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这刘总旗,跟身进步,双手一抬,直接就把棋盘给掀了,这个陈知县拿手点指,气得直哆嗦,特么观棋不语真君子,你这是没说话,直接掀棋盘算什么?老夫要有那个复盘的智商,还在这作知县?
然而刘总旗压根儿没管这茬,这种县令就是棋瘾犯了,欠教育,欠吓唬,所以他直接喊道:“陈知县,祸事了!那詹事府少詹事,杨戬杨尚荆,方才在东北被劫了道,据说有上千的流匪!”
这陈知县当即一哆嗦,别说伸出来的那根胳膊和手指头了,整个人都在颤抖:“上……上千流匪?!”
“那杨少詹事手下的兵丁去卫所说的,如今楚百户已经带着人去了!”这刘总旗直拍大腿,“陈知县也要赶快去啊!”
这话刚说完,陈知县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他可没心思问杨尚荆死了还是没死,人在他的地界上出了事儿,别管死还是没死,他都得担着点干系,可以这么说,这事儿一出,丢了脑袋上的官帽子都是小事,搞不好连脑袋都得一块儿丢了。
一旁的丫鬟、家丁吓得直哆嗦,一边喊着叫郎中,一边过去给陈知县掐人中。
这个师爷虽然废柴了一点儿,可好歹也是见过一点儿世面的,因此没有去管陈知县,开口问道:“刘总旗,不知这杨少詹事,如今是死是活?”
死活问题是个大问题,如果人死了,一切都完了,到时候自家老爷银子都送不出去,朝廷上想捏死他的人得排队;如果人没死,那还有的商量,钱送到位了,多少还能有点儿缓和的余地,整不好还能闹个提前致仕什么的,把官声给保住了。
“那备倭衙门的兵丁身上虽有血迹,却并不慌张,话里话外全是自得的意味,想必那杨尚荆是没什么大事的。”
刘总旗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敢把话说死了,不过饶是这样,这位师爷也松了口气,回转的余地有了,总归是好的。
于是他转过身去,趴在陈知县的耳边呼喊:“老爷快醒醒,事体虽有,却也大不到哪儿去,杨少詹事没甚么事情。”
陈知县本来以为自己是死定了,躺在地上醒过来都不爱睁眼,一听这话,松了口气,这算是把眼睛睁开了:“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快快快,伺候老爷我更衣……”
“更衣”俩字说到一半,陈知县仿佛开了窍一般,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拿件长衫来,老夫这就去!”
这时候还装什么逼,穿什么官服?当然是怎么显得匆忙怎么来啊,越是狼狈,越是显得心诚,表现的再昏聩一点儿,指不定就能捞一个不问罪只去职的下场,再想点儿没事儿,兴许去职都不用了,自己可以直接辞官致仕呢。
刘总旗这才点点头,心说这个县令虽然糊涂,但现在好歹还清醒点儿,知道怎么一回事儿,心里有个轻重缓急,要是再磨磨蹭蹭摆摆谱,估计上桌的时候凉的就不是黄花菜,而是他自己了。
出县衙大门的时候,陈县令看了看西边的夕阳,叹了口气,他想不起夕阳下的奔跑,但他想到了曾经苦读四书五经的青春。
而他再回来县衙的时候,就是挂印辞官的时候了。
第五四五章 搏一把(上)()
第五四五章 搏一把(上) 第1/1页
跟着刘总旗,陈知县很快来到了战场,远远就看见十个风格和普通明军卫所士卒迥异的兵丁站在那边,为首的那个总旗打扮的,正在和本地的百户交涉着什么。
无论从气场上看,还是从动作上看,本地的百户在这个低他整整一级的总旗面前,都是气势尽失。
这和那个总旗身上沾染的血迹多少带着点关系,毕竟刚刚经过激战的人,身上的杀气都要更外显一些,只不过陈知县好歹也是个举人,能看出来这里面的差距的本质其实不在这血迹上,而是在更深层的,他说不太清的方面上。
大概能留在这里的,最次都是杨尚荆那个少詹事的心腹有关?
陈知县琢磨着,提起提起长衫的下摆,就冲了过去,在杨尚荆的心腹面前有所表现,总要比没什么表示要强。
于是这个总旗就看着年过半百的陈知县呼哧带喘地冲了过来,脸上通红,额头见汗,口中喊着:“杨少詹事现在何处?下官来迟一步,还”
就算陈知县没穿官服,可是终究有气势摆在上面,这总旗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陈大令?末将这厢有礼了。”
陈知县这会儿也不敢摆什么文贵武贱的臭架子,更不敢动怒,只能陪这个笑脸,低声下气:“这位军爷有礼了,却不知杨少詹事如今可是安好?”
一路上,那位刘总旗都已经把话说明白了,埋伏杨尚荆的人手,少说也有六七百人,甚至还有可能上千,这么大的动静,他这个知县和聋子瞎子差不多,可不太好弄。
所以在赔笑脸的时候,陈知县悄默声地从袖子里递过去一块银子。
在他的印象里,这年头就是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穷当兵的哪怕到了总旗的位置,油水也没有多少,自己这块银子少说也有三两多了,总归能探到对方一点儿口风。
然而杨尚荆手底下的兵,不说待遇比之寻常的卫所士卒翻了几番吧,最起码饷银是不克扣的。再加上这会儿,杨尚荆刚刚因为这个知县失察被截杀,手底下的人哪里还敢收银子?
所以这总旗不为所动,冷哼了一声,把个陈知县闹了个面红耳赤,然而这会儿,他还是只能赔笑。
这总旗跟在杨勤身边,也算是个机灵的,否则这事儿也不能落到他的头上,所以他脑子里转过几个想法,继续皮笑肉不笑:“嘿嘿,嘿嘿,可使不得啊,陈知县。”
这回干脆连大令这种称呼都没了,直接就叫知县,于是这位陈知县脸上的汗珠“刷”就下来了,他知道,在这个很大概率是杨尚荆心腹的总旗这里,自己是讨不到好处了。
由小观大,在杨尚荆那里,自己是个甚么情况,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然后,这个总旗的下一句话,让这位陈知县虎躯狂震,差点抖成了筛糠:“我家少詹事如今前去了县城外的馆驿,我也不晓得少詹事如今情势如何,只不过走的时候,身上沾了点儿血迹。”
恩,的确是沾了点儿血迹,当时有一个山贼冲昏了头,直奔杨尚荆来了,杨尚荆还没伸手,就被忠叔手起刀落直接剁了脑袋,大动脉里面喷出来的血水,的确有那么一点儿站在了杨尚荆的身上。
可是他这个表情,再加上这个态度,再加上可能有的潜在地位,陈知县当即就想多了,要不是身后的师爷扶了一把,只怕当场就能跌坐在地上。
杨尚荆活着,没问题,他能混个致仕;杨尚荆死了,没问题,他最多被罢官回乡。可是杨尚荆还活着,偏偏还受了伤
那他就没有活路了。
别的不说,杨尚荆现在就算不带伤想要搞他,都能把他搞个半死,带着伤搞他,谁还敢拦着?伤口一露出来,直接喷他一身血,只要不是王振这个级别的,都得被血迷了眼睛。
“既然你们都来了,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们了。”这总旗脸上带笑,看着这位陈知县,“少詹事那边还嫌人少了些,也不知晚上会不会有那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前去行刺,我等还要回去多加巡逻。”
摇摇头,这总旗就是一声长叹:“前些日子,杨少詹事可是被人行刺过了啊。”
也不和剩下这帮人打招呼,这总旗带着人,翻身上马,直接奔着杨尚荆投宿的驿站去了,耳听着马蹄声远去,这陈知县摇摇晃晃,终究是站不住了,双膝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旁边那个百户的脸色也不好,现在能站着,纯粹是凭着一腔的血气,不像陈知县这般的文官,身体羸弱,可说心里怎么想着
杨尚荆现在总督浙江一省沿海十九个卫所的剿匪事宜,别的不说,都指挥使李信是要被调到十万大山里面和矿贼躲猫猫了,这个时候,谁还能护着他?
没可能嘛。
“陈大令,为今之计,还是让人收敛了这些暴民的尸首,免得生出瘟疫吧。”这百户转过身来,叹了口气,“你我二人,却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啊。”
坐在地上的陈知县抬头望天,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就他背后的师爷还算尽职,示意跟过来的衙役清理尸首。
过了良久,这陈知县一张嘴,沙哑的声音就仿佛石子儿摩擦一般:“啊”
一声长长的“啊”之后,陈知县这才木着脸,转向这百户:“如今该如何是好啊。这杨少詹事一怒,你我只怕是要身首异处啊。”
“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这百户也是个狠人,磨着牙,眼睛里闪着凶光,右手不自觉地摸上了刀柄。
这一下,就把这陈知县吓了一跳,身子一哆嗦,直接靠在了身后师爷的腿上,结结巴巴地说道:“难难道说,你要”
“你要”俩字儿后面没有明说,不过谁都能猜到这个意思,就是要夜袭馆驿,直接把杨尚荆留在这儿,到时候没有杨尚荆要搞死他俩,怎么也能弄个从轻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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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六章 态度(下)()
第五四六章 态度(下) 第1/1页
百户一看见这陈知县的表情,脸上那点儿杀气瞬时间无影无踪,一张嘴差点儿撇到耳根子上了,就琢磨着自己把这个想法很多的县令剁了,能不能做投名状跟着杨尚荆混日子。
他手底下一个百户所的人手,算上他吃空饷的编制,也就一百多号人,刨出去吃空饷的,能省下八十人顶天。
就算是把他手底下的军户全都算上,能凑出三百人不成?
至少七百个盗贼被杨尚荆手下直接冲散了,他们这三百人不到,就算比盗贼强那么一点儿,就够看了?你说夜袭?他手底下这帮士卒,大多数都是夜盲症,大晚上还没等摸过去,自己先掉沟里摔死几十个吧?
特么的别的不说,杨尚荆手下那些士卒,随便出来一个,身上的装备都够他装备三个以上的士卒了,还特么人人带弓,就这装备差,打个屁?
“城南的项家。”
这百户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儿里面蹦出来这么几个字儿。
项家在庆元县的地位,几乎和杨尚荆在黄岩县做清剿之前的黄家一样,属于“半城”那个级别的土豪,在县里的各种耳目多不胜数,光是在县衙当差的,同时还领着他家一份儿钱的,就有不少人。
所以他这咬着牙说话,也不全然是恨意。
陈知县打了个哆嗦,刚刚站起一半儿的身子直接又坐在了地上,连连摆手:“这怎么使得?那项家树大根深,你我师出无名”
这百户这回不咧嘴了,直接露出一个看白痴的眼神来:“这项家在庆元县的能量,陈大令怕是比老夫还要清楚些吧?如此多的山贼啸聚,围攻截杀朝廷命官,你这个做知县的可能不知道,但是项家可能不知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再不明白,这陈县令的举人也就白考了。
项家知道杨尚荆要被截杀的事儿,但是他们没和他这个做县令的说,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项家很可能在里面使了些力气!
更重要的是,项家打破了他姓陈的上任这么久以来,官府和乡贤之间形成的默契,打算把他姓陈的拿出来祭天!
想到这里,这位陈县令是双眼圆睁,右拳紧握,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然而在想到这项家在本县的势力之后,这位县太爷颓然弯下了腰,摇了摇头:“那项家,树大根深,那里有可能被轻易剿灭?”
话说的很明白了,这年头的乡贤,就算没有什么违禁的兵器藏在家里,一家一家也是家丁护院不少人的,再加上狡兔三窟,一个不满编的百户所想要搞个偷袭,只怕刚刚杀进去,主家早就没了人了,到时候哭爹喊娘去找人去,自己两头得罪,怕是死得更惨。
这百户看着陈知县的表情,就知道这怂货在想什么,冷哼了一声,叫起自己带来的心腹,直接奔着自己的百户所就去了。
他和这位陈知县一样,也是守土有责的,只要叫上了人,把项家的主脉连根拔了,兴许还能找到点儿什么,往杨尚荆那儿一交,兴许就能将功赎罪了。
杨尚荆这种人在黄岩县折腾出来了什么东西,他还是听说过的。
“老爷,接下来,我等要做些甚么”师爷看着县太爷,也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时间还有些悲戚,只不过就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自己这是为了和县太爷的感情感到悲戚,还是在为了自己即将丢掉的钱袋子感到悲戚。
总之,很复杂。
“为今之计只能去杨少詹事处负荆请罪了。”
到底是举人出身的,这陈知县在这时候还没忘了拽个文儿,然后站起身来,拍了拍长衫上的泥土,吩咐刚刚赶上来的家丁:“快,快去寻些荆条来,老夫要去负荆请罪!”
于是,很快,光着膀子的陈知县就来到了驿站外,这也就是浙南,要是再往北一点儿,这时候就能让他偶感风寒,然后直接与世长辞。
这会儿杨尚荆正坐在榻上,夸着那个总旗机灵,以后可以提拔提拔呢,就听见杨勤有些古怪的声音传进来:“少爷,那姓陈的知县已经来了,现在等在外面”
“不见!”杨尚荆面色一沉,摆了摆手。
这种坑货见他干啥?见了面给自己咕咚一跪,自己是弄死他呢,还是不弄死他呢?
弄死他,显得自己气量狭小,没有容人之能,以后大佬们想给自己方便的时候,八成是么有之前爽利了;不弄死吧,万一某个理解能力有问题的小瘪三觉得自己很善良,念着“人善被人欺”,就给自己下个绊子,怎么办?
两难啊,所以还是不见好了。
然而杨勤的语气很古怪,表情更古怪:“少爷,那姓陈的打着赤膊,上半身未着寸缕,在门口跪着呢。”
杨尚荆这种人在黄岩县折腾出来了什么东西,他还是听说过的。
“老爷,接下来,我等要做些甚么”师爷看着县太爷,也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时间还有些悲戚,只不过就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自己这是为了和县太爷的感情感到悲戚,还是在为了自己即将丢掉的钱袋子感到悲戚。
总之,很复杂。
“为今之计只能去杨少詹事处负荆请罪了。”
到底是举人出身的,这陈知县在这时候还没忘了拽个文儿,然后站起身来,拍了拍长衫上的泥土,吩咐刚刚赶上来的家丁:“快,快去寻些荆条来,老夫要去负荆请罪!”
于是,很快,光着膀子的陈知县就来到了驿站外,这也就是浙南,要是再往北一点儿,这时候就能让他偶感风寒,然后直接与世长辞。
这会儿杨尚荆正坐在榻上,夸着那个总旗机灵,以后可以提拔提拔呢,就听见杨勤有些古怪的声音传进来:“少爷,那姓陈的知县已经来了,现在等在外面”
“不见!”杨尚荆面色一沉,摆了摆手。
这种坑货见他干啥?见了面给自己咕咚一跪,自己是弄死他呢,还是不弄死他呢?
弄死他,显得自己气量狭小,没有容人之能,以后大佬们想给自己方便的时候,八成是么有之前爽利了;不弄死吧,万一某个理解能力有问题的小瘪三觉得自己很善良,念着“人善被人欺”,就给自己下个绊子,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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