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在衙门里担了差事,按照大明律就算是操贱业了,以后三代不能参加科举,然而这终归是个体面差事不是?在外面做跑堂的,倒是能让子弟科举,可是攒几辈子钱能供出来一个秀才?“去,把本县消息最灵通的那几个衙役叫过来。”
杨尚荆恨不得戳自己的牙花子,自己特么的千算万算,怎么就没算到监视一下黄成的动静?作为县衙里面唯一一个前任县令留下的老人,这肯定是外面人的突破口啊。
虽说他身为正四品的少詹事,手底下现在管着一个巡防千户所,十九个普通的卫所,这一个小小的黄岩县不算什么,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杨尚荆真正的根基,说白了还是在黄岩县这一亩三分地。
只要将这黄岩县搅乱了,他杨尚荆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难以翻天的。
刘启道看着杨尚荆的脸色不太对,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就跑了下去,不多时候,就看见几个衙役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本官且问你们,本官南下之时,黄县丞和谁见过面,你们可曾知晓?”杨尚荆眯缝着眼睛,阴着脸,看着下面的衙役。
几个跪在地上的衙役相视一眼,都有点儿哆嗦,一个两个都不太敢说话。
杨尚荆眉头一皱,“嗯”了一声,就见一个衙役打着哆嗦,先是磕了个头,然后才答道:“回……回县尊,小的听说黄县丞和一个富商在迎贤居喝过酒,好像说过什么县尊定下的规矩太过严苛之类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杨尚荆右拳轻轻敲在了桌面上,却如同直接砸在了这个衙役的心窝上。
这衙役又是一个响头磕了下去:“回……回县尊的话,小人有个远房的侄儿,在那迎贤居做个跑堂的,回家和小的说了那么一句。”
“甚么时间,可还记得?”杨尚荆眯着眼睛,沉声问道。
“也就十多天前罢,具体的日子,小的记不得了。只记得那顿酒宴之后,城中的一些商户就不交治安司衙门的钱了。”衙役将自己的脑门死死地顶在地上,反正黄成都滚犊子了,还能给他小鞋穿不成?
“那富商是个甚么跟脚,你可曾查过?”杨尚荆靠在了椅背上,语气放缓。
这衙役摇了摇头:“县尊南下之后,这城中的风言风语便不曾少过,小的不过是听在耳中罢了,若不是县尊提起,那里想的起来。”
杨尚荆眯了眯眼睛,点点头。
这衙役说的很有道理,他一走,县里要是没有一星半点的风言风语,那才叫咄咄怪事,毕竟县里嗓门最大的那一帮人,就是被他压制的最惨的那一帮人,他一离开要是没嚷嚷几句,他杨尚荆就该封圣了。
不过话说回来,能和黄成搭上关系,然后影响他干涉治安司衙门的人,总也不会是小人物。
“这样吧,你回去,问问你侄儿,那富商到底是个甚么来头……”杨尚荆说着,突然自己摇了摇头,“也罢,你便去将你那侄儿带来此处罢,到时候顺便在县衙里,给他寻个差事。”
卧槽,有编制?!
这衙役当即满脸欢喜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爬起来,直接往外就跑。
虽说在衙门里担了差事,按照大明律就算是操贱业了,以后三代不能参加科举,然而这终归是个体面差事不是?在外面做跑堂的,倒是能让子弟科举,可是攒几辈子钱能供出来一个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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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一章 收拾首尾(下)()
搁在五百多年之后,地方上的恶霸都能无法无天,这搁在大明正统年间,杨尚荆这个档次的官僚,在面对一个被自己亲手革职查办了的县丞的门子的时候,眼里还能有了王法?
醒醒吧,南柯一梦也好,黄粱一梦也罢,就是最有神话性质的吕洞宾和钟离权的故事里,也只是涉及到个人的前途,没敢说上一句时代整体如何如何。
所以当杨尚荆的脸上露出笑容,打算就在这里给他上个大刑的时候,门子当时就尿了:“回……回大人的话,我家老爷说是要……要去北门外走走,不让……不让小的跟着。”
忠叔挑了挑眉毛,沉声问道:“你家老爷出门时,穿的是甚么衣服?”
“青色的长衫……”这门子哪里敢怠慢,一边磕头一边说道。
忠叔眯着眼睛点点头,结果杨尚荆一脚就踹了过去,骂了一句:“你这等贱种,也配叫我大人?”
这年代“大人”俩字儿还是“爹”的意思,杨尚荆最近被忠叔刺激到了,对这俩字儿比较敏感,一时间小暴脾气就起来了:“来人,把他给我丢进大狱里面,好生看押,本官还要查他有没有勾结倭寇!”
说完了话,翻身上了马:“来几个人,陪我去北门外瞅瞅!”
特么的,熬了一夜写了一份辞呈,然后第二天自己去跑永宁江畔看风景?他杨尚荆又不是傻叉,怎么可能会信?
别的不说,万一黄成跳了永宁江,直接就死在里面了,他杨尚荆身上岂不是多了一大盆的脏水?要知道,他让黄成写辞呈的时候,可是不少人都听见了,再搭配上那么一封没有任何感情的信,可就能引申出无数的说法了。
鬼知道有没有人要在背后给他一刀?官场上讲仁义道德,他杨尚荆又没有失心疯。
忠叔看着杨尚荆的背影,转头对身后家丁说道:“去把三班衙役带出来,去北门,立刻!”
家丁应了一声,带着那个家丁直接就奔着县衙去了。
刚出了北门不远,就看见杨勤带着一百多号人在那边等着,负责守门的差役几乎齐刷刷地直接跪了一地:“见过少詹事县尊。”
杨尚荆左右瞅了瞅,叫来看门的差役头子:“本官问你,可见到黄县丞今日出城了么?”
那差役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回答,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儿哆嗦:“见……见到了,出了北门,就往江畔那边去了。”
“这边留两个人,剩下的跟着我们出城找人。”杨尚荆说完,扭头看向杨勤,“这边留几个,城门不能乱了。”
杨勤应了一声,摆摆手,就有一个小旗的人留下来了。
说话的功夫,就看见一队差役从城里跑了出来,那叫一个呼哧带喘,还没到眼前呢,本县的典史刘启道就大声呼喊:“少詹事,人我都带来了。”
本来刘启道身体没这么差的,结果昨天晚上想着黄成滚犊子之后,自己就能一飞冲天,心下不由得有点儿小激动,就没睡好,结果今天就表现的很虚。
杨尚荆瞥了他一眼,点点头,坐在马上一挥手,大声说道:“除了留守城门的,其他人撒出去,差役和巡防千户所的兵丁给我搭配着,如果遇到了黄成,给我好生带来,不得无礼,就说本官找他!”
刘启道和杨勤应了一声,当即就开始分配人手,于是这一下就看出来差距了。
巡防千户所要的就是一个组织度,几乎是一声令下,每个小旗就自动分好了队,可是差役这边,还得刘启道在那边指派着,最后没奈何,只能先挑出来的先和一对巡防千户所的兵丁离开。
也是没辙,黄成现在没穿官服,巡防千户所的泥腿子可不认识黄成是谁,找人这事儿还得让县衙的差役带着。
杨尚荆看着城门口的一片兵荒马乱,扭头看向杨勤:“回去安排人,沿着江面搜索,玩意本官要是出来晚了,他跳了江,总也不能这么快就死了。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做官儿嘛,要的就是一个清誉。
杨尚荆现在能在江南呼风唤雨,是因为什么?后台牛逼固然是主要原因,可是官声好,这个才是根本。
别管黄岩县本地的乡绅土豪是怎么被他压下去的,反正没人给他说坏话了,朝廷上自然也就没人能抓他把柄了,这个时候,后台很硬的价值才能得到充分的体现,毕竟这不是五百年前世家当道的年月了,小地主是有利益共同点,能结成同盟,但远不如世家那般牢固,可以“集中力量干大事”,顺带着颠倒黑白。
杨勤带着两个亲兵打马离去,剩下的划定了片区,开始分区查找。
“其实少爷大可不必如此。”忠叔提了提缰绳,和杨尚荆并列,话语里有那么一点儿欣慰。
杨尚荆挑了挑眉毛,转过头来看着忠叔:“依忠叔的意思,该当如何?”
“死了,也就死了。”忠叔的嘴角扯起一个弧度,只不过在朝阳之下,显得异常的血腥,“左右不过一个正八品的县丞,便是投水自尽,又能如何?只要少爷这边往上报一个暴毙,谁还能下来追究,谁还敢下来追究?!”
“嘶……”
杨尚荆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忠叔的眼神里,瞬间就有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然后就听见忠叔继续说道:“不过少爷想做,也就做了,又有什么所谓?少爷心思缜密些,总是好的。”
杨尚荆点点头,忠叔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南边能有大胜,总归是少爷的功劳,这请功的奏疏都送上去了啊,至于李信,少爷又没有真个动手,有轩臬台坐镇,三法司官员随行,那中官还能真把脏水直接扣下来不成?”
忠叔自己就摇了摇头:“便是扣下来,外朝也不答应啊,李信的脏水都扣不下来,一个正八品的芝麻官,算个甚么?!”
杨尚荆眨巴了一下眼睛,点点头,叹了口气:“以后这等事体,还要忠叔多多照看啊。”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忠叔在,这事儿啊,还真是特么的怎么做怎么妥帖。
第五八二章 算计()
这边杨尚荆还在满永宁江畔找着黄成,那边经过李信反复琢磨之后写就的报捷奏疏,也已经进到了北京兵部。
今天王骥这个伯爷正在兵部喝茶吹水,作为一个战功在身、爵位加身的文官,他在整个大明朝的体系里面是很特殊的存在,特殊意味着牛逼,牛逼意味着舒服。
毕竟是抱紧了外朝的大腿,这会儿文官不会喷他,武将也算是接纳了这个异类,他怕谁?
刚刚喝了一口今年的雨前龙井,王骥就看见车驾司郎中像一条脱了缰的野狗一般冲了进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车驾司虽然管着全国的驿站,可是能有什么事儿,把他惊慌成了这个样子?难不成是背面的蒙古人打过来了?还是南边的麓川又出事儿了?还是苗蛮又开始不舒坦了?
然后他就看这个郎中撩衣跪倒,双手呈上一个匣子:“王司马,这是南方丰城侯差人送来的报捷的奏疏,六百里加急,下官不敢轻启,还请司马过目。”
一般人叫王骥,基本上会叫他“伯爷”,勋贵的招牌,毕竟还是更好听一点儿,可是在文人嘴里,就得叫点儿文雅的了,一般的是司马,拽点儿文儿的,就会叫“夏卿”之类的。
本来不太高兴的王骥当即眼睛一亮,也顾不得说这个郎中冒失什么的,站起身来,自己接过了匣子,他现在和外朝可是荣辱一体的,外朝的好事就是他的好事。
六百里加急,一般的捷报可用不上这种东西。
毕竟他是个“叛徒”,别人能在内廷牛逼了之后重新投靠内廷,可他不行,只能和外朝一条路走到黑。
打开了火漆封条,王骥急匆匆地展开里面的奏疏,看了一遍之后,脸上全是喜意:“老夫问你,这报捷的文书,统共有多少份?”
“回司马,统共两份,一份交到了兵部,还有一份去了五军都督府。”车驾司郎中连忙回道。
五军都督府现在算是勋贵们的大本营了,怀里揣着世券的丰城侯给五军都督府送信,也是理所应当,到时候文臣和武将这两班子人才能直接在朝堂上一起发力,给内廷再来一个狠的。
“好,此事本官知晓了,你们将这奏疏誊写一份,原件即刻送到内阁……不,送到通政司!”王骥将盒子送了回去,说到一半直接改了口。
这种好事儿可不是一般的好事儿,这不光是对于丰城侯和杨尚荆两个人而言的,更多的是对外朝而言。
而这个时候,走流程就显得异常的重要了,奏疏什么的经过通政司再去内阁,就相当于直接落到了内廷的手上。
虽然说或早或晚的,这奏疏都瞒不过内廷的眼睛,可是别管早晚,这奏疏都得让内廷慌一慌神儿,多慌一慌,兴许内阁的大佬们就有能力在这段时间插入点儿什么敏感议题,让它过一下。
车驾司郎中显然没有这个政治觉悟,听了这话就显得有些发愣:“王司马,这六百里加急,依律……”
六百里加急的事儿,是可以直接面呈皇上的,当然了,也可以直接交给内阁的大佬和五军都督府的大佬。
王骥摆了摆手,一副长者模样:“你只管送去通政司罢,内阁那边,老夫亲自去一趟。”
其实除了驿站,各家也有各自的消息渠道,而且比起驿站来,不会慢太多,毕竟嘛,各大势力传递消息的渠道很多就是依仗驿站建立起来的,虽然不会更快,方便性上也会受些掣肘,但少了文书在衙门里打转的功夫,也不会差太多。
所以王骥估摸着,现在这个情况,内阁和五军都督府想必都已经老早听到了风声,这奏疏进上来的作用,就和最后确认一样了。
要是杨尚荆在这儿,就得好好感慨一下,五百多年前的大佬们确定消息的流程,和五百多年之后微博上吃瓜群众确定明星出轨离婚劈腿什么的消息一样,都在等一个所谓的“官宣”。
人类真是特么的不会进化的。
和王骥想的差不多,这会儿内阁的各位大佬已经喜上眉梢了,南边的人,速度还是极快的。
看起来已经老迈不堪的杨溥这会儿显得很是激动,站起身来在内阁里面来回踱步,口中说着:“好,好,好啊,尚荆此子,果然有勉仁昔年的风范,坚毅果决,有勇有谋,好,好,好!”
丰城侯嘛,勋贵体系里面的,虽然现在大家分属同一个阵营,一直在怼内廷,可是一旦内廷真的给怼垮了,文臣武将之间还是要刚正面的,所以李贤这个人呢,杨溥还是能不提就不提的。
当然,他们也不知道,杨尚荆这个功劳是李贤特意给的,不过早晚都要知道,早晚也要欠个人情就是了。
“昔年先太师荣随着先帝御驾北征,也曾率领精骑出关,这杨尚荆,到底是将门虎子啊。”马愉在旁边跟着恭维,脸上的喜意也是不作假的。
这会儿有了这么大的功劳,内廷想要翻身可就不是那么的简单了,而这个时候,关于杨荣曾经的光荣征程,当然是能提多少就提多少。
提气啊!
“好好想想,明日廷议,总要好生争论一番,总不能亏待了有功之臣啊。”曹鼐也在旁边帮腔,“王骥拿下了麓川,得封靖远伯,这平倭、剿匪之功虽有所不及,可总也要见些实惠才是。”
麓川平蛮,无论是从哪个角度上来说,都要比剿匪的功劳大出去太多,但是吧,大佬们要推,谁还敢站出来理论?
功劳,很多时候就是个有和无的问题。
杨溥点点头,停下身子,转身对陈循说道:“最近还有甚么奏陈不好理论的,明日一并上疏说了个明白,值此大胜,内廷总要恍惚些时日。”
陈循眉头一挑,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其余几个在内阁行走的外朝心腹一听,也跟着连连点头。
姜还是老的辣,醋还是陈的香,这杨溥一出手,就知道几十年的白米饭终究不是白吃的。
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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