟没有人听到丝毫动静,这是多么快的刀法,像这么快的刀,莫说杀鸡屠狗,要杀人岂非也方便得很。”
邓大吉说:“用就得看他要杀的人是谁了?”
罗天北目光却盯在石玉身上,问:“你这柄剑,不知是否能够一口气砍断六百多条鸡犬的头颅?”
“杀鸡屠狗,不必用这柄剑。”
“这就对了。”邓大吉问:“什么事对了?”
“身怀如此利器的人,又怎会在黑夜之间,特地跑来杀鸡屠狗?”
“这人若不是有毛病,想必就是闲得太无聊。”
“各位难道还看不出,他这样做的用意何在吗?”
“看不出!”
“各位就算看不出,但有句话想必也该听说过的。”
“什么话?”
“鸡一犬一不一留!”金衣大少耸然动容,失声道:“鸡犬不留……为什么要鸡犬不留?”
罗天北冷冷回答:“若不赶尽杀绝,又怎么能永绝后患?”
“为什么要赶尽杀绝?难道……难道十六年前杀六异的那批凶手,今日到盖世堡来了?”
“想必就是他们,除了他们之外,绝不会有别人。”
邓大吉和石玉听了,二人心中都在偷笑,他俩想看看盖世堡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金衣大少道:“怎见得是他们?”
“若不是他们,为何要先杀鸡犬,再来杀人?这岂非打草惊蛇?”
“他们又为何要这样做呢?”
罗天北紧握双拳,额上沁出汗珠,咬着牙回答:“只因为他们不愿叫我们的死的太快,太容易。”
夜色中隐隐传来马嘶,更显得盖世堡中静寂如死!秋风悲号,天地间似乎充满了阴森肃杀之意。
石玉一直凝视着手里的剑。
邓大吉却在观察着每个人。
左太斗不知何时,又开始不停的一大口,一大口喝着酒。
罗天北已站起来,背负着双手,在厅中踱来踱去,脚步沉重。
快脚先生仰着脸,看天花板,不知在沉思什么?金衣大少浑身抖个不停,这件十六年前的旧案,若是真的和他完全无关,他为什么要如此恐惧?全德仁虽然还是不动声色,但他的一双手,却已嵌在桌面里。
一醉解千愁,还是醉了的人好。
但史不了是真的醉了吗?邓大吉嘴角露出了微笑,他忽然是现,唯一真正没有改变的人,就是他自己。
过了很久,金衣大少才勉强笑道:“我还有件事不懂。”
“哦?”海遇春道。
“他们冒盟主之名,杀了高德威大侠等人,本该是你们找他们复仇才对,他们为什么反而会先找上门来了呢?”
“盟主乃是武林的大当家,他们知道盟主迟早会找上他们。”
“那么他们又为何等到十六年后,才来找你们呢?”
“十六年前的那一战,他们虽然将高德威大侠等人杀尽,但自己的损伤也很重。”
“你是说,那时他们已无力再来找你们?”
“盖世堡里住的是武林盟主,武林盟主是武林中人推崇的,它是个权威,所以迄今二十年,还没有敢侵犯。”
“就算那时他们在休养牛息,也不必等十六年。”
“那也许因为他们本身已伤残老弱,所以要等到下一代成长后,才敢来复仇!”
“阁下难道真的对我们有怀疑之意?”
“盖世堡上上下下数百弟兄,性命都已悬于这一战,在下等人是不是要份外小心?”
“但我们只不过是昨夜才刚到这里的……”邓大吉冷眼旁观后,忽抢道:
“就因为我们是昨夜刚到的陌生人,所以嫌疑才最重。”
“为什么?”
“因为这件事也是昨夜才发生的。”金衣大少叫道:“难道我们一到这里就已动手,难道就不可能已来了五六天的人?简直狗庇不通嘛!”
“通也好,不通也好,我们总该感激才是。”
“感激?”
“若不是我们的嫌疑最重,今日又怎能尝到盖世堡窑藏多年的美酒。”史不了突又一拍桌子,大笑道:“好,说得好,一个人只要能凡事想开些,做人就愉快得多了……酒,酒呢?”这次他总算摸着了酒杯,立刻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金衣大少冷冷的说:“这酒阁下居然还能喝得下去,倒也不容易。”史不了瞪眼道:“只要我没做亏心事,管他将我当做杀鸡、杀狗的凶手,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这酒我为什么喝不下去?……酒呢?还有酒没有?”酒来的时候,他的人又倒在桌上了。
罗天北用眼角揪着他,恨不得一把将他掷出门外去。
他似乎特别憎恶史不了。
邓大吉觉得很有趣。
他始终一直在观察大家,他在观察别人的时候,全德仁也在观察着他,显然也觉得邓大吉很有趣。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目光突然接触,就宛如刀锋相接,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已拼出了火花。
全德仁勉强笑了笑,仿佛要说什么?但却被金衣大少抢先道:“现在我总算完全明白了。”海遇春问:“明白了什么?”
“盟主想必认为我们五个人中,有一人是特地来寻仇报复的,今晚将我们找来,为的就是要找出之人是谁?”全德仁淡淡接着道:“能找得出吗?”
“找不出,这人脸上既没有挂着招牌,若要他自己承认,恐怕很难。”
“既然找不出,阁下又何必多此一举?”邓大吉有意道:“多此一举的事,盟主想必是不会做的。”
“还是郑老弟明见。”金衣大少咄咄逼道:“今晚这一会,用意究竟何在?
盟主是否还有何吩咐?抑或真的只不过是请我们大吃大喝一顿的?”
全德仁不答,反而站起了身,笑着说:“现在已深夜,回城路途遥远,老夫已为各位准备了客房,但请委曲一宵,有话明大再说也不迟。”
邓大吉立刻打了个阿欠,说:“不错,有话明天再说也不迟。”
快脚先生笑道:“郑兄倒真是个很随和的人,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郑兄这样随和的。”
全德仁目光炯炯,问:“阁下呢?”
“像我这样的人,想不随和也不行。”
金衣大少盯着桌上六柄剑,接道:“何况,这里至少总比镇上的客栈舒服多了。”
“石公子……”
“只要能容我这柄剑留下,我的人也可留下。”
史不了忽然大声叫道:“不行,我不能留下。”
罗天北立刻沉下了脸,道:“为什么不能留下?”
“那小子若是半夜里来,杀错了人,一刀砍下我的脑袋来,我死得岂非冤枉?”
“阁下是不是一定要走?”
“……但这里明天若还有好酒可喝,我就算真的被人砍了下脑袋,也认命了。”
每个人都站了起身,没有人坚持要走。
挑着灯在前面带路的,是海遇春。
※※※※※※
石玉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后跟着。
邓大吉故意放缓了脚步,走在他旁,笑说:“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也肯留下来。”
“哦?”
“全德仁今夜请我们来,也许就是为了要看看,有没有人不肯留下来。”
“你不是全德仁。”。
“你知不知道他心里最怀疑的人是谁?”
“是谁?”
“就是我跟你。”
石玉突然驻足,凝视着邓大吉,一字字道:“究竟是不是你?”
——邓大吉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缓缓说:“这句话本是我想问你的,究竟是不是你呢?”两人静静的站在夜色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同时笑了。
“让他们去猜好了!”
“嗯!”罗天北忽然出现在黑夜中,眼睛里发着光,看着他们,微哂道:
“两位为什么如此发笑?”
邓大吉回答:“为了一样并不好笑的事。”
石玉也附和说:“一点也不好笑。”
※※※※※※
盖世堡大厅。
左太斗还在大口大口的喝着酒。
全德仁看着他喝,良久才叹口气说:“我知道你是想喝得太醉,但喝醉了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左太斗突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不醉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受别人的鸟气!”
“那不是受气,那是忍耐,无论谁有时都必须忍耐些的。”左太斗又把金杯捏扁,冷笑道:“忍耐!二十年来我跟你出生入死,身经大小不知多少战,流的血已足够淹得死人,现在你却叫我忍耐,却叫我受一个臭小子的鸟气。”
“我知道你受的委曲,我也……”左太斗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叫道:“你不必说了,我也明白你的意思,现在你已有了身家,有了儿女,做事已不能像以前那样鲁莽。”他说着又一拍桌子,冷笑着说:“我只不过是盖世堡中的一个小伙计,就算为盟主受点气,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全德仁凝视着他,目中并没有激恼之色,却有些伤感。
有顷,他才缓缓地道:“谁是伙计?盟主之位是如何维持的?大家心里有数。
这天下是我们并肩打出来的,就算亲生的骨肉,也没有我们亲密。
这地方所有的一切,你都有一半,你无论要什么,随时都可拿走,就算你要我的女儿,我也可以立刻给你。“闻言,左太斗垂下头,热泪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幸好这时,罗天北和海遇春已回来了。
全德仁话锋一转,沉声道:“他们是不是全都留了下来?”
“是!”
“史不了、金衣大少和那快脚飞贼留下来,我都不意外。”
“你认为他们三个人没有嫌疑?”
“不是!而是嫌疑很轻。”
“那倒未必!”
“未必?”罗天北点头分析说:“金衣大少并不是个简单的人,他那种样子是装出来的,以他的身份,受了那么多鸟气之后,绝不可能还有脸指手划脚,胡说八道。”
“嗯,我也看出他此行必有图谋,但目的却绝不在盖世堡。”
“史不了呢?”罗天北说:“这人无论走到那里,都喜欢以前辈自居,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辛辛苦苦赶来卢山?”
“也许他是在逃避仇家的追踪。”
“昆仑派人多势众,一向只有别人躲着他们,他们几时躲过别人?”
“唉,十三年前,昆仑山下的那一剑之辱,至今你还未忘掉吗?”
“我忘不了!”
“但伤你的昆仑剑客,岂非已死在你剑下?”
“但是昆仑门下还没有死尽死绝。”全德仁凝视着他,叹道:“你头脑冷静,目光敏锐,遇事之机变更无人能及,只可惜心胸太窄了些,将来只怕就要吃亏在这一一点上。”罗天北不说话了,但胸膛起伏,显见得内心并不平静。
海遇春立刻改变话题,说:“这五人之中,看起来虽然是石玉的嫌疑最重,但正如邓大吉所说,他若真的是寻仇来的,又何必带剑来盖世堡。”
“邓大吉呢?”
“此人武功仿佛很高,城府更是深不可测,若真的是他……倒是个很可怕的对手。”左太斗冷笑道:“你们算来算去,算出来是谁没有?”
“没有。”罗天北答道。
“既然算不出,为何不将这五人全部做了,岂非落得干净。”全德仁担忧地说:“若是杀错了呢?”
“杀错了,还可以再杀!”
“杀到何时为止?”斯时,突听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外面呼唤:“四叔,我睡不着,你来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左大斗叹了口气,就好像变了个人,脸上神情温和,慢慢的走了出去。
“叩!叩!”这时外面传来更鼓,已是二更天。
全德仁缓缓说:“按理说,他们既然留宿在这里,就不会有什举动,但我们还是不可大意的。”
“是!”
“传话下去,将夜间轮值的弟兄增为十班,从现在开始,每半个时辰交错巡逻三资助,只要看见可疑的人,就立刻鸣锣示警!”说完,全德仁显得很疲倦,站起来走门到外,望着黑暗中的大草原,意兴萧索。
海遇春跟在其后,叹息着说:“但愿这一夜平静无事,能让你好好的休息一天,不然,明天要应付的事,只怕还要艰苦得多。”全德仁拍了拍他的肩,仰面长叹,说:“经过这一战之后,我们都应该好好的休息了……”
※※※※※※
夜更深。
月色朦胧。
在这凄凉的月夜里,又有几人能人睡呢?邓大吉没有睡。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
他没有笑。
他那永远挂在嘴角的微笑,只要在没人时,就会消失不见。
盖世堡虽然已寂静无声,但他的思潮,却似千军万马奔腾起伏。
他想到他爹高德威,到底是生是死?要如何才能让全德仁这只老狐狸露出尾巴来?
石玉也没有睡,甚至连靴子都没有脱下来。
三更、四更……
“匡匡……”突然间,静夜中传来一阵急速的呜锣声。
盖世堡后,立刻箭一般窜出四条人影,掠向西边的马场。
邓大吉屋子里的灯,首先亮了起来,过了半响,他才大步出。
金衣大少和快脚先生二人,也同时推开了门。
史不了的门,还是关着的,门里不时有他的鼾声传出。
石玉的门里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金衣大少问道:“刚才是不是有人在鸣锣示警?”邓大吉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事?”邓大吉摇摇头。
就在这时,两条人影飞快过来,一个人手里拿剑,另一个的身形轻如飞鹤。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罗天北和海遇春。
罗天北目光掠过门外站着的三个人,身形不停,扑向史不了门外顿住,他也听到门里的鼾声。
海遇春身形凌空一翻,落在石玉门外、伸手一推,门竟开了。
石玉赫然就站在门口,手里紧握着剑,一双眼睛亮得怕人。
海遇春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铁青着脸,问:“各位刚才都有离开过这里?”
没有人回答。
“有谁听见了什么动静?”也没有人吭声!金衣大少皱了皱眉,像是想说什么,还未说出口,就已弯下腰呕吐起来。
风中充满了血腥味。
“嘶一”突然黑夜的风中,传来马儿的悲鸣!那种悲鸣声,凄惨、哀号,令人听了毛骨惊然,魂飞魄散。
众人不禁奔向马房而去。
西边的一排马房,养着的是千中选一,万金难求的种马。
鲜血还在不停的从马房中渗出来。
全德仁木立在血泊中,他已失魂落魄。
邓大吉来的时候,用不着再问,他已看到被人一刀砍下头颅的马匹。
简直比杀人还残忍!邓大吉叹息了一声,转过身子,正见到面如死灰,满头冷汗的快脚先生。
石玉手里紧握着剑,远远的站在黑夜里。
左太斗突然冲过来,大喝道:“拔你的剑出来。”
“现在不是拔剑的时候。”
“现在正是拔剑的时候,我要看看你剑上是不是有血?”
“这柄剑也不是给人看的。”
“要怎么你才肯拔剑?”
“我拔剑只有一种理由,杀人,我一向只杀三种人。”
“那三种?”
“仇人、小人……”
“还有一种是什么人?”
“就是你这种稳定要逼我拔剑的。”闻言,左太斗仰天狂笑,道:“好,说得好,我就是要等着听你说这句话,哈哈……狂笑声中,正欲拔刀之际,夜色深沉的大草原上,传来一种女人的悲鸣。
众人神色又是一惊!左太斗振臂而起,大喝道:“追!”他身形一掠,人已远在二十丈外;斯时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