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城墙上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从他入城始,就未休息过一时片刻,想到他路上那些极其短暂的小憩,她心中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是为了他人的衣食住行而活。
一切准备受当,敌军已距滕城十里,他随姬合入帐,出来时一身银色铠甲,身后的白色披风随风鼓起,宛如天宫战神,她的心突突跳了起来。
他脚尖连点,几个纵跃,便上了城墙,看着远处黑压压的敌军,握紧手中长剑。
战事甫开,随着“砰砰”的响声,投石车弹射出巨大的滚石与火球,宋将子沁万料不到滕军那些破烂的投石车射程变得数倍之远,一时躲避不及,顿时宋军哀声一片,子泌曾随宋康王东伐齐,取五城。南败楚,拓地三百余里,西败魏军,而滕国不过一个小小的国家,他手下数万人众,根本不足为惧,子泌面不改色,右手轻挥,数千骑兵飞速前进,避开石块和箭矢向城墙靠近。
宋军很快仗着人数上的优势,逼近城墙,架起云梯,推动冲车撞击城门。
他举起长剑轻挥了一下,随即跃下城墙,如同飞鸟一般,轻飘飘落到宋军的冲车上,城墙上又有数名兵士随他一并跳下,身手不凡,皆是滕国高手。
他剑未出鞘,拿着剑柄与冲车旁的宋兵交起手来,剑影连闪,数个宋兵或伤或昏,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接着脚下轻蹬,拔剑出鞘,自半空中猛地劈下,又横扫数下,冲车的车轮顿时裂为碎片。在他身后,数名滕国高手已袭上攀着云梯向上爬的宋军。
她站在城墙上,看着那白影在宋军中翻飞,经他之手,宋军不是昏迷便是失去行动能力,没有一个重伤或亡的,她自从到了凡间,也看到过许许多战事,敌我双方拼尽全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战事过后尸横遍野,触目惊心。从没有见过有谁在与敌军对垒中,还会手下留情的,因为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她知道,此刻他如此拼命阻拦宋军入城,只是为了给撤离的百姓足够的时间躲到滕山,但是仅凭滕军这点兵力也只能拖一时,越来越多的宋军涌入城墙下,在子泌的指挥下,已有部分宋军借着云梯入到城墙上,与弓箭手厮杀起来。
她心里紧张,手心潮潮的,恍惚间看到他跃上黑马,冲到顺着城门涌入的宋军中,白色的披风上染了片片血迹,她看出他气力已明显不支,却仍在苦撑,不由心中焦急万分,身影一飘,落到他的面前。
他左手勒着马绳,右手上的长剑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光影,所到之处,宋军皆呻吟倒地,他双眉紧皱,神情前所未有的冷峻。她清晰地看到他胸前的银甲裂了一道口子,随着他每一次剧烈的动作,那口子都会有鲜血冒出。她心里骤然紧缩,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泛出淡淡的银光,缓缓覆上他的伤口。
就在那一瞬间,她脑子里哄然一响,手指僵在空中,脑海中蓦然冒出了杏花仙子那甜蜜的神情,她拉着自己的手悄悄地说着关于河蔓神仙的事,她一次次偷偷在河蔓神仙身后为他做这做那,自己现在的样子,完全像极了她!
她颓然落地,看着周围厮杀的人们,她早该想到,他不过是个凡人,连自己看都看不到,又怎么可能对自己下毒。
周围的滕国士兵呼喊着,战鼓紧过一紧,为了自己的家人能够安全撤离,他们此刻都化为一头头野兽,疯狂撕咬着入侵自己的家园的宋军。
她怆然一笑,视线一直随着那个白影上下蹁飞,其实她一开始想的是对的,他确实对自己下了毒,可是这种毒,无论神佛,都无药可解。
战鼓冲天响,宋军如潮水般涌入,她几乎捕捉不到他的身影,忙轻轻浮到半空中。此时,她身旁的平民屋顶上,突然冒出了许多滕军,或执弓或执驽,滕将姬合一声大吼,滕军纷纷后退,箭矢像雨点一般射向冲进来的宋军,顿时哀嚎阵阵,鲜血迸飞,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待到她睁开眼时,发现他已从马上掉落,胸口上插着一柄长枪,长枪犹自颤栗不已,她立刻飞身上前,看到他静静躺在地上,眼睛微微睁开,直视着天空,嘴角冒出一缕一缕的鲜血,神情很是安心的样子。
她只觉心中刀割,很想出手立刻将他救起,可是她知道,如果救他起来的后果是什么,怔愣之间,后边的宋军踏马飞奔而至,眼看着就要将他踩为肉泥,她长袖一勾,将他的身体负于背上,朝空中飞去。
原来交手正酣的宋军和滕军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墨离的身体向空中飘去,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似的,向远处越飘越远。
第三章 相救
更新时间2013…12…28 15:34:38 字数:2162
她带着他远远飞走,感觉到他的鲜血慢慢浸湿了自己的衣裙,只想迅速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为他治伤。
耳边寒风呼啸,朦胧中她似乎听到他的声音,“原来是你……”
她一怔,不由侧头,不料正巧碰到他的脸庞,顿时双颊微烫,“你……你能看到我吗?”
“我能感觉到你。”他说完这句,脑袋微沉,耷在她的肩膀上。
她一惊,看到下方似有一片树林,慌忙落入林中。
原来是一片桃林,枝上已冒出了许多花苞,她将他放在地上,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好在没有消失。她立刻施出法术,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一抹平,末了又将他身上的血迹去除干净,然后坐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
初春的阳光虽有些薄弱,但是照得久了也觉身上暖融融的,她知道今天做的事有违母后的训诫,但心底却是分外的坦然,仿佛一切尘埃落定,她已踏上另一条路,原来所有的挣扎只在抉择前,当她跟随心做出选择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那样惶恐,害怕,反而多了一丝莫名的窃喜。
阳光在他的脸上镀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他的双眼紧闭,剑眉入鬓,双唇微微阖着,鼻端的气息细密而又绵长。方才她治伤时灵力四溢,催得周围的几株桃花绽开了花苞,微风吹过,有几片花瓣晃悠悠落了下来,她顿觉,这是她看到过人间最美的场景了。
他的鼻息猛然重了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握起,似在搜寻着什么,她一惊,瞬间隐去了身影。
墨离猛地坐起,环顾着四周,末了低头抚向自己的胸口,那些方才令他痛得快窒息的伤口竟然全部消失不见了。他起身,看着周边几棵花朵盛开的桃树,行走了一圈,开口唤道,“姑娘?”
他连连唤了几声,都未得到回音,接着他将整个桃林都搜寻了一遍,最后怅然若失地走出桃林,对着桃林行了一礼,“多谢姑娘相救,若是可以,还请姑娘现身一见。”
她明明隐去了身形,却还是紧张的厉害,还多此一举地将身体躲在一棵粗壮的桃树背后,屏住气息,不敢有任何动作。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未等到任何回音,最后屈指入唇,发出清亮的啸声,不久,那匹黑马远远奔来,他跃上马,拨转马头对着桃林又看了半晌,终策马而去。
她仍旧一路跟着他,依旧为他做着那些琐碎的小事,只是他遇到那些事后,不再像以前一样满脸疑惑,而是立刻四处寻找一番,最后颓然上马,继续向东而去。
她心里是有些高兴的,因为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是想找到她,她无数次想在他面前现出身形,但是一次次临到跟前,却莫名害怕了起来,心里七上八下,患得患失。
她随他来到滕国边境,这时方知,滕国已被宋国所灭,只是宋国派来的万余人马最后只剩千余,宋军占领的滕城只是一座空城,滕国王室后裔纷纷外逃,而滕国的数千子民更像是骤然消失一般,不见踪影。宋康王大怒之下,命宋将子泌十日之内寻到消失的滕国子民,否则提头来见。
他掉转马头向南而去,绕到滕山南侧的祈山的南麓,进入山中。
山中道路崎岖,马儿不便行走,他牵着马向前行去,走得很慢,在山中绕来绕去,大约两日左右,他们远远看到一处开阔的地方,此地背朝高耸的滕山山脉,左右两边都是如刀削成的峭壁,面前是数丈高的悬崖,整个地方数丈多宽,挨着山落的地方,人影窜动,冒起点点炊烟。
他加快脚步,走上前去,顺着峭壁飞身而上,上了平地,那些人看到了他,都很是惊喜,纷纷迎上前来。
原来滕国子民经过滕山内一个隐蔽的山洞,逃亡到了此处,在随行士兵的帮助下,他们在此处居住下来,只是此时时值春初,青黄不接,山上可以吃的东西实在太少,几个士兵费尽心思,才挖到些许芋头和栗子之类的食物,逃亡人数太多,大多老弱妇孺,还有一些受伤的士兵,几日下来,已死了许多人。
他一步步迈入山洞,人们靠着洞内的两壁坐着,面前都是一些燃尽的篝火,人们互相依偎着,面上都是死气沉沉,有些较年轻的,看到他走进,脸上会多些希冀的神情,他走过长长的山洞,无力地靠着洞壁坐了下来,低头看着地面,不发一语。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看到他的心底,他在担忧这么多人以后该如何生活,也在怀疑他自己的决定,当初为免这么多人沦为奴隶,让他们远离家乡,来到这偏僻的山沟里,到底是对还是错。
沦为奴隶虽然尊严尽失,没了自由,受尽屈辱,但是总会有那么一丁点吃食,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尊严这种东西是建立在吃饱喝足的基础之上。她脑子里正胡思乱想,他霍然站起,眼睛变得明亮无比,大步走出洞外,来到那几个正在煮野草和芋头的士兵面前,与他们商讨着什么。
他将那二十来个没有受伤的士兵分为三拨,一拨带着一群年轻姑娘去山上继续搜寻吃食,一拨带着身体强健的一些人去四周砍木头再运回来,说是身体强健,也不过是一些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力气较大的中年妇女,最后一拨主要留守家里,防止猛兽来袭击,并照顾受伤的士兵、生病的百姓和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
这里的人好像对墨者有着无条件的信任,原本一团死气的人们经过他的安排,纷纷像有了生气一般,各自行动起来。
分完这一切,他草草吃了一碗水煮野菜,便向人们来时的山洞走去。他行了半日,边走边将来时人们留下的痕迹清除掉,在一些重要路口做了伪装,最后用一些野草和石块将山洞口封了个严实,这样下来,宋军要找到人们居住的那块平地,几乎变成了不可能。
回来的路上,他顺手猎了两头野猪,拖了回来。
数日过去,平地上已立起数间小木屋,刚经受过亡国之痛,流连失所的人们,脸上慢慢有了些笑容,山上的绿意渐渐浓了起来,各色野花盛开,春意越来越浓,能吃的野菜也多了许多,滕国的人们已慢慢将此处当成了他们的第二个故乡,在此处繁衍生息。
第四章 安民
更新时间2013…12…28 15:34:54 字数:3046
他指导大家建好屋舍,并在整个平地的三面都立起了高高的栅栏,一方面防止猛兽侵袭,一方面防止小孩子不小心掉下悬崖,只在通往山脉的地方开了一个门,供大家进出。
“离哥哥。”几个小孩子又围了过来。
他背靠着木制的墙壁,低头在刻着什么东西。
“离哥哥在刻什么东西?”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阿牛蹲下身子,问道。
“这个我知道,是桃树。”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小青抢先道。
“不是,我看就不像。”阿牛对小青的抢白很是不满意。
“明明就是,你看山上那些粉红色的桃花,跟离哥哥手上的这个是不是很像?”
阿牛低头细细看了番,闷声闷气地说道,“好吧,算你赢了。”
他听着两个小孩的声音,微微笑了笑。
“离哥哥,我听我娘说,昨晚你一个人又偷偷建好了两座房子。”阿牛说道,“你能不能也教教我,我也想变得跟你一样厉害。”
“离哥哥的本事你是学不会的。”小青瞪了阿牛一眼。
他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一座座房子,每日大家起来,都会发现放在一旁的木材变成了房子,大家都以为是他做的,但只有他心里清楚,那是谁做的。
“我学不会,你也学不会。”阿牛赌气的说道。
“我学不会,但是我长大后可以嫁给离哥哥。”小青朝阿牛眨了眨眼,凑到他身边,“离哥哥,你说好不好?”
她站在旁边,看着他神情窘迫,不由捂着嘴轻轻的笑,还好旁边来了一个大婶,把几个小孩拉起来,“一边玩去,先生好不容易休息会,不要烦先生。”说完递过来一个烤芋头,他忙站起来接过称谢。
“先生,你帮我们这么多,不要老这么客气,大家都是自己人。”大婶爽朗一笑转身离去。
他将芋头放下,轻轻抚着手中未完成的木雕桃树,良久,抬起头,慢慢环视着四周,似乎想从空气中找出些什么。她站在旁边看到他手中的桃树,像极了那日救他之时的桃林,不由呼吸一窒,忙别开头,看向远处。
那边乐大夫的小木屋旁,几个年轻姑娘正在抢着什么,最后被一个绯衣女子得了手,那女子一阵欢呼,向这边奔来。
女子临到跟前,停下了脚步,拢了几下额边的秀发,又将发间的桃花扶正,轻踩碎步走来。
“先生,这是最近乐大夫需要的药材。”女子声音像被蜜浸了一般甜,纤纤手腕伸出,递了一片布帛过来。
他犹从梦中惊醒,忙起身接过,“谢谢嫣儿姑娘。”
嫣儿偷偷抬眼看了他几眼,脸上微红,开口道,“先生可否带上我,嫣儿最近在乐大夫那里学到了很多,可以帮帮先生。”
她站在旁边,看着嫣儿娇羞的神情,忙收起懒散的动作,直起身子看着他。
他迟疑片刻,似是没想到嫣儿会提这种要求,“山中道路危险崎岖,姑娘恐怕不便行走。”
她松了口气。
“嫣儿自幼常随爹去山里砍柴,所以不怕走山路的。”
“这……”他似乎有些犹豫,良久开口道,“山上会有猛兽出没,高处更是寒冷异常,恐怕姑娘会受不住,采药这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嫣儿听完有些焦急,忙上前拉着他的袖子,娇声道,“带上我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她目瞪口呆,没想到凡间的女子竟这般胆大,看着嫣儿的动作,心里越发酸得难受,不由右手手指轻挥,化出淡淡的银光打到嫣儿身上。
嫣儿一个激灵,突然放开了他的袖子,转过身子,像小女孩一般,一蹦一跳地向远处跑去,嘴里还哼唱着小曲。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嫣儿远去的动作,慢慢像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看身侧,俊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滕山高约数百丈,滕人居住的地方在山腰的一处平地上,沿着山腰往上,山势较缓,上面长满了各种树木,最下方相对平坦的地方,已被人们开垦,种了一些庄稼,他沿着山势一直往上,沿途采了一些草药,又继续向上直到山顶,去采一种名为云雾草的药。
此药一般长在山顶的石头和树丫上,而滕山南面山势较缓,挨着滕国的北面却壁立千仞,极为陡峭,就算是轻功高手也不定能上来,这也是滕人能安全躲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山顶狂风呼啸,吹得他的发髻散乱,他将竹篓收紧,背靠大树放好,沿着岩边石块采了一些云雾草,之后便站在崖边,看着远处的云雾掩映中的群山,怔怔出神。
她有些纳闷,也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