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近这两年浙江也没闹出过什么瘟疫之类的大事故,这年月也没什么抗生素,衍生不出逆天的病菌来,也就不用在乎什么恶性疾病了,只要看着精壮,九成九就是没病的。
所以当杨尚荆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一百五十个诚惶诚恐的壮丁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是总体欣慰的,他看着这些壮丁大声说道:“尔等均为隐户,犯了朝廷的王法,依着规矩,是要打板子、罚钱、补缴丁银的。”
一百五十个壮丁听着这话,一个两个就有点儿害怕了,左右看看,巡检司的弓手、县衙的差役这会儿一大半都在旁边看着,要么是手里拎着刀子,要么握着水火棍,看着他们的眼神全都不怀好意,想着这些差爷平时的威风,于是这些壮丁就更害怕。
大明朝男子十六岁的时候成丁,就要开始交税了,这里最年轻的,也差着两年的税款,这要是强行要求补缴税款,就照着这两年的光景,就照着家里家无余粮的现状,那肯定是要买房子卖地,然后家破人亡的。
然后杨尚荆话音一转,继续说道:“不过本县心怀善念,不忍尔等家破人亡,故此将尔等聚集于此,给尔等一份活路。”
壮丁们一听这话,顿时眼睛就是一亮,只要给活路,这些黔首们的眼中就会绽放出希望的光芒。
“自今日起,尔等一百五十人充入巡检司之中,以差役代替所欠税款,尔等只需乖乖听话,虽无饷银可拿,却也有一日两餐的饱饭可吃。”杨尚荆高声说道。
然后壮丁们差点儿哭出来,不是吓得,纯粹是感动的,一日两餐啊,饱饭啊,他们在家里的时候一天天活的提心吊胆不说,年景好的时候也未必能吃上一天两顿的饱饭,遇上年景不好、青黄不接的时候,树皮、树叶子也不是没吃过的,他们瞬间就感觉,自己这不是在受罚,而是在享受生活啊。
至于衙役乃是贱业,三代之内不许科举,以免有辱斯文这条规矩去他的吧,他们别说往后三代了,四代、五代都未必能攒出来钱供一个孩子读书。
再然后,混在队伍里的巡检司弓手们就开始带节奏了,扑通扑通跪下去好几个,连声大喊:“县尊慈悲,县尊慈悲,小民多谢县尊活命之恩啊!”
这帮壮丁本就来自全县,基本上谁都不认识谁,哪里知道那帮弓手的身份?于是一个两个全都跟着跪下了,高声疾呼“县尊慈悲”,涕泪横流,那场面,简直了。
杨尚荆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足足过了五分钟的功夫,这才拍了拍手,于是左右的那些差役就冲上去,把人全都拉了起来,继续听他训话:“然尔等终究是犯了王法的,本县免得了尔等的赋税,却免不了尔等的板子,来人呐,先打一顿板子以正国法!”
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这是治下之道,然而先给胡萝卜还是先给大棒,也是一门学问,杨尚荆也是思虑了很久,按照正常的流程,肯定是要先打一顿板子,然后再给顿好的,可是这帮壮丁和正常的壮丁不一样的,不能让他们只想着有好饭吃,得让他们先记住自己的身份和充军的罪犯仿佛,然后再给喂饱了,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
当然了,事后划分了行伍,再由他们的上官恐吓一番,也是少不了的。
县衙的差役一听杨尚荆说完了,当即就把这些壮丁往旁边的院子带,里面放着县衙里的刑具,脱了裤子直接就把板子往上面拍,杨尚荆也是关照过的,他们只会把这些人打疼,绝对不至于直接把人打残了。
眼瞅着杨尚荆走下台来,李继就半弯着腰走了上来,低声问道:“县尊,这人打完了之后,要作何安排?”
杨尚荆从袖子里抽出两张纸来,递了过去:“只管按照上面的做就是了。”
李继接过来,仔细翻了翻,脸上就露出了狐疑之色:“不教如何打斗,只让这些人站立笔挺,力求行伍整齐,走动之间队伍不散不乱,保证内务整齐?”
这年代对于军纪的认识,也就和后世键盘侠们喷“叠被子军”一个水平,甚至还稍有不如,根本就理解不了什么叫做“服从性”,毕竟键盘侠们可能知道灯塔国的厕所、髮国佬的衬衫、腐国的军装,只是在装瞎,而这个年代的人是真的不知道。
所以杨尚荆摆了摆手,也懒得解释了,很直接地说道:“只管如此要求便是了,本县不管你原本的弓手如何,只要这一百五十人做到,我会派杨二等人前来,指导此间训练。”
第一二九章 君子喻于义()
第一二九章
陛下你不能就这么妥协啊,咱们还有转圜的余地呢,那杨道不是在守丧么,咱就用这个借口不也挺好么?直接认怂文官儿们会得寸进尺的!
王振听完朱祁镇的话,就在心里狂吼着,然而看着朱祁镇那张脸,他想说话都不敢说了。
那脸色太黑了,从朱祁镇小时候就陪在身边儿伺候的他知道,这是皇帝发飙的前兆。
他再把目光看向马顺,就发觉马顺也是一脸的懵逼,根本就不像是之前听到消息的样子,于是他强行平静下心情,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
尚宝丞是个什么官儿呢?帮皇帝掌握玉玺的,算是天子近臣了,正六品的官儿也不小了,虽然这“荫补尚宝丞”未必能到皇帝身边儿,就算到了身边儿也不能拿着玉玺瞎盖章,但也证明了杨士奇的地位,顺便发出了皇帝认怂了这个信号。
于是满朝文武都舒坦了,别管什么武将勋贵还是文官清流,一水地高呼着“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万岁”,要不是朱祁镇黑着一张脸,这简直就是圣君在朝的最有力的证据。
这一次,杨溥动了,他深深地看了朱祁镇一眼,然后跟着跪下去山呼万岁了。
朱祁镇这个决定做的对不对?当然是对的了,蒙荫袭爵可不仅仅是杨士奇家的事儿,更是满朝文武都关心的大事儿,大家都在一个锅里搅马勺子,谁不想挣下来世代的富贵?然而大明朝开国之后是有成例的,爵位从不轻授,杨荣能打成那样,还有着南京城拦朱棣马头、榆木川秘不发丧、宣德年请御驾亲征汉王的功劳,也就赚了个世袭的都指挥使,王骥当时要不是有倒向内廷的苗头,朱祁镇傻了才会直接一个伯爵砸下去。
要不是因为杨尚荆这个穿越者在青楼里闹了个大新闻,直接就把外朝和内廷对立起来,明刀明枪地干了一场,杨道扶棺还乡的时候,这赏赐就应该发下去了,结果当时内廷外朝就差露胳膊挽袖子直接决斗了,一地的鸡毛蒜皮,也就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所以,这个时候哪怕在不情愿,也得顺水推舟把官职许下去,俸禄发下去,反正又没说“掌司事”,发一份饷银罢了,而且尚宝司有两个,到时候不爽了直接扔南京去,也就皇帝一句话的事儿。
眼瞅着文臣武将们站起身来,安静了下去,朱祁镇这才黑着一张脸,开口问道:“众卿可还有本上奏?”
王振就对着马顺使了个颜色,于是整个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站出班来,跪倒在地,恭声说道:“臣有本奏,近日浙、闽、赣三省交界之处的银矿多有流民啸聚,私入矿坑,巡检司弓手莫能制止,三省之中,民不聊生,还请陛下发兵进剿,以安黎庶。”
朱祁镇一听这话,脸上的黑色渐渐消散了一些,复开银矿这事儿,早朝上都吵过多少回了,结果不管是外朝的辅臣,还是三省的藩司、镍司,那反对声叫一个整齐,现在他顺应外朝民意,直接给了杨士奇儿子一个正六品的尚宝丞,这帮文官儿总得给我点儿面子吧?
所以他眯着眼睛,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所谓流民作乱,也不过是生活不济,方才行此下策,此等流民,并非外来倭寇,乃我华夏苗裔,朕不忍加之以刀兵。”
叹了口气,现年十八岁的正统皇帝继续飙着他的演技:“况且,前日里朕欲加御马监军饷,王司徒曾与朕言,近年来天灾不断,户部用度已然入不敷出,方今北有瓦剌窥伺中原,南有麓川尚未平定,再兴兵戈之事,于国无益,劳民伤财。”
王司徒是户部尚书王佐,和王朗没有任何关系,更不认识什么姓诸葛的敌国丞相,这个从太学里一步步走出来,从户科给事中一路爬到户部尚书的能人,此刻低着头站在文官儿的队伍里,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更没人敢喷他什么,外朝限制皇帝大手大脚花钱,历朝历代都这么干,哪怕皇帝要花户部赋税买根蜡烛,也得喷几句“与民争利,非明君所为”。
而现在别说他了,就是那些五品、六品的小官儿也知道,皇帝这是又要开银矿,贴补他的内帑了,而且借着自己刚刚让步的机会,直接向着外朝发难,这事儿不好办。
当然了,关闭银矿这是皇帝刚刚即位那会儿的德政,所以皇帝不能自己说,所以只听朱祁镇话锋一转,问道:“事到如今,诸位爱卿可有良策,以解东南百姓之忧。”
然后就看见翰林侍讲徐珵晃晃悠悠站了出来,跪在地上说道:“启奏陛下,微臣确有一策,今斗胆讲出,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镇摆了摆手,一脸的大度:“徐爱卿快快请起,若有良策,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于是徐珵站起身来,大着胆子就开说了,然而脑袋转都不敢转一下,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多文臣武将都在瞪着他,如果眼神能杀人,他现在早就千疮百孔了。
“启奏陛下,方今朝廷府库空虚,断不能再兴兵戈,此乃爱民之举,然闽、浙匪盗不息,流民啸聚,若是置之不理,亦是害民之举,微臣斗胆,请陛下重开银场,召流民挖矿,供给饭食,则盗贼自息。”
徐珵说完这话,低着脑袋退了回去,正统帝一脸压抑不住的喜意,刚想说一声“准奏”,就看见户部尚书王佐站了出来,厉声喝道:“无知小儿,汝欲陷陛下于不义耶?”
严格来说,这时候应该出来一个都察院的御史或者是科道的给事中,用不着正二品的大佬亲自下场肉搏,然而之前皇帝提过王佐的名字,那他就必须站出来了,这是一种担当,同时也算是洗清自己的嫌疑。
就看见王佐撩衣跪倒,大声说道:“昔年,正因银矿矿脉枯竭,又兼百姓困苦不堪,陛下广施德政,将其关闭,今若再开,恐有朝令夕改之嫌,绝非明君所为!老臣还请陛下下旨,将这不忠不义之人革职查办,永不录用!”
自古矿藏都是国有,所以这时候就不能说“与民争利”了,不过孔圣人不是说过嘛,“君子喻于义”,皇帝这么高大上,当然是君子了,君子就要用大义来压,所以王佐这一番话说出来,朱祁镇的脸又黑了。
第一三零章 利字当头()
第一三零章
所谓的“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说的是啥呢?皇帝给臣子大棒子还是喂甜枣,那都是天恩,只能感谢,要是给完你一棒子再给你一甜枣,那就是天大的恩惠。
可是现在呢?
现在这个状况已经不是皇帝给臣子一棒子之后送一个甜枣了,而是臣子给了皇帝一耳光之后,转手又嗨了一棒子。
忒特么作死了。
然而嗨了皇帝一棒子的王佐表示,老夫也不想这么干啊,然而现在不这么干也不行了,闽、浙、赣三省边境那个银矿,牵涉到的利益实在是太大了,他现在在朝堂上和皇上据理力争,最多也就被皇帝扔进诏狱里面,然后混个青史留名,了不起挨一顿板子,受受皮肉之苦也就罢了,要是他敢点头说“此乃老成之言”……
他得死全家。
“徐侍讲也不过是忠心谏言,虽有不妥之处,却也以一片赤胆忠心。”正统皇帝朱祁镇死死地盯着王佐,双眼之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了,不过声音里的愤怒却也没有直接展露出来,只不过话里话外的愤怒,却是谁都能听出来的,“不过王卿家身为户部尚书,就没有什么保境安民的妙计么?”
你说不行,特么你行你上啊!
然后王佐就上了:“不若派遣御史,招抚流民,开垦荒地,以备来年春耕,相邻府县拿些钱粮以为周济,不过减免些许赋税,即可得享太平。”
士农工商,工商都需要掌握一定的姿势技术,经常出点儿精明人物,太不好管理了,所以统统都要扣上贱业的帽子,也就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愚昧好糊弄,所以要大力推广,虽然这年月南方已经开始有纺织业的手工工场雏形出现了,能够容纳的人口数量肯定比农业多,这帮大员也不是傻子,也都知道里面的好处,但是意识形态问题凌驾于一切问题之上,知道了也是不知道,谁敢提设厂安置流民就打破谁的狗头。
所以王佐这个户部尚书的回答,契合了所有的封建统治精髓,至于这些流民会不会接受安置,接收安置了,这个时候开荒能不能赶上种一茬秋粮,就算种了秋粮,这帮被安置的流民会不会在下一个青黄不接的三四月份再次变成流民……那就等明年再说吧。
“如今江南夏粮刚收,便是收拢流民,开垦荒地,还能赶得上种一季秋粮不成?更何况如今江南虽无大灾,却也算不上甚么好年景,周遭府县,有哪里有多余的粮秣供给这群流民?!”说着话的时候,朱祁镇可以说是声色俱厉,“身为户部尚书,却无安民良策,朕要你何用?!”
提出“大义”这一顶帽子之后,就是朱祁镇也没办法强推重开银矿了,当然不是不能,明朝实际上是个君主专制国家,而且在朱重八废除了丞相之后,君权可以说是达到了有史以来的顶峰,只要皇帝真想做的,就没有做不成的,可为什么朱祁镇不敢强推呢?
这就涉及到一个“法理”的问题,更通俗的解释就是统治合法性的问题,他现在还太年轻,对朝堂的掌控能力不够,强推之后大家口服心不服,会极大地损伤皇权的权威性,到时候会不会出现其他的事情……那就是谁都不知道了。
王佐听了这话,往那儿一跪,脑袋就磕在了地上:“老臣愚钝。”
这也没什么可争辩的了,反正就是装瘪茄子,陛下您看着办把。
“愚钝,愚钝,朕要你何用!来人呐,把他给我拿下诏狱,让他好好给朕好好想想!”朱祁镇气的直接站起身来了,袖子一甩,直接走了,王振卡巴卡巴眼睛,示意禁军上来拿人,然后喊了一声“退朝”,追着就下去了,皇帝陛下幼小的心灵又受到了重创,他需要赶紧跟上去安慰一番。
两个侍卫当即就走了上来,对着王佐客客气气地说道:“王司徒,请随我们来吧。”
王佐从地上站起身来,抖了抖官服,神色自然地点了点头,跟着就走了,不过路过杨溥的时候,还是交换了一个眼神,杨溥就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色,于是他迈出去的步子都变大了不少。
“孟辅……唉。”陈循叹了口气,神色间有些颓然,不问具体罪过,只按照皇帝的觉着不爽了,能直接把六部的尚书丢进大牢里的,有史以来也就是大明这一朝。
走到他身边的杨溥摇了摇头,跟着叹了口气:“德遵无虑也,这尚书、侍郎下狱,也不是头遭,过些时日陛下把气消了,也就算完了。”
陈循也只能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对于被下大狱这事儿吧,朝堂上衮衮诸公就算不是老司机,那也是键盘车神了,就不说于谦这种青史留名的倒霉蛋了,前户部尚书刘中敷这个表字都没在史书上留下来的主儿,几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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