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尚荆自动就脑补出来后面的一连串儿话,于是他脑袋上的黑线就更加密集了,人类这五百多年都干了些什么?脑容量脑容量没涨多少,权谋权谋还是那个德性,兵法玩了几千年归结起来还是孙子兵法那一套……特么的人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于是他回过头来,对这章师爷和李行拱了拱手:“二位还请去馆驿之中稍待,戬这便去后宅之中洒扫一番,虽然家眷等人尚在后面,也总是要好好收拾一番的。”
李行和章师爷同时对这杨尚荆拱了拱手,客气了一通儿之后,带着人走了,杨尚荆则带着忠叔和几个家人向着后宅走去,一众佐官、小吏互相看了看,这才和杨尚荆道了别,回各自的值房聊天打屁去了。
黄岩县的县衙也是前衙后家的格局,而且颇具明代官员当官不修衙的特色,比起几百年后贫困县里拔地而起的山寨版white house之类的大楼,简直就式破败不堪的典范,想来也是,五百来年之后钢筋混凝土的建筑也就几十年就直接拆了重建,何况这土木结构的官衙了?
“这地方啊……”杨尚荆看着后院房顶上已经裂开一个大缝儿的瓦片,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他算是知道为什么孙原贞、方廷玉这些大拿都喜欢在外面弄个私宅了,官衙就这个破旧的模样,只要手里有点闲钱的,他都不爱住。
各类办公用品果然是人类进化的有力证明。杨尚荆眯缝着眼睛,给人类不进化的理论上打了个叉。
忠叔看了看杨尚荆的表情,叹了口气,一边指示着家丁对这里进行打扫,一边劝解道:“少爷暂时委屈些吧,当官不修衙这是祖制,况且现在少爷正在风口浪尖上,若是出去置办了私宅,怕是会有人指手画脚啊。”
第五十五章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第五十五章
六月初的浙江,正是热的时候,不过浙江台州府黄岩县的人民……不对,是市井之中,却开始流传一个更加火热的话题,火热到什么程度呢?离着县丞几十里地的老农,都参与进了话题的讨论。
“诶,我说老刘家的,你知道么,新来的县令是个年轻人。”
“嗨,听说了,好像还是什么进士来着,据张大官人说啊,可是文了不得的人物呢。”
“你看看你就没听仔细,人家是二甲三十三名赐同进士出身,当今圣上钦点的,这赐同进士出身可了不得,整个大明朝每次科举啊,满打满算都不到一百个。”
“呦,真厉害!”
“对对对,好像还是什么……翰林……翰林什么出身来着?”
“那叫翰林编修,文曲星一样的人物,出口成章不在话下!”
“嚯,那不是比村头的李秀才还厉害?”
“李秀才那算啥,和人家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跟何况,李秀才今年都快四十了……”
别管是县城里做买卖的,还是离着县丞几十里地种地的,反正是都知道县里来了这么一个牛人,什么举人公、秀才公的,在人家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嗯,这当然是底下佐官、小吏们的手笔了,要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理解什么叫赐进士出身、什么叫做翰林院,在这个识字率不足百分之五的封建社会里,无异于对牛弹琴,别管县令换不换,十税一的农业税加上各种徭役、名目繁多的杂税和本地大户的欺压剥削,才是他们需要面对的,不过这样的好处就是能让老百姓产生敬畏之心,顺便拍拍马屁,消除一下杨尚荆刚刚到任那会儿,黄成造成的负面影响。
至于本地的大家富户那里,自然有人过去告诫一声,别看这这县令年纪小就觉得好欺负,以前的一些手段,还是省省吧。
毕竟杨尚荆还是太年轻了,一旦没分说明白,城里的这些富户想着照葫芦画瓢,像对待前任知县那样给杨尚荆来个下马威什么的,这黄岩县估摸着就要清洗一遍了。
皇权不下县的前提是默契,地方上乡贤不能做的太过分,知县、乃至各级官吏也没有太过强悍的背景,否则就是完蛋,而且是大家一起完蛋。
永乐朝有个南方的县城牛的不行,大户们一哄而上直接干死了县令和派过去的镇守太监,还以为法不责众,然而杀意盎然的朱棣直接下了屠城的命令;还没到来的正德朝,同样牛的不行的张居正张首辅直接搞一条鞭法,活着的时候也没见谁敢起来扎刺儿,然而死了之后全家基本都折在里面了。
现在的杨尚荆没时间理会外面的传言,一顿酒席送走了李行和章师爷,他就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当地的政务上,执掌一县听着很牛,实际上极端复杂,大到鼓励农桑、兴修水利,小到鸡鸣狗盗、击鼓鸣冤,都得他一样一样去面对,就凭着礼部观政加上翰林院做图书管理员的经验,想处理这些事儿可是绝对不够用的。
再加上衙门小吏知识文化水平并不算高,写个公文用的又不是标准的台阁体,错别字又是一大堆,直接就归了档,他看着这些文书连蒙带猜的就像是在看天书。
“少爷,再等几日,老家的师爷就到了。”忠叔看着一身短打、满头大汗的杨尚荆,一边儿给他扇着风,一边儿安慰,“家里来的师爷都是老手了,处理这些不在话下的,少爷也用不着着急,有些文书不如找黄县丞、张主簿来一起参阅便是了。”
杨尚荆叹了口气,直接把手里的文牍扔在了桌子上:“还是等着家里的师爷罢,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县丞、主簿都都下地去课劝农桑了,我这个刚到的县令总不至于把他们抓回来吧?”
农业社会以农为本,浙江又是重赋税的地区,这就涉及到了明初朱元璋和张士诚的那点儿破事儿了,而大明律又对逾期不纳粮的重判,所以他这个县太爷刚刚到任可以在县衙熟悉工作,但是县丞、主簿两个人,全都下去课劝农桑了,也不知道这是在给他杨尚荆上眼药,还是大家都这么干的。
“去户房吧,把积年的账本拿来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亏空。”杨尚荆捂着脑袋,对身旁伺候着的家丁说道。
明代的县衙其实就是简化之后的中央政府,不过不叫部,叫房,户房就是对应户部的地方,掌握着一县之地的财政收入,历年的账本都存在那里,杨尚荆想要看看账本,主要还是害怕前任县令给他留个坑,比如亏空了多少万贯钱之类的,他现在刚刚上任,查出来之后也好往上面递条子,时间一长,上面就不认了。
最重要的是,酒店管理这门学科吧,里面有一门叫做旅游会计的神奇课程,讲的不是特别深,但是会计的理论基础、复式记账法之类的先进姿势还是有的,只要把表格一画,数字一列,就凭着这个年代的数学水平和会计们平账的本事,杨尚荆哪怕大学的时候高数挂过科,也能用一只手吊打他们。
嗯……那个谁的那本穿越小说和另一个谁的另一本穿越小说,不都有这个桥段么?
当然了,杨尚荆才没傻到直接把复式记账法这种大杀器送上去换功劳,他还指着这个在黄岩县靠着这种先进的姿势节流一点款子,干一点自己喜欢做的事儿呢。
然后没过多久,刚刚出去的家丁回来了,后面跟着户房的小吏,两人抱着陈年的老账册站在杨尚荆的面前,那小吏一脸呆萌地问道:“县尊,这些东西放在哪里?”
“我只要去年、前年两年的,剩下的你搬走吧。”杨尚荆捂着脑袋挥了挥手,下意识就想要吼一句“行政代代相传”,他当年做社团给社联交材料的时候就喜欢用这招,对本社团不利的东西夹在一堆有用的没用的东西里面,那帮官僚坯子九成九会略过去,剩下的零点一请客吃个饭喝个酒也就过去了。
然而……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今天终于有人把这招用到他的身上了。
第五十六章 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上)()
第五十六章
面对着杨尚荆的质问,这个户房的小吏就感觉一阵头大。
你说你一个翰林出身、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书生,在翰林院的生活不就是整天修修书、写写诗,批判一下前朝的黑暗腐败,歌颂一下大明朝的德政清明、人民生活水平明显上升么,怎么还玩起来对付官僚主义这一套了?这和之前黄县丞交代的设定不一样啊。
然而看着杨尚荆盯着他的眼神,小吏还是硬着头皮,把身子一躬,回答道:“如今正是农忙时节,户房各个主事儿的都下了田,帮着黄县丞课劝农桑了,小人只是个打下手的,对于户房这些卷宗并不熟悉,只怕没办法帮助县尊找出其中的文牍,还请县尊恕罪。”
呦呵,这简直就是临时工背锅的明代版本啊,这人类……看起来还是没进化的层面居多嘛,而且……那位黄县丞可能还是想心存侥幸,想和自己别别苗头?把主要人手都带下去课劝农桑,给自己留了一群废物,到时候也好一推二五六,毕竟太祖朱元璋可是亲自种过地的,自己拦着他一个皇明祖训就能把自己扛过去。
杨尚荆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身在户房,居然连案卷都不熟悉?那你说这黄岩县县衙养你有什么用呢。我也不难为你了,收拾铺盖走人吧,明天就不用来这县衙了。”
小吏听了这话就是一哆嗦,连忙作揖:“县尊在上,容小的细说,这户房上下总有各种杂活儿,小的便是做的这个勾当,虽然位卑职小,却也颇为繁忙,况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嗯,我懂了,还真就是临时工。明代县衙三班六房,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对应六部,每房有正式编制的胥吏最多也就三个,剩下的全是打下手的帮闲,面前这个小吏肯定就是这么个身份,没有编制最多就算个合同工,公文、卷宗放在哪里是知道的,但是真让他分清楚……好像的确挺难为人的。
这种人物一般都是在县里有根儿的,比如哪个富户家读了几年书却无望科举的庶出子,比如哪个胥吏家的亲戚,牵扯甚广那是肯定的,家族化、集团化是工业化社会都没办法回避的问题,你指望封建社会成功回避,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这也侧面证明了,上一任知县离任的时候走的是多么的憋屈,也证明了黄成这个县丞还是想把他高高架起。
“你来这县衙之中,是为了黄岩县一县百姓、为了我大明服务的,什么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要培养自己的主人翁意识,以县衙为家,对所在值房的事务做到了如指掌,若是都像你这样的,一旦某位胥吏有个头疼脑热,谁来顶上?”杨尚荆摇了摇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户房,乃是执掌全县钱粮的所在,乃是本县的重中之重,现在还好些,下个月开始收夏粮了,出了事儿谁来向台州府、向浙江布政使司交代?!”
话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小吏吓得直哆嗦,杨尚荆摆了摆手,转过头来对忠叔说道:“忠叔,这事儿只怕还要麻烦您老人家了,把我刚刚说的话记下来,颁行三班六房,我们这做官的做吏的,可不是为了给自己家里弄一点儿买米钱,这全县的百姓、台州府、浙江布政使司、乃至陛下,都在看着我们呐。”
忠叔也明显没想到杨尚荆会玩这么一手,虽然眼神有点儿犹豫,但还是说道:“老仆记下了。”
你跟我玩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消极对抗中央……不对,消极对抗县令政策,那我就给你丫唱高调,反正自己拳头大嗓门粗,到底是培养主人翁意识还是讲究个权责分明,还不是自己说了算?我跟你说,我可是研究过心理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对付官僚主义的法子我有的是!
小吏听了这话,已经是面如死灰了,论起嘴炮来,他这个十五世纪刚刚认识几个字儿,读过的书数字化之后连两兆都未必有的低端知识分子,还能玩过经历了知识大爆炸、一个网文都十几兆大小的杨尚荆?
眼看着小吏脸色灰败地退了下去,忠叔这才开口:“少爷,老仆有一句话,不值当讲不当讲。”
杨尚荆看着忠叔的脸色,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不过还是很谦虚地说道:“忠叔但讲无妨。”
忠叔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固然是好的,但总要有个度啊,一旦过了,就成了鲁莽。这县衙小吏,虽然不在册上,可能走到这个位置上,在县中肯定是有根底的,少爷这般直接革除,怕是要引人不满了。”
杨尚荆嘿嘿一笑,摇了摇头:“戬来上任之时,是个什么排场,这班黄岩县的官吏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时候正是余威未消,我强硬一些,总能让人惧怕三分的,若是瞻前顾后、左思右想,才是露了怯,让这班奸猾之辈越发不放在眼里了。”
顿了顿,杨尚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而且这小吏并不在册上,正好能不伤及黄岩县根本,同时却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这是我给黄成这班人表明一个态度,我来这黄岩县,可不是单纯的镀金的。”
说的理由天花乱坠,但归结成一句话,就是老子一个县委书记,开出一个合同工还用看人的脸色?你开什么玩笑!
忠叔沉默了一下,也只能点头应下了,杨尚荆说的句句在理,哪怕他是长者也不能横加指责不是?
然后就看见杨尚荆扭过头去,对那个家丁说道:“稍后忠叔把我那段话写完,你去送到三班六房,然后让他们告诉本房的主事,明日先不用出城课劝农桑了,本官有话要和他们说!”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可不能仅仅革掉一个小吏就算完,怎么着也得传达一下自己的精神,给这帮深刻诠释了“吏滑如油”这四个字的黄岩县官吏们上上课。
至于之后怎么将自己的精神贯彻下去,那就是第二把火的事情了。
第五十七章 一刀切的妙用()
第五十七章
相比于中医的慢慢调理,搞个五行配平,西医的疗效就要显著得多了,尤其是手术,哪儿有问题来一刀,比什么老军医的一针灵靠谱多了。
同理,放在官场上,一刀切是一个内涵深刻、适用性广、效果显著的方法,所以哪怕副作用很大,大家伙儿捏着鼻子也认了,以至于上级对待奸猾的下级,和下级对付严苛的上级,都喜欢用一刀切这种方法,前者是为了封死奸猾下级的所有退路,后者……嗯,后者是为了制造民怨对付上级,基本套路和“反对左倾的最好方法不是偏右,而是极左”差不多。
杨尚荆虽然不是什么老军医,但是他靠山硬啊,他势力大啊,就这么一县之地,他搞个一刀切,哪怕切死几个胥吏、乃至典史、主簿、县丞,也不用在乎什么医闹不医闹的,谁敢扎个刺儿,跟他玩一刀切,为了维护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法制建设,当场击毙毫无压力,所以他挥起刀子来,特别的麻利。
第二天辰时,杨尚荆收拾好了官服,出现在了县衙的前院儿,背着手看着一众下属,身前绣着的鸂鶒补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目光扫向一众下属,看得众人心里发慌。(嗯,这里解释一下,明代七品官官服的补子不是鸳鸯,鸂鶒酷似鸳鸯,但是比鸳鸯要大,也是一种水鸟,所以这才有人认错吧……)
县衙就这么大,这会儿谁都知道了,昨天留值户房的那个倒霉临时工被直接开革了出去,这位新来的县尊虽然年轻,但看起来很是雷厉风行啊,众人瞅了瞅杨尚荆,又瞅了瞅黄成,这位本县第一佐官,就是众人的主心骨,结果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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