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禁止私人蓄奴这种细节……都察院、刑部、大理寺这三法司都不说什么,就注定说明了这是一个细节,一个大明官场上不需要注意的细节。
然而旁边的翰林清流们、包括浙江都察御史黄英,脸上都是瞬间露出了掺杂着羡慕嫉妒恨的表情,这……简直就是标准的才子佳人的戏码啊,风尘女子自己赎了身子,跟着意中人千里南下,只为了躲避阉党奸臣的迫害,编成话本之类的东西,简直就是又一招天外飞仙,直接能把整个内廷送上天去。
于是乎杨尚荆干咳了一声:“蔡大家说笑了,若是想要离京,只消说上一声,在场诸多士子俱是忠直之人,定能为蔡大家安排妥当,委身于戬,着实是委屈了蔡大家。”
杨尚荆话是这么说的,然而在场的这些人里,哪怕是平日里贪色无度的,都没干出来接茬,现在这局面,杨尚荆这个MT仇恨拉的稳稳的,多上一个蔡大家也就是多放了一个嘲讽,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然而他们这帮跟在后卖弄划水的小输出,一旦丢了个嘲讽出去,大boss王振转身丢一个顺劈斩,那就是秒了一大片。
“难道杨公子不肯救救奴家么?”蔡大家听了这话,娇躯直颤,眼中的泪水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整个人摇摇欲坠,要不是身后那个明眸皓齿的小丫鬟扶着,只怕得摔在地上。
要说么,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对这封建年代的规则的理解,一百个杨尚荆加起来也不够忠叔一个人打的,老人家慢慢走近了杨尚荆的身边,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杨尚荆的眼睛就是一亮。
然后杨尚荆脸上就泛起了雍容的笑容,向前走了一步,温和地说道:“戬并非见死不救之人,更何况此事乃因戬而起,若是蔡大家不嫌弃,可以随戬一同南下,若是蔡大家找到了落脚之处,只需向戬说一声,戬定不会稍作阻拦。”
什么叫高风亮节?什么叫坐怀不乱?什么叫正人君子?
这就是!
从头到尾围观的这些文官儿当时就激动了,恨不得大书特书一番,也好彰显一下什么叫做文人的风骨,毕竟有一个词儿,叫做与有荣焉,杨尚荆都这么搞上了,同为文官儿的他们,是不是整个人的道德水平也拔高了一个档次?
当然啦,这里是不是有人私底下骂杨尚荆“虚伪小人”、“性功能缺失”之类的,那就不知道了。
至于蔡大家本人,激动得都快湿了,扶着自己的小丫鬟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体,对这杨尚荆深施一礼:“杨公子不愧是忠良之后,道德君子,只是奴家虽然出身风尘,却也知晓道德二字,杨公子救奴家于水火之中,奴家甘愿追随杨公子,为奴为婢……”
好嘛,整个大明朝的道德水平,都因为一个青楼女子和一个被贬谪出京的小官儿的对话,被拉升了整整一个档次,要不是皇帝现在依靠阉党想要夺权,这帮翰林官儿们都有一种吟诗作赋,大书特书一番盛世太平、明君在位、海晏河清、民风淳朴之类的了。
杨尚荆叹息了一声,心下翻过无数个念头,猛然间,一首离京的清诗还真就被他给想起来了,他略一沉吟,就这么吟了出来:“此去东山又北山,镜中强半尚红颜。白云出处从无例,独往人间竟独还。”
对这众多懵逼之中的文官儿拱了拱手,杨尚荆转过身来上了车,向着南方行去。
“人家吟诗作对当文抄公的,不是为了名就是为了利,我这……图个啥啊。”杨尚荆瞅着车顶,一脸的无语,“算了,就当装完逼要跑的添头吧,下次,恩,下次我得光明正大地念‘万马齐喑究可哀’……”
第十九章 这事儿您怎么看?()
第十九章
哥已经离开了京师,但京师里现在到处都是哥的传说。
现在的杨尚荆完全可以和人这么说,用特别傲然的表情配上特别平淡的语气,再加上一点点桀骜的眼神,那就是标准的无形装逼。
从他离京开始不足两个时辰,翰林院里就全是他的风流韵事了;不到两个时辰零一刻钟的功夫,这些风流韵事就传到了内阁那边;没有两个半时辰,六部之中也全都是他的传说了;没有三个时辰,这点儿事儿就传到了五寺;到了下午的时候,什么五城兵马司、什么五军都督府,瞬间就传遍了,就是内廷都听说了这些事儿。
等到了晚上,酒楼茶肆啊、八大胡同啊这些市井人士的聚集地,也都得到了相关的消息,几个头脑灵活的说书先生当即就开始琢磨,怎么能把这故事编排编排放到前朝去,让底层的苦哈哈们一听了这个故事,立马就知道这是啥事儿,但朝堂上锦衣卫之流的还抓不到任何的把柄来。
男的是才高八斗、有情有义,女的是青楼歌伎、艳名满京师,合在一起,简直就是大明人民最喜欢的桥段啊,再加上智斗奸臣的情节,说一晚上书都能多赚二百文打赏,谁还和钱有仇不成?
总地来说,这还是大明朝人民群众的精神文化需求的不熬满足造的孽,和杨尚荆本人并没有任何的关系,他是无辜的。
不过事实和人的想法总有些出入,于是乎,正统皇帝朱祁镇的御书房里,装饰物又换了一遍,御书房伺候的大小太监又有几个被拖出去交给御医医治了,然而这一切依旧没有任何下文,反倒是医药费多撒出去不少。
毕竟现在外朝的文臣武将们还在勉力维持着永乐以来形成的一些潜规则和默契,在没有足够的实力框一下A过去之前,无论是王振还是朱祁镇,都没有打破这些潜规则的意愿。
然而现在杨尚荆并没有半点儿的得意,跟在成国公家丁们身后,一路南下的他除了走快点儿之外,就只是思考名满京师的蔡大家跟在自己身边的用意了。
“忠叔,这事儿您怎么看?”杨尚荆躺在车里,问赶车的忠叔,一脸的无语。
大美女投怀送抱、自荐枕席之类的美好活动,他是不会拒绝的,不过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就是在挑战他的价值观了。
忠叔想了想,也跟着叹了口气:“少爷,依老仆看,此事必有蹊跷。”
啧,这一问一答的,很有一番狄大人和元芳的风范嘛,杨尚荆想着,慢慢坐直了身子,问道:“如何蹊跷?”
一边赶着马车,忠叔一边儿回答道:“那蔡大家在京中,追求者不知凡几,其中不乏高官显贵,这事情一出,不应该没有站出来充英雄的才是,怎么就找上了少爷?”
摇了摇头,忠叔也越发的不解了:“少爷你想,文官儿还差些,但勋贵之流,又有几个把宦官真正放在眼里的?她若是委身于一家勋贵,哪怕是金英,也不敢再为了一时之气追究下去才是。”
杨尚荆听着这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勋贵集团在大明朝的地位是很特殊的,无论是明太祖朱元璋册封的那些勋贵,还是跟着明成祖朱棣一起靖难起家的勋贵,对待太监的态度都是十分之恶劣的,那种打心底里的瞧不起,比起文官的那种清高式的厌恶,至少要强出十条街的距离。
毕竟嘛,勋贵们的祖辈,是和老皇帝一起打天下的,交情三大铁——嫖过娼、同过窗、扛过枪至少站住了一样,说是铁哥们也没问题的,爵位继承了,这交情是不是也随着血脉、爵位继承下来了?
可太监是什么?家奴!皇帝的家奴!你让铁哥们给家奴行礼,哪怕扣上君臣之礼的大帽子,听起来也有点儿缺乏人情味了不是?
再加上之前混迹青楼、自作逍遥的张丛和他说过的话,他的眉头慢慢就皱紧了:“当初在春熙楼之中,张丛曾和我说过,当初西宁侯宋瑛曾想给蔡大家梳拢,可是被拒绝了,想来这春熙楼的背景并不简单,想那西宁侯屡次领兵北上,无论是圣眷、权柄、名声都是不缺的,怎么看都比我这个穷酸的书生要好啊……”
忠叔听了这话,就是一愣,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西宁侯虽为驸马都尉,然公主早已过世,正室空虚,也不可能再立,若是真爱煞了她,不说养成别宅妇,就收到后宅,做名义上的侍女、实际上的夫人,也没人多说什么的……”
一老一少越是分析越是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杨尚荆低着头开始寻思着当天晚上那间房里所有人的表情、动作,试图从中找出一点儿蛛丝马迹,忠叔则一边儿赶车,一边儿想着昔年杨荣攒下来的情报,希望从中得出一个较为靠谱的结论。
猛然间,一个画面出现在了杨尚荆的脑海之中,那是那个傻缺的不配姓赵的赵姓翰林官儿狂喷朱祁镇年幼无知之时,那一队女乐之中诸多人的表情,这些女乐常年混迹在上层,对朝堂上的消息多少知道一些,所以那些表情之中的惊讶、惊惧、鄙夷兼而有之。
但是,有一张脸上的表情却和其他人迥异,那是一种冷静之中带着一点点兴奋的表情,就像是做警察的找到了犯罪嫌疑人的蛛丝马迹之时的表情一样,而这张脸,正是刚刚扶着蔡大家的那个侍女的脸!
“忠叔,你说……这蔡大家能不能是东厂或者是锦衣卫的探子,封了命令,跟着我们来探底的?”杨尚荆眯着眼睛问道,然后将自己回想起来的各种细节慢条斯理地说了一遍。
忠叔低着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若真如少爷所见,一切也就说得通了,蔡大家未必是厂卫耳目,但她的侍女必然是了,蔡大家选择跟在少爷的身边,应该也是出于侍女的授意,或者是……金英的授意。”
第二十章 都是老把式了()
第二十章
杨尚荆听了忠叔的分析,也是点了点头。
还是那句话,京师之内,厂卫还是消息渠道多样化的典范,别管什么车船店脚牙,只要想在京师这一亩三分地儿里混出点儿名堂来,肯定要看着厂卫的眼色办事儿了,不说彻底投靠了做狗腿子吧,但是最简单的情报提供还是要有的。
所以在京师名妓的身边安插一个探子,这种操作简直是太应该了,毕竟名妓接触到的都是上层人物,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可能有着特殊的含义,在青楼喝大了之后,无意中说出来的一句话,就有可能包含重要的信息。
而放弃这样一个名妓,也就是厂卫自己切断了一条消息渠道,用来监视自己这么一个被贬谪出京的七品小官儿,这样的手笔显然是不小的,遍观整个内廷,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实力的,也就只有金英一人。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杨尚荆叹息了一声,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马车,第二辆里坐着的是女眷,第三辆车里放的是财货,第四辆车里则坐着蔡大家和她的丫鬟。
忠叔点了点头,应了一句:“是啊,能够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一大半,连同皇帝赐下的田产都拿出来修庙,为先帝祈福,这种决断可不是一般人能下的,也是他精明,否则现在内廷又哪里有他落脚的地方?”
人一想下什么结论,总想着引经据典一番,以证明自己判断的正确性,这一点杨尚荆表示理解,毕竟忠叔现在不是在自说自话——金英的确是给明朝的历代先帝修了庙、请了和尚念经祈福的,也正是因此,他才得以在王振几乎统治了整个内廷的情况下,依然保留了正统皇帝的信任,站住了内廷的第二把交椅——宦官的地位全靠圣眷,和资历没有任何关系。
“这金英……还真是好大的脾气啊,不过一个家奴,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和我较上劲了。”杨尚荆叹了口气,用手指弹了一下车窗。
忠叔摇摇头,纠正道:“能够历事四朝而不倒的太监,可不是什么意气用事之人,他应该也是看出了少爷的不凡之处,毕竟能够临机决断,放弃了翰林清流的好前程,杀了他的家奴自污,然后从京师这个大漩涡里面抽身而退,甘做一任县令的人,不多。”
我就是挖空了心思想要跑路而已,毕竟京师这趟浑水里面,杨荣嫡次孙的光环不仅仅是保命的护身符,更是催命的阎王帖啊,至于县令和翰林之间的差距……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大三学生,对这俩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啊,怎么就这么高大上里?
杨尚荆沉默里一下,然后转移了话题:“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去做?身边跟一个厂卫的眼线,总是不那么让人舒服的。”
忠叔背对着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带狰狞的笑容,语气里却全都是淡然:“厂卫的探子嘛,仁宣二朝以来,老仆下手处理的,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里,少爷还请放心把,留不下什么后患的。”
杨尚荆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慢慢靠在里座位上。
所谓的仁宣之治,在位就一年的仁宗朱高炽,和在位十年的宣宗朱瞻基,就真的那么体恤民力,创造了一个太平盛世么?
这纯粹是文官儿们的唱赞歌,给皇帝陛下灌灌迷汤,听着高兴也就得了,真拿这个当真,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帽。
朱高炽还好说,一年的功夫能够摆平榆木川之变留下的烂摊子就不错了,然而朱瞻基登基之后,在北方兴兵讨伐鞑靼,瓦剌这些元蒙残党的次数和频率也不算低了,家里还有个不省心的二叔想学着爷爷来一场靖难,这些活动里面可都有杨荣的影子,之前那个杨戬的记忆力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农耕年代的盛世,要的是十年生聚十年休息……然而仁宣两朝,生聚个屁,休息个屁,本质原因还是文官集团欺负皇帝图样图森破,真的拿衣服,把朱重八、朱老四两代皇帝留下的皇权集中制度进行了一系列削弱之后,给很傻很天真的皇帝戴高帽的,杨忠说他处理过厂卫的探子,实际上就是文官集团摆脱厂卫监控的一个最有效的手段,只有文官本人摆脱了厂卫的监视、文官儿的家族摆脱了厂卫的控制,这才好在下面搞点儿小动作。
否则,都像朱重八在位那会儿,大臣晚上吃了啥、放了几个屁、写了什么诗皇帝都知道,那还玩个毛线。
杨尚荆这边刚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听外面传来马蹄声,然后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人问忠叔:“老丈,前方马上就要到通州里,杨大令此番南下,欲走水路还是陆路?”
所谓通州,便是借着京师漕运兴起的通济之州,换成地理学角度,那就是交通运输对城市的影响,后世号称火车拉来的那一票城市,比如郑州、株洲之类的,和这个也差不多。
忠叔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不知成国公有何安排?”
那人笑了笑,很憨厚地回答道:“国公只说,这一路上直到顺天府,皆听杨大令吩咐便是,我们这二十多人也不过是行伍间的厮杀汉,正巧偷个懒。”
忠叔应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家少爷刚刚躺下,这会儿应该是睡了,待他醒来,老夫问问再做决定吧,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成算。”
那汉子答应里一声,然后骑马走了,杨尚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忠叔是一个合格的侍从兼幕僚,无时无刻不在维护者他这个做少爷的权威,没有丝毫的僭越,或许当年杨荣把他派在自己的身边,就有着这样的考量吧?
“忠叔自行决断也便是了。”杨尚荆有些无奈地说道。
忠叔没有搭茬,而是说道:“依老仆来看,还是走陆路比较好些,后半程转水路也是好的,这样能慢一些,给建安家中留下足够的时间应变,派人北上。”
杨尚荆点点头:“那就依忠叔的吧,我们走陆路。”
第二十一章 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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