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的表情和现在的杨尚荆、刘启道二人一样,都是见了鬼一般。
哪怕是爵位最低、江湖地位也最低的丰城侯李家,李贤也是钦点守备南京的勋贵,直接扔出来一个嫡女,就证明外朝的众多勋贵要和王振反目了,而杨尚荆的江湖地位,肯定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想要动杨尚荆,就相当于直接和南京的勋贵集体刚正面。
“一个正五品的郎中,至于么?”
当时他就是这么问的,换来的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和一个表示肯定的颔首。
第一七七章 官帽子建联盟()
第一七七章
联姻这种事情,现在也就是一种意向,不同的联姻对象代表着南京勋贵不同的支持程度是不假,但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南京勋贵的联姻上,就如同把所有的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面,太不成熟了些。
所以杨尚荆要做的,就是做一个利益联合体出来,在这之前,他需要的更是南京勋贵集团的一个表态,所以他沉吟了一下,说道:“若是戬接下了差事,不知魏国公有何提点?”
魏国公的态度,一定程度上就是南京勋贵集团的态度的表达,只要魏国公点头了,有了南京勋贵的支持,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受到的掣肘就会小得多,到时候文官系统内部有杨溥、马愉、曹鼐、陈循这些大佬帮自己震慑宵小,外有南京勋贵、和与南京勋贵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北京勋贵声援,那才叫稳如泰山。
“东南沿海苦倭寇久矣,尚荆兄若是能够平倭,大人自然会全力支持。”徐尚庸看着滔滔江水,语气平静。
说白了,还是要看杨尚荆的能耐的,如果只是徒有虚名,那么回护之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如果真有能力,那么大力支持也在情理之中,在联姻之事只是一个口头提点、连承诺都算不上的大前提下,这才是一个政客应有的表现。
杨尚荆跟着松了口气,能这么说,就证明对方没有信口开河地忽悠他,于是他笑着说道:“戬在黄岩,总领三府备倭事宜,总要有个衙署的,只是如今戬身边,并无精通兵事之人,少不得要向朝廷讨要些人手的,南京勋贵熟谙江南地理、战法,又多与倭寇征战,戬少不得向徐司马进言的。”
你们打联姻牌,我这边官帽子就扣下去,反正你们勋贵时代领兵,一个个的都号称将门虎子,我就把官帽子给你们分一份儿,到时候抗倭出了成绩,功劳什么的大家人人有份儿,要是大败亏输了,他杨尚荆也好往下扔黑锅,反正勋贵嘛……底子硬得很,一个个都是很好的背锅人。
对于徐尚庸这种袭爵无望,最多蒙荫做个正五品闲职的人而言,一个实打实的官职,是他能够拒绝的么?当然……不能!要知道,对于勋贵子弟而言,最难的不是在官场上升官儿,而是如何踏出进入官场的那一步,毕竟大明立国也有七十来年了,各家勋贵都是一个比一个能生,嫡出、庶出的子弟那么多,要是都扔进官僚系统去,不说别的,皇帝放心么?
而只要进了官僚体系,特么的魏国公世镇南京啊,总领整个南直隶、乃至整个南方军务,给自己家儿子弄点儿功勋,还不是举手之劳?
所以徐尚庸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单说兵事,我等勋贵子弟自是多有知悉,尚荆兄若是有用得到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了。”
一个最寻常的衙门里,主官是正五品的,僚属里少说也得有个一个正六品、两个从六品,七品到从九品的加起来,怎么也得有十来个,而杨尚荆即将总领的这个衙门,可是三个府级行政单位里所有卫所备倭的指导机构,直接接受的是南京兵部的领导,规格只能高了不能低了,否则也镇不住三府卫所里的那些骄兵悍将。
而以他徐尚庸魏国公嫡子的身份,要么不当官儿,当官儿了最起码正八品起,这可不是闲散的武职、蒙荫承袭的闲职,只要运作得当,战场上再剁两个脑袋,有个“身先士卒”、“敢战先登”的评价,今后正三品的指挥使肯定是没跑儿的。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看起来也不曲折嘛,只是杨尚荆给武选司发个函,要求在南京勋贵之中选拔知兵事的勋贵子弟参军就行了,各家等着袭爵的嫡长子是肯定看不上这个职位的,争的也就是下面这些嫡子了,以个人能力、凭着和杨尚荆之间的关系、再加上自己姓徐的优势,这个官职还能跑了?
徐尚庸的这些算计,杨尚荆当然是知道的,所以他和徐尚庸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然后转向刘启道:“启道兄乃是诚意伯之后,家学渊博,智计无双,若是戬有不明之处,还望启道兄不吝赐教啊。”
诚意伯家现在还没人袭爵,一多半的原因是因为当年刘伯温跟朱元璋装逼,间接地得罪了不少人,给他们家使绊子,要是有人真的踏入仕途了,这对诚意伯家的影响绝对是远超魏国公徐家的,所以刘启道眼睛一亮,就是一拱手:“尚荆兄过誉了,若是有用得到启道的地方,但请开口,启道知无不言。”
严格来讲,杨尚荆给徐尚庸许诺的,并不是实打实的官职,而是一个幕僚的位置,但是一个有勋贵背景的幕僚,想要转一个实授的官职,也是很容易的事情——知府一级的幕僚,可都有不少被直接提拔成一县主簿的。
官帽子只是构建利益共同体的第一步,想要把这个利益共同体巩固下来,还得看今后的发展,否则勋贵子弟戴着官帽子直接外调,他杨尚荆不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傻逼?
所以这个时候,就要增强一下南京勋贵对于他这个“新贵”的自信了,所以杨尚荆哈哈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随我来,看看那巡检司之中,斩杀了三十二名倭寇,自身伤亡八人的弓手,如何?”
听了这话,两个南京来的勋贵眼睛都是一亮,勋贵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自然是知道这三十二个倭寇的脑袋,是实打实地砍下来的,而且本地卫所是没有派兵的,否则这份军功,肯定不能全都算在杨尚荆一个人的头上,只能是大家一起把这份蛋糕做的大一点,然后你一块我一块分着吃,最后落在杨尚荆手里的,肯定就要缩水一大圈,绝对换不来正五品的官帽子。
而能够在身不披甲的情况下,达成这个成就的“弓手”,或者说军队,两个人说不好奇都是假的。
所以两个人同时点头答应,杨尚荆招手唤来家人,下令安排车马去往巡检司。
第一七八章 都是利益()
第一七八章
“魏国公……当真要和内廷翻脸了?”
刘启道打马靠近了徐尚庸,压低声音问道。
后者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大人的心思,我如何知晓?只不过是上次我从黄岩回去,和大人说了几句这杨尚荆的婚事,临走之前,大人吩咐了几句罢了。”
对于官僚体系内的人而言,“揣摩上意”是个技术活,而对于勋贵子弟而言,一个个公府、侯府、伯府,哪一个不是官僚体系的缩影?嫡子想要一个好的地位,最次也能多几个月例花销;庶出子忙着在嫡子之间站队,或者直接讨老爹的欢心;嫡出的女子也不例外,受宠的程度决定着他们今后能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
所以听了徐尚庸这话,刘启道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一时间也陷入了沉吟之中。
“你看这杨尚荆……如何?”徐尚庸突然问道,指了指正在吩咐皂隶去巡检司小校场知会一声的杨尚荆。
刘启道一愣,然后说道:“杀伐果决,却也不缺智计,加上身边又有能人相助,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主儿,且不说他在黄岩县做的这些事情,便是昔日在秦淮河那画舫上的所作所为,不也是可圈可点么?”
杨尚荆在黄岩县都干过什么,南京的勋贵们自然是知晓的,徐尚庸二人来之前,家里的长辈还拿着相关的情报给他们说了一下,虽然怼黄家被灭门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实锤,大家也都有点儿疑惑,但是“杀伐果决”这四个字的评语用在杨尚荆的身上,是肯定不会有错的,再加上从杭州府那边漏过去的相关奏疏信息,勋贵们派人在黄岩县明里暗里的打听,基本上也能得出来一个相对客观的结论了。
就在这时,杨尚荆也算是安排完了那边的事情,打马过来,两人也就停下了讨论,就听杨尚荆说道:“戬还有一事,想要和二位说说。”
“洗耳恭听。”徐尚庸放慢了速度,一脸笑意。
杨尚荆略略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至圣先师曾言,‘士农工商,四民也’,财货流通,多仰仗商贾之流,朝廷亦有运粮换盐引的德政,今岁黄岩县降水不丰,虽是靠着永宁江,可这水浇地也是不能尽数灌溉,故此,县中义民想从南京买些米粮,以备赈济灾民之需,不知二位能否帮忙开开商路?”
徐尚庸和刘启道对视了一眼,也有点儿懵逼,倒不是因为杨尚荆不实在,玩什么之乎者也,而是因为摸不准脉搏。
说是商贾贱业,可实际上哪个大家族就指着一亩三分地里那点儿粮食赚钱的?谁家都有几个或明或暗的白手套帮着搂钱,这算是不能说的秘密,而杨尚荆把这个摆在明面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有着大义的名头,总也是会被人抓出纰漏攻讦一番的,尤其是在这个外朝都察院的瘪三们有不少投靠了内廷的光景上。
至于官倒……这个倒是源远流长,现在大家还玩的不亦乐乎呢,可是杨尚荆要倒腾的是米粮,他至于这么缺钱么?当年赎一个茗烟姑娘,那可是砸出去三千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
不过这涉及到两者之间利益关系的问题,所以徐尚庸沉吟了一下,还是说道:“若只是从南直隶到黄岩县,一路上若是打着我等南京勋贵的旗号,倒也是妥帖的,总不会有不开眼的蟊贼劫道便是了。”
这年月路上也是不太平的,寻常的行脚商在外面走着,其实就和赌命差不多,结伴而行雇上一群镖师还行,否则剪径毛贼会很乐意称量一下这些肥羊到底有多肥——当然啦,如果遇上一心想“借老乡几个脑袋领个军功”的军户,领再多的镖师都是死,所以挂上勋贵的旗号行事,就显得方便些了,毕竟勋贵报仇从早到晚。
不过徐尚庸这只能算是含糊的应承,哪一家都没说,不过杨尚荆还是笑着点头致谢,开商路这个事儿吧,实际上不是为了和勋贵们的关系,只是为了安抚一下县里这帮乡贤的情绪,连着被自己砍了三刀,要是再不给点儿实惠,只怕就得怨声载道了,一味强压倒也不是不行,但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终归还是正路的。
“杀!杀!杀!”
喊杀声由模糊到清晰,声音里虽然依旧少了那么一点儿血腥气,但毕竟也算是战场上见过真章的了,所以喊起来倒也有那么一股子气势,徐尚庸和刘启道到底也是勋贵出身,校场之类的地方没少去过,听着这种整齐的口号,就知道这些弓手和寻常的巡检司弓手还是有所不同的。
“这里的弓手,原本都是黄岩县的隐户,底子差得很,戬也是无奈,只能教些军纪上的东西,让他们临阵不乱,剩下的……”杨尚荆颇为惭愧地叹了口气,就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当初想要教军体拳的时候,忠叔那个表情了。
军体拳连着打,实际上就是套路表演用的,真正的战场上,都是用来见招拆招的,老兵和新兵的差距,其实就是见招拆招的反应能力的差距,所以当杨尚荆玩了一套套路表演之后,忠叔的脸色都跟着变了,直接将他把这套东西推广出去的想法掐灭了——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老把式了,这东西在这个年代到底该怎么用,忠叔心里门清。
“军容整洁,便是南京守备部队,也少有这般的气象。”刘启道眼睛圆睁,看着这帮弓手,脸色都有点儿变了,他的家学告诉他,这帮弓手,只怕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这些弓手的面前,用干草扎着一个个高矮不一的草人,他们端着长枪,齐齐刺出,枪枪直奔这些草人的咽喉、胸口等致命的位置,进退之间步伐整齐划一,如果是堂堂正正的两军对垒,只怕很难正面冲垮这样的队伍。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脸上扯着一道刀疤的汉子向前迈了一步,一脚踢在了一个弓手的屁股上,破口大骂:“你那一枪捅的太低了,如果我在你的对面,我会直接给你一刀!”
第一七九章 秀一下()
第一七九章
这帮巡检司的弓手的训练项目,其实挺简单的,就是听着口令,用整齐一划的动作,对着高矮不同的草人用枪戳,而且力求刺准心脏、脖子、脑袋等等要害部位。
套路上并不出彩,寻常卫所士卒也都是这么玩的,只不过每年疏于训练,最简单的队列都是那种惨不忍睹的,也就各个将领的亲兵卫队、家丁私军能看得过眼,然而一个两个捂着藏着,严严实实的,就怕被拿出去当炮灰用了,所以应付上官检查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别出心裁。
就比如说找一些江湖道上的“能人”,搞些真正的套路表演——那些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豪侠”、“能人”,别的能带可能没有,刀法拳法之类的套路可是精熟,一旦遇到上官下来检查,尤其是那种不知兵事的,叫上来一两个,表演一趟啥啥拳法,那上官看完肯定是不明觉厉,挑着大拇指高喊着“好顶赞”。
可是身为勋贵子弟,真正受过封建年代正规军事教育的徐尚庸、刘启道二人,却不是那种文官转监军,捞到功绩直接走人、捞着罪过直接扣黑锅的门外汉,看着这些士卒进退之间的步法,一个两个鸡皮疙瘩都有点儿炸起来了。
南直隶最精锐的兵马,好像也就是这个德行?
“尚庸兄在南京的勋贵圈子里,也是出了名的好功夫,若是和这般士卒对上,可以打上几个?”刘启道眯缝着眼睛,压低了声音味道。
徐尚庸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若是单打独斗的车轮战,七八个总是没问题的,若是一拥而上,三个人已是极限了,若是来上五个,除了落荒而逃,实在是找不到活命的办法了。”
停顿了一下,徐尚庸叹了口气:“之前还以为这杨尚荆瞒报了伤亡的人数,如今看来,却是多报了也未可知啊。”
杨尚荆写的战报,是过了浙江三司、到了南直隶,这才北上的,所以身为南京勋贵中的头面人物,徐尚庸在来前还是读过那份战报的,从嗤之以鼻、将信将疑,再到现在的深信不疑,这个过程很短,却也满是戏剧性。
“时人多言先太师文敏能谋善断,杀伐果决,乃是本朝最能打的文臣,如今看来……名不虚传啊。”刘启道摇了摇手中白羽扇,叹了口气,“单是杨尚荆便有如此才学,也难怪魏国公动心。”
窥一斑而见全豹,且不论杨荣当年在朝堂上有何等的威势,单单是现在一个杨尚荆所表现出来的手段、见识,就证明了建安杨氏的不凡,和杨尚荆联姻,为的可不仅仅是一个马上升任正五品郎中的杨尚荆,更多的还是为了建安杨氏数百年积累下的底蕴。
刚刚去那边安排了些事情的杨尚荆走了过来,一脸的叹息:“只可惜,此间的士卒底子太差了些,训练的时间也太短了些,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月有余,若是能拣选各个卫所的精锐,以此法编练,区区倭寇,何足道哉?”
徐尚庸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尚荆兄所言甚是,一百多人将近两百人如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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