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虽然现在没有显微镜之类的高科技仪器,但是尸首只要没有被彻底烧化,还是能判断身上哪儿受了致命伤了。
刑部跟着下来的老仵作叫白晓,在刑部衙门混迹了小三十年了,过手的死尸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今天这验尸的事儿,就是这个老仵作在做。
“死者身上伤口两处,腰间一刀,脖颈一刀……”
老仵伸手扒拉着都快烂了的尸体,对着旁边的人说道,他的徒弟就在一边做着记录,而轩輗这些人则站在一旁,看着老仵作的操作。
“腰间刀口虽然开口大,易失血,但并不致命,真正要命的是脖颈上的这一刀……”
摇了摇头,老仵作掰开了李信的嘴:“口鼻之中干净无灰,显然是在起火之前就被杀死了,最后烧成了这般模样……”
老仵作检查尸首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定下了结论:“从刀口的角度、力度来看,必然不是自杀,只不过这伤口形状很怪,显然用力不甚均匀,门外的侍卫在看见起火之后曾经进来查验过,下走也不清楚这尸体是不是摆出来的,想要看看尸体有没有动过,总要还原一番现场。”
轩輗点点头,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要能看清死者死之前的体态,就能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先把人弄死再搬到这边来的了。
老仵作吩咐了一是永恒,自然有人把干草递了过来,就在这驿站里面,直接点了一堆火,烧的位置就是原本李信死的那一小块。
也是老经验,还是宋慈那本《洗冤录》里面的老法子,高温之下油脂上浮,就能勾勒出李信死之前的体态。
然后地上烧出来两个人影,或者说,一个半人影。
三法司跟过来的人又不是吃干饭的,之所以让一个老仵作在这边摆弄,实际上他们是想要撇开一些干系,毕竟他们是外朝的官,旁边站着看验尸的,就是内廷的中官。
可是看见这个,三法司的人再不说话,那就是不知好歹了,别说轩輗要弄他们,回到京师,他们上面的大佬也要训斥他们。
就看刑部的一个主事站了出来,低下头来,仔细对比了一下地上的人形,再看了看李信的尸体,点点头,说道:“地上的印记,的确是李都司留下来的,只是这剩下的人形,却是很让本官疑惑。”
直起身子,这个主事转过头来,看了看身后站着的李信亲兵:“当夜还有谁在李都督的房中?”
那个亲兵本来就是来走过场的,哪里有这个准备?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当晚老爷找了一个妾室侍寝,小的们当时急于救出老爷,也没管太多,直接将这妾室的尸首挪开……”
大理寺的人听到这里,眉毛就是一竖:“那这个妾室的尸首现在何处?”
…………
轩輗站在一旁,脸上带笑,到底李信是怎么个死法,他这个刑狱口的老油条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他找杨尚荆聊天,主要还是确定是不是杨尚荆派出来的死士干的,特意给地上留下两个人影来,让人抓不出破绽。
只要洗清了杨尚荆的罪名,剩下的就都好说了。
毕竟嘛,“家贼难防”。
就在处州府的衙役陪着三法司的差役去找那个小妾的棺椁的功夫,一个臬司衙门的差役走了过来,双手呈上一封信来:“臬台,台州府黄岩县来信,说是急信,请臬台过目。”
轩輗挑了挑眉毛,心说难不成这么快杨尚荆就备好了剿匪所需的物资了?那杨尚荆手下这个动员力,可就有点儿太过恐怖了。
结果撕开信封看了看内容,轩輗的眉毛就竖了起来,处州府田家被杨尚荆列为了必杀目标,根本没有和他商量的语气,而且里面的强硬态势,也有点儿让轩輗不敢想象,写这封信给他的居然是杨尚荆。
他转身对着处州知府招招手,这个他的“自己人”当即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就听轩輗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和本地的田家,可有甚么太深的瓜葛么?”
这处州知府愣了一下,摇摇头:“也不过是逢年过节的,去那边转转,收受些寻常的礼物,大家图个开心安心罢了,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太多的交际。”
似乎是害怕轩輗不信,他又加了一句:“这田家如今仅有两个举人,并无进士出身的在朝中做官。”
皇权不下县的另一层含义,就是和地方豪族打交道的,主要还是县令,能够上档次直接和正四品知府谈笑风生的乡贤,总体而言还是不多的。
而田家作为一个没有人入朝为官的普通乡贤,自然是没有资格和这位处州知府谈笑风生了,圈子不一样,再有钱没卵用,搭不上话,人家不陪你玩的。
轩輗低着头思考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对他说道:“这样最好,老夫有几句话要说与你,你且挺好了,勿要外传。”
处州知府连连点头,自己的大靠山给自己训话,不听那不是找死了?
“即刻斩断和田家的一切联系,仔细搜寻田家不法之罪状,这处州的剿匪,第一刀就得砍在田家头上。”
听着轩輗的话,处州知府眼睛就是一睁,这年月大家都在犯规,说白了下面养几个人,有活儿干做农夫马夫,没活干劫道劫财,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是出了北京城没多远,那一样是乱糟糟的,锦衣卫东厂再牛,这种没油水榨的地方也不会有人去不是?
所以,想要找这样的大家族的麻烦,渠道多了去了。
所以,这处州知府轻声问了一句:“却不知,要找何种罪状?”
“越重越好。”
轩輗如此回答道。
第五九九章 求神拜佛()
第五九九章
扩军这种事儿,可不是什么简单的问题,从兵员来源到扩编方法,都是需要考虑的。
所以杨尚荆才没有窝在黄岩县做甩手掌柜,他要深入基层,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好好看看在十五世纪的大明朝,到底怎样的扩编方式才是合适的。
要知道,搁在五百年后,红军长征胜利开始扩编的时候,都经历过这种阵痛,那就是兵员素质下降,导致整体战斗力下降,而当时经历过长征的百战之师的做法,就是将原本的百战老兵分到基层连队上去,强化训练的同时,也加强了新兵的思想教育工作,提高了新兵的科学文化素养。
但是杨尚荆把不准的是,自己手底下的兵,也就是巡防千户所的这些人,在真正打入基层之后,会有怎样的变化,毕竟他现在靠的可不是什么政治主张引导全军,能有现在这个模样,都是老蔡在后面搅风搅雨的功劳。
而这种不确定性,要在第一时间做一个汇总,然后根据具体情况调整方案。
这是他迈出握紧枪杆子的第一步,由不得他不慎重。
要知道,从文化水平、身体素质等,现在的军户和五百多年之后的农夫没差太多,最多强上那么一丢丢,毕竟现在大明下面的卫所还没有烂到根儿上,当兵的好歹还有点儿祖业,不至于流离失所直接饿死。
但是吧,哪怕稍好一点儿,那个加起来大约等于八个圣人的团队都没有搞好的事儿,他杨尚荆就是再自负,甚至自恋,也没有办法一拍桌子直接说“照着老子的套路走,肯定没问题”呀——如果他有这个能耐,就不是高考最后半个月只提了壹佰贰拾分,上了个辣鸡大学的结果了。
如果放在五百多年后的工作报告里,大概就会这么写了:
“少詹事杨尚荆多次奔赴一线战场,检阅部队,慰问官兵,着戎装、骑军马、下基层、身先士卒,一声声亲切的问候温暖着全军将士的新天,一次次身先士卒的冲锋凝聚起了大明新时代的强军伟力……”
只可惜现在没人会这种官八股,就是有人想写,杨尚荆也能把他的脑袋摁进茅厕里面好好冷静一下,特么的整合军队,统一思想这种大事儿,正统皇帝朱祁镇一天没作死,他杨尚荆是一天都不敢说出来的。
“大义”这俩字儿,在这个时代,是不是重逾千钧不清楚,但是如果不按照这个套路来耍,他杨尚荆是绝对会被这俩字儿压死的。
然而看着又出去办正事儿的杨尚荆,他的正房大老婆徐芷柔已经快抑郁了,因为杨尚荆居然还没有碰她,虽然在面对她的时候,杨尚荆的表现无时无刻都像一个暖男,嗯,甚至某些时候都开始向着舔狗靠拢了,但是吧,作为一个有原则的人,杨尚荆还真就没有碰她。
作为一个勋贵家出身的子女,她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废人。
哪怕杨尚荆对她再好,没有一点儿不耐烦,但是在她的教育里面,女人就是要生孩子巩固家庭地位的,杨尚荆对她再好,她连个孩子都不生,肯定会被喷“不会下蛋的鸡”的,要是知道杨尚荆根本没碰她……
那画面会更美。
听说委羽山上面那个贼拉灵的道观里面还有自家夫君的塑像,徐芷柔就带着一票家丁去山上上香了,寻思着在神仙面前求个签什么的,问问自己这个姻缘到底是个咋回事儿。
这边徐芷柔在求神,想问问自家夫君为嘛不碰她,自己到底在哪儿做的不够好,京师里面金英也在拜佛,想问问自己到底哪儿做的不够好,让尊贵的大明大皇帝陛下有了心思,借着前一阵积累出来的威势,要把王振重新启用了。
这个消息无论是对外朝还是内廷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皇上和王振之间的关系大家有目共睹,王振之前的专横跋扈,大家还是有目共睹。
更重要的是,王振上台之后,内廷的大洗牌必然会导致外朝的大洗牌,且不说外朝那些个零件齐全的文臣武将了吧,内廷之中他现在那么多的徒子徒孙,等着王振上台能活下来几个?
在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再次转换阵营,开始和外朝进行勾勾搭搭。
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句话用在政治人物的身上实在是太过合适了。
虽然现在外朝颓势的局面,可以说一大半是因为他金英的仔细谋划导致的。
圆觉禅寺之中,大殿之上,经声禅唱不绝于耳,而在一座偏殿里面,金英正跪坐在地,轻轻地捻动着手中的念珠,努力地想要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只不过现在的他太过于心慌意乱,即便是在这种环境里,也不能完全平静下来,直到一次捻过了两颗念珠,金英这才颓然坐在地上,原本笔直的腰杆瞬间弯了下去,苍老的脸上,皱纹仿佛加深了一倍之多。
正盘坐在他身边的大和尚看了他一眼,却只是念了一声佛号,便继续半闭着眼睛,开始随着外面大殿的诵经声开始轻声禅唱。
作为给富人家念经的大和尚,他还是很有眼力见的,知道金英这个大金主、大贵人这会儿来寺庙里面听经祈福,不过是找个地方静心罢了,并不想和他打机锋,寻求什么心理安慰。
最重要的是,这个大金主地位尊崇,在朝中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政治手腕极其高超,换句话说,一法通万法通,对于禅理的理解,搞不好比他这个大和尚还要高明不少,自己开口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冲进来一个小太监,离着金英几步远的地方,就直接跪在了地上,连滚带爬地来到了金英的身边,低声地念叨了几句话。
似乎有着无穷的魔力,这几句话一出口,金英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腰杆瞬间挺得笔直:“此话当真?”
“孙儿哪敢欺骗老祖宗。”这个小太监连连叩头。
金英从怀里摸出一块玉来,直接塞给了小太监:“好,好,好,这消息来得好,老祖宗就赏给你一个实惠,明天去御马监听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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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零零章 腰肢柔软()
也由不得金英不兴奋,因为外朝猛地把薛瑄这个大神给搬出来了,要让他接任俞士悦的大理寺卿一职,然后力推俞士悦出任右都御史一职。
为嘛说薛瑄是个大神呢?不光是因为他是儒学世家,在士林之中清誉高,清誉再高也就是个屁,皇上把心一硬,说放就给放了,太虚了,真正神的地方是,他曾经在王振最鼎盛的时候,和王振刚过正面,然后……还特么活下来了。
那是真正的刚正面,当时身为大理寺少卿的薛瑄,判的那桩通奸案,主犯之一就是王振的侄子。
这会儿外朝力捧薛瑄上位,不外乎就是内廷一个信号,或者说,给皇上一个绝不屈服的信号,也给金英一个可以先靠过来先解决王振的信号。
很显然,相比于老道油滑的金英,外朝更不喜欢应付不照牌理出牌、暴虐无常、贪得无厌的王振。
毕竟内廷外朝之间的争斗,还离着你死我活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内部斗争之下,金英守规矩嘛,守规矩,一些事儿就还有的谈。
这和五百多年之后,土鳖欢呼特离谱总统上台是不一样的。
至于薛瑄的其他成就,比如他的河东派程朱理学这会儿已经初具规模了之类的,就都是小意思了,这年月的士林清议就和五百多年之后的微博舆论一样,上面想听的时候,能吼得非常大声,不想听的时候,一副银手镯就解决了。
只不过请出这么一尊大神出来,外朝内部的头头脑脑,其实还是有点儿抓头的。
“你我几人联名,奏请陛下将薛德温官复原职,却不知王千之那边该如何想了。”杨溥看了看手上的奏章,苦笑了一声。
之前力推俞士悦上位的时候,他们还是走的太急了些,步子大了,扯到了蛋,让皇上反将了一军。
现在的情况就是,离了他们内阁这帮人,皇上靠着司礼监那票人,虽然不至于做的更好,但是也不至于让大明朝短时间内翻船,而下面的那帮小瘪三,只要能做到随风倒,根本不会影响办差之类的事情。
所以现在内阁的大佬们心里也是挺烦的。
力推薛瑄薛德温,就是这种烦躁的后果之一,而这个后果带来的其他后果,就如同杨溥现在说的,王千之,嗯,也就是正在宁夏安抚民众的左都御史王文怎么看了。
毕竟当年薛瑄翻船,险些被王振直接弄死的那个案子里面,和他掰手腕还掰赢了的那位,就是现在的左都御史王文。
大家的黑历史都不少的。
“如今这情势,总要给金英吃上一颗定心丸啊,老师。”马愉苦笑了一声,即便是在室内,他们都能感受到京师之中秋日的萧索。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否则他们宁愿保持现状,让薛瑄接着在家研究他的河东派儒学,早一步开宗立派。
陈循叹了口气:“王千之久历官场,总该知道如今这情势,况且,身在官场之中,这宦海沉浮的事儿,想必也都是熟悉的,如今情是如此,你我不得不为啊。”
话说的很含蓄,实际上大家都知道什么意思,在座的各位宦海沉浮这么久了,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站队和反站队的勾当都是纯属无比的,谁也不比谁干净到哪儿去,肯定是可以互相理解的。
即便是脾气最火爆的曹鼐,这会儿也只能点头表示同意,大局如此,一切以大局为重,没啥好办法,这就是在处于相对劣势的时候必须做出的取舍,否则一旦王振重新上位,想要取舍,别说取了,舍都没的舍。
不过曹鼐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陈有戒那边,总还是要去督促一番的,这会儿,锦衣卫的人可是万万不能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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