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数那么多,说到底还是为了保全那里的仓库,让大户捐款,也算是正常的。
黄成干咳了一声,声音就有点儿尴尬:“谨遵上官吩咐。”
说着话,他的心里就开始计较起来,怎么能从那帮富户的手里刮出来点儿钱,他可不是杨尚荆,没有那个言出法随的能耐,码头上的那些大户可未必能卖他的面子。
然后就看见杨尚荆把头转向冯毅:“冯主簿,你让户房的人拟个章程出来,这战死者的抚恤,大头儿还要县里出的,那些伤残者,一并免了赋役罢,若是不能帮他们寻个活计,也要多多发放补贴,让人流血又流泪的事儿,做多了是要损阴德的。”
冯毅连忙站起身来地那头应是,脸上也浮现出了佩服的神色,这时候不装也得装,他在台州府那边的靠山,现在别说大腿没有杨尚荆胳膊粗了,杨尚荆拧出来根儿汗毛都能和他那靠山的大腿比一比。
杨尚荆点点头,将目光转向剩下的各房胥吏:“这后面的话,是和你们说的,账,要仔细记、严格审,若是其中被本官找出了猫腻,上上下下的,少不得要充军刺配几个,礼房的人酌情写个碑文吧,把这些忠义之士的名字刻于其后,也算给后人一个瞻仰的地方。”
第二零零章 水患()
第二零零章
如果可能,杨尚荆是准备写一篇祭文,然后带着身上的刀伤,在这帮战死的巡检司弓手的头七上一通痛哭地念下来,然后搞个什么气氛悲壮的仪式出来的,这很有助于加强巡检司上下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然而实施情况是他不能,不仅不能,想都不能想,因为这个玩意……逾制。
所以他也只能把这个心思放下了,转过头来严抓抚恤金发放之类的事儿,有他这双眼睛盯着,下面的人敢偷奸耍滑的就要少上不少了。
然而吧,就在这县里的抚恤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杨尚荆顺便又在民间刷了一连串儿的好评的时候,另一件让人闹心闹得肝肠寸断的事情终于是浮出了水面。
发大水了。
反正自从老蔡在南山上装神弄鬼,接连两颗颗粒化火药制作而成的大爆竹“降妖除魔”了之后,似乎整个黄岩县、乃至整个浙江的天气都受到了影响,之前的干旱很神奇地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天的乌云久久不散,等到了杨尚荆带人在码头上玩昭和,和三百来个倭寇刚正面之后,天就开始下雨了,而且是连绵不断的暴雨。
最开始老农还挺高兴,毕竟下雨了嘛,用不着像之前那些时候一样,排着队取水用水了,可是这雨下起来没完没了了,井水的水位往上涨,水渠、河沟里的水水位往上涨,连带着永宁江里的水面儿也跟着往上涨,城南靠近山脚下的村子,好几个遭遇了泥石流之类的地质灾害,倒霉的全家挂掉一多半,幸运的全家死光光。
这绝对不是讽刺,因为家中的存量、房子、家什之类的万一,全都被泥石流之类的地质灾害灭了个一干二净,这会儿不死,早晚是要被活活饿死的。
所以杨尚荆在兼着正五品郎中的差事的同时,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带领广大的贫苦农民进行抗洪抢险,把各村里能调动的壮丁都调动起来,加固河堤、疏通河道,就怕水一来,直接把黄岩县淹了。
“我说老刘家的,这雨……怎么就这么古怪呢?”田里正在挖水渠的老汉吧嗒吧嗒嘴,四下瞅了瞅,没有县衙的差役在盯着他们,就靠近另一个老汉,低声说道,“你想啊,这雨最开始是从山里下的吧?老汉我可是听说了,这雨最开始是从山里下起来的,当天啊,南山上道观里面的那群道长们,可是降妖除魔了,说是山里那雨不是雨,实际上是鬼哭。”
那姓刘的老汉听了这话,耳朵都跟着竖起来了,也是四底下打量了一下,这才说道:“工房那个张匠户是我家的邻居,这种事儿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为了斩妖除魔的事儿,那蔡仙长还亲自到了县衙,和文曲星下凡的县尊请教了一番呢。”
砸吧砸吧嘴,刘老汉就叹了口气:“咱们城南那来福茶馆的说书先生说的挺好的,我是去听了,那说书先生都给我们说这事儿了,你看啊,蔡仙长斩妖除魔的时候,山里就开始下雨了,等蔡仙长请教完了县尊,天上虽然阴了,可也没下雨,可是呢,县尊这一手上,天上的雨瞬间就落下来,这不是县尊用文曲星镇着妖魔鬼怪,不让鬼大声哭出来么?等县尊受了伤,这文曲星的气儿弱了,妖魔鬼怪自然就都跑出来了。”
“嘿,你还别说,他就是这么个理儿。”另一个刚刚放下锄头的老汉走了过来,一边儿喘息着一边儿说道,“县尊功德无量啊,咱们当时让他留任咱们县,到底是对了的。”
…………
杨尚荆自然不知道这些巧合在民间被传出来接版本,他现在正在为这永宁江江堤的加固操心呢,地理疏浚小水道的都是些五十往上的老汉,真正的壮丁,可都在这江堤上了,拼了命地加固河堤,工房的大工在岸边喊的嗓子都快哑了,生怕进度慢了些许,而杨尚荆看了看江中不断上涨的水位,却也不知道今年黄岩县这秋粮能收上来多少。
“特么的,明明前几天还干的要死,这一转眼的功夫,瞬间就下起了大雨,简直……”杨尚荆觉得有点儿冷,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上半年降水量少的要死,下半年多的要死,不过平均起来肯定就是不多不少刚刚好,标准的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啊,谁敢说我大明不受上天眷顾,天灾不断,妥妥的打死他。”
一边儿想着这些无聊的段子,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皂隶的声音:“启禀县尊,工房的人说了,下游的码头也要加固少许,否则明日江水就能没过江堤,淹了附近四个庄子的秋粮,还请县尊紧急调派些人手前去加固大堤啊。”
杨尚荆这会儿也没工夫指正他的称呼问题了,管他县尊还是郎中,终归都是敬语,这帮县衙的皂隶情急之间喊错了,却也是情有可原的,他伸手招来了工房过来负责调转物料的匠户,问道:“此间还有多少人能够外调?”
“回郎中的话,能外调的都调的差不多了,如今尚在此地的壮丁也不过是三十人上下,若是再调走些,只怕明天大水以来,最先淹没的就是咱们这里。”那匠户头子苦着脸说道,“就在近日辰时,上端可是要走了足足五十个人啊。”
这感觉……简直窝心了,杨尚荆看着新来的皂隶和苦着脸的匠户,顿时就感觉一阵的气短,和天灾比起来,更配的显然是封建迷信里登坛做法求雨的法子,而不是他一直在努力学习、实践着的唯物主义思想,可这会儿他也没地儿抱佛脚去,就黄岩县这几家道观,论起装神弄鬼的勾当还未必赶得上他,上表天曹表示雨够了……
纯粹是痴人说梦。
“这里也没人可以调遣了,这样,你这就带上本官的印信,和杨勤一起去找邢宏放刑千户,让他带上二百人来此,帮咱们加固一番河堤。”杨尚荆咬着牙,掏出了自己的腰牌,丢给了这个皂隶。
第二零一章 谋划()
第二零一章
九月份,这个江南地区依旧热气逼人的时候,北方已经开始大幅度降温了,于是瓦剌的也先又开始琢磨着南下抢上一把——大家都不好过,不过农耕文明会种地,精打细算的能多养活不少人,所以苦哈哈的北方游牧民族总把目光放在南方富庶的地方,也是有原因的。
总结起来一句话,我穷我有理。
所以在九月份的时候,王振转了转眼珠子,就支使一个都察院的小瘪三,在大朝会上和朱祁镇说了:“陛下,方今北方瓦剌蠢蠢欲动,兀良哈又是怀有二心,不时犯边作乱,边将守御虽严,终究缺失了调度,不若派遣勋贵、能臣北上,统筹边境,使得蛮夷不敢窥测中原。”
本来搞这么一出,外朝是很高兴的,毕竟这是把文官儿往军队里面塞,让文官逐步向军事部门里渗透的节奏,是好事儿,然而矛盾具有特殊性,现在是个什么时候?特么的文官儿里的大佬都有那么一大批跟着曹吉祥南下,调查那个劳什子镇守太监谋反的案子了,你再把京中的大佬调到北边儿去,你想干啥?
所以出于对等原则,翰林院里就站出来一个编修,一脸的鄙夷:“边将世受君恩,并未有玩忽职守之辈,贸然派遣能臣干吏前往总督军事,易让边军人心浮动,莫不是朝廷对边将不甚信任?”
总之,这话说起来就是俩字儿,诛心,边军都那么卖力了,你还派人前去督军,你是不是信不过边军将士啊?这样做是容易出乱子的。
然而吧,清水衙门熬资历的能耐,都察院虽然比不上翰林院,然而毕竟人家是靠着嘴炮过日子的,和翰林院这种玩笔杆子的还不是一路人,这个瘪三儿能虚了对方么?
当然不能!所以就听这个瘪三儿冷笑了一声,直接怼了回去:“此言差矣,经略北边,防备元蒙残党,乃是太祖之时便已定下之策,昔日太宗皇帝更是数次亲征漠北,调遣京官前往,怎能是不信任之举?难不成,刘太史听到了边军的甚么风声不成?”
你诛心,我也跟着诛心好了,是不是北方要谋反之类的,你听到了真没风声,这才私底下编排人家?
这诛心的套路,可就开始往砍脑袋上带了,而且带的很有节奏感,边军反叛一向是朝廷最害怕的,而他作为都察院的都察御史,是有资格风闻奏事的,这一下直接就把这个翰林编修怼南墙去了,再照着这个节奏走下去,鬼知道会捅出什么大篓子来——现在整个内廷可就巴不得闹一点儿大新闻出来呢。
所以王振就暗地里冲着这个都察御史竖了个大拇指,点了三十二个赞,心说这是个能干大事儿的人,自己以后可是要好好栽培栽培。
相对而言,此刻外朝的这些大佬的心里,就和吃了屎一样,一个两个都快吐出来了,心说你丫是哪边儿的,修史修糊涂了吧?自己捏着刀子就往别人手上递,生怕别人砍不着你还是怎么着?曹鼐看着这小子的眼神都不对了,心说找个机会得让他去南边喝水鱼汤清醒清醒去。
感受着周围看过来的目光,这个整天泡在故纸堆里的翰林编修一脑袋的冷汗,知道自己是玩出错儿来了,不过自己闹出来的幺蛾子,还得自己去收拾,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大明边军将士之忠心,自然是不必多言,我的意思,也不过是一番建言,莫要事事均要派遣京官前往,平白让边军将士失了信心。”
撕逼嘛,当然要有来有往才叫痛快了,所以这翰林编修话锋一转,直接说道:“只是听洪侍御所言,巴不得边军将士人心不稳了?”
话都说道这个地步了,基本也就和话题终结者没有什么区别了,两个不过正七品的小瘪三儿再撕吧下去,今天这朝会也就不用开了,所以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站出班来,扫了两个小瘪三儿一眼,然后跪在地上:“启奏陛下,锦衣卫近日接到消息,如今兀良哈似有不臣之心,接连与瓦剌也先互派使者,意图近期南下劫掠,如今北方边军大多在防备瓦剌,若是兀良哈反水,行不臣之举,只怕北边儿顷刻糜烂,还请陛下三思。”
锦衣卫指挥使这种正三品的大佬站出来了,基本就是要一锤定音了,两个七品的小瘪三儿再蹦跶,那就是不识好歹了,所以两个人互相看泪眼,跪着给朱祁镇磕了头,分别站回班中,而朱祁镇则眯缝着眼睛,盘算着朝堂上的诸多反应。
兵部尚书徐晞跟着站出班来,跪在地上启奏:“启奏陛下,近日兵部实是有北方的告急文书,多有言兀良哈不臣者,还请陛下调派能臣干吏,统筹边军,震慑不臣。”
自从明朝建立开始,兀良哈,或者说是朵颜三卫,一只就是不停地给明朝跪舔的,但是吧,他们和鞑靼、瓦剌这些元蒙遗族也是勾勾搭搭,特没羞没臊的那种,站在那一边儿,基本上就是个谁家更强势的问题,而无论是明朝还是元蒙残党,想要灭掉这股势力,都要蒙受些损失,颇为得不偿失,所以人家墙头草做的,还是很到位的。
可以这么说,一旦兀良哈真的倒向了瓦剌一放,北方需要防备的地方瞬间就多了一大块,压力骤增之下,中央财政也得跟着吃紧,再加上这几年年景不好,国库空虚,到时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大乱子呢。
所以外朝的大佬们互相看了看,一个个叹息着摇了摇头,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去反驳,只能是适得其反,所以再派点儿人出去那就忍着吧。
朱祁镇看着下面人的撕逼,脸上渐渐浮现出了微笑,他的目光扫视全场,慢吞吞地说道:“二位爱卿请起,诸位爱卿都是忠心耿耿之辈,朕心甚慰啊,只是如今这边疆不平,却是实实在在的,也罢,王司马和陈侍御走上一遭,如何啊?”
第二零二章 跌宕起伏的朝堂()
第二零二章
王司马指的就是兵部尚书、靖远伯王骥,陈侍御指的是右都御史陈鉴,一个正二品,一个正三品,都是外朝的大员。
状况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在往京师外面撵人了,王骥直接一波跳反,站在了文臣那边儿,很显然已经热闹了内廷,所以把他撵到北边吃沙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而这个陈鉴就有意思了,他是宣德二年的进士,马愉的同年,一路上熬到右都御史这个位置,也算是多灾多难,按照表面的意思理解,有种添头的意味在里面,毕竟京官外派,为了表示一定程度上的重视,随手扔出去一个监察御史也是惯例了,可是在场的这些大佬都知道,这可不是什么添头,而是要命的一手。
陈鉴从行人司调到都察院去了之后,多灾多难只是看着像,实际上是一种养望、升官儿的套路,就比如当年巡按顺天府,狂喷“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看着是和皇帝作对,实际上是在博名望,否则就他这小暴脾气,还能熬到右都御史的位置上?所以他这一路升迁全靠喷,就在都察院的圈子里打转转,还是铁杆儿的外朝的人,已经是过多地压制了王振往都察院里面塞钉子的速度了,把他也调离了,都察院里面那些瘪三儿才能反水。
相对而言,王骥虽然贵为兵部尚书,然而并不掌司事,在兵部之中的影响力,也就勉强比各司的侍郎高上那么一丁点儿罢了,所以就事实而言,王骥才是真正的添头。
然而整个京师的文官儿里面,要说知兵事的,还就是非王骥不可了,能打的勋贵诸如张辅、朱勇之流,还要镇守中军、辖制京营,是没办法北上的,所以朱祁镇点名派的这两个人,想拒绝还真的挺难的。
所以王骥看了看一脸阴沉的杨溥,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站出班来,撩衣跪倒:“臣不敢有负圣恩,定当鞠躬尽瘁。”
陈鉴看了一眼王骥,又看了看杨溥,也是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跟着撩衣跪倒:“微臣敢不效死。”
总之吧,今天的朝会,朱祁镇算是大获全胜了,京官里面出去一个碍眼的,又出去一个碍事儿的,他以后对朝政的掌控能力,似乎又能通过王振达到一个新的巅峰,所以他站起身来,哈哈大笑:“有二位爱卿帮朕经略北边,朕当可高枕无忧也。”
说着话,皇帝陛下高高兴兴地亲自宣布了退朝,只留下一种外朝的大佬面色阴沉地在哪里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九月份不是闰月,想搞“九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