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从金英那边得了提点,现在的王振估摸着也是一脸的懵逼,然后叫嚷着和外朝刚一波,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不过现在嘛,他就能从容应对了。
到底是跟在朱祁镇身边久了的,王振也就是一个转念的功夫,就把那段对话换成了朱祁镇最爱听的,给复述了一遍:“为今之计,静等即可,陛下神文圣武,威加宇内,只消在宫中静坐,还有人敢来触犯天威不成?陛下安然端坐,以不变应万变,也不消多长的时间,那些结党营私的贼子必然自乱,又何须陛下动手?平白气坏了身子。”
朱祁镇听了连连点头,因为刚刚发疯了一般砸东西的气愤,也随之烟消云散了,整个人都仿佛精神了不少:“老师之言,实在深得朕心,这世上最了解朕的,还是老师啊。”
经历了太多的挫折和磨难,听到了一两句知心的恭维话,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这人心啊,也都是这样了,朱祁镇地位再高,终究也就是个十八岁的青葱少年。
而王振听了这话,一瞬间就是喜笑颜开,“体察圣意”,这可是最大的褒奖,而且他一个太监,也不至于被当做“揣摩上意、图谋不轨”的典型直接砍了,所以他当即就跪在了地上,磕了两个头,美滋滋地说道:“伺候陛下高兴,乃是老奴的本分,如何当得了陛下的夸奖。”
“老师快起罢,既是忠心任事,些许夸奖又算什么?”朱祁镇摆了摆手,一脸的不以为意,稍稍停了一下,这才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问道:“老师那个叫王林的侄儿,如今尚在锦衣卫中听用吧?前阵子马顺倒是和朕提过,倒是个允文允武、多谋善断的人,便先在锦衣卫中补一个佥事罢,待日后有了功劳,朕也好再提拔提拔。”
这一下,就把王振给美坏了。
一个寻常的卫所佥事,正四品的武职,他王振自己就能给安排了,可为什么他的侄儿到如今还在锦衣卫里面当差,只是做个百户呢?还不是因为锦衣卫是天子亲军,职责重大,除了仪仗、护卫等职责之外,还有刺探情报等一系列职权?本来他还想着让王林再熬个几年,然后弄个大一点儿的官职,他王振就算没有封妻荫子的能力,到底也算是提携后辈、光宗耀祖了。
可是现在,朱祁镇一张嘴,直接就赏了一个指挥佥事下来,哪怕不是什么实职,只领着一个百户的差事呢,有他王振在宫中照应着,马顺又是他王振的爪牙,谁还敢真就当他的侄子是个锦衣百户了?
最重要的是,朱祁镇这一句话,可就证明了一点,自己这个侄儿,别管是不是借了自己的光吧,简在帝心的地位是肯定有了,而封建年代,衡量一个人地位高低的最重要的指标,那就是简在帝心!
不过他还是得谦虚几句:“回陛下的话,老奴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到如今的确是在锦衣卫之中熬炼,只是时日尚短,经验不足,还稍显稚嫩了些,这贸然提拔到了高处,只恐有负圣恩啊。”
这个节骨眼上,当然不能提外朝反对之类的事情了,况且锦衣卫是天子亲卫,天家鹰犬,体系内的调动,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外朝说多少都和放屁没什么两样,提了反而让朱祁镇心里不痛快。
朱祁镇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语气就有点儿低沉:“有能力又忠心的,总是要提拔的,些许赏赐,比起老师这些年鞍前马后的操劳,又算得了什么?老师只管下去拟旨吧。”
很显然,朱祁镇现在又想起了远在浙江的杨尚荆,一个他不情不愿、却不得不封赏下去的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比起这个节制宁波、台州、温州三府备倭事宜的要职,王振这个侄儿的官职哪怕提到了正四品,也并不显得那么起眼了。
王振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朱祁镇,看见他的神色有些晦暗,也没敢多说什么,这种时候说多了一句话,可能都是火上浇油的结果,皇帝喜欢美女,静静又是个大美人,所以还是让皇帝找静静去聊聊天比较好。
所以王振小心翼翼地磕了三个头,这才说道:“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朱祁镇点点头,摆了摆手,王振小心翼翼地向后倒退了几步,这才转身离开,一出了御书房的门,整个人又变得神气活现了起来——自己家的侄子被钦定了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当年挨的那一刀真特么太值了,等他一个穷酸秀才科举,自己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爬上正六品的位置吶!
王振刚走,朱祁镇就拿起面前的奏疏看了起来,可是没看几本,就觉得一阵困倦袭来,终究还是身子骨太虚了些,他打了个哈欠,便吩咐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摆驾往后边的暖阁去了。
这边朱祁镇刚刚睡下没多久,那伺候的小太监就又把消息送了出去,包括他和王振的那段对话,不过这次,不光是那位刘公公,便是金英也得了消息。
“父亲为何要将那法子交给了王振那厮,让他平白讨了陛下的欢心?”一个中年太监站在金英的身后,一脸的愤愤,“自那王振得势之后,这内廷的宦官,却是越发的瞧不上眼了,对父亲更是多有排挤,父亲却……”
金英摆了摆手,安然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若是永乐朝,为父自然不会这般做法,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又是独信这王振一人,为父也只能这般动作了,这王振讨欢心的本事不错,陛下定然能深纳之,如此一来,朝局安稳了,内廷……也就安稳了。”
顿了顿,金英苦笑了一声:“无论如何,这内廷,终究是一体的,更何况,当日那杨戬打杀了的可是为父的家奴,便是为父说放下了恩怨,想要和解,外朝……还真能信了不成?”
第二四零章 按规矩来()
第二四零章
简在帝心分两种。
一种就是王振这样的,皇帝各种喜欢,各种感谢,别管有啥好事烦心事儿,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他,这样的人,鸡犬升天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就比如王振那个侄子王林,本来屁大的本事都没有的,家里按照成分划分最多就是中农,富农都算不上,这辈子能在衙门里熬上一个刀笔吏都是祖宗积德,可就因为他叔叔王振一狠心,给自己裤裆里来了一刀,嘿,他还就直接青云直上,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的指挥佥事了!
要不怎么说呢,“欲练神功,必先自宫”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都是有理论和现实依据的。
而另一种嘛,就是杨尚荆这样的,皇帝也记着他,不过可不记着他的好,而是记着他的不好,而且是恨不得直接把他脑袋剁下来当球踢的那种记恨,就差着直接翻出来点儿黑历史之类的,把建安杨氏的九族全都砍个干净。
不过话说回来,权力啊、杀人啊之类的玩意,太脏了,皇帝亲自下场,肯定是要“有损天威”的,所以就得用上王振这种人,也就是第一种里面的白手套,才能把杨尚荆“合理合法”地弄死,而套着白手套不能轻易搞死杨尚荆,也算是从侧面证明了一下杨尚荆本身的实力。
虽然算不上大牛,却也算得上小牛了,封建年代……杀牛是犯法的。
而此刻,总领宁波、台州、温州三府备倭事宜、大明朝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先太师杨文敏的嫡孙、外朝反阉首倡之人、封建年代的吉祥物杨戬杨尚荆,正窝在温州副东方的磐石卫里面,看着面前的碧海蓝天,一脸的苦闷。
他的一通儿骚操作,基本把整个磐石卫的上层一网打尽了,只剩下一个和何有才合不来的指挥佥事幸免于难,剩下的什么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那叫一个一网成擒,单说下面的五个千户所里,直接就拿出来三个千户、二十多个百户,这都是何有才的嫡系了,剩下的被“家法”打了板子的,还有不少。
总之,磐石卫现在处于一个群龙无首的状态,别说来了什么大股大股的倭寇了,就是流民稍微多一点儿,都可能让军心动摇的磐石卫直接崩溃掉。
所以,在新的指挥使、新的指挥同知、新的指挥佥事和新的千户、百户到来之前,杨尚荆都必须在这边坐镇,一面编练新军,一面进行防御加固。
“少爷,磐石卫这边可用的人手还是不少的,老仆让杨勤优中选优,挑了三百个最好的,勤加操练。”忠叔笑呵呵地站在杨尚荆的身后,脸上全是光彩。
从南京方面传过来的消息,忠叔已经是看过了的,不光是南京的文官,就是南京的勋贵们,对杨尚荆此番的做法也多是持支持态度,魏国公答应了张凤的“提亲”,更是能够说明魏国公一家的态度了,自家少爷有出息,那是怎么高兴都不嫌多的。
杨尚荆笑了笑,食指在桌子上叩动了几下之后,这才慢慢吐出一口气:“三百人,不多也不少了,只不过戬从金乡卫调出来的人马,也不过是二百三十人,这磐石卫,总不能超过这个数字,还请忠叔让徐总旗再费费力气,仔细挑选一番,只取二百三十人随队北上,也便是了。”
忠叔听了这话,目光就是一闪,脸上全是满意的神色,连连点头:“少爷放心,老仆这便下去吩咐。”
现在的忠叔对杨尚荆,可以说是越来越满意了,无论是从政事的处理上,还是从话术的表达上,都是如此。
杨尚荆这段话包含着两个意思,第一个是,给周围的卫所传递一个信号,自己并没有意图将他们尽数连根拔起,挑了这么个磐石卫,乃是因为受了中军都督府的差遣,和私人恩怨、私人贪欲没有任何的关系,你们看,我这调兵的人数都没有变嘛!
第二个,则是那一句“让徐总旗费费力气”,表明了要“走程序”,毕竟忠叔虽然地位很高,但他曾经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官身,所以这种事情,他督办是没什么能力上的问题的,但是有道义上的问题,现在要消除的,就是这种道义上的问题——昔年杨荣的幕僚啊,就这个牌子打出去,改换门庭去了其他文武大臣家中做家仆,那地位也要比寻常的嫡出子嗣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眼瞅着忠叔退了出去,杨尚荆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段儿时间在这磐石卫,他也算是费劲了心机,既要清除何有才家两代人在这里积攒下来的旧有势力,又要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进已经破坏了的磐石卫体系之中。
所以他这几天出了处理往来公文、和温州卫派过来的军官们一起谈天说地,安抚他们的情绪之外,基本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作秀上,所谓的“深入基层,和基层官兵同甘共苦”这种高风亮节的行为,说的就是他了。
结果特么这么几天的功夫下来,他倒是真瘦了四五斤,要是上辈子能以这么个速度瘦下去,他能乐疯了,然而这辈子……他先只感觉腮帮子隐隐作痛。
就这会儿功夫,刘启道捧着一摞子文书走了进来:“郎中,磐石卫原指挥使的罪状,都已经汇总完毕,连同磐石卫几个同知、佥事、千户的俱在此处,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杨尚荆点了点头,放下了揉太阳穴的手:“放下吧,本官看看,也好发往浙江备倭都司处,到底是临阵砍了一个指挥使,便是英国公示下,若是没有一个说法,只怕李都司也会心里不痛快罢?”
顿了顿,杨尚荆面色有些古怪:“到底是一卫之事,不是甚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若是追查下来,浙江臬司分巡道上下的官僚,也少不得落下一个失察的罪过,这个谎……可不好圆啊。”
第二四一章 这事儿不好办()
第二四一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官场上的这种现象更加严重,或者说,表现的更加明显。
如果是一个百户喝兵血、吃空饷,数额再大,也大不到哪儿去,嘁哩喀喳直接剁了,也就算是天下太平了,往上面追责,把管着钱粮的指挥佥事臭骂一顿也就算了,最多罚个个把月儿的薪俸。
可是呢,如果将百户换成了指挥使,那事情就大条了,一个指挥使掌管着五千多人呢,尤其是磐石卫这种地处要冲的卫所,基本上浙江都司的计吏、浙江臬司的官儿,每年都要来转上一圈儿,这多少年了都是相安无事,便是轩輗当年来浙江清军的时候,都没揪出来何有才这个蛀虫,这陈芝麻烂谷子的突然翻出来……
整个浙江官场的脸色,都不会好看,你是骂都司那边无能呢?还是骂臬司那边玩忽职守呢?
最起码,浙江臬司负责卫所这块儿的佥事得因此扔出来一个顶缸,搞出来点儿大的,副使也有可能,挨一顿训斥都是小事,金英、王振之流要是看清了时局,在外朝串通一气,直接联手给浙江官场来个一发入魂,在这个稳定压倒一切的年月,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再往深了一层去想,现在浙江的布政使是孙原贞和方廷玉,都是外朝的心腹不说,孙原贞还特么是于谦于廷益的好基友,到时候孙原贞被坑了,整个外朝怎么看他杨尚荆?于谦对他杨尚荆的好感还能剩下多少?南京勋贵方面不断地往浙江掺沙子的举动,会不会整个儿败露出去?
所以听到了杨尚荆的提问,刘启道这个断事的手也是一哆嗦,这事儿……特么的不好办啊,之前为了把这件事儿做成铁案,断事司上下可是在中军都督府的公文里寻章摘句,找了一大堆的证据,方方面面的都有,只怕到时候浙江备倭都司的李信都得背上一个识人不明、用人不当的黑锅来。
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这才沉声说道:“也罢,也罢,你且将这文牍案卷拿下去,将积年的案卷都抽出些来……”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摇了摇头:“不行,断事司虽说人员不多,却也算得上眼杂,若是被那边得了消息,总归是不好的,这样,你且去将断事司参与过这些案卷整理的都带过来,本官亲自和他们谈谈。”
刘启道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这件事儿想要盖住,备倭衙门这边首先要封口,然后才能将这些证据确凿的东西删减掉一部分,就比如从中军都督府那边传来的历年文档里的玩意。
刘启道蹭蹭蹭地下去了,没过多一会儿,就带着三个人进来了,都是断事司的书吏,没有什么品级,勉强算是合同工吧,别说品级了,离着流外官这种官职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帮书吏进来,看见杨尚荆的时候,一个两个表情那叫一个诚惶诚恐,眼神之中还夹杂着巴结,来这个衙门之前,对杨尚荆的“战绩”,他们都是有所耳闻的,杀伐决断的上官,谁见了不害怕?而抱上了他的大腿的那些人的平步青云,也给了这几个书吏以很大的希望。
杨尚荆干咳了一声,然后慢慢讲道:“事渉这磐石卫的卷宗,诸位想必也都是看过了的……”
听着杨尚荆的话,下面的这三个书吏都是一脑门子的雾水,心说这事儿我们都给办成了铁案了,怎么还提这个?难不成,还要加把劲儿,把老何家的九族给一并诛除了不成?可是这儿又不是谋反,最多扣个利通倭寇、玩忽职守的帽子,不够用啊。
“……案卷文牍一应俱全,加之从何家库房之中查抄出来的钱物,已经可以说是证据确凿了,只是这文牍之中,总归是有些捕风捉影的,便是中军都督府那边,也只能说是合理推断,在何家的库房之中,并无相关的证据……”
三个人都是积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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